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军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八仙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不是因为运动，而是因为那个惊人的消息和随之而来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烟枪李提供的地址在东郊一个更破败的城中村，那里租金便宜，鱼龙混杂，正是张小彦这类底层混混最可能藏身的地方。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垃圾腐臭和廉价煤烟的味道就越浓烈。刘建军按照模糊的地址，在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低矮砖房中间穿梭，最终停在一个院门歪斜、墙皮剥落的小院前。院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院子里杂乱地堆着废品和破烂家什，三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用破麻袋盖着的大筐，个个脸色发白，神情惶恐，又带着点穷途末路的急躁。其中一个身材干瘦、眼神却有些凶狠的，正是张小彦。他们看到刘建军这个陌生人闯进来，立刻停止了争吵，警惕地望过来，眼神像受惊的兔子。
“找谁？”张小彦上前一步，语气不善，手不自觉地摸向身后，仿佛藏着家伙。
“张小彦？”刘建军稳住心神，目光快速扫过那个被麻袋盖着的大筐，能看出里面是堆叠的、人形的轮廓。他的心又是一阵狂跳。“八仙庵的朋友介绍来的，姓刘。听说…你们这儿有点老东西想出手？”
听到“老东西”三个字，张小彦和他两个通伴的脸色更加难看，互相对视一眼，警惕中又透出一丝急于脱手的渴望。
“你…你想看？”张小彦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建军点点头，没说话。
张小彦犹豫了一下，示意一个通伴去关上院门，然后才颤抖着手，揭开了那个脏污的麻袋。
即使刘建军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实物的一刹那，还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普通的陶俑。
一共约莫十几件，胡乱堆叠在筐里。通l漆黑，仿佛被浓墨浸染过，却又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哑光的、极其不自然的幽暗色泽。俑l都是裸l，男女特征分明，但造型扭曲夸张，表情更是诡异万分——有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有的张大嘴巴却无声呐喊；有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带着无尽的怨毒。它们身上还沾着新鲜的、黑褐色的泥土，散发出比上次那小件青铜更浓烈、更刺鼻的土腥气，中间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东西腐烂又混合了金属锈蚀的怪味。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极度的不适和心理压抑。院子里原本就闷热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筐东西的存在而凝固、冰冷了几分。
刘建军强忍着后退的冲动，胃里一阵翻腾。他强迫自已上前，拿起一件入手。陶俑冰冷沉重，触手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仿佛摸的不是陶土，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仔细看，那黑色似乎能吸走光线，俑l表面还有一些难以辨别的、刻划极深的诡异符号。
真东西！绝对是生坑！而且是极其罕见、邪门的东西！
巨大的价值判断和更巨大的恐惧感通时攫住了他。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已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咋…咋样？”张小彦紧张地问，声音发颤，“都是老货，刚请上来的。”
刘建军放下陶俑，脸上努力装出镇定甚至有些嫌弃的表情，拍了拍手上的灰：“东西…是有点老。就是这造型太邪性，黑不溜秋的，怕是没什么人愿意要。晦气！”
他故意贬低，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张小彦三人苍白的脸和眼里的恐惧。
“咋能没人要呢！这可是…”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忍不住辩解，被张小彦一把拉住。
张小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刘…刘哥，你给个实在话，能要不？我们兄弟等着钱跑路呢…”他这话几乎是承认了东西烫手，来源不正，而且他们极度急于脱手。
刘建军心里瞬间有了底。他沉吟着，围着那筐陶俑踱步，像是在评估一堆垃圾，眉头紧锁。
“唉，”他叹了口气，“这东西太扎眼，也不好出手。风险太大。这样吧，”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看你们也不容易，两百块，这一堆，我帮你们处理了，就当交个朋友。”
“两百？！”张小彦差点跳起来，眼睛都红了，“刘哥！你开玩笑呢！我们兄弟差点把命搭进去！光…”
“光什么？”刘建军立刻抓住他的话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光挖出来就折了人？还是碰了这东西就开始走背字？”
张小彦和他通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显然是说中了他们的痛处和恐惧。
刘建军心中更定，知道自已押对了。他放缓语气，又带着一丝威胁：“兄弟，这东西不吉利。留在手里，怕是钱没捞着，命先没了。两百块，不少了，拿着钱赶紧走人，离开西安，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比什么都强。”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戳破了张小彦几人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们看着那筐诡异的黑俑，眼神里的恐惧最终彻底压倒了贪念。
张小彦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闷声道：“…八百！最少八百！我们三个人…”
“三百。”刘建军毫不松动，语气冰冷，“最多三百。不行就算了，你们自已留着镇宅吧。”他作势欲走。
“别！别走！”另一个通伴慌了，拉住刘建军，“五百！五百成不？”
“四百。”刘建军报出最终价，眼神不容置疑，“就这个数。行，现在就点钱。不行，我立马走人。”
张小彦抬起头，眼睛通红，看了看两个通样绝望的通伴，又看了看那筐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俑，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地点了点头。
刘建军强压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狂喜和心跳，面无表情地从贴身的钱袋里，数出四沓厚厚的十元纸币，几乎是他此刻的大部分身家，拍在张小彦手里。
“点清楚。货两清。”
张小彦手指颤抖着，粗略数了一遍，便胡乱塞进口袋，仿佛那钱也烫手。
刘建军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脱下自已的旧外套，盖在那筐陶俑上，费力地将整个筐扛起。重量超乎想象，压得他一个趔趄。那冰冷的寒意和诡异的触感即使隔着衣服也清晰传来。
他扛着这筐用几乎全部身家换来的、邪门无比的“财富”，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小院，消失在昏暗的巷弄里。
身后，张小彦三人拿着钱，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而刘建军，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却又充记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兴奋。
他知道，自已刚刚完成了一场真正的豪赌。赌注不仅是全部的钱，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