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入狱前,沈怀谦执意要见苏明昭一面。
傍晚六点,监狱会见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
沈怀谦被两名狱警押进来,镣铐在地面拖出细碎却刺耳的金属声。
他身上那件曾经价值不菲的衬衫已被剪去纽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尚未结痂的抓痕。
那是昨夜在监舍里,被同仓犯人认出“热搜渣男”后留下的“见面礼”。
玻璃隔板另一侧,苏明昭端坐在固定椅上。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头发挽成低马尾,耳垂上两颗珍珠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两滴凝固的泪。
她拿起电话,动作轻得像在拆一颗炸弹。
沈怀谦几乎是扑在玻璃上,指节瞬间充血,电话贴在耳边,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片:
“明昭”
“如果我们没有重生,”
沈怀谦喉咙滚动,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的眼神穿过玻璃,试图在苏明昭脸上找到一丝裂痕。
然而,裂缝不在她脸上,而在他心里。
苏明昭抬眼,眸子黑得深不见底,像一口埋葬了所有旧事的井。
“不会。”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把冰刃,直插~他心脏,“如果我们没有重生,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上辈子你对我做的一切,你是不记得了吗?”
沈怀谦的呼吸骤然急促,额角青筋暴起。
他记得
记得自己在新婚夜把避孕环塞进她手里时的冷漠;
记得她跪在地上求他留下孩子时,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记得晒谷场上那一记耳光后,她眼里熄灭的火。
可他仍不死心,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想给我们重新开始的一个机会。”
苏明昭笑了。
那笑很轻,却像寒夜里突然炸开的玻璃,碎屑四溅。
“机会?”
她微微前倾,电话线被拉得笔直,仿佛随时会断,“沈怀谦,你欠我的不是机会,是整整一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却依旧冷静得可怕。
“你记得那年冬天吗?我发高烧四十度,你让我自己走去卫生所,因为你要陪苏丽姝过生日。”
“你记得我流产那天吗?你说‘反正是个女孩,没了就没了’。”
“你记得我被你母亲打断腿时,你在旁边递棍子吗?”
每说一句,沈怀谦的脸就白一分,像被人一层层剥开皮。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玻璃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要把那层障碍撕碎。
“我我那时候被猪油蒙了心”
“不,你只是从来没把我当人。”
苏明昭打断他,声音陡然尖锐,却又瞬间压回冰点,“你只是把我当成替你照顾苏丽姝孩子的工具,当成你可以随意丢弃的旧衣服。”
会见室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沈怀谦的眼泪终于滚落,砸在不锈钢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明昭,我可以用余生补偿”
“余生?”
苏明昭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像在咀嚼一枚生锈的钉子,“我的余生早在十年前就被你折断了。”
她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啪地打开。
里面是一截早已干枯的避孕环,一枚褪色的学生校徽,还有一张被血染红的b超单。
她把铁盒贴在玻璃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
“这是上辈子你亲手给我的‘礼物’,现在还给你。”
沈怀谦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那枚校徽刺穿心脏。
那是十八岁的她,笑得灿烂,眼里有光。
而现在,光熄了,只剩灰烬。
狱警开始催促,会见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
沈怀谦突然发疯似的拍击玻璃,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
“明昭,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秒?”
苏明昭缓缓站起身,电话线从她指间滑落,像一条死去的蛇。
她最后一次俯身,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千斤重量:
“爱过,但在你把我推下悬崖的那一刻,爱就死了。”
她转身,背影挺拔得像一座山,再无回头。
沈怀谦在玻璃后疯狂挣扎,镣铐哗啦作响,声音混着哭腔:
“明昭——!”
回应他的,只有会见室铁门“砰”地一声关上的回响。
铁门合拢的瞬间,苏明昭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像一颗燃尽的火球。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黄昏,她拖着断腿,一步一步走出沈家大门。
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死。
现在,她活得比谁都好。
她低头,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
那是顾云起用他们第一笔工程款买的小钻石,不值钱,却足够照亮她余生。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光明。
会见室里,沈怀谦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糊满整张脸。
狱警弯腰,从他手里抽出那支早已挂断的电话。
电流的滋滋声终于停止,只剩死寂。
沈怀谦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原来她真的不要我了。”
铁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消失,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明昭也曾这样坐在黑暗里,等他回家。
而现在,黑暗里,只剩他一个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