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
城市的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张皱巴巴的布盖在头顶。空气沉闷，风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吹过街角的旗子，哗啦啦作响。
喇叭忽然响起。声音先是被电流噪音拉扯了几秒，随后女声传来：“今日高空异常扰动，请市民减少外出……不要久视天空，不要长时间停留在阳台。”
声音平稳，却带着奇怪的停顿，好像有人在稿子上硬生生插了一句话。
陆央拎着保温箱出了门。马甲洗得发旧，反光条裂开了一道口子，头盔沿口蹭掉漆。他的手机屏幕裂痕像蜘蛛网，指腹划过时还能感觉到微微的锋利。
平台推来第一单，地址是梅溪小区。订单备注让他皱起了眉，“到门口大声念我名字三遍。”
“这谁啊，还搞仪式感。”他咂了咂嘴，把背带往肩头一甩，脚尖一挑车脚撑，电动车“哐”地收起。
链条松，他抬脚踹了两下，金属乱响，把一楼的玻璃震得哐哐颤。
“赶紧的，迟到就扣钱。”他自己低声骂了一句。
街口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油锅里“滋啦”作响，空气里混着油烟味和豆浆的甜气。卖馄饨的大叔手上动作快，嘴角却抿着，不像往常爱闲聊。
陆央停下车：“来碗小馄饨，多葱多醋。”
大叔递碗时，余光看了眼天边，低声道：“今天不对劲，别抬头。”
“您老也刷段子啊。”陆央挤出一笑，把二维码往前推，“收钱快点儿，我还有单呢。”
大叔没接话，只是把塑料袋系紧，塞到他手里，动作比平常急。
江桥口的风更冷，带着股铁腥气。几只乌鸦在栏杆上落着，突然炸开，羽毛散落一地。天幕裂出一道极细的黑痕，像是有人在布上划了一刀，只有几秒就合上了。
“靠。”陆央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头。那裂痕已经消失，只剩下翻滚的云。他用力揉了揉眼，嘴里嘀咕：“别管，跟我没关系。”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平台语音客服弹出提示：“您好，极端天气可能影响送单，请注意安全……不要直走。”
最后三个字变了调，声音发涩，像机器卡带。
陆央一怔，把手机拿出来看。屏幕上弹窗闪了两下，重新回到“您好，极端天气……”的开头，循环播报。
“系统又抽风了。”他骂了一句，把手机塞回口袋。
梅溪小区铁门掉漆，门卫室的玻璃蒙着一层水雾。竹椅上坐着个老头，毛线帽压到眉骨，嘴角挂着涎。桌上收音机忽大忽小地吐出电流声。
老头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犹豫，喉咙里哑哑地冒出几个字：“别……走直路。”
陆央皱眉：“您也来这一出？”
老头没再说，把收音机拨到另一个台，电流声掩住了他的咳嗽。
一旁，一个扫地阿姨拎着簸箕经过，簸箕里全是烟头和碎纸。她停下脚步，看了陆央一眼，声音低哑：“小伙子，上楼别正着走。”
陆央愣了愣，正要问，阿姨已经拖着拖鞋走远。簸箕碰到墙角，发出沙沙的声。
“今天什么毛病，全员整活？”他吸了口冷气，把车停在楼下，抬脚走进单元门。
电梯口的按钮忽明忽暗，像心脏病人。门一开，显示屏亮出“7”，下一秒跳回“1”。
轿厢里贴着一张发黄的通知，字迹模糊，只有两行还能看清：“电梯线路显示可能异常。倒退乘坐，更安全。”
“物业是真会写小说。”陆央咕哝，把背靠在角落里。
十四层。
电梯门只开了一条缝，风从里面钻出来，带着发霉的味。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墙面裂纹一条条往深处延伸。
他敲了三下门，骨节敲在木板上，声音空荡：“外卖。”
屋里没有动静。
手机屏幕上信号全无，订单页面卡死。
他正要再敲，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骑手冲出来，头盔歪斜，眼睛通红。他张口：“快跑，不能——”
话没说完，身体像被什么猛地拽住，脖子扭成诡异角度，骨头在皮下“咔咔”作响。整个人扑倒在地，头盔滚进走廊尽头，咣当两声。
陆央眼睛睁大，脚下僵住。
头顶喇叭忽然亮了，冰冷的合成女声传遍整栋楼：“欢迎进入规则层。请倒退行走。违者死亡。”
走廊的灯光猛地闪灭，墙面上的裂纹蔓延开，像有东西在里面蠕动。空气陡然发冷，铁锈味、霉味一股脑压下来。
陆央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着保温箱的背带。脑子里浮现起刚才那个老头、阿姨的话。
“别走正路。”
他喉咙一紧，额角冒出汗，脚尖往后挪了一寸。鞋底摩擦地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第二步，他后颈骤然一凉，汗毛竖起。第三步，鞋跟碰到电梯门槛，金属“咚”地一声震进耳朵。
显示屏黑漆漆的，里面浮现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正对着他，姿态一模一样，缓缓倒退。
广播再次响起：“禁止奔跑。禁止高声说话。避开反光面。”
陆央咬紧牙关，把保温箱往怀里一顶。呼吸压到最低，他一步一步往后退。
门缓缓合上，走廊的冷风隔绝在外。轿厢里极细的刮擦声在钢板上传开，像有人用钉子刻字。
一层。
门开了一掌宽。大厅的灯暖了些，风带着泥土味灌进来。门框浮出一行白字，模糊却清晰：“遵守规则者，允许通过。”
陆央没有犹豫，背靠着墙，一步一步退了出来。鞋底踩在大厅的地砖上，声音扎实。
门在身后“咔”地合上，那股压迫感这才消散。
门卫室空荡荡，竹椅还在摇，桌上的半杯凉茶已经冷透。
手机屏幕亮起，平台提示跳出来：“是否继续服务。”
陆央盯了两秒，拇指点了“继续”，低声道：“继续，不送完要扣钱。”
他拉紧背带，走出大门，电动车还靠在台阶旁。风掀起广告纸，啪啪拍在电线杆上。
天边，黑裂痕再次闪现，比先前更长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