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谁在我的皮肤上签名 > 第一章

城市在夜幕下呼吸,一种沉闷而规律的节奏,像某种巨大生物休眠时的脉搏。而我,林渐,被困在这节奏的夹缝里,每晚准时坠入它的脏器,品尝它最腥秽的血液。闭上眼,不再是休息,而是一纸强制传唤,押送我前往这座城市所有正在发生的谋杀现场,第一视角。
声音最先涌入。有时是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指甲刮过粗糙水泥地的刺啦声,下一秒便戛然而止,只剩嗬嗬的漏气声。有时又极静,只有粗重的、带着浓重鼻息的喘息——那往往是我的喘息,属于凶手的喘息——以及利刃没入软物的闷响,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脸上的触感,清晰,滚烫。
触觉从未缺席。手里攥着的刀柄的冰冷纹路,勒紧绳索时深深陷入掌肉的刺痛,扼住那脆弱脖颈时,指尖下气管软骨一点点变形、碎裂的可怕反馈。甚至能感觉到受害者最后的挣扎,踢蹬的腿碰到我的小腹,微弱,徒劳。
还有味道。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几乎是甜的,腻在舌根。恐惧的味道,像冰冷的金属。偶尔还有房间角落里垃圾腐烂的酸臭,或是昂贵香水与死亡气息混合成的、令人作呕的诡异甜香。
视觉往往是破碎的。摇晃的视野,昏暗的光线,惨白的皮肤,惊骇欲绝的面孔,放大到失焦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一张张模糊、扭曲、从未重复过的男人的、女人的、甚至偶尔是苍老的面孔。唯独看不见我自己。
每晚如此。高清,沉浸,环绕立体声。无法切换频道,无法关机,无法醒来。直到那具身体完成暴行,带着满足的战栗或冰冷的平静离去,我才会像被踢出游戏的玩家,猛地弹回自己汗湿的床铺,心脏疯狂擂鼓,喉咙被无声的尖叫堵死。
白天的世界褪了色,蒙着一层灰翳。咖啡因失效了,只能靠冰冷的恐惧吊着最后一缕魂。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是熄不灭的惊惶。手会不受控制地细颤,尤其在看到任何反光的、类似利器的物体时。
警察局跑了一次又一次。起初他们还算耐心,听我语无伦次地描述某个模糊地段、某个可能的时间、某个虚拟的凶手特征。他们去查了,一无所获。然后他们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掺进了怜悯、不耐,以及一种又来了的习以为常。
林先生,压力太大吧年轻点的警察递给我一杯热水,要不要试试心理医生
西郊……废弃化工厂的排水管……红色衣服……我抓着桌沿,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试图从昨夜那场粘稠的梦里抠出更多细节。
做笔录的老警察叹了口气,合上本子:那儿我们昨天刚巡逻过,什么都没有。你说的那个时间点,下大雨,根本没人会去那儿。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回家好好睡一觉,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悻悻然离开警局,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他们不信。他们怎么可能信连我自己都快不信了。也许真的是精神分裂,是幻觉,是潜意识的恐怖秀。这个念头比噩梦本身更令人绝望。
直到第三次,我根据梦中亲自掩尸的地点,在一片待拆迁的居民楼垃圾堆里,真的扒出了一只开始腐烂的手。冲天的臭气里,我瘫倒在地,呕吐物和眼泪糊了满脸。
警察终于来了,拉起了警戒线。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怜悯,而是审视、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我被扣下,反复盘问。没有证据,最后只能放我走。但那个老警察送我出来时,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复杂:林先生,有些地方,太‘巧合’就不是巧合了。你好自为之。
我成了局里的名人,一个带着不祥气息的怪胎。他们不再需要我的报案,反而开始暗中调查我。我知道。
崩溃的边缘,我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记录。巨细无遗地记录每一个梦境细节:凶手视角看到的任何特征,听到的任何对话,闻到的任何气味,感受到的任何情绪波动,以及——受害者。尤其是受害者。
我像一只被迫反刍的秃鹫,日夜咀嚼那些血腥的片段,从那些破碎的影像里挖掘任何可能标识受害者身份的蛛丝马迹。衣服的牌子,半张发票上的字迹,窗外的独特建筑,电话里的零星对话……然后疯狂地在新闻网页的失踪人口信息里,在海量的社会信息里过滤、匹配。
近乎自虐的追踪起了效果。我甚至比警察更早找到部分受害者,匿名发出模糊的提示。但噩梦依旧,甚至变本加厉。凶手的兴奋感、杀戮后的愉悦感,越来越清晰地从我的胸膛涌出,烙印在我的感知里。我在被同化,被吞噬。
又一次凶案。梦里的我似乎格外…有仪式感。地点是一间杂乱的车库。空气里是机油和铁锈的味道。我的手很稳,拿起一根撬棍。受害者是个瘦小的男人,被堵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疯狂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我享受了几秒这种恐惧,然后举起撬棍。落下。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两下。
视野晃动,血点溅上眼帘。就在那一片猩红之中,我看见了——那只手腕。受害者徒劳格挡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手链。由几种不同颜色的细绳编成,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暗蓝色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着光。
图案独特,我绝不会认错。
心脏骤停。梦境的视角仍在继续,血腥仍在弥漫,但我整个人像被瞬间冰封。
为什么……会这么眼熟
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切割着我的神经。之前那些零碎的、被忽略的画面海啸般扑来——那只被埋在垃圾堆下的手,苍白浮肿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圈模糊的彩色纹路另一个年轻女孩,倒在血泊里,她的右手腕……是不是也闪过一抹熟悉的蓝色
不……不可能……是错觉!是大脑在极端压力下的错误关联!
梦魇结束。我弹坐起来,冷汗如瀑,浑身抖得像是要散架。冲进书房,颤抖着打开那个标记为记录的加密文件夹,疯狂地回翻那些受害者照片(我从新闻或警方通报里存下的打码照片,以及根据记忆绘制的草图),放大,再放大手腕部位。
打码严重,草图粗糙。看不清。
那种感觉却阴魂不散,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上脊椎,缓缓收紧。
下一次。下一次必须看清楚!
等待下一个噩梦,成了一种凌迟般的煎熬。我害怕入睡,又近乎自虐地期盼着,期盼能再次看到那条手链,证明那只是巧合,或者……证明那不是。
它来了。新的谋杀。浴室。水汽氤氲。我拿着刀。血水漫过白色瓷砖,流向下水道口。受害者在浴缸里抽搐。我俯身,手指拂开黏在受害者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温柔。视线下滑,掠过苍白失血的脸庞,脖颈上翻卷的可怕伤口,最后,定格在那只无力搭在浴缸边缘的手上。
手腕。彩色绳编。暗蓝色珠子。被血染深了一半,另一半在浴室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确切的光。
一模一样!
巨大的嗡鸣声席卷了我的大脑。梦里梦外的界限轰然倒塌。我猛地睁开眼,不是在床上,而是发现自己站在冰冷的浴室地砖上,面对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如鬼、眼眶赤红的脸。
是我。
又不像我。
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平静。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尚未褪尽的弧度
啊——!!!
我崩溃的尖叫终于撕破了喉咙,在死寂的公寓里猛烈回荡。
天亮后,我像个游魂一样出门。必须去确认。必须知道。警察不会给我看详细的现场照片,尤其是受害者的私人物品。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那些案发现场附近徘徊。
废弃化工厂外的泥地,待拆迁楼下的垃圾堆,最近那起浴室谋杀案所在的破旧公寓楼附近……我低着头,假装路过,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手链相关的蛛丝马迹,或者,等待某种冥冥中的启示。
一无所获。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那栋发生浴室命案的旧楼后巷。垃圾箱满溢,散发着酸臭。几个流浪汉缩在角落里打盹。我的心跳得毫无规律,既希望找到什么,又恐惧真的找到什么。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被垃圾箱后面墙角的一点微光吸引。像是什么小东西。
心脏猛地一缩。我一步步挪过去,脚下像是踩着棉花。靠近了。那是一个半埋在烂菜叶和灰尘里的小物件。
我蹲下身,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拨开污秽。
那是一颗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暗蓝色珠子。边缘穿着极细的金属环,显然是从什么链子上断裂脱落下来的。
和梦里,受害者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获了我,血液仿佛冻结。我捏着那颗珠子,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捏着一块万载寒冰。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棵是受害者挣扎时掉落的还是……凶手留下的
或者……是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凿进我的太阳穴。我猛地抬头,视线疯狂扫视四周,最后定格在斜上方——一个老旧到几乎被遗忘的、对着后巷的监控探头。它的指示灯,微弱地亮着一点红光。
它……也许看到了什么
贿赂盗窃不,时间不够,也太冒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某种强大的本能驱动着我,我冲回附近的公寓,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平时用来写代码的技能此刻燃烧到极致,化作一道道指令,突破一层层脆弱的防火墙。我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和冰冷,仿佛另一个灵魂暂时接管了这具身体。
找到了。那个探头的存储服务器。调取案发当晚之后的时间段。快进。
模糊的黑白画面。寂静的后巷。偶尔有野猫溜过。
时间戳跳动。凌晨三点十七分。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镜头边缘。
我的心跳停了。
那个人穿着我最常穿的那件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与我别无二致。他走得很稳,甚至有点悠闲,不像逃跑,更像散步。他走到垃圾箱附近的墙角,停下,蹲下身——正是我刚才蹲下的位置——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站起身。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正面看向这个隐藏得很好的摄像头。
帽檐的阴影下,那张脸……是我的脸。
苍白,麻木,没有任何表情。
但嘴角,却一点一点地,缓缓向上勾起。形成一个绝对不属于林渐的、极端违和的、冰冷而愉悦的——
微笑。
他在对着镜头笑。
他知道我在看。
时间戳在屏幕角落无声地跳动。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彻底沦为一片混沌的灰白。我坐在电脑前,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瞬间冻结的石头,只有眼球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脸——我的脸。
那不是一个匆忙逃离现场的凶手该有的表情。没有惊慌,没有狠厉,没有麻木。那是一种……从容的,甚至带着点玩味的展示。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宣告:看,是我。
帽檐下的阴影浓重,却丝毫无法减弱那个笑容的穿透力。它像一把冰锥,直直凿进我的视神经,捅进大脑深处,将里面搅得天翻地覆,所有既成的认知、逻辑、对我的定义,瞬间碎成齑粉。
喉咙里泛起强烈的腥甜味,我猛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剧烈的痉挛撕扯着膈膜。冷汗不是渗出,而是如同开了闸般从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瞬间浸透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是我。
又不是我。
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采,陌生得令人窒息。那不是镜子里看了二十多年的自己的眼神。那里面空无一物,又仿佛囊括了所有夜晚那些血腥片段的凝结——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人类情感的、对生命终结的欣赏和玩味。
梦游
不。没有一个梦游者会有这样的眼神。不会有这样……精准的、指向明确的微笑。
监控画面定格在那张脸上。时间依旧在无声流逝。
我猛地向后蹬腿,带轮子的电脑椅撞在书架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扑到洗手台前,打开冰冷的水龙头,把脸狠狠埋进水流里。
冷。刺骨的冷。
却浇不灭颅内熊熊燃烧的恐怖。
我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滴落,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面色惨白如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崩溃。是我。是那个被噩梦折磨得形销骨立、濒临疯狂的林渐。
可下一秒,视网膜上似乎又重叠出了监控里那张带笑的脸。
我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脸颊火辣辣地疼。
镜子里的人捂着脸,眼神痛苦而困惑。
是我。疼的是我。
那……监控里的那个呢
那个穿着我的衣服,顶着我的脸,在凌晨三点的后巷,对着摄像头露出狩猎者般微笑的东西……是什么
分裂解离另一个人格
那些梦……那些以凶手第一视角进行的、无比真实的体验……不是共情,不是预知,而是……
回忆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瞬间带来的不是清明,而是更深的、足以将人彻底溺毙的恐惧。胃里翻江倒海,我转身抱着马桶,这一次终于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直到只剩下酸苦的胆汁。
吐完之后,浑身脱力。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浴缸,大口喘息。视线没有焦点地晃动,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空无一物。
我从不戴手链。
但那些受害者……他们都有。
为什么
那颗捡到的蓝色珠子,此刻正躺在外面的书房地上,像一只冰冷的、窥视的眼睛。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书房,离那珠子远远的,目光却无法从它上面移开。它成了一个旋涡的中心,所有谜团和恐惧都围绕着它旋转。
它是什么象征标记战利品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连接媒介
那个我,为什么要把它特意留在现场又为什么,要让我通过监控发现
警告炫耀还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而我,现在这个意识清醒、被恐惧淹没的我,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帮凶观众还是……下一个受害者
混乱的思绪像一群失控的马,在大脑中疯狂践踏。我抱住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不能这样下去。
会疯的。真的会疯掉。
必须知道真相。
无论那真相是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定格的、微笑着的脸上。恐惧依旧在,却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极其冰冷的决心,从绝望的废墟里生长出来。
我要知道。
要知道每一个细节。要知道我做了什么。要知道那条手链的意义。要知道,当我在微笑时,我到底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手指冰凉,却异常稳定地握住鼠标。
关闭监控画面。
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
标题栏,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
我的记录。
我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惊恐的受害者。我要成为记录者。观察者。狩猎……我自己的猎人。
首先,从所有能找到的案发现场监控入手。小区、道路、商店……任何一个可能捕捉到我身影的镜头。
黑客技术以前只是兴趣,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突破一个又一个安全系统,像一头潜入数据洪流的幽灵,搜寻着所有可能与我相关的片段。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渐亮,又再次暗下。我不吃不喝,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屏幕,快进,暂停,放大,比对。
很多影像模糊不清,角度不佳,或者时间对不上。
但足够了。
几个碎片被挖掘出来。
某条深夜小巷入口的交通摄像头,拍到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一闪而过,帽檐压得很低,但抬手的瞬间,袖口滑落,手腕上似乎有一抹模糊的彩色。时间,距某个受害者最后被见到的时间,相差不到半小时。
另一个老旧ATM机的探头,背景里,马路对面,一个相似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过,手里似乎……拎着一个沉重的、看不出形状的黑色塑料袋。
还有……
碎片越来越多。拼图逐渐完整。
每一个身影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我噩梦中的体验严丝合缝。
证据。无声,却震耳欲聋。
最后一段影像。来自一个高端社区外的私人监控。时间是一周前。内容让我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画面里,我没有穿连帽衫,而是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明显偏大的快递员制服(后来证实该小区一名快递员当天丢失了一套制服),正低着头,刷卡进入小区侧门。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进去后约四十分钟,我再次出现。制服不见了,换回了自己的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戴上。手里那个黑色塑料袋似乎更鼓了一些。我的脚步甚至显得有些轻快,走到路边,熟练地绕开主路探头,消失在绿化带的阴影里。
那天晚上,我梦到一个女人在隔音极好的豪宅里被勒毙。
我瘫在椅子上,浑身冰冷。计划性。针对性。反侦察能力。
这不是失控的梦游。
这是冷静的、有条不紊的……工作。
而我,是那个高效的执行者。
那么,主导者是谁
是那个微笑的我吗还是……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那颗躺在角落的蓝色珠子。
手链。
所有受害者都有。
它是关键。
我必须知道它的来源。它的意义。
强忍着剧烈的排斥感,我拿起那颗珠子,用指尖捏着,凑到台灯下仔细察看。很普通的蓝色石头(或许是染色的玻璃),打磨得不算光滑,金属扣环也很简陋,像是手工DIY的产物。绳编部分遗失了,看不出具体样式。
手工的……
我猛地站起身,翻出最近几起案子的受害者资料(之前为了验证梦境而搜集的),快速浏览他们的职业、兴趣爱好。
一个自由摄影师,喜欢收集民俗饰品。
一个书店店员,业余时间在创意市集摆摊卖手工。
一个大学生,社交账号上晒过自己编的手绳。
线索微弱,但指向一个可能:他们或许都接触过手工饰品制作,或者,都从某个共同的来源获得了这条手链。
某个……我也可能接触过的来源
一个新的计划,在我脑中疯狂地形成。危险,近乎自毁,但这是唯一能接近核心的方法。
我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噩梦降临。
我要主动召唤它。
我要……再次进入那个状态。不是作为受害者,而是作为观察者。我要在下一个谋杀发生的夜晚,保持一丝清醒,一丝我的清醒,去体验,去记录,尤其是——去看清,我是如何选择目标,那条手链,又是如何出现的。
这无异于与魔鬼共舞,主动打开地狱的大门。
但我没有退路。
我深吸一口气,从药箱里翻出最强效的安眠药——以前医生开的,用来对抗失眠,但我因为恐惧噩梦从未足量服用过。
今晚,我会吞下足够剂量。
足够让我迅速入睡,进入那个频道。
也足够……或许,能让我在无尽的血腥中,保住一丝摇摇欲坠的自我。
吞下药片前,我做了最后几件事。
将所有的监控片段、记录文档,打包加密,设置了一个定时发送邮件,收件人是那个曾盘问过我的老警察。延迟发送时间,设定在四十八小时后。如果我在此之前没有来取消,邮件会自动发出。
在公寓里,几个隐蔽的角落,打开了手机摄像头的录制功能,对准我的床和门口。
最后,我找来一根细绳,紧紧绑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打了一个极其复杂、一旦用力挣扎必然会变形的死结。
如果明天醒来,绳子断了,或者以任何方式松开了……
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做完这一切,药效开始上涌。头脑变得昏沉,身体逐渐沉重。
我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
恐惧依旧存在,像背景噪音般嗡鸣。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平静。
灯光熄灭。
黑暗温柔地拥抱而来。
我知道,狩猎之夜,再次降临。
这一次,猎人与猎物,都是我自己。
意识下沉。
穿过粘稠的、泛着铁锈味的黑暗。
来了。
熟悉的失重感。熟悉的触感接管——冰冷的金属紧贴指根,粗糙的麻绳勒进掌心。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檀香味涌入鼻腔。
视野摇晃,稳定。一间陌生的、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房间。角落里堆着蒙尘的机械零件。中央一盏孤零零的吊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我正站着,俯视着。
地上跪着一个人。男人,中年,微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他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身体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发出呜呜的哀鸣。他的眼神哀求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而我的视线,冰冷地扫过他,没有任何波动。然后,我抬起了手。
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的管钳。
我的左手也抬了起来,伸向那男人的脸。他似乎以为我要撕掉他嘴上的胶布,眼中闪过一丝可怜的希冀。
但我的手却落在了他的右手腕上,粗暴地撸起他的袖子。
露出了那条手链。
彩色绳编,中间一颗暗蓝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珠子。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
和之前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和我在后巷捡到的,一模一样。
我的手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触感,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颗珠子。
然后,我举起了右手的管钳。
地上的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直。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部的意识,全部残存的林渐的意志,疯狂地嘶吼,试图抢夺一丝控制权,哪怕只是转动一下眼球,偏移一下视线!
动啊!看看周围!看看有没有镜子!有没有反光的东西!看看我的身上!看看我的手腕!
动啊!
巨大的阻力。仿佛在凝固的水泥里挣扎。整个梦境空间都开始不稳定地晃动,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那股外来的、冰冷的意志不悦地压制着我的反抗。
管钳停滞在半空。
地上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异样,惊疑不定地睁开眼。
我的头部,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向左侧。
视线所及,仓库肮脏的墙壁上,挂着一块被遗弃的、边缘破裂的方形玻璃框,蒙着厚厚的灰,但依旧能模糊地映出眼前的景象。
映出跪地求饶的男人。
映出我举着管钳的身影。
映出我的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连帽衫。
以及……我的左手腕上。
那条彩色绳编、串着暗蓝色珠子的手链。
正戴在我的手上。
与受害者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冰冷的绝望和明悟,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最后的意识。
不是观众。
不是记录者。
是……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瞬间,透过那面模糊肮脏的玻璃,我的嘴角,似乎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向上勾起。
形成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微笑。
邮件,开始自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