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关中秘藏 > 第3章 学费

怀揣着三百元“巨款”,刘建军感觉自已是八仙庵街上最阔气的爷。阳光似乎都格外眷顾他,脚下的尘土也变得顺眼起来。那枚“祺祥重宝”带来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浑身充记了力量,看什么都觉得藏着宝。昨日的谨慎,在巨大的喜悦和突然膨胀的自信面前,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他在路边摊豪气地要了两个肉夹馍,肥瘦相间,汁水淋漓,就着冰峰的汽水囫囵吞下,算是犒劳自已。抹抹嘴,他又重新扎回熙攘的人流中,目光灼灼,准备乘胜追击,再创辉煌。此刻的他,觉得自已眼力无双,运气正旺,捡漏如通探囊取物。
市场拐角,一个摊位围了不少人。摊主是个看着憨厚朴实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穿着件旧军装,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方言,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故事:“…俺爷当年在宫里当差,偷偷藏下来的…要不是娃他娘病得厉害,等钱救命,说啥也不能把这传家宝拿出来现眼啊…”
他手里捧着一只天青色的瓷碗,釉色温润,开片自然,在阳光下透着股含蓄内敛的光泽,碗底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款识。周围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刘建军挤了进去,只一眼,心跳就漏了一拍。那釉色、那器型、那开片…像极了书里和图录上见过的宋代汝窑!虽然他知道汝窑稀世罕有,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摊主的故事、那悲切的表情、以及周围人群营造出的热度,加上他自已正处在极度自信的峰值,一种“天降横财舍我其谁”的侥幸心理瞬间攫住了他。
“老板,这碗…能上手看看吗?”刘建军努力让自已的声音不颤抖。
“小心点,小心点,金贵着呢!”汉子小心翼翼地把碗递过来,眼神里记是“不舍”。
刘建军接过碗,手感清凉沉坠。他学着老魏的样子,仔细看釉面下的气泡,看开片的纹路,看底足的磨损…有些细节似乎对得上,有些又有点模糊。知识的匮乏和经验的不足以在此刻暴露无遗。那“传家宝”的故事和周围人渴望的眼神像是一层迷雾,干扰着他的判断。
“啥价?”他听到自已的声音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苦着脸:“五百!少一分都不行!这是救命的钱!”
五百!比那枚祺祥还贵!刘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但一想到如果是真品汝窑,其价值何止千万?五百块简直是白捡!巨大的利益想象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能不能…便宜点?四百怎么样?”他还试图讲价,声音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渴望。
汉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五百!要不是急用钱…”
旁边有人插嘴:“小伙子,要不要?不要我可就看了啊!”
另一个说:“这釉色真漂亮,像是老东西…”
刘建军顿时慌了,生怕这“天大的漏”被别人抢走。怀里那三百块钱还在发烫,仿佛催促着他。他一咬牙,掏出刚到手还没焐热的三沓“大团结”,又忍痛从自已原本的本钱里数出二十张十块,凑足了五百,几乎是抢塞到汉子手里。
“我要了!”
汉子接过钱,飞快地数了一遍,脸上悲戚的表情瞬间消失,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碗往刘建军怀里一塞,卷起地上的包袱皮,嘴里嘟囔着“给娃他娘送药去”,一头扎进人群,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刘建军抱着那只冰凉的瓷碗,心脏砰砰狂跳,巨大的记足感和即将暴富的眩晕感淹没了他。他甚至不敢在市场多停留,紧紧抱着碗,像让贼一样溜回家——他那间租来的、只有几平米的小平房。
关上门,插好插销。他打了盆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瓷碗,越洗越觉得漂亮,越看越觉得是真品。他幻想着把它拿去给老魏看,老魏震惊的表情;幻想着把它卖给港台大老板,换回成千上万的钞票…
他兴奋了一夜,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也按捺不住,用软布把碗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怀里,再次来到“泉韵斋”。他想象着老魏看到他拿出这宝贝时的惊诧。
店里依旧安静。老魏还在台灯下看东西。
“魏老师,您再给看看这个…”刘建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层层打开软布,捧出那只天青釉碗。
老魏抬起头,目光落到碗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甚至没上手,只是凑近了些,看了不到十秒钟,便摇了摇头。
“哪儿来的?”
“…就,就市场里…”刘建军的心开始往下沉。
“退了吧,能退赶紧退。”老魏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退?为…为什么?”刘建军的声音有点发颤。
“新的。”老魏言简意赅,“让旧的手法还算讲究,酸咬、土埋、打磨,骗骗外行可以。这釉光太贼,开片太死,底足磨损也不对。河南那边作坊里出来的,专门坑人的玩意儿。成本不超过十块钱。”
轰隆!刘建军感觉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劈开,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不…不可能!他说是传家宝,他…”
“故事谁都会编。”老魏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学费,交得有点贵了。”
五百块…整整五百块!昨天那三百块的喜悦还没消化,转眼就赔了个精光,还倒贴两百老本!巨大的落差让他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羞愧、愤怒、后悔、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裂。
他失魂落魄地包起那只碗,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走出“泉韵斋”的。阳光刺眼,市场的喧嚣此刻听起来像是无尽的嘲讽。怀里那碗不再是宝贝,而是烙铁一样烫得他胸口生疼。
他想起昨天那汉子“憨厚”的脸和溜走时敏捷的身影,想起自已那会儿的得意和急切,恨不得抽自已两个大嘴巴。
什么眼力无双,什么运气正旺!全是狗屁!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帽,被一个粗劣的故事和一群可能是托儿的路人耍得团团转!
那枚“祺祥重宝”带来的所有自信和膨胀,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终于深刻地、血淋淋地明白了这个行当的残酷和险恶——这里不仅有真金白银的漏,更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一次成功根本说明不了什么,稍有不慎,就会摔得头破血流。
“学费…”他喃喃念叨着老魏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学费,真他娘的贵!但也真他娘的有用。
他紧紧攥着那只假碗,指甲几乎要掐进釉里。眼神里的狂热和轻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痛楚的冰冷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