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窝”旅馆后院的恶臭和油腻，几乎成了粘在鼻腔里的固体。
萧辰机械地拖动着一根扭曲的合金梁，汗水混着油污从额角滑落。每一块废铁都沉重得像是焊死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砂纸。坤拱早就不再好奇，缩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破箱子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嫌弃地看着这脏乱的环境。
胖老板偶尔会晃悠到后门，倚着门框，用一种监工般的懒散目光扫视一下进度，嘴角似乎还带着点嘲弄。萧辰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埋头苦干，但他的眼睛和大脑却从未停止工作。
他在观察。观察这些垃圾的堆积方式，哪些是近期倾倒的，哪些已经腐烂风化；观察不同废料的种类和可能的价值；甚至观察胖老板出现的规律和视线死角。
休息间隙，他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目光扫过垃圾山深处一堆特别杂乱、覆盖着厚重黑色油泥的部件。那似乎是某种大型工业粉碎机的残骸，损毁得极其严重。
就在这时，坤坤突然从他脚边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不是兴奋，而是显得有些焦躁，用小爪子不停地挠着地面，甚至试图往那堆油泥部件的反方向拉扯萧辰的裤脚，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呜咽声。
“嗯？”萧辰心中一动。坤坤这种反应……不像是发现了宝贝，更像是感知到了某种……危险？或者强烈令它不适的东西？
他想起一种可能：某些高功率能量核心在彻底损毁报废后，其内部隔离材料会缓慢降解，释放出极其微量但对能量敏感的生物有刺激性的辐射或特殊粒子场。这种东西对人体几乎无害，也很难被常规手段检测，但或许坤坤这种奇特的星兽能模糊感应到？
这东西对别人是废料甚至是危险源，但对他来说……
一个计划悄然浮现。
他没有立刻去探查，而是继续完成清理工作，直到傍晚才将指定区域的垃圾全部清运完毕。
“活干完了，老板。”萧辰找到胖老板。
胖老板狐疑地跟他到后院检查了一圈，确实干净了，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算你小子手脚还算利索。207房间，钥匙拿好。”
拿到钥匙，萧辰却没有立刻上楼休息。他抱着坤坤，看似随意地在镇子里逛了起来，最后停在了一家招牌歪斜、门口堆满各种破烂零件的回收店前。
店里一个戴着放大镜眼镜、手指沾满油污的老头正在捣鼓一个通讯器。
“老板，打听个事儿。”萧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种彻底报废、漏得厉害、味道还冲的老式‘铁锤’型能量炉的残骸，你们这儿收吗？”
老头从放大镜后抬起眼皮，瞥了萧辰一眼，没好气地说：“收那玩意儿干嘛？占地方都没人要！里面的‘毒芯’处理起来麻烦得要死，一不小心还得赔上设备。除非是完整度高点能拆点标准零件的……怎么，你小子有门路？”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显然不信。
“哦，没有，就随便问问。听说那玩意儿辐射有点怪，想避着点走。”萧辰故作轻松地套话，然后状若无意地补充，“看来只能找地方深埋了，听说埋不好还会污染地下水？”
“深埋？镇子外东边三公里有个专门填埋高危废料的坑，得交钱给治安队才让倒！”老头嘟囔着，“不然谁愿意碰那玩意儿……”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萧辰道谢离开。
第二天一早，任务板前依旧人声鼎沸。萧辰没有去看那些收集任务，反而注意到了一个被贴在角落、几乎无人问津的清理任务：
【任务：清理旧西区第三管道堵塞】
【发布者：镇务后勤处（可能已遗忘此任务）】
【地点：旧西区地下管网入口】
【报酬：80信用点】
【备注：堵塞物疑似大型废弃物，疏通难度极大，已有三人失败。注意安全，管道内可能有毒气或不稳定结构。】
报酬低，地点脏，风险不明，难怪没人接。
萧辰撕下了任务单。
根据指示，他来到镇子边缘一个锈蚀严重的井盖前。费力地撬开井盖，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下面黑洞洞的，只能听到隐约的滴水声。
旁边一个靠着墙打盹的老流浪汉被惊醒，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又一个想赚八十块的傻子？下面堵死啦，好像是上次塌方掉下去的老机器零件，卡得死死的，拉又拉不出来，拆又没地方下手，劝你省省力气。”
萧辰没说话，递给他半根营养棒：“大哥，帮个忙，看着点井口，别让人盖上了。我下去看看就上来。”
老流浪汉接过营养棒，立马换了副脸色：“好说好说！你小心点，下面味儿冲！”
萧辰拿出准备好的简陋呼吸过滤面罩和头灯，用绳子把坤坤小心地绑在胸前（防止它乱跑掉进深处），然后爬了下去。
管道内阴暗潮湿，污秽不堪。艰难前行了十几米，果然看到一堆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构件死死卡在主管道和一条侧向维护管道之间，几乎将通道完全堵死。结构极其复杂，确实难以着力。
但萧辰的目光却越过了这堆堵塞物，看向它后面那条被完全堵死的、更加狭窄的维护管道。根据小镇的布局图和他昨天的观察，这条维护管道的方向，似乎通向……那个高危废料填埋坑的方向？
一个猜测在他脑中形成：可能是一次违规倾倒，试图通过维护管道直接向填埋坑排放高危废料，结果操作不当，运输车或是容器本身卡死并导致了塌方，彻底堵死了管道。后勤处的人可能尝试清理过这堆明显的堵塞物失败后，就放弃了，根本没意识到或者不在乎堵塞物后面是什么。
而坤坤，从进入管道开始就显得异常焦躁，小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脑袋使劲往那堆堵塞物后面拱。
强忍着恶臭，萧辰没有试图清理那堆巨大的障碍物，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他拿出工具，开始在那堆扭曲金属的边缘、靠近维护管道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拆卸一些相对小块的、看起来像是外部固定支架或保护壳的零件。
他动作很慢，看上去像是在做无用功，或者是在艰难地尝试寻找清理的突破口。
实际上，他在根据昨天在回收店和老流浪汉那里旁敲侧击来的信息，结合眼前这堆“垃圾”的细微特征（某种特殊的合金型号、断裂口的氧化颜色），最终确认了——这堆东西的核心，很可能就是一个老式“铁锤”能量炉的残骸，而且是破损极其严重、内部隔离层很可能已经失效的那种！
他折腾了大概一个小时，满头大汗，浑身恶臭，才从上面拆下来几块看起来最糟糕、沾满黑乎乎粘稠油泥的金属板和一些碎裂的、颜色诡异的内部衬里材料。
他将这些“垃圾”仔细装进一个厚实的密封袋，然后爬出了管道。
“怎么样？没戏吧？”老流浪汉还在上面，嚼着营养棒问道。
“太难了，根本弄不动。”萧辰摇摇头，一脸疲惫和沮丧，“就拆了点边角料，看看能不能当废铁卖几个子儿，弥补下损失。”他拍了拍那个密封袋，沾了一手黑油。
老流浪汉同情地摇摇头：“早跟你说啦！白费劲！”
萧辰没有去交任务（因为根本没完成疏通），而是直接带着那袋“边角料”，再次来到了那家回收店。
“老板，看看这些废铁能值几个钱？”他把密封袋放在柜台上，故意让一些黑油蹭在台面上。
老头嫌弃地皱起眉，用手扇着风：“什么玩意儿这么臭？快拿走快拿走！”
“下面管道里抠出来的，估计是哪个老机器上的，你看这成色……”萧辰打开袋子，露出里面油腻腻、看起来一文不值的碎片。
老头本来极其不耐烦，但当他目光扫过其中一块碎片上某个几乎被油泥覆盖的、特殊的腐蚀痕迹和合金断口时，动作顿了一下。他戴上手套，拿起那块碎片，用布擦了擦，又凑到放大镜下仔细看了半天，甚至还拿出一个小型探测器测了一下。
“啧……”他咂咂嘴，放下碎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破烂玩意儿，还这么臭，处理起来麻烦……算了，看你小子也不容易，给你30信用点，连袋子拿走，别放我这熏人。”
萧辰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30？老板，我下去一趟差点被熏死，就值30？这好歹是硬合金，熔了也能出点料吧？50！不然我扔回管道里去。”
老头瞪了他一眼，似乎嫌麻烦，摆摆手：“行行行，40，赶紧拿钱走人！”他像是赶苍蝇一样拿出40信用点硬币扔在桌上。
萧辰拿起钱，收起袋子（他本来也没打算留），转身就走。直到走出店门，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赌对了。那老头显然认出了这是“铁锤”炉芯特有的降解残留物附着腐蚀的痕迹，虽然这玩意儿处理麻烦，但其中含有的几种极特殊的、用于抑制辐射的稀有金属元素，对于专门从事废料回收的人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提炼价值的。40信用点，正好卡在对方觉得有点肉痛但又不值得为此深究的价格线上。
加上之前剩下的一点，他现在有了近50信用点。虽然远不够支付一周房租，但足够他买一些像样的食物、干净的水，以及……一张更加详细的、标注了废弃管道和旧矿区信息的小镇周边地图。
晚上，在207房间，萧辰用干净的水仔细擦拭着坤坤爪子上沾到的油污。
“今天多亏你了，伙计。”他低声说。如果不是坤坤对那种降解场的异常反应引起了他的警惕和后续联想，他根本不会注意到那堆堵塞物的异常，也赚不到这第一笔“启动资金”。
坤坤享受着他的擦拭，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没有人会把一个带着鸡的新人和管道里拆废料联系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信用点甚至不够某些佣兵喝一顿酒。他只是无数在底层挣扎的拾荒者中，运气稍好那么一点点的一个而已。
“矿工”的名号尚未响起，但活下去的基石，已经在他谨慎的操作和坤坤不起眼的警示下，埋下了第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