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散架了!俺真不是故意的!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老旧作坊的窗户上,林老四看着眼前再次散成一堆木板的太师椅,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哎呦喂!林老四!这就是你忙活半个月给俺做的椅子王员外腆着肚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全是唾沫星子,俺家那三岁小子坐上去晃悠两下就这德行了你这做的是椅子还是积木啊啊!
林老四搓着满是老茧的手,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讷讷道:对不住,对不住,王员外,俺…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卯榫俺都是按老规矩打的,这胶也……
屁的老规矩!王员外一脚踢在散架的木头上,退钱!赶紧的!老子以后要是再来你这破店做家具,老子跟你姓!晦气!
骂骂咧咧的声音引来几个街坊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瞅瞅,林老四的家具又散架了。
啧,白瞎了他那手好木料了。
谁说不是呢,祖传的手艺到他这算是彻底败喽!
林老四低着头,把屈辱和那点赔本钱一起塞进王员外手里,看着对方气哼哼地消失在雨幕里。作坊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堆散了架的太师椅木料。他颓然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幸好这小马扎还没散——抱着脑袋,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湿棉花。
祖宗诶,俺到底差在哪儿了他对着空荡荡的作坊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点儿哽咽,每道工序俺都没偷懒,咋就…咋就立不住呢
没人回答他,只有窗外的雨声更急了。他叹口气,认命般地起身,准备把那堆散架的木料收拾到墙角,和之前那些失败品作伴。
可就在他的手碰到一根椅腿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根普普通通的硬木椅腿,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老四猛地缩回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眼花了他嘀咕着,迟疑着又伸出手。
这一次,感觉更清晰了!那椅腿在他指尖下,仿佛有了温度,甚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心跳般的搏动
林老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咚咚直跳,活见鬼了这是!
那堆散架的木头,此刻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发出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它们在地上微微颤抖、挪动,像是无形中有无数只小手在摆弄它们。
紧接着,在林老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堆木头自己支棱了起来!榫头寻找着卯眼,椅面拼接上扶手,腿柱稳稳立地……几乎是眨眼功夫,那把刚刚还散得一地的太师椅,竟然自己个儿……恢复原状了!
不仅恢复了,它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原地转了个圈,像是活动筋骨,然后椅背轻轻蹭了蹭旁边的工作台,发出满足的、细微的摩擦声。
林老四张大了嘴,下巴颏都快砸到脚面了。
他僵在原地,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等他终于哆嗦着腿肚子站起来,试探着朝那太师椅伸出一根手指时,那椅子的一条腿竟然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最光滑的那一面,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那触感,温暖而带着生命般的柔韧。
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从指尖瞬间传遍林老四全身。他福至心灵,猛地看向作坊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曾经散架过的家具。
2
桌子自个儿会擦脸俺不是在做梦!
林老四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嘶了一声。
不是梦!真不是梦!
那太师椅似乎觉得握手完毕,四条腿稳稳当当地站着,甚至还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更周正些。那姿态,活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林老四的心脏还在狂跳,但最初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奇所取代。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张他用了十几年,边角都被磨圆了的老工作台上。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沾了灰的抹布,扔在台面上,声音发颤地说:那…那啥…你…你自己擦擦
工作台毫无反应。
林老四挠挠头,心想果然是幻觉吧他刚泄了口气,却见那工作台的台面,突然像是水波一样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那块抹布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开始缓慢地、仔细地在台面上来回移动,所过之处,油污灰尘尽去,露出木材原本温润的光泽!
俺的亲娘姥爷……林老四一屁股坐在那个唯一没散过架的小马扎上,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小马扎突然吱呀轻响了一声,似乎是对他突然坐下表示不满,还微微调整了一下高度,让林老四坐得更舒服点。
这下林老四彻底信了!不是一把椅子的问题!是他这作坊里,所有经过他手、曾经散架过的木头家伙,好像……全都活过来了!
巨大的狂喜像是滚开的粥,咕嘟咕嘟地从他心底冒出来,烫得他浑身发热。他猛地站起来,在作坊里来回踱步,看着那些安静的家具,眼神彻底变了。
这哪是残次品这他娘的是宝贝!是神迹啊!
他兴奋地一夜没睡,对着那把太师椅和工作台嘀嘀咕咕说了一宿的话,虽然它们不会回应,但那种无声的交流和默契,让林老四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充实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邻居赵老三哐哐哐地来敲门,嗓门大得能震下房梁灰:林老四!林老四!死哪去了老子前几天放你这修的板凳好了没磨磨唧唧的!
林老四昨晚的兴奋劲还没过,红光满面地打开门。
赵老三是个杀猪的,一身横肉,平时就没少挤兑林老四。他挤进门,一眼就看到角落里那把自己恢复原状的太师椅,嗤笑道:哟,这破椅子还没扔啊咋,拼回去了还能坐人不说着大大咧咧地就要坐上去。
别……林老四刚想阻止。
那太师椅像是感应到恶意,四条腿猛地一绷!赵老三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往下这么一墩……
咔嚓!
声音清脆响亮。
赵老三嗷一嗓子,不是摔疼的,是吓的!他根本没坐到椅子面上,那太师椅在他屁股沾上的前一刻,瞬间解体散架,哗啦一下又变成了一地零件,巧妙地让他一屁股墩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尾椎骨磕得生疼。
哎呦喂!林老四!你他娘的搞什么鬼!赵老三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
林老四也愣住了,没想到这椅子脾气这么大。
只见散架在地上的木头们,像是有了生命的小爬虫,窸窸窣窣地快速移动,躲开赵老三的屁股和乱蹬的腿,溜到了林老四脚边,然后才又慢悠悠地自己组合起来,恢复成椅子模样,还挑衅似的对着赵老三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椅背。
赵老三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指着那椅子,手指头抖得跟中风似的:它它它……它自己动了!木头…木头成精了!
林老四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被发现了!他赶紧上前想解释:赵三哥,你听俺说,这是……
赵老三却像是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惊恐万分地看看椅子,又看看林老四,语无伦次地喊道:妖、妖怪!林老四你会妖法!说完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作坊,连他那条破板凳都忘了拿。
林老四追到门口,看着赵老三屁滚尿流的背影,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完了,这事要是传出去……
他忧心忡忡地关上门,回头看着脚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太师椅,叹了口气,蹲下来摸了摸它的扶手:不怪你,是他先不懂礼貌的……可是,咱这以后可咋办啊
太师椅的扶手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3
天价!一把会踹人的椅子!
赵老三连吓带摔,回去就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逢人就说林老四家的椅子成精了,会自己跑,还会拆散架唬人。
起初大家都笑话他,准是冲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说胡话呢。可架不住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林老四散架王的名声太响,这离奇的故事反而勾起了某些人的好奇心。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周家小少爷周通。他摇着折扇,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进林老四的作坊,脸上全是猎奇的笑容。
林老四,听说你这儿出了个宝贝椅子还会自己动拿出来给小爷瞧瞧!
林老四心里发紧,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周少爷,您别听赵老三胡说,他就是摔迷糊了……
少废话!周通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小爷我什么好玩意的没见过今儿个还非开开眼不可!不就是钱嘛!他使了个眼色,一个家丁掏出一锭明晃晃的银子,啪一声拍在还在自己擦拭的工作台上。
工作台的台面微妙地起伏了一下,似乎很不喜欢这粗暴的对待,把那锭银子微微推开了些。
周通没注意这个细节,他的目光被角落里那把太师椅吸引了。那椅子此刻安安静静地待着,但周通总觉得它在……看着自己
就它是吧周通嘿嘿一笑,走上前,不是坐,而是故意抬脚想去踢椅腿,来,给小爷动一个瞧瞧!
他的脚还没碰到椅子——
嗖!啪!
一条椅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弹起,不轻不重地正好抽在周通的小腿肚子上!
哎呦!周通疼得抱住小腿,单脚在地上直跳,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娘的!真敢踢我!给我砸了这破椅子!
两个家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林老四急得冒汗,刚想阻拦。
那太师椅却猛地一震,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紧接着瞬间解体!木头零件噼里啪啦砸向两个家丁,没多重,但猝不及防,砸得他们鼻青脸肿,哎呦叫唤。更绝的是,两条椅腿像是有自主意识般,专门朝着周通的屁股上招呼,抽得他嗷嗷直叫,满作坊乱窜。
反了!反了!妖怪造反了!周通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比那天的赵老三还要狼狈,林老四!你等着!你给老子等着!
家丁们也吓破了胆,跟着逃了出去。
作坊里又恢复了安静。木头们再次汇聚,组合成优雅的太师椅,还得意地轻轻摇了摇。
林老四看着这一幕,先是后怕,随即一股莫名的硬气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受了一辈子气,被人看不起了一辈子,就因为他的家具爱散架。可现在……他的家具不是残次品!它们是在保护自己!它们是有灵的!
去他娘的忍气吞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老板,这椅子……卖吗
林老四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眼神发亮地盯着那把太师椅,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惊奇。他显然看到了刚才的全过程。
林老四一愣,下意识道:俺…俺这家具可爱散架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踱步进来,目光灼灼:散架不不不,老板,您太谦虚了。这非是散架,而是通灵自保,灵动非凡啊!此乃神物!真正的神物!鄙人姓钱,酷爱收藏奇物,方才偶见,惊为天人!请务必割爱,价钱好商量!
林老四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一…一百两这已经是他能想象的天文数字了,一把椅子顶他干几年。
钱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老板真是实在人!一百两那是侮辱这神椅!这样,一千两!现银!您看如何
林老四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扶住旁边的工作台。工作台稳稳地撑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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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订单排到三年后!俺发达了!
一千两白银!堆在桌上像座小雪山,晃得林老四眼晕。
钱先生心满意足地让人小心翼翼地抬走了那把脾气暴躁但在他眼中无比珍贵的太师椅,临走前还反复叮嘱:林大师,以后再有这等灵物,务必先通知钱某!价格绝对让您满意!
消息像长了翅膀,比赵老三的胡话和周通的狼狈事迹传得还快。
听说了吗东街那散架王林老四,一把破椅子卖了一千两!
真的假的啥椅子啊金镶玉的啊
屁!说是那椅子自己会动!成精了!
嘶……难怪以前老散架,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老四的破作坊门口,一夜之间车水马龙。来看热闹的、来打听虚实的、还有更多像钱先生那样闻风而来的富商巨贾、收藏家,差点把门槛踏破。
林老四一开始还惴惴不安,但看着那些人捧着真金白银,求着他散架的家具时,他的腰杆渐渐挺直了。
林大师!您看这把小杌子,它……它刚才是不是自己挪了一下一个绸缎商人激动地问。
林大师,这张条案,我出五百两!您就点头吧!另一个急不可耐。
五百两想买林大师的灵木我出一千两!卖给我!
林老四学着钱先生的样子,背着手,咳嗽一声:这个……俺得问问它们自个儿的意思。他走到那张条案前,摸了摸案面,老伙计,愿意跟这位老爷走不
条案毫无反应,甚至有一条腿微微后缩了点。
林老四摇摇头:它好像不太乐意。
那人急了:再加五百两!
条案突然哐一声,自己翻倒在地,散架了。木头滚了一地。
众人:……
林老四两手一摊:你看,俺说了不算。
求购者更是疯狂了!有个性!有脾气!这才是灵木啊!
价格被越炒越高。林老四定了规矩:一、家具看缘分,强求不来;二、价格高者不一定得,得看家具自个儿乐意;三、先付三成定金,啥时候家具愿意了,啥时候交货,不等门都没有!
就这,订单也排到了三年后。林老四这辈子都没这么阔过,他把破作坊翻新了,买了最好的木料,虽然他知道关键不在木料,而在他的手——他那能让木头活过来的手!
他现在每天的工作不再是发愁家具为啥散架,而是对着木头们絮絮叨叨,跟哄孩子似的:乖啊,这次咱做个妆奁,给李员外家的小姐,人家是文化人,你们可得斯文点,别动不动就散架吓唬人……当然,要是遇到那不长眼的,该揍还得揍!
木头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锯刨凿刻都变得无比顺畅,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它们的欢欣雀跃。做成的家具,虽然偶尔还是会散架,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毛病,那是灵性!
他雇了两个小伙计帮忙打下手,但核心的工序绝不假手他人。小伙计们也机灵,知道老板有秘法,从不多问,只是偶尔会看到新做的柜子门自己开合,扫把自己扫地,吓得一愣一愣,然后对林老四更加敬畏。
林老四成了城里最炙手可热又最神秘的人物。林大师的名头彻底取代了散架王。他穿着新绸衫,走路带风,感觉前半辈子受的憋屈都一扫而空。
爽!太爽了!
5
眼红的同行和憋坏的李瘸子
人红是非多。林老四的暴富和那些活家具的神奇,眼红了不知道多少人。
最眼红的当属城里另一家家具行的老板,胡金财。他以前没少嘲笑林老四,现在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客户捧着银子往那破作坊跑,气得牙痒痒。
呸!什么狗屁灵木!肯定是林老四那小子搞的鬼把戏!不知道哪学来的邪术!胡金财在自己店里摔摔打打。
同样憋着一肚子坏水的还有李瘸子。李瘸子是城里出了名的老光棍、无赖,以前也没少欺负老实巴交的林老四。如今见林老四发达了,他心里像有蚂蚁在爬,又妒又恨。
胡老板,你就真看着那小子这么嚣张下去李瘸子一瘸一拐地溜进胡金财的店里,煽风点火,他那点手艺谁不知道以前做的家具狗都嫌!现在突然就通灵了骗鬼呢!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胡金财眯着小眼睛:那你说是啥手段
我哪知道……李瘸子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但咱可以试试啊晚上我去他作坊那边溜达溜达,说不定能摸出点门道要是能把他那秘方搞到手……
胡金财心动了,嘴上却道:你去摸门道别是想去偷点东西吧
李瘸子嘿嘿一笑:瞧您说的,我李瘸子是那种人吗咱这是替同行们探探路,除害!他心里想的却是,真要搞到秘方,我还跟你胡金财合伙老子自己发大财去!
胡金财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乐意有人当枪使,便模棱两可地说:你爱干嘛干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别扯上我。
您就瞧好吧!李瘸子搓着手,一瘸一拐地走了,眼睛里冒着贪婪的光。
是夜,月黑风高。
林老四在新盖的院子里喝了二两小酒,睡得正沉。作坊里,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些静静等待主人的家具上,泛着幽幽的光泽。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并不高的院墙,正是李瘸子。他落地无声,显然干惯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他摸到作坊门口,掏出铁丝,笨拙地捅鼓着新换的锁。弄了半天,满头大汗,终于咔哒一声轻响。
李瘸子心中一喜,轻轻推开门,闪身钻了进去。
作坊里堆满了半成品木料和做好的家具,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仿佛蛰伏的巨兽。
李瘸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微弱的光线照亮一小片地方。他贪婪地摸着那些光滑的木料,嘴里嘀咕:宝贝啊,都是宝贝……秘方到底在哪儿难道是他那套工具
他朝着林老四的工作台摸去。工作台上,还放着几件林老四常用的刻刀和凿子。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刻刀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无数木头摩擦的嗡鸣,突然在寂静的作坊里响起。
李瘸子吓得一哆嗦,火折子差点掉地上。他惊恐地四处张望:谁谁在那儿
没人回答。
但那嗡鸣声越来越响,仿佛整个作坊都在震动。
紧接着,李瘸子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足以让他做一辈子噩梦的景象:
墙角那个高大的衣柜,门无声无息地自己打开了;旁边那张八仙桌,四条腿开始轻微地敲击地面,像是在发信号;堆在地上的几根木料,自己滚动着,堵在了门口;最可怕的是,那个立在墙边的落地镜架,竟然自己转了过来,将火折子微弱的光反射,正好照在李瘸子惨白的脸上!
鬼……鬼啊!!!李瘸子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可他一转身,发现退路已经被几根滚过来的横木堵死!
他刚抬脚,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火折子也灭了,四周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别…别过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李瘸子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吓得屎尿齐流。
黑暗中,他感觉有东西在碰他。冰冷、坚硬,是木头!
一条条、一根根木头,像是有了生命的触手,开始在他身上缠绕、抽打、戳刺。不致命,但每一下都疼得钻心,充满了警告和戏弄的意味。
嗷!哎呦!疼死我了!救命啊!林大师!林爷爷!饶命啊!李瘸子哭爹喊娘,在地上翻滚躲闪,可哪里躲得开这无处不在的攻击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木头地狱。
6
吓尿的李瘸子和坐不住的胡金财
李瘸子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终于惊醒了熟睡的林老四。
林老四披衣起来,点亮油灯,循着声音来到作坊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点后怕。
他打开门,举灯一照。
只见李瘸子被几条板凳腿和几根长木料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涕泪横流,身上沾满了污秽,嘴里还在不停讨饶。而周围的家具们,感受到林老四的到来,立刻停止了攻击,恢复了安静,只是那衣柜门还留着一条缝,仿佛在偷偷观察。
李瘸子林老四皱紧眉头,大半夜的,你跑俺作坊里来干啥
林大师!林爷爷!救命啊!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就是鬼迷心窍,想来看看……我再也不敢了!您这些家具爷爷们太厉害了!饶了我吧!李瘸子看到林老四,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喊得更大声了。
林老四看着他那惨样,心里那点气也消了。他挥挥手,对地上的木头们说:行了行了,放开他吧,瞧把他吓的。
那些木头仿佛听懂了命令,窸窸窣窣地滚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李瘸子连滚带爬地起来,磕了个头,裤子湿漉漉地就想跑。
站住!林老四喝道。
李瘸子一僵,差点又软倒在地,带着哭腔:林爷爷,您…您还有何吩咐
林老四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今晚的事,出去敢乱说一个字……他瞥了一眼旁边那把看起来最温顺的小圆凳。
那小圆凳的凳面突然咔一声,自己掀起来又合上,发出清脆的威胁声。
李瘸子腿一软:不说!绝对不说!烂肚子里!我要是说出去,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他现在对林老四是怕到了骨子里。
滚吧!
李瘸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瘸着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留下地上一滩污渍和难闻的气味。
林老四摇摇头,关上作坊门。他看着满屋子的家具,叹了口气,挨个摸了摸:谢谢老伙计们了,今晚多亏你们。但也惹麻烦喽……
家具们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安慰他。
果然,天一亮,李瘸子连夜收拾铺盖滚出城投奔远方亲戚的消息就传开了。虽然他没敢说具体原因,但那副吓破胆的样子和之前的流言一结合,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一下,更是坐实了林老四作坊的邪门和厉害。
胡金财在家里听到消息,又惊又怒。惊的是林老四那作坊果然有古怪,怒的是李瘸子这废物一点用都没有,还打草惊蛇!
他再也坐不住了。林老四这生意再这么做下去,全县城的家具行都得关门喝西北风!而且,那能让木头活过来的秘法,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宝贝!必须弄到手!
硬的不行,看来得来阴的了。
胡金财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小舅子,在县衙当师爷的赵奎。此人最是贪财,且一肚子坏水。
胡金财立刻备上厚礼,悄悄来到了赵奎家。
姐夫,啥风把你吹来了还带这么些东西赵奎捻着山羊胡,笑眯眯地问,眼睛却盯着礼物不放。
胡金财屏退左右,凑上前,压低声音把林老四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道:赵师爷,您想想,这林老四以前啥德行突然就会妖法了这肯定不是正路!说不定是修炼了什么邪术,操控木妖!这要是传出去,或者哪天那些木妖失控伤了人,可是咱们县的一大害啊!到时候上头追查下来,您这师爷……
赵奎听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摸着下巴,沉吟道:照你这么说,此事确实蹊跷,有伤风化,扰乱民心啊……
胡金财赶紧道:可不是嘛!依我看,就得您出面,找个由头,把他那作坊封了!把他抓起来好好审审,那邪术秘法自然就……到时候,好处少不了您的!
赵奎眼中贪婪之光一闪,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嗯,维护地方安宁,乃我辈职责所在。此事……我心中有数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7
官差上门!封店拿人!
没过两天,一队官差就凶神恶煞地冲进了林老四的作坊。
为首的班头一把推开上前询问的小伙计,厉声喝道:林老四呢出来回话!
林老四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镇定地走出来:差爷,找俺何事
何事班头冷笑一声,抖出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有人举报你施用妖术,操控木妖,扰乱治安,为害乡里!县太爷有令,即刻查封作坊,锁拿你回衙问话!来人啊,拿下!
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就要上前锁人。
放屁!林老四气得脸色通红,俺那是祖传的手艺!啥妖术你们血口喷人!
是不是妖术,回了衙门自有公断!带走!班头毫不理会。
衙役们抓住林老四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作坊里的家具们瞬间躁动起来!嗡嗡声大作!条凳晃动,柜门砰砰作响,刻刀凿子在工具箱里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林老四猛地回头,大喝一声:都别动!老实待着!
他不能让它们动手!一旦伤了官差,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坐实了妖术害人的罪名了!
家具们感受到他的坚决和焦虑,不甘地安静下来,但那无形的愤怒和紧张感弥漫在整个作坊,压得那些衙役都有些喘不过气,动作也迟疑了。
班头也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喊道:看!看!还说不是妖术!这些木头都想攻击官差了!封门!把这鬼地方给我封了!
衙役们手忙脚乱地贴上封条,推搡着林老四往外走。
街坊邻居围了一大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害怕,也有人幸灾乐祸。
完了,林大师这下惹上官司了。
我就说那东西邪门吧……
唉,可惜了……
林老四被推搡着,回头看了一眼被贴上封条的作坊,看着那些在门缝后仿佛在无声呐喊的家具们,心揪紧了。但他知道,此刻决不能硬来。
老伙计们,等着俺!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8
公堂对质!俺的家具不是妖!
县衙公堂之上,气氛肃杀。
县太爷打着哈欠,显然对这种案子没什么兴趣,全权交给了师爷赵奎处理。
赵奎站在一旁,阴笑着看着跪在堂下的林老四。
胡金财作为苦主和举报人,也在堂上,添油加醋地描述林老四的家具如何成精作怪,如何打伤周少爷,如何吓疯李瘸子,说得唾沫横飞,仿佛林老四是十恶不赦的妖魔。
林老四,你还有何话说赵奎一拍惊堂木,喝道,事实俱在,还不从实招来,你是如何习得这操控木妖的邪术的!
林老四抬起头,毫无惧色:回大人,师爷!俺不会啥邪术!俺做的家具有灵性,那是它们自个儿活了!是老天爷赏饭吃!它们从不主动害人,打周通是因为周通先要踢它,吓李瘸子是因为李瘸子半夜偷摸进俺作坊图谋不轨!它们这是自卫!俺的家具,比好多人都懂道理!
强词夺理!赵奎冷笑,木头死物,岂能自活分明是你用妖法驱使!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啊……
慢着!
突然,堂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只见那位买走太师椅的钱先生,带着几个人,排众而入。他对着县太爷微微拱手:县尊大人,在下钱穆,可为林大师作证。
县太爷认得这是本县有名的豪商,不敢怠慢:钱先生此话怎讲
钱穆不卑不亢道:林大师的家具,并非妖术,而是蕴含天地灵性的瑰宝!在下家中那把太师椅,通人性,知冷暖,夏日坐之清凉,冬日坐之温煦,还会提醒老夫按时服药,此乃灵木报主,怎能说是妖物若此为妖,那天下祥瑞皆可称妖了
胡金财急了:钱先生,您莫被他骗了!那都是障眼法!
钱穆冷冷瞥了他一眼:哦胡老板的意思是,我钱某人老眼昏花,连真假都分不清了还是你觉得,我包庇罪犯
胡金财顿时噎住,不敢得罪钱穆。
赵奎眼见情况不妙,忙道:钱先生,非是吾等不信,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为保地方安宁,不得不查啊。除非……林老四能当堂证明,那非是妖术,而是……而是别的什么。
钱穆看向林老四。
林老四心一横,道:俺可以证明!请大人差人去俺作坊,取一件家具来!俺当堂让它‘活’给你们看!若它伤人,俺认罪!若它不伤,还请大人还俺清白!
县太爷和赵奎交换了一下眼色。县太爷点了点头:准!
衙役很快从被封的作坊里取来一个小方凳,放在公堂中央。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胡金财和赵奎更是眼睛一眨不眨,想看出破绽。
林老四走到方凳前,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凳面上,心中默念:老伙计,帮俺一把,给这些瞎了眼的人看看!
那方凳在他手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的一条腿轻轻抬离了地面,像是人在伸懒腰,然后稳稳落下。接着,它原地缓缓转了一个圈,凳面朝着县太爷的方向,微微前倾,仿佛在鞠躬行礼!
公堂之上一片哗然!惊呼声四起!
神了!真活了!
哎呀妈呀,真会动!
灵物!真是灵物啊!
县太爷也惊得张大了嘴巴,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那方凳行完礼,又溜溜达达地走到林老四脚边,蹭了蹭他的腿,一副亲昵依赖的样子。
事实胜于雄辩!
赵奎和胡金财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穆趁势道:县尊大人,您都看到了此乃祥瑞,非是妖孽!林大师乃奇人,岂能因无知宵小构陷而蒙冤此事若传扬出去,世人岂不笑我县有眼无珠,迫害贤良
县太爷回过神来,擦了擦汗,连忙点头:啊对对对!钱先生所言极是!祥瑞!这是祥瑞啊!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林老四无罪释放!作坊即刻启封!胡金财,诬告他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退堂!
胡金财傻眼了,哭喊着被拖了下去。赵奎也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
林老四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钱穆。钱穆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9
因祸得福!俺成座上宾了!
林老四因祸得福。
经过公堂一事,林大师的名声不仅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响亮,甚至带上了官方的祥瑞认证!以前是富商巨贾追捧,现在连县太爷、乃至邻县的达官贵人都派人来求购灵木家具。
他的身份彻底变了,从一个人人可欺的穷木匠,变成了连县太爷都要客气三分、奉为上宾的奇人。
他的家具更是被炒到了真正的天价。一把椅子万两白银都未必求得到!还得看林老四和家具的心情。拥有一件林大师的灵木家具,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甚至传言能镇宅辟邪,延年益寿。
林老四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住进了大宅院,但他拒绝了所有让他扩大经营、开班授徒的建议。他依然守着他的作坊,亲手抚摸每一块木头,和它们交流,用心制作每一件家具。他知道,他的能力不在技巧,而在那份与木头之间奇妙的生命连接。
他变得沉稳而威严,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林老四。但他骨子里的善良没变,对于真正贫苦的街坊,他偶尔会让一些做的小件家具不小心散架,然后修不好地送给他们。那些家具回家后,虽然不会打人,但会格外耐用,甚至会悄悄帮主人一点小忙,比如绊倒偷粮的老鼠之类的。
他也更加警惕,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加强了作坊的守护,而那些活家具们,经过李瘸子和官差事件后,似乎也更加警觉和有组织性,它们成了最忠实的守卫。
日子仿佛走上了巅峰,顺畅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林老四心里总隐隐有一丝不安,他知道,眼前的平静之下,或许藏着更大的波澜。名声和财富就像最亮的火把,会吸引来的,不只是飞蛾,还有猛兽。
10
京城来的大人物和最终的归宿
林老四的不安很快成了现实。
这一天,几辆极其豪华的马车,在一队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停在了林老四的宅子外。下来一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中年人,带着一种宫中特有的威严气息。
林大师何在中年人展开一卷明黄的绢帛,尖声道,咱家奉太后懿旨,宣林大师携灵木入京,为太后娘娘寿辰献宝!
京城!太后!
这个消息像炸雷一样把整个县城都震懵了。
皇命难违!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危机!
林老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一去,前途未卜。太后的赏识可能是进一步的富贵,但也可能是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能力一旦卷入最高权力的漩涡,会引发怎样的贪婪和争斗,他不敢想象。
钱先生闻讯赶来,面色凝重:林大师,此事福祸难料,京中局势复杂,您务必谨慎!
林老四沉默良久,看着院子里那些仿佛也感受到不安而微微颤动的家具们。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对着那宣旨的太监躬身道:公公,非是草民抗旨,只是灵木有性,非凡力可强求。它们生于斯,长于斯,离了故土,恐灵性尽失,沦为凡木。且它们脾性刚烈,万一惊了凤驾,草民万死难赎。请公公回禀太后,草民愿倾尽所能,于此地精心制作一件百鸟朝凤屏风,屏风成时,自有异象,虽千里之外,亦能遥祝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胜过千里迢迢搬运死物。
那太监闻言,皱起眉头,显然不满。但看着林老四不卑不亢的态度,又想到关于这些灵木的种种神奇传闻和公堂旧事,也不敢过于逼迫,生怕真的灵性尽失或者闹出乱子,自己没法交差。
他沉吟半晌,道:也罢,咱家就信你一回。但你需用心制作,若是到时并无异象,或是太后不满……哼!
太监留下重金作为定金,又留下几个眼线监视,这才带着人回京复命。
压力如山般压来。
林老四闭门谢客,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屏风的制作中。他挑选了最好的木料,日夜不休地雕琢、打磨,将他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期盼,都倾注其中。那些木头在他手下,仿佛也明白了这是关乎存亡的大事,异常配合,甚至主动引导着他的刻刀走向。
三个月后,屏风终于完成。那是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百鸟羽毛纤毫毕现,凤凰姿态栩栩如生。
进献之日,林老四沐浴更衣,在院中设香案,将屏风立于院中。所有眼线和闻讯而来的人都紧张地看着。
午时三刻,阳光最盛之时。
林老四将手轻轻放在屏风上,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老伙计们,帮俺最后一次,给咱们求条活路吧……
刹那间,异象陡生!
屏风上的百鸟,眼睛仿佛瞬间有了神采,翅膀微微颤动,竟发出了各种各样清脆悦耳的鸣叫声,交织成一曲美妙的自然乐章!而那中心的凤凰,周身流转着七彩的光晕,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霞光缭绕,百鸟和鸣!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散去。
所有目睹之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纷纷跪倒在地,高呼祥瑞!
那太监的眼线亲眼所见,惊为天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京城。
不久,太后懿旨再到,对林老四的巧思和祥瑞大加赞赏,赐下巧圣仙师的金匾和无数赏赐,并未再强召他入京。
经此一事,林老四的名声达到了顶点,但也彻底耗尽了心神。他明白,这已是极限,下一次,未必还能如此幸运地搪塞过去。
他散尽家财,大部分悄悄分给了穷苦乡亲,然后在一个清晨,带着几件最初陪伴他的、最有灵性的小家具,一把刻刀,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隐入深山,与木为伴,得道成仙了。
也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换个地方继续做他的活家具。
但从此,再无人见过那位能赋予木头生命的传奇木匠。
只留下那些价值连城、散落各处的灵木家具,以及那个关于散架木匠的神奇传说,代代流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