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缝魂铺子! > 第一章

我继承了祖传的缝尸铺子,专为惨死之人修补残躯。
雨夜,神秘女子丢来一具无头新娘:天亮前缝好,否则你铺子里藏的三十七缕残魂,全得给她陪葬。
针线穿梭间,我发现新娘心口刻着当朝太子的生辰八字。
更诡异的是,那具本该空荡的胸腔里,竟藏着我三年前战死沙场的未婚妻的最后一缕魂。
暴雨砸在青瓦上,像一百个醉汉在屋顶撒泼。戌时刚过,陈记缝尸铺的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带着股要散架的狠劲。
薛仁从一堆泡得发白的肠子里抬起头,油灯把他的影子抻长了钉在斑驳土墙上。他手上还捏着半截泡胀的肠衣,滑腻冰冷。门栓刚抽开一条缝,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砸进来,几乎迷了他的眼。
门外立着个女人。
一身漆黑,从头到脚裹得严实,连根头发丝都没露。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蓑衣往下淌,在门槛前积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她肩上扛着个硕大的白布包裹,湿淋淋的,沉甸甸地往下坠,布缝里渗出一种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混着雨水,蜿蜒流进石板缝里,带着浓重的、新鲜铁锈似的腥气。
没等薛仁开口,那女人肩膀一耸,沉重的包裹咚一声闷响,砸在铺子冰凉潮湿的地面上。包裹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抹刺目的、湿透的红——是嫁衣的料子,上好的苏锦,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昏暗油灯下闪着濒死的光。
缝好她。女人的声音从蓑衣下传来,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朽木,听不出年纪,只有一种淬了冰的狠,天亮前。头,我稍后送来。
薛仁眼皮都没动一下。惨死的新娘、无头的尸身、雨夜的不速之客……对陈记缝尸第四代传人来说,算不得稀奇。他弯腰,用没沾肠液的手指,一点点挑开那湿透的白布。
布下是一具女尸。颈骨断裂处皮肉翻卷,骨茬森白,血似乎流尽了,只留下惨白的皮肤和僵硬的肢体。那身大红的嫁衣被雨水和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饱满的曲线,更衬得那空荡荡的肩膀上方,一片死寂的虚无。
缝尸,一百两。缝头,再加五十。天亮交工,翻倍。薛仁报了个能吓死人的价,声音平板无波。手指却已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磨得锃亮的银针包。
女人没动,也没还价。蓑衣阴影下的脸孔似乎转向了铺子深处——那里除了几口腌臜的泡尸大缸,就只有一排排靠墙立着的、贴着褪色黄符的陈旧木柜。油灯的光摇摇晃晃,勉强照亮最近柜门上一道歪歪扭扭的朱砂符咒。
缝好她,女人重复,嘶哑的调子像毒蛇吐信,每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否则,你这铺子里藏的三十七缕残魂,全得给她陪葬。
薛仁捻着银针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针尖在油灯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星,落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铺子里死寂了一瞬,只有屋外暴雨的喧嚣,和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等着。薛仁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再没看那女人一眼。他转身走到角落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旁,舀起浑浊的碱水,仔细冲洗双手。水声哗啦,冲淡了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却冲不散那女人带来的无形重压。他清楚,能一口道破他这铺子最深秘密的人,要价多少都是虚的,天亮前缝不好这具无头新娘,他薛仁和这铺子里几十年来攒下的东西,都得玩完。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薛仁拖过一张宽大的榆木案板,费力地将那具穿着湿重嫁衣的无头女尸抱了上去。触手冰凉僵硬,皮肤因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他熟练地解开繁复的嫁衣盘扣,一层层剥开那浸透了血水和雨水的红绸。
当最后一件中衣褪下,露出女子心口那片光洁的肌肤时,薛仁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惨白的胸脯上,没有刀伤,没有淤痕,只有几行细密如蚊足的小字。那不是墨写的,更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生生刻进皮肉里,伤口早已干涸结痂,呈现出一种深褐色。
薛仁凑近油灯,浑浊的光线下,那几行小字清晰得刺眼:
乙未年
七月初七
子时三刻
这个日子,这个时辰……薛仁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绝不会记错——当朝太子赵珩的生辰!去年秋猎,太子遇刺,圣上震怒,悬赏万金缉拿凶手,诏告天下的皇榜上,就清清楚楚印着太子的生辰八字!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这雨夜的风更冷十倍。给一个心口刻着太子生辰的死人缝头这哪是生意,分明是裹着糖衣的砒霜!薛仁几乎能闻到阴谋和血光扑面而来的腥气。
他猛地直起身,想质问门口那女人。可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女尸空荡荡的胸腔——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边缘的皮肉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颤。
不对!
薛仁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空的!
他几乎是扑到案板边,一把抓起旁边磨得锋利的柳叶薄刃,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胸腔的创口,动作轻得像拂过一片羽毛。冰凉的刀刃拨开一层薄薄的、半凝固的血膜……
没有肋骨断裂的尖锐茬口,没有搅碎的内脏组织。在那胸腔深处,靠近脊柱的位置,静静悬浮着一团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光。
不是烛火,不是萤虫。那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淡金色的微芒,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油灯的火苗吞噬。它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像一颗凝固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漂浮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着一种薛仁刻进骨子里的、绝望的温暖。
嗡——
薛仁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握着柳叶刀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刀尖当啷一声掉在案板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土灰簌簌落下。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死死盯着那团微弱的金芒,三年前北境风雪夜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漫天血光,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那缕魂的气息……那缕被蛮族萨满用邪法生生打散、他踏遍尸山血海也只寻回三十六缕、日夜温养在铺子最深处的……
他未婚妻子林晚的最后一缕残魂!
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个心口刻着太子生辰的无头新娘的胸腔里!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从薛仁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捂住胸口,那里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团微弱金芒固执地在他视野里跳动,像三年前那个倒在血泊里、对他艰难微笑的少女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像。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狰狞的鬼魅。门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死寂的孤城。门内,那个自称能缝尸补魂的男人,背靠着冰冷的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深深抠进铺地青砖的缝隙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冷汗沿着他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又涩又痛。
针囊散落在脚边,银针滚了一地。
他缝过断肢,补过残躯,拼凑过被野兽啃噬得不成人形的遗骸,甚至用祖传的秘法温养过那些不得往生的残魂。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看透生死。
可这一刻,那胸腔里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金芒,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穿了他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名为麻木的高墙。墙后露出的,依旧是那个北境风雪夜里,抱着爱人冰冷残躯、痛彻心扉的年轻人。
铺子深处,那三十七口贴着符咒的木柜,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极其细微、如同蜂鸣般的震颤声。三十七缕残魂,其中三十六缕属于林晚,最后一缕,就悬在这无头新娘的胸腔里!
门外的女人,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石雕,伫立在风雨飘摇的门口。蓑衣下,不知是怎样一副表情。
薛仁蜷在冰冷的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生意人的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烧灼在他眼底深处。
他伸出手,颤抖着,却不是去捡散落的银针。他摸向腰间一个从不离身、油亮发黑的旧皮囊。那里面装的,不是针,也不是线。
是魂胶——用北境万年寒潭底下的鲛人泪,混着至亲之血,在子夜阴气最盛时熬炼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形的禁忌之物。祖父咽气前死死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仁儿……记住……这东西……能粘魂……更能招来……大恐怖……非万劫不复……绝不能用……
指尖触碰到皮囊冰冷的表面,里面那团粘稠如活物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薛仁闭上眼,林晚最后那个染血的笑容在黑暗中清晰浮现,随即又被太子生辰那几行刻入血肉的小字覆盖。
无头新娘……太子生辰……晚儿的残魂……
一张无形的大网,冰冷、粘稠、带着血腥的阴谋气息,正向他当头罩下。而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视若性命的珍宝,此刻却成了这网中最致命的诱饵。
天快亮了。
他睁开眼,眸子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捡起掉落的柳叶刀和一根最粗的弯针。
线,是浸泡在特制药水里、坚韧无比的冰蚕丝。
他走到案板前,俯视着那具冰冷的、空腔里悬着他爱人最后一点真灵的女尸。然后,拿起针,穿上线。
针尖刺破惨白皮肤的边缘,冰冷的丝线穿过血肉,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每一针都落在最恰当的位置,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崩溃从未发生。
只是这一次,他的针,不仅要缝合看得见的伤口,更要……刺向那看不见的深渊。
针线穿梭,在死寂的铺子里发出单调而瘆人的轻响。油灯的光圈只照亮案板周围一小片区域,薛仁佝偻着背,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正在与魔鬼做交易的巫师。他刻意避开了那空荡的胸腔,先处理颈部的断口。冰蚕丝坚韧,在皮肉间游走,将狰狞的裂痕一点点收拢。他缝得很慢,每一针落下,都像是在丈量着逼近天亮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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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黑衣女人纹丝不动,像融进了门框的阴影里。只有蓑衣边缘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砸出持续而单调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更漏。
当颈部的皮肉终于被勉强缝合在一起,只留下一个等待头颅归位的狰狞接口时,薛仁停下了针。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刺得他喉咙发紧。该面对那个空洞了。
他放下弯针,拿起柳叶薄刃。这一次,刀尖不是探入,而是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伸向那胸腔深处,靠近那团微弱金芒的旁边。刀锋贴着脊柱边缘滑过,轻轻撬开一层薄薄的筋膜。
没有。
预想中可能存在的符咒、暗器、或者别的什么致命陷阱,什么都没有。只有血肉和骨骼最原始的断面。那缕金芒依旧悬浮在那里,微弱,却固执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呼唤他。
薛仁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手段,比他想的更隐秘,也更狠毒。这缕魂,就是赤裸裸的诱饵和枷锁,逼他不得不跳进这个局。
他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的女人。蓑帽低垂,遮住了一切表情。他收回目光,手指在腰间那个旧皮囊上摩挲了一下。冰冷的触感透过皮子传来,里面的魂胶似乎在微微搏动。
用,还是不用
用了,或许能暂时护住晚儿这缕残魂,甚至……能以此为引,窥探一丝这具尸体背后的真相。但祖父临终前的恐惧绝非虚言,魂胶一旦动用,招来的东西,绝非善类,很可能会彻底搅乱局面,甚至暴露他温养残魂的秘密。
不用……天亮在即,头颅未至,这具残躯根本无法完成缝合。那女人口中的陪葬,绝非虚言恫吓。他能感觉到,这铺子里温养的三十六缕残魂,此刻正因这具新娘尸体和那女人的存在而躁动不安,木柜的震颤越来越清晰了。
时间,在油灯的明灭和雨声的喧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就在薛仁的手指几乎要抠破那层旧皮囊时——
砰!砰砰砰!
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骤雨般响起,比之前黑衣女人来时更猛十倍!整个铺子的门板都在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巡城司查夜!快开门!一个粗嘎的男声在门外咆哮,盖过了风雨声。
门口的黑衣女人身影终于动了!她像受惊的夜枭,猛地侧身,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整个人瞬间融入更深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得几乎完全消失。蓑衣上的雨水都仿佛停止了滴落。
薛仁的心脏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巡城司这个时辰,这种天气,巡城司怎么会突然查到他这城西最偏僻的缝尸铺子来太巧了!
砸门声更急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再不开门,休怪老子撞了!
薛仁眼神急闪,迅速扫过案板上那具无头女尸和地上散落的染血白布。根本来不及藏!他猛地弯腰,一把扯过地上那卷湿透的白布,也不管脏污,胡乱盖在女尸身上,勉强遮住那身刺目的红嫁衣和缝合的颈部。动作间,他飞快地抓起几件自己换下的脏衣服,随手扔在白布上做遮掩。
来了!官爷稍待!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被惊醒的困顿和惶恐。他快步走向门口,手心全是冷汗。经过那黑衣女人藏身的阴影时,他感觉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背上,像毒蛇的信子舔过。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抽掉门栓,拉开半边门板。
狂风裹着暴雨瞬间灌入,吹得油灯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门外,三个披着油布雨披的巡城司兵丁堵在门口,灯笼的光刺破雨幕,照亮了他们腰间悬挂的制式腰刀和一张张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冷硬的脸。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队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进来,在昏暗的铺子里逡巡。
磨蹭什么作死吗队正骂骂咧咧,一脚就跨了进来,靴子上的泥水在门口踩出几个肮脏的印子。他身后的两个兵丁也立刻跟入,三人像铁塔般堵住了狭窄的门口,湿冷的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汗味和铁器的腥气。
灯笼的光线有限,只能照亮门口一小片。案板在铺子深处,被薛仁的身体和阴影挡着大半,上面胡乱堆着布和衣服,乍一看倒像一堆待洗的脏污杂物。
官爷,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薛仁佝偻着腰,脸上堆起讨好的、诚惶诚恐的笑,侧身让开一点,小的这铺子腌臜,别污了官爷的眼。
队正没理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铺子。墙角几个盖着盖子的大缸,一排排紧闭的旧木柜,空气中浓重到化不开的腐败药水味和血腥气……他的眉头厌恶地拧紧,显然对这地方极其不喜。视线最终落在那堆脏衣服上。
那是什么队正抬手指向案板,声音带着怀疑。
薛仁的心跳得像擂鼓,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回官爷,是……是白日里接的活儿,西街李屠户家那头病死的猪,送来让小的给拾掇拾掇,想着明儿一早就处理了,还没来得及……他声音放低,带着点无奈和卑微,这味儿冲,怕熏着人,就盖上了。
队正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信了几分。毕竟这腌臜地方,处理点死猪死狗也寻常。他又扫了一眼那排木柜,眼神锐利:那柜子里呢装的什么
都是些老物件,家传的工具,还有祖上留下的一点不值钱的药材,防虫防蛀的。薛仁答得飞快,手心却在袖子里攥紧了。他能感觉到,铺子深处那三十七口木柜的震颤,在兵丁闯入后,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强行压制住了,但柜门缝隙里,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在不安地闪烁!是晚儿的残魂在呼应还是被这些兵丁身上的血气煞气惊扰了
打开看看!队正身后一个年轻兵丁狐疑地开口,手已经按上了腰刀柄。
薛仁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柜门一开,那些贴着黄符、温养着残魂的容器根本无从解释!他眼角余光瞥见黑衣女人藏身的角落,那里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死寂无声。她会在兵丁开柜的瞬间暴起杀人吗还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头儿!快看!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兵丁突然指着铺子深处,案板旁边的地面,惊疑地喊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在油灯昏黄光线的边缘,潮湿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圆环状的金属物。色泽黯淡,沾着泥水,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薛仁的瞳孔却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一枚极其普通的铜指环。戒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长期佩戴留下的光滑痕迹。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绝不是他的东西,也不是那无头新娘身上的——他检查过,新娘手上空空如也!
唯一的可能……
薛仁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刺向门口那黑衣女人藏身的角落!
几乎同时,那队正的脸色也变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快得惊人,弯腰一把将那枚铜指环抄在手里,凑到灯笼下细看。灯笼昏黄的光照亮了那枚指环,也照亮了队正瞬间变得铁青、甚至带着一丝惊骇的脸!
金鳞卫……暗哨……指环!队正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凶戾,狠狠钉在薛仁脸上!
给我拿下!这铺子里有鬼!
锵啷!另外两名兵丁反应极快,腰刀瞬间出鞘半截,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铺子里闪过,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两人一左一右,如狼似虎地扑向薛仁!
薛仁脑中嗡的一声!金鳞卫那是皇帝直属、只对天子负责的秘密鹰犬!他们的暗哨指环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铺子里是栽赃还是……门口那个女人!
念头急转间,身体的本能已快过思考。面对扑来的兵丁,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蹿,不是迎战,而是扑向案板!目标直指那堆盖着女尸的破布!
找死!扑向他的兵丁怒吼,刀光匹练般斩向他后颈!
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薛仁的手已经抓住了盖在最上面的那件脏衣服,用力一掀——
刺目的红,如同泼开的血,瞬间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大红嫁衣!那身华丽、不祥、浸透了血水和雨水的大红嫁衣,在油灯和门外灯笼的混合光线下,像地狱里盛开的彼岸花,妖异而夺目!
嫁衣!挥刀的兵丁动作硬生生顿住,失声惊呼。
那队正看清案板上那盖着白布、穿着嫁衣的人形轮廓时,脸色更是剧变,刚才的凶戾被巨大的震惊取代。他死死盯着那嫁衣,又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铜指环,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成型:无头……红煞……太子……
他话未说完,异变再生!
铺子深处,那排靠墙的木柜,仿佛再也无法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嗡鸣!三十七口柜门,在同一时刻剧烈震颤起来,柜门上的陈旧黄符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数十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淡金色光流,如同被惊醒的萤火虫群,猛地从柜门缝隙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它们在昏暗的空气中狂乱飞舞、碰撞、拉扯,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尖锐悲鸣!所有的光流,都拼命地想要扑向案板的方向,扑向那具嫁衣女尸空荡的胸腔!那里,最后一点微弱的金芒,也骤然亮了一下,如同绝望的回应!
鬼……鬼啊!一个年轻兵丁骇得魂飞魄散,手中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妖人!果然是妖人!队正目眦欲裂,最初的惊骇被暴怒取代,他猛地拔出腰刀,刀尖直指薛仁和那狂乱飞舞的光流,结阵!给我剁了他!
三名兵丁瞬间结成三角阵型,煞气升腾,腰刀寒光凛冽,逼向薛仁。
薛仁此刻却对那致命的刀光恍若未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案板,盯着那女尸胸腔里最后一点金芒。就在所有残魂光流被引动、兵丁拔刀结阵的混乱瞬间,借着那骤然亮起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了!
在嫁衣女尸心口那几行刻着太子生辰的深褐色字迹下方,极不起眼的皮肉褶皱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像是一个用极细、极淡的墨迹勾画的……印记
那形状……
薛仁的呼吸瞬间停滞!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劈入脑海!
那是一个极其简略、却让他刻骨铭心的符号——三片交叠的柳叶!那是北境边军精锐斥候营柳叶营内部传递信息时,才会使用的秘密标记!而三年前,他薛仁,正是柳叶营的副尉!他的未婚妻林晚,是营中唯一的军医官!
晚儿……是晚儿留下的!
巨大的冲击让薛仁浑身剧震,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指向一个冰冷刺骨的真相。这无头新娘,这心口的生辰八字,这胸腔里的残魂,这嫁衣下隐藏的柳叶标记……这不是冲着他缝尸匠的身份来的!
这是冲着三年前北境那场惨烈战役中,他柳叶营副尉薛仁的身份来的!有人,要借这具诡异的尸体,把当朝太子、金鳞卫、甚至三年前的旧账,一股脑地栽到他头上!让他万劫不复!
杀!队正爆喝一声,三人刀光齐至,封死了薛仁所有退路!森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必杀的决心。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的刹那——
嗤啦!
一声布料被巨力撕裂的脆响,猛地从门口方向传来!
堵在门口的一个兵丁,身体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不是刀砍斧劈的断裂,而是像一张脆弱的纸,被无形的力量从中间硬生生撕成了两半!鲜血、内脏、断骨……如同炸开的烟花,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的腥气,猛地喷溅开来,淋了旁边的队正和另一个兵丁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队正挥刀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温热的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往下淌,他瞪大的眼睛里,映出门口那一片骤然弥漫开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那阴影蠕动着,如同活物,瞬间吞噬了门口的光线。一个被撕裂的、扭曲的、散发着非人恶意的东西,正从那阴影中缓缓站起。
没有形态,只有纯粹的黑暗和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一股超越死亡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铺子。
魂胶的气息……薛仁腰间的旧皮囊不知何时破了一道细微的口子,一丝粘稠如活物、带着淡淡血腥和异香的黑色胶质,正无声无息地渗漏出来,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呃……啊……另一个幸存的兵丁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白上翻,身体筛糠般抖着,裤裆瞬间湿透,腥臊气弥漫开来。
队正脸上的暴怒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握刀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刀尖再也无法对准薛仁,而是绝望地指向那片蠕动的、不断膨胀的阴影。
薛仁背对着那片正在成形的恐怖,却清晰地感觉到后颈汗毛根根倒竖,皮肤像被无数冰针刺痛。他没有回头。所有的恐惧、愤怒、疑惑,都被胸腔里那最后一点微弱金芒带来的剧痛和那个柳叶标记点亮的怒火强行压下。
机会!
在队正和仅存的兵丁被门口那非人的存在彻底震慑、心神失守的瞬间,薛仁动了!他没有冲向门口,也没有扑向那恐怖的阴影。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矮身,从两把因主人心神剧震而迟滞了半分的腰刀缝隙中穿过!
目标——案板!
他的手,在身体扑出的同时,已经狠狠抓向那盖着女尸的破布!不是掀开,而是五指成爪,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直接刺向嫁衣女尸心口的位置!指尖的目标,正是那几行刻着太子生辰的皮肉,以及皮肉褶皱里那个不起眼的柳叶标记!
嗤!
指尖刺入冰冷的皮肉,触感僵硬。薛仁根本不顾及什么,粗暴地抠挖着!他要撕下这块皮!这块藏着太子生辰和柳叶标记、足以证明某些东西的皮!
放肆!门口的队正终于被薛仁这疯狂的举动从极度的恐惧中惊醒,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他顾不上门口那正在成形的恐怖阴影,刀光一转,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斜劈向薛仁的后心!
刀锋未至,冰冷的杀意已刺骨。
薛仁不闪不避。他全部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在指尖,集中在那一小块皮肉上!他甚至能感觉到指腹下,那块刻着字的皮肤正被强行撕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咯咯咯……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骨骼在摩擦的诡异笑声,猛地从门口那片蠕动的浓稠阴影中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直击灵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屋外的风雨,盖过了兵丁的惨叫,也盖过了薛仁粗重的喘息!
笑声响起的刹那,那队正劈向薛仁后心的刀,连同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僵在了半空!他的表情凝固在愤怒与恐惧交织的扭曲状态,眼珠凸出,皮肤下的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身体保持着挥刀的姿态,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连一滴汗珠都悬停在额角。
另一个兵丁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翻着白眼瘫软下去,口吐白沫,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门口那片蠕动的阴影在膨胀、在扭曲,发出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令人作呕的粘稠蠕动声。
薛仁的手指,还死死抠在那块冰冷的皮肉上,他能感觉到皮肤正一点点被剥离,指尖传来粘腻的触感。但那诡异的笑声和门口的异变,如同冰锥刺入他的大脑,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灵魂深处的战栗。魂胶招来的东西……比他祖父描述的还要恐怖!
他强忍着呕吐和昏厥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撕!
刺啦!
一块巴掌大小、连着干涸血痂和皮下少许脂肪的皮肉,被他硬生生从女尸心口撕了下来!皮肉上,那几行太子的生辰八字和那个模糊的柳叶标记,清晰可见!
他看都没看,反手就将这块滚烫的证据狠狠塞进自己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案板,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门口那片已经膨胀到几乎堵死整个门框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浓稠黑暗。
咯咯的骨骼摩擦声停了。那片阴影似乎注视着他。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空间。薛仁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万丈冰渊之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这东西的恶意,并非只针对那些兵丁,它同样锁定了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用了魂胶,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沾染了那缕残魂的气息,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还活着!
逃铺子唯一的门被那东西堵死了。窗户狭小且钉着铁条。拼拿什么拼血肉之躯对抗这源自魂胶招来的未知恐怖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突然!
那团膨胀到极限的黑暗阴影,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像是一锅沸腾的墨汁,表面翻滚起无数扭曲的人脸和尖啸的幻影!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恶意爆发出来!
薛仁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喉头一甜,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倒下。
就在这片混乱的波动中,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冰锥,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皮……给我……
不是声音,是直接的意识冲击!带着一种贪婪到极致的渴望,目标直指——他怀里那块刚从女尸心口撕下的皮!
果然!这鬼东西的目标,也是这块皮!或者说,是皮上的生辰八字和柳叶标记!
薛仁的心沉入谷底。这局,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不给,立刻就会被这恐怖撕碎。给了……这皮就是最后的线索,是他唯一可能翻盘、找出幕后黑手、洗刷污名、甚至……为晚儿讨个公道的凭证!给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那团黑暗阴影似乎因得不到回应而变得更加狂暴、无数扭曲的肢体幻影从阴影中伸出、抓向僵立的队正和昏迷的兵丁、眼看就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的刹那——
叮铃……
一声极其清脆、空灵、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铃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铺子里粘稠的黑暗和混乱的意念冲击!
铃声不大,却像一道清冽的月光,瞬间划破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门口那片沸腾翻滚的阴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猛地一滞!那些伸出的扭曲肢体幻影,如同被滚油泼到的雪,瞬间扭曲、崩解、消散!阴影本身也剧烈地收缩、翻滚,发出痛苦而愤怒的无声嘶吼,仿佛遇到了天敌!
薛仁浑身一震,猛地循声望去!
铃声的来源,不是门外,而是铺子深处!
是那排靠墙的木柜!是那三十七口温养着残魂的柜子!
只见其中一口靠近角落、柜门上的黄符早已在刚才的魂潮暴动中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木柜,此刻正微微震颤着。一缕比之前所有残魂光芒都要凝实、都要明亮、带着淡淡月白色泽的光流,正艰难地、顽强地从柜门缝隙中钻出!
那光流在空中微微摇曳,如同风中烛火,却清晰地发出叮铃……叮铃……的空灵声响。每一次铃声响起,门口那庞大的黑暗阴影就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痛苦地翻滚退缩一分!
是晚儿的残魂!是林晚三十六缕残魂中最核心、最坚韧的那一缕!它竟然在魂胶引来的大恐怖和生死危局的刺激下,短暂地苏醒了部分生前的灵性还是……这铃音本就是她残魂中蕴含的某种力量
薛仁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他唯一的生机!
趁着那黑暗阴影被月白铃音暂时压制、痛苦翻滚后退的瞬间,薛仁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扑向案板!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案板旁那个半人高的水缸!
他双手抓住缸沿,用尽全身力气,将里面浑浊的、散发着浓烈药草和腐败气息的碱水,朝着案板上那盖着白布的女尸,狠狠泼了过去!
哗啦——!
冰冷的、浑浊的液体兜头盖脸浇在嫁衣女尸身上,浸透了白布和衣服,迅速流淌开来。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混合着无穷痛苦和怨毒的尖啸,猛地从那团翻滚后退的黑暗阴影中爆发出来!这尖啸并非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薛仁如遭重击,眼前一黑,耳鼻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
那黑暗阴影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着铺子唯一的门口收缩、逃窜!仿佛案板上那具被碱水浇透的嫁衣女尸,此刻变成了比它的天敌(那月白铃音)更让它恐惧的存在!
门口的空间被那急速收缩的阴影搅动得一片混乱,光线扭曲。僵立的队正和昏迷的兵丁被阴影边缘扫过,身体如同朽木般瞬间干瘪、碎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飞灰!
阴影收缩到极致,化作一道细长的、扭曲的黑线,如同受惊的毒蛇,嗖地一下从门缝中钻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狂暴的风雨里。
铺子里,瞬间死寂。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疯狂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地面上,残留着喷溅的鲜血、碎裂的尸块和两滩人形的灰烬。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碱水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薛仁背靠着水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知是鼻血还是溅到的),看向那口还在发出微弱月白光芒和叮铃声的木柜。
那缕月白光流似乎耗尽了力量,铃声渐弱,光流也变得黯淡,如同风中残烛,缓缓缩回了柜门缝隙之中,最后一丝微光消失,柜门恢复了平静。
铺子深处那三十六缕残魂光流,也早已平息,缩回了各自的柜中,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魂潮从未发生。
薛仁的目光缓缓移向案板。
盖着女尸的白布和衣服被碱水彻底浸透,湿淋淋地贴在嫁衣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那身刺目的红,在浑浊液体的覆盖下,显得暗淡而诡异。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那块滚烫的皮。心口的剧痛和怀里证据的冰冷触感交织在一起。
风雨声从敞开的门洞灌进来。天边,已透出一丝惨淡的灰白。
天……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