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泥还没干透,晕染出的红色像极了当年北大机械系录取通知书上的校徽。台下突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他看见张建军站在后排,手里的红宝书没像往常那样举得老高,反而捏在手里转着圈。
“柳青云通志用实际行动证明,”书记清了清嗓子,稿子上的烟洞被手指抠得发毛,“知识只有为人民服务,才能l现价值……”话音未落,扩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尖锐的声波像根钢针,刺破了会场的沉闷。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捂耳朵,有人往喇叭那边张望。柳青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这是他昨天调试设备时故意留下的“彩蛋”,调整了反馈频率的扩音机,会在特定音量下触发啸叫,就像当年在738厂,他和王总工用无线电报机发暗号时的摩斯电码。
“怎么回事!”书记拍着桌子站起来,张建军慌忙往后台跑,却被柳青云抢先一步按住了调音台。他旋动旋钮的动作熟练得像在摆弄示波器,啸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他故意把音量调大了些,让书记接下来的讲话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经研究决定,推荐柳青云通志到成都795厂进修,继续发挥技术专长!”
这话一出,台下彻底安静了。知青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手里的锄头往地上磕出闷响。柳青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回795厂?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橡胶林里修变压器了。
散会时人群渐渐散去,张建军趁着乱哄哄的当口挤到他身边,往他裤兜里塞了本薄薄的册子。“我爸不让我跟你说,”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耳尖又红了,“这是我在仓库废品堆里找的,扉页上有个五角星。”
等回到窝棚,柳青云才借着煤油灯看清那是本《电子线路故障检修》,封面的塑皮已经开裂,书脊用细麻绳捆了三圈。他小心翼翼翻开,突然顿住了——夹在书里的不是书签,而是张泛黄的复印件,边角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印着“军用无线电执照”几个字,签发单位那一栏赫然写着“北京738厂技术处”,负责人署名处的“孟”字虽然模糊,却让他猛地想起那个总叼着烟斗的孟处长。
1963年他刚到738厂时,正是孟处长拍板让他参与军用电台项目,还偷偷把这本《电子线路故障检修》借给了他。后来孟处长被打成“特务”,据说就因为签发过这批无线电执照。柳青云摩挲着复印件上的公章,突然发现书页间夹着的钢印——那是个完整的五角星,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边角的凹凸处都磨得发亮。
“这小子……”他忽然想起刚才张建军塞书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敌意,反倒藏着点少年人的郑重。窗外传来卡车引擎的轰鸣,——那是属于劳动者的勋章,无关出身,只看实干。
远处的公路开始爬升,卡车引擎的轰鸣里,柳青云仿佛听见了795厂车间熟悉的车床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就像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书,被磨亮的钢印五角星,在时代的褶皱里,总有些东西能穿透尘埃,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