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流涌动
城市在窗外铺展,像一块被肆意涂抹的电路板,霓虹与黑暗交错。李维坐在灯光明灭的边缘,指尖划过平板冰凉的表面,数据流无声奔腾。角落里,代号烛龙的超级服务器群发出近乎叹息的低嗡,是这间仓库里唯一称得上背景音的存在。
哥,‘信天翁’那边有反馈了。一个身影灵巧地绕过堆叠的服务器机柜,声音清脆,是云雀,她嘴里叼着根能量棒,眼里却毫无倦意,第三批物资清单确认,喀斯特山区的那几个教学点,下周能全部到位。
李维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屏幕上一段刚解密的情报,关于东南沿海某条可疑的货运航线。让‘秤砣’再核对一遍清关流程,那条线最近风浪大。
明白。云雀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眉头拧起,又是‘海德拉’的船阴魂不散。
九头蛇,砍掉一个,长出两个。李维语气没什么起伏,告诉‘锚点’,先别动,看着。
仓库厚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个高大壮硕、穿着工装裤的男人裹挟着一身夜风和外头的喧嚣走进来,手里拎着个硕大的工具箱。哟,当家儿的,还在榨干你的脑细胞呢云雀小妹,给你‘犀牛’哥留口吃的没他嗓门洪亮,瞬间搅活了仓库里凝滞的空气。
云雀笑着把桌上另一根能量棒抛过去:剩最后一根了,堵上你的嘴。
犀牛精准接住,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跑了一整天,那破卡车的老毛病又犯了,差点撂半道上。要我说,咱啥时候能阔绰点,换批新装备他走到李维旁边,很自然地把粗壮的手臂搭在椅背上,看向屏幕,嚯,又是这破船。要我说,直接找几个浪里白条,给它底舱凿个洞,一了百了。
然后让整整一船可能不知情的船员陪葬或者引发一场区域冲突李维终于抬起眼,看了犀牛一下,眼神平静,我们不是海盗,犀牛。
知道知道,天下大同嘛,要以德服人。犀牛举手做投降状,咧咧嘴,玩笑,纯属玩笑。活儿干完了,车也修了,申请补觉三小时。
李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批准。去吧。
犀牛晃晃悠悠走向角落里的简易床铺。云雀也收拾东西,压低声音:我去协调‘巢穴’那边的通信中转,十分钟后上线。
仓库重归寂静,只有烛龙的低鸣和李维指尖偶尔敲击的轻响。平板一侧,一个加密通讯图标无声闪烁起来,优先级极高。他点开。
首领。对方没有视讯,只有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语速极快,‘海德拉’不是单纯走私。我们截获的碎片信息指向一个模式,高频、短途、特定港口,与他们以往的作风不符。深度分析显示,可能与‘黑尘’市场近期波动有关联。
黑尘。奴隶市场的黑话。李维的眼神骤然缩紧。证据链
不足百分之三十五。但交叉验证的异常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七点四。建议提升监视等级。
权限给你。我要更多。李维的声音沉了下去。
明白。另外,‘信天翁’物资队反馈,喀斯特山区7号区域,有不明身份人员活动迹象,询问是否按原计划送达。
李维沉默了几秒。烛龙的光晕在他镜片上掠过一道冷蓝。计划不变。通知‘哨兵’,提前进场布控。非必要,不接触。
收到。
2
风暴前夕
通讯切断。李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空气里似乎有无形的弦在慢慢绷紧。海德拉,黑尘,不明身份者……这些碎片在他脑中飞旋,试图拼凑出一张危险的图景。他睁开眼,打开另一个界面,调出全球成员状态概览——无数光点散布在地球仪上,大部分稳定,少数几个在闪烁,代表任务中或处于风险。他的手指虚按在一个遥远山区闪烁的光点上,久久未动。
几天后,仓库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多出了几张临时拉来的椅子,几个人围在中央主屏幕前,连犀牛都没了说笑的样子,抱着手臂,脸色凝重。
屏幕上是错综复杂的金融网络图,无数线条连接又断裂,中心是一个不断试图膨胀又被迫收缩的血红色节点。
这老王八蛋,属乌龟的,壳真他娘硬!一个戴着高度数眼镜、头发乱蓬蓬的年轻男人咬牙切齿地敲着键盘,他是符师,组织的金融与网络核心之一。
骂有什么用,收紧第二包围圈,‘楔子’打进去没有李维站在他身后,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神经绷紧。
打进去了!但他启动了备用池,还在负隅顽抗!符师额角见汗。
犀牛。
在!
你之前准备的‘那个’数据包,扔进去。
犀牛一愣,随即咧嘴:早等着呢!他扑到自己的终端前,粗壮的手指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操作起来。
云雀,干扰对方的预警系统,能拖多久拖多久。
已经在做!云雀全神贯注。
屏幕上,血红色节点突然剧烈波动,周围几个关键连接点猛地变暗、失效。符师大叫一声:漂亮!犀牛哥!壳裂了!
扫描内部资金流向,标记所有可疑账户,同步给‘判官’团队。李维语速极快。
流入……正在追踪……锁定!操!这混蛋,用慈善基金洗钱!符师骂了一句。
证据抓取。云雀,准备联系我们的记者朋友。
收到!
最后的围攻没有持续太久。当屏幕上的红色节点彻底崩溃、化为一片代表冻结的灰色时,仓库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符精瘫在椅子上,长长吐了口气。犀牛用力拍了下他的背,差点把他拍岔气。
搞定收工!老子就说……
犀牛的吹嘘被主通讯频道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断。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脸色一变。
李维一步跨到控制台前。是最高优先级的紧急求救信号,来自喀斯特山区。
屏幕强制弹出现场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远处模糊的叫喊声。镜头扫过泥泞的地面、倾倒的物资箱、以及……溅落在绿叶上的暗红色血迹。
……遭遇伏击……不是普通土匪……有武装……‘信天翁’三号车被劫……有人员被带走……重复,有人员被……
爆炸声。画面猛地一黑,信号中断。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仓库。刚才金融胜利的喜悦被瞬间蒸发,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愤怒。
云雀捂住嘴,眼睛瞪得极大。符师猛地坐直身体。犀牛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李维站在那里,背对着所有人,盯着已然漆黑的屏幕。他的肩膀极其缓慢地起伏了一下。再转回身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眼神深得像结了冰的海。
符师,定位最后信号源,调用所有能调用的卫星和地面监控。
犀牛,装备检查,应急小组十分钟后集合。
云雀,接通所有在线‘判官’,我要知道‘海德拉’最近的所有动静,每一个停靠港,每一个联系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刀片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我们的人,带回来。
命令下达,机器再次疯狂运转。没有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声、指令确认声、武器检查的金属轻撞声。一种沉默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
出发前,李维走到烛龙的主机前,伸手按住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他抬眼看向墙上那张简陋的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无数细小的光点。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仓库,或者说,对着那地图上所有看不见的兄弟姐妹,极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会带他回家。
远处,传来夜航飞机低沉的轰鸣。
3
深渊之影
寻找信号源的过程如同大海捞针。喀斯特地貌的复杂山脉像天然的屏蔽场,吞噬着电波。符师的眼睛布满血丝,咖啡杯在旁边堆了三个。犀牛一遍遍检查着手中的装备,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云雀不断尝试联系其他可能的信息源,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干扰太强了……最后的位置信息消失在7号区域东南侧河谷地带,范围太大了……符师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海德拉’的船呢李维问,声音哑了一些。
还在公海漂着,没有任何异常动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云雀汇报,判官团队说,他们的公开行程毫无破绽。
暗线呢
几条暗线都静默了。要么是得到了警告,要么……
要么就是这件事重要到需要彻底切断联系。李维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那片广袤的喀斯特山区。他们不会走远。带着人质,目标明显,必然有接应点。重点排查这个区域所有废弃的、人迹罕至的设施,矿洞,工厂,哪怕是一个山洞。
卫星图像过来还需要时间……
等不了。李维打断他,犀牛,准备无人机,低空侦察,冒险也要做。
明白!
无人机的镜头传回的画面令人绝望。无尽的绿色山峦,狰狞的石灰岩峭壁,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得让人窒息。
突然,一个负责筛查公共网络信息的成员喊了起来:等等!有个刚注册不到一小时的新账号,在一个极小的本地论坛发帖……一张图……
图片加载出来。那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角落,似乎是某个潮湿的岩壁,地上扔着一个被踩扁的塑料包装纸,是一个国际牌子的能量棒——组织内部采购的标配品种之一。
没有文字,没有坐标。
放大!分析背景!李维猛地站直。
技术手段被运用到极致。锐化、增强、对比地理数据库……最终,在岩壁顶端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分析出一个几乎被苔藓覆盖的、模糊的标记符号,像是随手划刻。
是‘信天翁’队伍里的‘旅伴’!他留下的标记!他以前是地质勘探队的,会用这种旧标记!云雀惊呼。
坐标被迅速锁定,一个废弃多年的、地图上未标注的偏远采石场。
行动。
没有欢呼,只有更加紧张的忙碌。救援方案在几分钟内被制定、推演。李维亲自带队,犀牛紧随其后。无人机先行悄无声息地潜入侦察,传回了采石场的实时画面:几个零散的武装人员,一个洞口有人守卫,没有看到人质,但发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迹。
他们可能要转移!犀牛低吼。
按第二方案,强攻拦截。李维检查着手中的武器,眼神冷冽,云雀,干扰通讯。符师,接管附近所有能用的道路监控。我们要知道他们去哪辆车。
突击发生得极快,如同沉默的闪电。麻醉弩箭和精准的电击器率先发难,放倒了外围的守卫。犀牛如同真正的犀牛般撞入洞口,用震撼弹和精准的点射压制住内部的敌人。李维如鬼魅般突入,动作没有任何多余,每一击都旨在让对手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战斗短暂而激烈。残存的敌人试图带着人质从另一个出口搭乘一辆改装越野车逃跑,却被提前埋伏的无人机发射的网枪缠住了轮胎。
人质被成功救出,是信天翁队伍里的一位年轻医生,受了些惊吓和轻伤,但生命无碍。他紧紧抓着李维的手臂,语无伦次:他们……他们不像土匪……他们问我们是谁的人……提到……提到‘货物’……
清点现场时,犀牛在一个被打倒的小头目身上搜出了一个加密的通讯器,还有一小块奇怪的金属牌,上面刻着缠绕的蛇纹和一组数字。
李维接过金属牌,手指摩挲着那冰冷的纹路。海德拉的标记。还有数字——不是编号,更像是一个日期,或者代码。
‘货物’……李维重复着这个词,眼神落在洞窟深处那几个没来得及被带走的、印有海德拉标志的集装箱上。他走过去,撬开箱门。
里面不是预想中的武器或走私品。
是挤得密密麻麻、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人。男人,女人,还有几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手腕上带着编码的镣铐。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行动队员都停下了动作,看着集装箱里的景象,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奴隶。海德拉的真正货物。
李维站在集装箱前,背影僵硬。他慢慢地抬起手,按在耳麦上,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回遥远的总部仓库,冰冷,压抑,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通知所有‘判官’。
最高优先级。目标:海德拉。
我们要把它连根拔起,一条蛇信子也不留。
通讯器里,传来一片死寂,然后是数声低沉却坚定的回应。
明白。
喀斯特山区的风带着泥土和鲜血的气息吹过废墟般的采石场。救援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李维站在那儿,看着那些被同胞如同货物般塞进集装箱的人们相互搀扶着、颤抖着走出来,第一次接触到外面世界的空气。
他攥紧了那块冰冷的蛇纹金属牌,棱角几乎嵌进掌心。
总部仓库的门再次打开时,气氛已然不同。空气中残留着硝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屏幕上不再是跳跃的金融数据,而是错综复杂的全球航运网络、蛇头据点标记、资金流向图。烛龙低沉的嗡鸣似乎都带上了追猎的节奏。
李维把那块蛇纹金属牌扔在控制台中央。冰冷的撞击声让周围几个核心成员抬起头。
‘海德拉’不是九头蛇,他开口,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却锐利如刀,它只有一个头。挖出来。
4
蛇纹之谜
庞大的机器再次开动,但这一次,不再是防御或救援,而是彻头彻尾的进攻。符师带领的网络小组如同无形的触手,潜入全球航运数据库、港口管理系统、海关记录,寻找着那些被巧妙掩盖的异常航迹,追踪资金流动的幽暗途径。云雀协调着散布世界各地的判官和信天翁,信息碎片从各个角落汇集而来,逐渐拼凑出海德拉庞大而隐秘的运行图谱:合法的外壳,非法的内核;光鲜的航运公司,肮脏的人口贸易。
犀牛带着一队精干成员,根据情报指引,突袭了位于另一个大洲的海德拉一个中转仓库。行动录像传回:激烈的短促交火,破门,然后是同样的集装箱,更多茫然惊恐的脸,以及……堆积如山的账本和原始交易记录。
找到好东西了!犀牛对着通讯器喘着粗气,背景是嘈杂的呼喊和哭泣声,这杂种还挺复古!
数据被高速扫描、传输、解密。名单,路线,贿赂记录,客户信息……黑暗世界的网络被一点点扯出水面。
阻力开始出现。组织的公开联络点遭到恶意调查和破坏,但好在核心总部始终隐匿,没有出现差错。
不过几名在外活动的成员受到不明身份者的威胁。网络攻击变得频繁而凶猛,符师和他的小组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构筑防线。
他们怕了。云雀处理着一起针对东南亚某物资中转站的骚扰报告,语气带着冷嘲。
狗急跳墙。李维看着屏幕上一条刚刚被标记为高风险的航线——一艘海德拉的货轮正异常地驶向某个法律极为模糊、港口管理腐败的区域,意图明显,准备收网。目标:这艘‘阿戈尔号’。让它变成他们的棺材。
最终的决战并非发生在刀光剑影的战场,而是在全球网络的无声领域和舆论的公开法庭。
符师小组发动了总攻。他们释放出精心准备的病毒,不是破坏性的,而是揭示性的。病毒顺着海德拉的内部网络流窜,将那些加密的、删除的、隐藏的交易记录、奴隶名单、视频证据,打包、复制,精准地投送到全球各大调查媒体、国际刑警组织、人权机构的服务器上。
几乎同时,云雀协调下的舆论机器开动。匿名但证据确凿的报道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全球各地爆发,社交媒体被海德拉奴隶船现代奴隶制的话题引爆。公众的愤怒被点燃,压力如同海啸般冲向各国政府。
阿戈尔号在公海上被多国海军舰艇包围,强制登船。镜头记录下了一切:锁链、编码、拥挤的底舱,以及船长苍白绝望的脸。
海德拉的头——那位隐藏在跨国公司总裁光环下的男人,在试图登上前往免签国家的私人飞机时,被国际刑警当场逮捕。全球新闻头条滚动播放着他被铐走的画面。
仓库里,屏幕上是全球欢腾的新闻播报。有人轻轻鼓掌,然后掌声变大,夹杂着释然的叹息和激动的低语。犀牛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长长吐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浊气:妈的……总算……
李维没有加入庆祝。他走到烛龙面前,静静看着那闪烁的指示灯。胜利了吗是的,一个庞大的罪恶帝国被摧毁了。但世界上还有多少海德拉还有多少集装箱里装着绝望战斗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几天后,一切似乎重回正轨。新的物资在调配,新的求援信息在评估,受损的联络点在修复。仓库里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是经历巨大创伤和奋战后的疲惫与坚定。
然后,一份新的申请被系统标记,送到了李维面前。申请人的信息很简单,来自一个刚刚经历过战乱、百废待兴的国家。申请理由一栏,只写着一句话:我无处可去,但想成为你们。
经过初步的背景核查和远程面试,李维决定见一见。
年轻人被云雀带进仓库时,显得有些拘谨,甚至格格不入。他穿着过于干净却陈旧的衣服,身形消瘦,眼神像受惊的动物,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快速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忙碌的人员,闪烁的屏幕,庞大的服务器,以及墙上那张标记着无数光点的世界地图。
李维没有寒暄,给他倒了杯水,直接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年轻人握着水杯的手指很用力,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放下杯子,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手指颤抖着,开始解开自己单薄上衣的纽扣。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相对安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附近几个成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疑惑地看过来。
衣服褪下,露出他瘦削的、苍白的后背。
以及,从肩胛骨一直到腰际,那片狰狞的、布满褶皱的、暗红色的皮肤——一个巨大的、被烙铁烫上去的编码。字母和数字扭曲在一起,像一条丑陋的毒蛇,盘踞在他年轻的躯体上,宣告着所有权,刻印着永久的耻辱。
整个仓库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那道触目惊心的烙印上。云雀捂住了嘴,符师推了推眼镜,犀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年轻人转过身,重新面对李维。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不再游移,而是燃着一种冰冷而炽烈的火焰,直视着李维。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钢铁,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因为你们让我相信,
受害者不必永远沉默。
仓库里落针可闻,只有烛龙持续不断的低鸣。那狰狞的烙印盘踞在年轻人苍白的背上,像一个无声的、却嘶吼着的控诉。
李维的目光从烙印移回年轻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东西他见过太多次——绝望深处迸出的火种,要么焚毁自己,要么照亮黑暗。他需要的是后者。
这里没有救世主,李维的声音平稳,打破沉寂,只有不想再跪下去的兄弟姐妹。干活会很累,有时会送命。你能做什么
年轻人拉好衣服,纽扣因为手指依旧微颤而费了点功夫才扣上。他抬起头,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些:我……我懂三种语言,母语、英语和法语。战前,我学过一点医疗救护。还有……我认得海德拉下面几个小头目的脸和声音,他们……他们来过‘农场’。他说出那个词时,喉咙明显哽了一下。
医疗培训需要加强。语言有用。辨识敌人的能力非常有用。李维点头,转向云雀,带他去熟悉基础通讯协议和安全条例,安排医疗测试。他的代号……李维看了一眼控制台上那块冰冷的蛇纹金属牌,……叫‘遗孤’。
云雀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语气刻意放得柔和:跟我来,遗孤。先从认识家里的‘规矩’开始。
年轻人——遗孤,最后看了李维一眼,那眼神复杂,掺杂着感激、决绝和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惊悸,然后默默跟上云雀。
他们走后,犀牛啐了一口:狗娘养的海德拉……到底弄残了多少人
所以它必须彻底消失。李维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动摇,符师,海德拉核心数据库的破解进度
百分之七十。他们的防御架构比预想的更复杂,层层嵌套,还带点军方背景的影子。符师扶了扶眼镜,而且,自从头目被抓,剩余的系统似乎启动了某种更高级别的自毁协议,我们在和时间赛跑。
加快速度。我要所有客户名单,所有资金渠道,所有庇护他们的政客名字。李维下令,云雀回来后,让她优先协调情报分析组,交叉验证遗孤提供的识别信息。
明白!
5
光点重生
追猎并未因首脑落网而停止,反而进入了更深处、更肮脏的泥潭。海德拉的残余势力仍在挣扎,像被斩断的蛇身,疯狂扭动。更多的中转点被曝光,更多的客户被从阴影里拖出。组织的行动频率高得惊人,全球各地的成员都在超负荷运转。烛龙的数据流日夜奔涌,如同永不疲倦的血液,支撑着这场跨越大陆的清算。
遗孤很快展现出他的价值。他的语言能力在审讯捕获的海德拉中层人员时发挥了关键作用,他能听出细微的口音差异,从而判断对方来源地甚至可能隶属的分支。他对那几个小头目的指认,更是让至少三个隐藏极深的窝点被迅速拔除。他学习得很快,沉默地吸收着一切技能,从加密通讯到基础格斗,那双眼睛里的火光渐渐被一种冷硬的专注取代。
但他会在深夜盯着屏幕上海德拉相关人员的照片,一看就是很久,直到屏幕暗下,映出他自己苍白的面孔。
一次针对海德拉某个秘密资金管道的小组行动中,情报显示只有两名低级守卫。但遗孤坚持要求复核,他模糊的记忆里,那个位于郊区的安全屋似乎有地下结构。犀牛起初不以为意,但在遗孤近乎执拗的坚持下,还是调动了微型探测设备。
结果发现了隐藏的地下金库和五名装备精良的护卫。行动方案及时调整,避免了严重损失。
回来后,犀牛用力拍了拍遗孤的肩膀,没说什么,但那力道几乎把瘦削的年轻人拍散架。遗孤只是踉跄一步,点了点头。
李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信任,在这里,是用命换来的。遗孤正在用他的方式挣得这份信任。
最终清算的日子到来。海德拉最后的核心数据库被完全破解。庞大的信息洪流倾泻而出,被符师团队引导、分拣、归档。名单之长,牵连之广,令人脊背发凉。
同步发布。李维命令。
没有犹豫。那些隐藏在光鲜社会背后的名字,连同他们的交易记录、甚至某些人的特殊偏好,被匿名但无法否认的方式公之于众。金融账户被冻结,职业生涯瞬间毁灭,社会性死亡甚至快于法律审判的到来。舆论再次哗然,这次还夹杂着上流社会圈子里的恐慌和背叛感。
法律程序缓慢但不可避免地开始碾磨。许多名字最终将登上国际通缉令。
仓库里,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海德拉的猩红色网络正一点点变灰、断开、最终彻底消失。一场漫长的围猎,似乎走到了终点。
长时间的寂静。这次,连欢呼都没有。只有深深的、带着铁锈味的疲惫。每个人都瘫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刚打了一场透支生命的硬仗。
遗孤独自站在角落,望着那片彻底灰暗的网络图,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维走到他身边。
感觉如何
遗孤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不够。
李维看着他。
即使他们都死了,遗孤的声音很低,像怕惊动什么,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烙印……还在。
没错。李维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去。仇恨和毁灭也填不满失去的东西。
他抬手,指向墙上那张世界地图,上面依然闪烁着无数的光点,有些地方明亮,有些地方黯淡,有些地方不断有新的光点冒出,又有的悄然熄灭。
海德拉只是无数个不公中的一个。我们摧毁它,不是为了感觉良好,而是为了腾出一点空间。
腾出空间遗孤喃喃重复。
给新的学校,新的医院,给那些还没被烙上印记的人,一个可能的不同选择。李维的目光落回遗孤身上,复仇是干净的,但建设是麻烦的。我们需要的是建设者,而不仅仅是毁灭者。
遗孤怔怔地看着地图上那些闪烁的光点,它们那么小,却那么顽强。他背上的烙印似乎在隐隐发烫,但那灼痛深处,似乎第一次,渗进了一丝微弱却不同的温度。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李维,眼神里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底下挣扎的、困惑的、却又渴望相信的什么东西。
我……我能学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切,学怎么……建设
李维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但眼神深处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缓和。
从这里开始,他说,每一步都是。
他递给遗孤一个平板,上面跳动着一条新的信息,来自一个遥远的、刚遭受了自然灾害的群岛,请求医疗物资和工程支援的清单正在不断更新。
云雀需要人手核对这批药品的规格和当地许可证冲突问题。你去帮她。
遗孤接过平板,手指紧紧握住边缘,像握住一件武器,又像握住一个希望。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已然灰暗的屏幕,然后转身,走向正在忙碌呼叫的云雀,脚步依旧不太稳,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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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烛龙低沉地嗡鸣着,数据流永不停息,映照着墙上那张巨大地图里,繁星般的光点。有的熄灭了,但总有新的,在黑暗中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