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够了最后十万块。捏着那张滚烫的银行卡,我感觉自己捏住的不是钱,而是女儿安安的命,是我和妻子林晚破镜重圆的希望。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我靠着抬棺材这份晦气的工作,一分一分地攒出了五十万。人人都骂我疯了,为了一个离开我的女人,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医药费,把自己活成了阴间的差役。可我不在乎。只要能救安安,只要林晚能看到我的努力,能回心转意,让我做什么都行。今天,就是我陈默,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日子。我将以英雄的姿态,推开那扇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病房大门。
1
凌晨四点,天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我刚从城郊的殡仪馆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烧纸和劣质香烛混合的怪味。
陈哥,这是尾款,十万,您点点。主家的人递过来一个厚实的信封,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和疏离。
他们怕我,就像怕我身后那些无声的客户一样。
我叫陈默,干我们这行的,有个名号,叫抬棺人。说白了,就是给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把最后的体面,稳稳当当送进土里。
这活儿,钱多,但晦气,折寿。
可我没得选。
五年前,我女儿安安被查出患有罕见的血液病,需要骨髓移植,费用五十万。那时的我,只是个工地上的小工头,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天文数字。我的妻子林晚,在留下了一句陈默,你太没用了之后,带着女儿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疯了一样找她,找了整整一个月,她才终于接了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疲惫又冰冷:别找了,安安的病我来想办法。你如果真想为我们母女做点什么,就去挣钱。什么时候你挣够了五十万,什么时候再来见我们。这不光是救安安的命,也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考验。
考验。
这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
从那天起,我辞了工地的工作,一头扎进了这个离钱近,离人远的行当。
我接过最重的金丝楠木棺,在百米长的陡峭山路上,稳得像一座山。我抬过意外横死的富商,面对他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如止水。我甚至在暴雨夜,独自一人将一具无人认领的薄棺,送入泥泞的墓地。
我的手掌磨出了铁茧,我的肩膀被棺材的棱角压得变形,我的眼神,也从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温柔,变得像古井一样,深不见底。
但我心里有光。
那光,是安安的笑脸,是林晚的身影。
我幻想着,当我把五十万拍在她面前时,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她会哭吗会抱着我说你辛苦了吗
会的,一定会的。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上进。
而现在,我做到了。
我捏着那封装了十万现金的信封,加上卡里原有的四十万,整整五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几乎是冲刺着跑回我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换下身上那件沾满晦气的黑衣,用力搓洗着脸上的疲惫。镜子里的人,双眼布满血丝,面色苍白,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团压抑了五年的火焰。
我拨通了那个五年里只打通过三次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林晚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的心脏狂跳,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晚晚,是我,陈默。
什么事
我……我凑够五十万了。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生怕她听不清,安安的医药费,我凑够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
就在我心头一沉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知道了。安安在市中心医院的VIP楼,1301病房。你过来吧。
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我几乎要跳起来。
她让我过去了!她终于让我去见她们了!
我拿起那张存了四十万的银行卡,又把那十万现金塞进一个背包里,像揣着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宝,冲出了门。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我陈默的新生,也开始了。
2
市中心医院的VIP楼,和我这五年出入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格格不入。
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花香。地面光洁如镜,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站在1301病房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我身上的廉价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都与这里金碧辉煌的环境显得那么不协调。
我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无法彻底洗掉的、常年和死亡打交道而浸染上的阴冷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我害怕。
我怕见到五年未见的女儿,她还会不会认我这个爸爸。我怕见到林晚,她眼中的失望会不会多过惊喜。
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膛,期待与忐忑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我几乎窒息。
最终,对女儿的思念压倒了一切。
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没有锁,虚掩着。
我没有进去,只是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里看。
病房很大,装修得像个高级酒店套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背对着门口,和一个女人的身影交谈。
那个背影,我化成灰都认得。
是林晚。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和落魄。
我的心,莫名地往下沉了沉。
但很快,我又安慰自己,她或许是故作坚强,不想让我担心。
我准备敲门进去,却在抬手的瞬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林女士,您放心,顾少爷的最后一个疗程非常成功,后续只要按时复查,基本不会再有复发的风险了。医生的声音温和而恭敬。
林晚的声音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太好了,张医生,这几年真的辛苦您了。
应该的。顾先生那边已经把所有费用都结清了,这是您的卡,请收好。
医生递过去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我愣住了。
顾少爷
不是安安吗我的女儿叫陈安安,是个女孩,怎么会是少爷
还有,顾先生是谁费用结清了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脑子里,让我头晕目眩。
或许……或许是别的病房的家属吧林晚只是碰巧在这里和医生聊天
我努力为眼前的一切寻找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林晚转过了身。
她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那种笑容,甚至在我们热恋时都未曾有过。
她接过那张卡,轻声道:替我谢谢顾先生。
好的,林女士。
医生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病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林晚身边,非常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语气宠溺地问: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都好了。林晚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满眼都是爱慕和依赖,我们的儿子,彻底康复了。
男人哈哈大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辛苦你了,晚晚。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像被一道天雷劈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看着眼前那对璧人,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姿态,听着他们口中那个陌生的顾少爷、我们的儿子……
我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银行卡,那里面装着我用五年阳寿换来的四十万,还有我背包里那沉甸甸的十万现金,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走廊的。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医院里明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周围人的说笑声,在我听来都变成了尖锐的嘲讽。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魂魄被抽离了身体,飘荡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具可笑的躯壳。
顾少爷。
我们的儿子。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将我五年来所有的信念和坚持,碾得粉碎。
我没有女儿。
或者说,林晚口中那个需要五十万救命的女儿安安,根本就不存在。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骗了我整整五年的骗局。
我蹲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颤抖着点燃了一支。
廉价的烟草味呛得我眼泪直流,可我却笑了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笑我陈默,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林晚说的没错,这是对我的考验。
只不过,考验的不是我能不能挣到钱,而是考验我的智商到底有多低,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整整五年。
她需要一笔钱,为她和别的男人的儿子治病。
她找到了我这个对她还抱有幻想的前夫。
她编造了一个生病的女儿,精准地拿捏住了我作为父亲的软肋。
她甚至连金额都算得那么清楚,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万。或许,这就是那个顾少爷治疗费用的缺口
我成了她的提款机,成了她为新欢和儿子铺路的垫脚石。
而我,还像个傻子一样,每天靠着幻想她和女儿在等我,才撑过了那一个个与尸体为伴的冰冷夜晚。
我幻想着一家三口的团聚,而她,早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组建了新的家庭。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烫到了手指,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里的痛,早已将这点皮肉之苦彻底淹没。
那股压抑了五年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只是,燃烧的燃料,不再是爱和期待,而是滔天的恨意和屈辱。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这五年的青春,我这五年受的罪,我这五年流的血和汗,不能就这么白白喂了狗!
我掏出手机,翻出了林晚的号码。
我想质问她,想撕开她那张伪善的面具,想听听她还能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
可就在我准备拨出电话的那一刻,我停住了。
就这么去质问她,又能怎么样
大吵一架让她骂我一顿,然后拉黑我,从此再也找不到她
太便宜她了。
我陈默,抬了五年的棺材,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生死离别。我的心,早就硬了。
我要的,不是一句虚伪的道歉。
我要的,是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站起身,将烟头狠狠地踩在脚下,眼神里最后一丝温情也随之熄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决绝。
我走进医院,来到咨询台。
你好,护士,我想问一下,1301病房的病人,叫什么名字我装作一副焦急找人的样子。
护士抬头看了我一眼,公式化地回答:病人隐私,不能透露。
我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声音压得更低了:拜托了,我是他家亲戚,从老家赶过来的,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就记得病房号。
护士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满脸的焦急,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电脑上敲了几下。
1301,病人叫顾子默,今天早上刚办理了出院手续。
顾子默。
我把这个名字,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那……那他父亲,是不是叫顾……
顾伟豪。护士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报出了名字,寰宇集团的董事长,我们医院的大股东。
寰宇集团。
顾伟豪。
原来,是那个在江城一手遮天的人物。
难怪林晚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我对护士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的世界,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中,一头名为复仇的野兽,正在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4
回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为女儿安安准备的所有东西,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那个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用边角料木头雕刻的小木马。
那件我从地摊上淘来的,觉得安安穿上一定很好看的公主裙。
还有那本我每天睡前都会翻看的《儿童睡前故事》,我想象了无数遍,为她讲故事的场景。
如今,这些东西,就像我那可笑的五年一样,一文不值。
我坐在床边,看着银行卡里的四十万余额,和背包里那十万现金,心中一片死寂。
这笔钱,是我用尊严、健康和青春换来的。
我曾以为,它是希望。
现在才知道,它是耻辱的烙印。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晚。
她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我盯着那个名字,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恨意。我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是来催我要钱的吗还是想再编个什么理由,继续把我当猴耍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陈默你怎么还没到我不是让你来医院吗林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和不悦,仿佛我的迟到,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听到她这理所当然的声音,我气得笑出了声。
我的笑声很低,很冷,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林晚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你笑什么你人到底在哪
我在哪我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在地狱里,看你这个骗子演戏。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晚的声调瞬间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子默,寰宇集团董事长顾伟豪的儿子。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名字,林晚,你的演技真好,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把我当傻子耍了五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清晰地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不再有任何伪装:你都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了。我冷笑,怎么,不继续编了不说你那个得了绝症的女儿安安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林晚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陈默,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愿意给,我愿意收,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
交易
我这五年非人的生活,在她口中,只是一场交易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五十万……
五十万怎么了她打断我,语气像是在施舍,那笔钱,就当是我买断你这五年的补偿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两清我怒极反笑,林晚,你觉得五十万,就能买断我五年的命吗
不然呢她冷哼一声,陈默,认清现实吧。我和你,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现在的丈夫是顾伟豪,寰宇集团的董事长。而你呢你只是个抬棺材的,一个活在阴影里的臭虫!你拿什么跟我斗我劝你拿着那笔钱滚远点,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江城待不下去!
说完,她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臭虫。
她竟然说我是臭虫。
好。
好一个林晚。
好一个顾伟豪。
你们把我当成可以随意踩死的臭虫,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臭虫,是怎么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个一个,亲手拖下来,送进我为你们准备好的棺材里!
我拿起桌上的那张银行卡,和背包里的现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笔钱,不是耻辱。
它是我的启动资金。
是我复仇的资本!
5
我没有去质问,也没有去嘶吼。因为我知道,对付毒蛇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它比谁的毒牙更利,而是找到它的七寸,一击致命。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租下了一个位于市中心老旧写字楼里的小办公室。
然后,我花了三万块,给自己定制了两身最高档的手工黑色西装,买了擦得锃亮的皮鞋,和一块看起来沉稳内敛的手表。
当我穿着这一身行头,再次站在镜子前时,里面的人已经和那个穿着廉价夹克的抬棺人判若两人。我的眼神依旧冰冷,但不再是麻木,而是像猎鹰一样,充满了审视和锋芒。
剩下的四十多万,我没有乱花一分。我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字很简单,叫默语白事服务。
我不再是那个按次计费的散工陈默。
从今天起,我是默语白事服务公司的老板,陈总。
我的目标客户,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像顾伟豪那样的顶层权贵。
我知道他们的葬礼有多讲究,也知道他们的秘密,往往都藏在死亡的阴影里。葬礼,是生者最后的体面,也是秘密最容易泄露的场合。人在极度悲伤和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说出真话。而我,就要成为那个离他们最近的、沉默的倾听者。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用钱打通了江城各大私人医院、高端养老院甚至是一些私人会所的关系网。我送出去的不是钱,是信息费。我需要第一时间知道,江城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快不行了。
很快,我的第一个机会来了。
给我消息的是市中心医院ICU的一个护工,我给了他五千块,他告诉我一个名字——赵四海,人称赵四爷。
赵四爷是江城老牌的地产大亨,和顾伟豪的寰宇集团斗了半辈子,是顾伟豪的死对头。但英雄迟暮,赵四爷得了癌症,已经油尽灯枯,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赵家,正在全城寻找最顶级的白事团队,要给老爷子办一场风光无限的葬礼。
我看着手机上赵四海的资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伟豪,我们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的第一步,就是要拿下赵家的这单生意,把它办成我在江城上流圈子的敲门砖。
更是我,为你顾伟豪,精心准备的第一口棺材。
6
赵家的宅子在城东的浅水湾,是江城最顶级的富人区。
我开着一辆租来的奥迪A6,停在了那栋戒备森严的别墅门口。
通报之后,一个面容精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赵四爷的独子,赵康。
赵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怀疑:你就是默语白事的陈总太年轻了吧。
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赵先生,抬棺这门手艺,靠的是稳,不是年纪。我们送走的人,讲究的是一个‘安’字,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心。这比任何花里胡哨的排场都重要。
我的话,似乎说到了赵康的心坎里。他脸上的怀疑淡了几分,把我请进了客厅。
客厅里,已经坐了好几家江城知名的殡葬公司的老板,一个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他们看到我,眼神里都带着一丝轻蔑。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不过是来凑热闹的跳梁小丑。
赵康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各位老板,我父亲的葬礼,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江城有史以来最体面,最风光。谁能做到,这单生意就是谁的。
话音刚落,那几个老板就争先恐后地开始吹嘘起来。
赵总放心,我们公司能请来全国最有名的风水大师,保证给赵老先生选一块龙穴宝地!
我们能安排百人仪仗队,从赵家一直送到墓地,保证轰动全城!
我们可以定制纯金的骨灰盒,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他们说的,无非就是用钱堆砌排场。
赵康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等他们都说完了,赵康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陈总,你呢你有什么方案
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指着窗外庭院里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缓缓开口。
赵先生,我听说,赵老先生生前最喜欢在这棵槐树下喝茶下棋。
赵康一愣,点了点头:没错。
槐树,木中之鬼,极阴。老先生常年在此,阳气受损,这或许也是他老人家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我语调平稳,却字字诛心,老先生的葬礼,如果只是追求表面的风光,用那些喧嚣的仪式,只会惊扰他的魂魄,让他走得不安稳。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镇住了。
赵康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依陈总的意思……
葬礼,当以‘静’为上。仪式可以宏大,但不能喧哗。送行,当以‘稳’为重。我转过身,目光直视赵康,我干这行五年,亲手抬过的棺,超过三百口。其中不乏百亿身家的大人物。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也知道他们的家人忌讳什么。
我顿了顿,抛出了我的杀手锏:而且,我知道城西那片皇家陵园,还有最后一块‘青龙衔珠’的福地。那块地,不对外出售,但我有办法,能让赵老先生,安安稳稳地葬在那里。
那块地,是我从一个老抬棺人那里听来的秘密。那个老头子年轻时曾为陵园的建造者抬过棺,作为报答,对方给了他一个承诺。而那个老头子,欠我一个人情。
赵康的眼睛瞬间亮了。
皇家陵园那块福地,是所有江城权贵梦寐以求的最后归宿。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沉声道:陈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父亲的葬礼,就全权交给你了!
7
拿下赵家的单子,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是连轴转,吃住都在赵家。
我没有急着去安排那些外部的排场,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赵四爷本人身上。
我亲自为他净身、更衣,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充满敬意。我用的水,是混了艾草和柚子叶的温水,穿的寿衣,是请了苏州最好的老师傅手工缝制的,每一针一线都无比考究。
这些,都是我过去五年,在无数次与死亡打交道的过程中,学来的门道。
富贵人家,信这个。他们相信,对逝者最后的尊重,能为后人带来福报。
我的专业和细致,彻底赢得了赵康的信任。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外人,甚至开始在我面前,流露出他作为儿子脆弱的一面。
第三天晚上,赵四爷走了。
赵康守在灵堂,哭得像个孩子。
我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
陈总,我爸他……走得不甘心啊。赵康双眼通红,声音嘶哑,他跟顾伟豪那个王八蛋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输了。现在我爸一走,我们赵家的生意,肯定要被寰宇集团吞掉大半。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顾伟豪……赵康咬牙切齿,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当年要不是他用卑鄙手段骗走了我爸在城南那块地的项目,寰宇集团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城南旧仓库项目!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赵先生,当年的事,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赵康颓然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顾伟豪做事滴水不漏,当年的合同被他销毁得一干二净。我爸找了那么多年,也没找到任何破绽。这件事,也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病。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但这个信息,已经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第二天,按照规矩,我要整理赵四爷生前的遗物,挑选几件他最喜欢的,作为陪葬品。
赵康给了我赵四爷书房的钥匙,让我自己去挑。
那间书房,古色古香,一排排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古籍和商业书籍。
我没有去看那些书,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由整块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巨大办公桌上。
我仔细地检查着办公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抽屉。
终于,在最底层一个抽屉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纸。
那不是合同,而是一张手写的股权转让协议的草稿。
上面清晰地写着,当年城南旧仓库项目,赵四海占股百分之七十,顾伟豪只占百分之三十。而在草稿的末尾,有两行用红笔写的小字。
顾伟豪狼子野心,以我妻儿性命相逼,强夺项目。此仇不报,我赵四海死不瞑目!
下面,是赵四海龙飞凤舞的签名,和按下的血手印!
我捏着这张纸,手心全是汗。
这不是直接的法律证据,但它是一把刀!一把足以在顾伟豪那光鲜亮丽的商业帝国上,划开一道血淋淋口子的刀!
8
赵四爷的葬礼,办得风光无限,却又肃穆庄严。
出殡那天,送行的车队从浅水湾一直排到了城西的皇家陵园。江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
我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戴着白手套,亲自走在棺木的最前方,为赵四爷引路。
我的步伐沉稳,表情肃穆,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顾伟豪也来了。
他带着林晚,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仿佛真的是来悼念一位老朋友。
林晚就站在他身边,一身黑裙,面容精致,看到我时,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浓的鄙夷和不屑所取代。
在他们眼中,我依然是那只抬棺的臭虫,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而已。
我没有看他们,我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灵柩上。
我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他们。
葬礼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棺木缓缓落入我为他选定的那块青龙衔珠的福地时,赵康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宾客们陆续上前慰问,然后散去。
顾伟豪和林晚也走了过来。
赵康,节哀顺变。赵老哥走了,以后公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顾伟豪拍了拍赵康的肩膀,话说得冠冕堂皇。
林晚甚至都没有看赵康一眼,她的目光轻蔑地从我身上扫过,仿佛多看一秒都嫌脏。
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墓园里,只剩下我和赵康,还有几个工作人员。
我走到赵康身边,递给他一块白色的手帕。
赵先生,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身体。
赵康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哽咽:谢谢你,陈总。我爸的后事,办得很好,他……他应该会满意的。
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一个秘密。
赵先生,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总但说无妨。
前天晚上,我为老先生守夜时,似乎……做了一个梦。我看着赵四爷的墓碑,眼神悠远,我梦见老先生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很不甘心。他反复在提一件事……
赵康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什么事
城南的旧仓库。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他说,那是顾伟豪,欠他的。
赵康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没有再多说,而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这或许,是老先生留给您的,最后一样东西。
说完,我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看赵康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已经从悲伤,转为了震惊,最后,燃起了一股滔天的、复仇的火焰。
顾伟豪,林晚。
我送出的第一份大礼,你们,准备好签收了吗
9
赵四爷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我的手机就响了,是赵康。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悲伤,反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狠厉:陈总,大恩不言谢。那份东西,我看到了。我爸的仇,我一定要报!
赵先生节哀。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那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文件,与我毫无关系。
陈总,别叫我赵先生了,叫我赵康就行。他的语气变得热切,我想请您……帮我。您不是一般人,我看得出来。只要能搞垮顾伟豪,我愿意拿出赵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作为酬谢!
百分之十的股份,那是数十亿的价值。
他把我当成了能呼风唤雨的神秘高人。
但我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天价的报酬。
赵康,我只是个生意人,做的,是送人最后一程的买卖。你父亲的遗物,我只是物归原主。我淡淡地说道,至于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家事,我无权干涉。
我越是撇清关系,电话那头的赵康就越是认定我深不可测。
我明白了,陈总。他深吸一口气,您放心,我不会把您牵扯进来的。但我还是想请教您,以您之见,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份东西,打不赢官司。我提醒他,但它是一把舆论的刀,捅出去,足以让顾伟豪流血。
舆论
找几个信得过的财经记者,把故事包装一下,就说是一个‘良心发现’的寰宇集团前员工匿名爆料。记住,不要提你的名字,也不要把那份草稿的原件放出去,只放模糊的照片。你要做的,是点燃一把火,而不是把自己也扔进火里。
我给他指了一条最安全,也最恶毒的路。
挂掉电话,我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吐出烟圈。
办公室的窗外,是江城的万家灯火。
顾伟豪,你此刻正在你的商业帝国之巅,俯瞰着这座城市吧。
你不会想到,一场为你量身定做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我的默语白事服务,也因为赵四爷那场葬礼,在江城的上流圈子里一炮而红。我的业务不再是抬棺,而是成了身后事的高级顾问。那些达官显贵们,开始把我当成一个能解决麻烦、保守秘密的特殊人物。
我的桌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人物资料。
而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寰宇集团那庞大的组织架构图上。
我知道,仅仅一场舆论风暴,还不足以扳倒顾伟豪。
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从他内部,刺穿他心脏的刀。
三天后,江城财经频道的一篇深度报道,像一颗炸弹,引爆了整个城市。
《寰宇集团发家史疑云:一段被尘封的城南旧事》。
文章虽然措辞谨慎,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顾伟豪当年是如何用不光彩的手段,吞并了赵四海的项目。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股权草稿照片,更是铁证如山。
寰宇集团的股价,应声大跌。
我知道,林晚,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10
林晚找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用一块鹿皮,仔细擦拭着一副紫檀木的镇纸。
她穿着一身名牌,妆容精致,但眼里的怒火和焦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砰的一声推开门,将一份报纸狠狠地摔在我的办公桌上。
陈默!这是不是你干的!她厉声质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擦拭我的镇纸,仿佛她只是一个闯入的陌生人。
林女士,我们好像没那么熟。还有,进来前,要先敲门,这是基本的礼貌。
我的冷淡和无视,彻底激怒了她。
你少给我装蒜!她冲到我面前,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我,赵家的事,是你策划的,对不对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废物!你到底想干什么
废物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我的眼神很平静,却让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林女士,五年前,你也是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可现在,你口中的这个废物,却能让你的男人,寰宇集团的顾董事长,一夜之间损失数十亿。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没想到,我会承认得如此干脆。
你……你疯了!她声音发颤,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就能扳倒伟豪我告诉你,你这是在以卵击石!伟豪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我轻笑一声,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
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上那股常年与死亡打交道而形成的阴冷气场,让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知道顾伟豪的手段。他能逼死赵四海,自然也能捏死我。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但是,林晚,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为什么一个抬棺材的,能知道这么多你们的秘密我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你以为,赵家的事,就是全部了吗
林晚的身体僵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开始。我直起身,重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残忍,一场为你们精心准备的葬礼,才刚刚拉开序幕。风,才刚刚起。站得越高的人,才越怕摔下来。回去告诉顾伟豪,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来为他……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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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字,我说的极轻,却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林晚的心里。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她随意践踏、任由她欺骗的陈默了。
他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来向他们索命的。
11
林晚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我的话,会像一颗钉子,深深地楔进她和顾伟豪之间,让他们从此不得安宁。
果然,顾伟豪的反应很快。
第二天,关于寰宇集团的负面新闻,就从各大媒体平台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赵氏集团偷税漏税的丑闻。
这是顾伟豪的反击,精准而狠辣。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依然是江城那个可以一手遮天的王。
赵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被我直接挂断了。
我没有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依旧每天打理着我的默语公司,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在等。
等一个新的死人。
等一个新的、能让我更接近顾伟豪核心秘密的机会。
机会,在我预料之中,又在我预料之外地来了。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哭腔:请问……是默语白事服务的陈总吗
我是。
我……我姓李,我丈夫叫王栋……是寰宇集团的副总裁。他……他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走了。
王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他是我研究寰宇那份组织架构图时,重点标记的三个人之一。他是寰宇集团的元老,是跟着顾伟豪一起打江山的左膀右臂,知道顾伟豪最多的秘密。
突发心脏病
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顾伟豪在杀人灭口!他怕赵家的事,会牵扯出更多当年的知情人!
李女士,请节哀。我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沉稳而富有安抚的力量,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陈总,我……我信不过别人。电话那头的李女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伟……顾董他推荐了好几家殡葬公司,但我都拒绝了。我听人说,您办事最稳妥,最能保守秘密。我想请您,全权处理我丈夫的后事。钱,不是问题。
她连对顾伟豪的称呼都变了,从亲近的伟哥,变成了疏远的顾董。
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的机会,来了。
好的,李女士。我沉声应道,请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知道,顾伟豪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不该杀人。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
但死人的秘密,会由我这个抬棺人,来为他,昭告天下!
12
王栋的家,同样在浅水湾,离赵家不远。
我到的时候,偌大的别墅里,只有王栋的遗孀李女士一个人,她面色憔悴,双眼红肿,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别墅里没有设灵堂,王栋的尸体还停放在楼上的卧室里。
陈总,您来了。李女士把我请进客厅,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显得局促不安。
李女士,请节哀。我递上一杯温水,目光扫过客厅,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恐惧。
陈总,我……我丈夫他,不是心脏病死的。李女士喝了一口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
我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身体一直很好,每年都体检。前天晚上,他还好好的,可昨天早上,顾伟豪来找他谈了一次话,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上……晚上就……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顾伟豪跟他谈了什么
我不知道。李女士摇了摇头,但我听到他们吵了几句,我丈夫好像提到了‘账本’和‘自首’之类的话。等顾伟豪走了,我丈夫就跟我说,说他这些年,帮顾伟豪做了太多亏心事,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果然如此。
王栋,成了顾伟豪的弃子。
李女士,您丈夫,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我直接切入了正题。
李女士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我。
我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声音诚恳:李女士,我不是警察,也对你们的商业纠纷不感兴趣。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您请我来,是信任我。而我的工作,就是确保逝者的安宁,和生者的安全。如果王先生的死因不简单,那您和您的家人,现在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有些东西,放在您身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的话,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着牙,从沙发垫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黑色U盘。
这是我丈夫的‘护身符’。她把U盘塞到我手里,手心冰凉,他说,这里面,记录了顾伟豪从创业开始,所有的……所有的罪证。从城南旧仓库,到后来好几次的非法并购,甚至……甚至还有一条人命。他说,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个东西,交给纪委。
我捏着那枚冰冷的U盘,感觉自己捏住的,是顾伟豪的命脉。
他本来想去自首的,可他没想到,顾伟豪会先下手……李女士泣不成声,陈总,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不是想让您去报案。我怕,我斗不过他。我只求您,能用这个东西,保我们母子平安,让我们能安安稳稳地离开江城。求求您了!
她说着,就要给我跪下。
我急忙扶住她。
李女士,您放心。我将U盘放进西装的内袋,紧贴着我的心脏,眼神坚定得像一块万年寒冰,王先生的葬礼,我会办得风风光光。至于这个东西,我会让它,在最合适的时候,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我会让顾伟豪,亲自来参加这场葬礼。
并且,让他为王先生,抬棺谢罪!
13
王栋的葬礼,我没有大操大办。
我遵循了他在遗孀李女士口中生前的喜好——简单、肃穆、清净。
灵堂设在他家的别墅里,没有喧嚣的哀乐,只有一曲循环播放的、他生前最爱的古典音乐。没有请成群结队的法师道士,只有我亲手点燃的三炷清香,烟雾袅袅,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思。
江城上流圈子里的人都收到了讣告,但大部分人只是送来了花圈,本人并未到场。他们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寰宇集团的副总裁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脏病猝死,谁都明白这潭水有多深,没人愿意沾上麻烦。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的,不是宾客满堂,而是一个足够安静的舞台,让我和我唯一邀请的贵客,上演一出好戏。
葬礼前一天晚上,我亲自写了一份请柬。
黑色的卡纸,用银色的墨水,只写了时间和地点。
在落款处,我没有写我的名字,而是画了一个小小的、所有人都认识的符号——一个U盘的标志。
我将这份请柬,放进一个纯黑色的信封里,叫了一个最可靠的同城急送,收件人写的是寰宇集团董事长,顾伟豪先生亲启。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因为这份请柬,不是邀请,而是传票。
一张来自地狱的传票。
它在告诉顾伟豪,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手里,握着他的命。他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不来,那这个U盘里的内容,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纪委的办公桌上。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灵堂,为王栋换上了最后一身衣服。
那是一套崭新的西装,和他生前的职位很相称。
我仔细地为他整理好领带,擦拭着他冰冷的面容,轻声说道:王总,你放心。明天,你的老板会亲自来送你。你为他背负了那么多,也该让他,为你背负一次了。
窗外,夜色如墨。
一场精心布置的审判,即将在黎明时分,拉开帷幕。
14
葬礼当天,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要落下一场大雨。
灵堂里,只有王栋的遗孀李女士和他们年幼的儿子,以及我公司的几个工作人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午九点整,别墅的门铃响了。
我亲自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顾伟豪和林晚。
顾伟豪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随时准备扑上来将我撕碎。
而他身边的林晚,则是一脸的惊恐和苍白。她紧紧地抓着顾伟豪的手臂,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魔鬼。
我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顾董,林女士,欢迎光临。王总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二位能来送他最后一程。
顾伟豪冷哼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去安慰哭泣的李女士,而是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东西,在哪
东西,自然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微笑着回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顾董,今天我们不谈生意。今天,您是来悼念一位跟了您半辈子的老部下的。请吧,给王总,上柱香。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林晚身上。
她接触到我的视线,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躲到了顾伟豪的身后。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仰视着她,而她,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踩在脚下。
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顾伟豪的胸膛剧烈起伏,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从我手中接过三炷香,走到王栋的遗像前,草草地鞠了三个躬,便将香插进了香炉。
整个过程,他都像是在完成一个忍气吞声的任务。
好了,香我上了。现在,可以谈谈我们的事了吧他转过身,咄咄逼人地看着我。
别急,顾董。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吉时快到了,我们该送王总上路了。
我说着,便对我手下的四个抬棺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训练有素地走到灵柩旁,准备起棺。
等一下。我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缓步走到顾伟豪面前,将一副崭新的白手套,递到了他的面前。
顾董。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灵堂,王总跟了您一辈子,为您鞍前马后,劳心劳力。如今他走了,于情于理,您作为他最敬重的老板,都应该……亲自扶他一程,送他上路吧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顾伟豪的脸色,从阴沉,变成了铁青。
让他,寰宇集团的董事长,去扶棺
这比当众打他的脸,还要让他感到屈辱!
15
陈默,你不要得寸进尺!顾伟豪低吼道,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林晚也冲了上来,指着我的鼻子尖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丈夫去碰那种晦气的东西!你这个抬棺材的,真以为自己换了身衣服就不是臭虫了吗
晦气我笑了,笑得无比冰冷。我缓缓摘下自己的白手套,露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林女士,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抬棺材的。这双手,抬过三百多口棺材,也正是这双手,挣来了你用来给你儿子治病的五十万。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花着我抬棺材换来的钱,现在却嫌棺材晦气顾董,你用着王总为你卖命换来的江山,现在却嫌送他一程脏了你的手你们,配吗!
我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伟豪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他知道,我手里握着他的命门,他不敢赌。
我不再看他,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U盘的图标。我轻轻点了一下,一个视频文件开始播放,没有声音,但画面足以说明一切——那是寰宇集团这些年来所有黑账的电子文档,一页页地快速翻过。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只让他一个人看到。
顾董,路,我已经为您铺好了。我轻声说,像魔鬼的低语,是体面地送王总走,还是我把王总这些年的‘工作成果’,送给更多的人看。您,选一个。
顾伟豪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屏幕,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他知道,他没得选。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颤抖着手,从我手中接过了那副白手套。
他戴上手套,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走到了灵柩旁。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江城不可一世的商业帝王,缓缓弯下了他高傲的腰,将手,放在了那口冰冷的棺木上。
那一刻,我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起棺!我沉声喝道。
随着我的号令,灵柩被缓缓抬起。顾伟豪踉跄了一下,但他还是死死地扶住了。
我走在最前面,引着灵柩,走出了别墅。
门外,阳光刺眼。
但更刺眼的,是停在门口的那一排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
几十名警察从车上下来,迅速包围了这里。为首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警官。
他径直走到满脸错愕的顾伟豪面前,亮出了证件。
顾伟豪,你涉嫌多起商业诈骗、非法并购,以及一宗蓄意谋杀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顾伟豪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扶着棺材的手,无力地滑落。
林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瘫软在地。
我走到中年警官面前,将那个黑色的U盘,交到了他的手里。
警察同志,这里面,是你们需要的所有证据。
林晚像是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扑到我的脚下,死死地抱住我的腿,哭喊着:陈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们吧!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过伟豪吧!我求求你了!
我低下头,看着这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如今却梨花带雨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轻轻地,拨开了她的手。
林晚。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温度,五年前,你告诉我,那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你的考验。
现在,轮到你了。
只不过,考验你的,不是我。我抬起头,看向那辆冰冷的警车,是法律。
16
顾伟豪和林晚被带走了。
寰宇集团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赵康拿回了属于他父亲的一切,并且当众向我表达了感谢,但我都婉拒了。
李女士带着儿子,拿着我用顾伟豪的钱补偿给她的巨款,离开了江城,去了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的办公室里,每天依然会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都是江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请我为他们规划身后事。
我的公司,成了江城最神秘,也最让人敬畏的存在。
他们都叫我陈先生,或者默语者,再也没人记得我曾经是个抬棺人。
他们怕我,就像怕死神一样。
因为他们知道,我送走的,不仅仅是死人,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为自己,挣下了一份无人敢觊觎的家业。
可我,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又是一年清明。
我没有去赵四海的墓地,也没有去王栋的墓地。
我开着车,来到了城郊一片无名的荒山。
我在一棵槐树下,停了下来。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没有名字的墓碑,立在了树下。
然后,我把我曾经为那个不存在的女儿安安雕刻的那个小木马,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我没有烧纸,也没有上香。
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块无字的墓碑,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前,我为了一个谎言,把自己活成了鬼。
五年后,我埋葬了这个谎言,却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到人间了。
我叫陈默。
沉默的默。
我是一个生意人,做的,是送人最后一程的买卖。
从今往后,江城所有的故事,都将由我,来写下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