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卖了十万。
用这笔钱,我17岁的女友林晚,在泰国普吉岛的沙滩上,享受了十天阳光和自由。
而我,在缅甸的电诈园区里,被人用钢管打聋了左耳。
别他妈跟我提恋爱脑三个字,也别问我当初为什么会信她。
因为当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干净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在台球厅手把手教你打球,为你买下你舍不得买的最新款手机,再带你出入你连名字都叫不上的高级餐厅,然后用全世界最真诚的眼神告诉你——我爸妈是高官,家族在缅甸有生意,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们——的时候,你也会信。
你也会把父母国外不安全的劝告,当成是他们不懂你的爱情。
你也会把朋友她太完美了,有点假的提醒,当成是赤裸裸的嫉妒。
你会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的幸运儿,是那个被公主选中的穷小子。
直到你被几个纹身大汉从车上拖下来,看着她从别人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钞票,然后对你声嘶力竭的呼喊,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吵死了。
那一刻你才明白,你不是什么幸运儿。
你只是她流水线上,价格最合适、也最好骗的那个产品。
我爸妈,两个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工薪阶层,凑了四十万才把我这个残次品赎了回来。
这个故事没有逆袭,没有复仇,只有一个事实:我用一只耳朵的代价,终于听清了,爱情里最昂贵的,从来都不是真心,而是谎言。
1
台球厅的白月光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那个下午,试图找出命运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脱轨的。
是那颗被我一杆抡飞、差点砸到隔壁桌大哥的白球还是室友胖子李那句我靠,陈默,你打的是高尔夫吗所引来的满堂哄笑
或许都不是。
真正的脱轨,是从那片哄笑声中,我唯一注意到的、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开始的。
2024年的夏天,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对于刚考上大学、从北方小城来到这座南方都市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鲜而黏腻的。大学城外的这家黑八部落台球厅,是我们宿舍几个男生最常消磨时光的地方。这里的空气里永远混杂着二手烟、廉价香水和汗液的味道,地板黏脚,灯光昏暗,但对我们这些精力过剩的半大孩子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那天,我正经历着我的台球劫。我紧握着球杆,模仿着电视上职业选手的姿势,身体前倾,眼神专注,然后猛地一推——白球以一个诡异的弧线冲出桌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隔壁桌两个花臂大哥的脚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胖子李捂着肚子,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尴尬得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周围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干净得像一束突然打进来的月光。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辈子最糗的样子被人看见了。
就在我准备灰溜溜地去捡球时,她却朝我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她在我身边站定,一股淡淡的、像是栀子花的香气飘进我的鼻腔,瞬间冲散了周围的烟味。
手握得太紧了,她的声音很轻,但穿透力极强,还有,你出杆的时候,身体在晃。
我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是被我的傻样逗笑了,伸手,自然而然地覆在了我握杆的手上。
她的手很凉,手指纤细而有力。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我手背的瞬间,一股电流从接触点炸开,迅速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
放松点,她在我耳边说,气息温热,把这里当成你身体的延伸,不要跟它较劲。
她握着我的手,调整我的姿势,让我俯身,下巴贴近球杆。她的身体靠得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发丝扫过我脖颈的微痒。
看着那颗八号球,她的声音像有魔力,你的眼里,现在只能有它。一杆把它送进去,别犹豫。
我的世界里,真的只剩下了那颗黑色的八号球。我按照她的引导,平稳地将球杆推出。
砰。
一声清脆的撞击。
那颗折磨了我一下午的八号球,听话地、流畅地滚进了底袋。
周围安静了一瞬,随即胖子李他们吹起了口哨,大声叫好。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是缓缓地站直身体,回头看着她。
看到了吗很简单。她松开手,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一刻,我觉得台球厅里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我……我叫陈默,计算机系的。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知道,她眨了眨眼,显得有些俏皮,我叫林晚,林深时见鹿的林,晚风的晚。
林晚。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她没有多留,只是在离开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彻底搅乱我心湖的话。
你叫陈默,人也挺闷的。美式落袋太简单了,下次教你打斯诺克,那才是绅士的游戏。
她走了,留下我和一群打了鸡血的室友。
我靠,默子!可以啊你!哪儿来的仙女下凡来普度你这个菜鸟了胖子李一巴掌拍在我背上,震得我生疼。
我没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林晚离开的方向,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和那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宿舍吱呀作响的床上,我一遍遍回放着台球厅的那个瞬间。她的手,她的声音,她的笑,还有她那句绅士的游戏。
我叫陈默,一个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我的父亲是工厂里的老技术员,母亲是超市的收银员。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最大的骄傲就是我考上了这所全国闻名的大学。我从小到大的世界,就是课本、试卷和父母的期许。对于大城市里的一切,我都带着一种混杂着自卑和好奇的仰望。
而林晚,她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她身上那种从容、自信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雅,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她像一颗完美的钻石,而我,只是路边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
可这颗钻石,偏偏向我投来了光芒。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搜索林晚,却发现一无所获。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我。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头像是一张逆光的侧脸,看不清五官,但能看到晚风吹拂起的长发。
ID是两个字:晚晚。
验证信息只有一句:
嘿,绅士,还想学球吗
2
金丝雀的牢笼
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是她。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回复:当然,随时等待指教。
屏幕那头,三个小点跳动了几秒,回复传来:明天晚上七点,‘云上’日料,我来接你。
云上日料。我立刻在手机上搜索,当看到人均消费后面那四个刺眼的数字时,我的心沉了一下。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我犹豫地敲下一行字:会不会太贵了要不我们去吃学校门口那家烤鱼吧,味道也很好。
听我的。
她只回了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看着屏幕,那点因为价格带来的不安,很快就被一种奇异的期待感所取代。这是一种被安排、被掌控的感觉,对我这个习惯了凡事自己规划、省吃俭用的人来说,陌生,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开始准备。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最后选了一件自认为最体面的白衬衫,对着镜子,笨拙地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袖子挽到手肘。
六点五十,一辆白色的宝马MINI
Cooper准时停在了宿舍楼下。在无数探究的目光中,我几乎是跑着上了车。
驾驶座上的林晚和台球厅里判若两人。她化了淡妆,一头长发随意地挽起,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显得干练又成熟。
紧张什么她看我坐立不安的样子,笑着发动了车子,怕我把你卖了
一句无心的玩笑,在日后,却成了最残忍的谶言。
云上日LEGO在市中心最高级的商场里,装修是极简的日式风格,安静得能听到邻桌客人用筷子夹起食物的细微声响。我拘谨地坐在榻榻米上,连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林晚则显得游刃有余。她没有看菜单,直接用流利的日语跟主厨交流了几句,为我们点好了菜。然后她要了一壶清酒,为我倒上一小杯。
尝尝,这个叫‘十四代’,我爸珍藏的。她轻描淡写地说。
在那样的氛围里,我开始听她讲述她的世界。
她的父母是部委的干部,常年在国外跑,忙着各种项目考察,所以她从小就很独立。
独立的意思就是,他们管不了我,只能拼命给我打钱。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这让我对她瞬间充满了保护欲。
她还提到了缅甸的家族生意。她说那边很乱,但遍地是机会,主要是玉石和一些不太方便说的矿产生意。她从小就跟着家里的长辈去过几次,见识了很多大场面。
其实也就那样,再有钱有势的人,也都有怕的东西。她晃着酒杯,眼神迷离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那一晚,我像一个闯入爱丽丝仙境的兔子,目眩神迷。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为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我完全没有去想,一个17岁的女孩,言谈举止为何会如此老练,对那些复杂的世界为何会如此了解。
我只觉得,她太酷了,酷到让我自惭形秽。
从那以后,林晚便成了我大学生活里的唯一重心。
她会开着车带我翘课,去几十公里外的山顶看日落;她会带我进出各种私人影院和Live
House,告诉我哪支乐队的主唱是她朋友;她从不让我花一分钱,给我买最新款的球鞋,在我生日那天,更是送了我一部最新款的iPhone。
当我拿到那个崭新的手机盒子时,我本能地拒绝:不行,林晚,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嘘,她用食指按住我的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这只是个手机而已。看到你开心,我比什么都开心。难道……你不想收下来自女朋友的礼物吗
女朋友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所有的推辞、不安和理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接过手机,像是接过了整个世界。
然而,这场过于完美的爱情,很快就引起了身边人的议论。最先提出质疑的,是我的室友胖子李。
一天晚上,他看着我脚上那双价格不菲的AJ,又看看我正在用新手机打游戏,忍不住凑过来说:默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不爱听。
说。我头也没抬。
你这个女朋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他压低了声音,她到底是什么人不上学也没工作,哪来那么多钱而且我总觉得,她说话做事,太滴水不漏了,像是在……演戏。
我猛地抬起头,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你什么意思你是嫉妒我
我嫉妒你什么胖子李也急了,我是怕你被骗!你想想,一个白富美,要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怎么会偏偏看上你咱们就是普通学生,陈默,你清醒一点!
普通学生怎么了我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你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她林晚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只是家庭条件好一点,但她很单纯!
单纯胖-子李冷笑一声,单纯的女孩会带你去人均几千的餐厅,会随手送你上万的手机陈默,你就是被她用钱砸晕了!
你闭嘴!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不知道她一个人有多孤独!你什么都不知道!
宿舍里一片死寂。另外两个室友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我抓起外套,摔门而出。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冷风吹在脸上,我心里的火气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委屈和被误解的愤怒。
他们不懂。
他们只看到了钱,看到了那些名牌和昂贵的餐厅。
他们根本不懂我和林晚之间的感情。那是在台球厅里,她握住我手时的心动;是在山顶上,她靠着我肩膀看日落时的宁静;是在我生日时,她对我说出女朋友三个字时的甜蜜。
这不是钱能衡量的。
这是爱情。
我掏出新手机,给林晚发了条微信:我想你了。
几乎是秒回,她的信息弹了出来,是一条语音。
我点开,她那带着笑意的、轻柔的声音立刻流淌出来,驱散了我所有的烦躁和不安。
傻瓜,我刚要找你呢。我爸妈快回国了,但回去前会先去缅甸的矿区看看。我想带你一起去,就当提前见家长了,让他们看看,我挑的男朋友有多棒。
3
致命的邀约
见家长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前一秒还因为和室友争吵而郁结于心的愤怒与委屈,在这一瞬间被狂喜冲刷得无影无踪。我站在路灯下,反复播放着那条语音,林晚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轻柔地搔刮着我的心脏,让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旅行,这是一次身份的认证,是我从一个穷小子,正式踏入她那个光鲜世界的入场券。这意味着我不再是她生活中可有可无的调剂品,而是她愿意郑重其事地介绍给家人的、唯一的陈默。
我被这个巨大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完全忽略了这件事背后所有不合逻辑的细节。
为什么是在缅甸见家长而不是等他们回国
为什么一个部委干部的行程会如此神秘,甚至有些诡异
我没有问。在爱情的滤镜下,一切不合理之处都被我自动美化成了大家族的特殊性。或许,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的行事风格,低调、神秘,不走寻常路。
我立刻回复她:好!我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人来就行。后天我们先坐高铁去边境,那边会有人来接我们。林晚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挂断电话,我甚至有种冲回宿舍,把手机摔在胖子李面前,让他好好看看的冲动。
看,这就是你们说的演戏有谁会演戏演到带男朋友去见父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理解我们之间感情的纯粹。
当天晚上,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让她也为我高兴,同时也含蓄地证明,她的儿子找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女朋友。
屏幕亮起,妈妈那张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正在超市的仓库里,背景是堆积如山的货物。
默默,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妈妈笑着问,眼角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明显。
妈,我……我过两天可能要请几天假,出去一趟。我有些紧张地开口。
去哪儿啊跟同学出去玩吗注意安全啊。
不是,是……是林晚带我去的。我鼓起勇气,她想带我去见见她父母。
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问道:见父母好事啊!他们来咱们市了
没,我避开她的眼神,盯着手机屏幕的一角,他们在……缅甸。我们去那边见。
缅甸!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引得旁边经过的同事都朝她看了过来。她赶紧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震惊和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去缅甸干什么那地方多乱啊!新闻上天天说……不行,绝对不行!陈默,你不能去!
我预想过她会惊讶,但没想到是如此激烈的反对。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于辩解,林晚家里在那边有正经生意的,玉石矿,很安全的!就是去见个面,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正经生意要去那种地方做妈妈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默默,你听妈说,你还小,社会上的事你不懂。一个17岁的女孩子,家里的关系怎么会那么复杂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
妈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火热的心上。她的话和胖子李的话,在此刻诡异地重合了。
一股被误解的委屈和被冒犯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他们都要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林晚
妈,你就是有偏见!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人家是干部家庭,跟你想的能一样吗你能不能不要总用你的老眼光看问题
我这是为你好!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不相信我的判断,不相信我爱的人吗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长大了,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再跟你说了!
说完,我狠狠地挂断了视频。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我心里既有和母亲争吵后的愧疚,更有不被理解的愤怒。这份愤怒,让我更加坚定了要去的决心。
我要用事实证明给他们看,他们都错了。林晚是最好的女孩,而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两天后,我和林晚踏上了南下的高铁。
她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听着音乐,偶尔跟我分享一些她口中家族生意伙伴的趣事。
高铁抵达边境城市时,天色已晚。我们没有在市区停留,而是直接上了一辆前来接站的黑色丰田越-野车。车身沾满了泥点,没有挂牌照。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手臂上露出的纹身像一条狰狞的蛇。他接过我们的行李,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离市区,路灯越来越稀疏,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街道,逐渐变成了漆黑的乡间小路,再到颠簸崎岖的土路。我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不安。
晚晚,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还要多久我轻声问。
快了,别怕。她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腿上,轻声安抚,我家的矿区嘛,肯定都在这种比较偏的地方,不然早就被人抢光了。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她手心的温度,她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都像一剂镇定剂,让我那点刚刚冒头的不安又迅速地平息了下去。
我嘲笑自己的多疑和胆小。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一个女孩子镇定
车子又在黑暗中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我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车速明显放缓,前方出现了刺眼的光亮。
我揉了揉眼睛,朝窗外望去。
在车灯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一堵高墙,墙上拉着一圈又一圈泛着寒光的铁丝网。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高高的探照灯塔,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大院的铁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的身影被探照灯拉得老长。
我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肩上,都背着黑洞洞的AK-47。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所有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这是玉石矿区该有的样子吗这分明就是一个……监狱。
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我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林晚,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和我一样的震惊。
然而,没有。
她也正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甜蜜,没有了在我面前的俏皮和依赖。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她早已司空见惯。
4
十万块的交易
车子缓缓驶入大院,停在一栋看起来像宿舍楼的建筑前。车灯熄灭的瞬间,黑暗和周围探照灯的惨白光线交织在一起,让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狰e容可怖。
车门哗啦一声被从外面拉开。几个穿着黑色背心、肌肉虬结的壮汉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直接伸手,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将我从车上拽了下来。
我踉跄着摔在地上,手肘在砂石地面上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疼。
你们干什么!我惊恐地大喊,本能地回头寻找林晚。
她也下了车,动作从容不迫。那个开车的司机,也就是她口中的家族生意伙伴,从副驾驶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了她。
林晚接过信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用手指熟练地捻了捻那沓钞票的厚度,然后抽出几张,对着灯光看了看。那动作,像极了菜市场里检查假币的摊贩,熟练、麻利,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
确认无误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信封塞进自己的挎包里。
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朝我所在的方向瞥一眼。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多么荒唐、多么可怕的陷阱里。
林晚!我声嘶力竭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变了调,林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你快让他们放开我!
我的喊声,终于让她有了反应。
她转过身,缓缓地朝我走来。高跟鞋踩在砂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破碎的心脏上。
她在我面前蹲下,离我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化着精致眼妆的眼睛,那双曾经对我充满了笑意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陈默,她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内容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别叫了,吵死了。
你……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把我卖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卖’这个字多难听啊。她伸出手,用那双我曾无数次亲吻过的、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动作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宠物,我只是给你介绍了一份……能快速成长的工作而已。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吗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能见识到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
为什么……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混着地上的尘土,糊了一脸,林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不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男女朋友她嗤笑一声,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陈默,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一千五两千你拿什么当我的男朋友拿你那点可怜的、一文不值的真心吗
她的话,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我所有的自尊、所有的幻想、所有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被她撕得粉碎,然后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狠狠地碾压。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人交给你们了。林晚转身对那个像是头目的人说道,语气恢复了生意场上的干练,和照片上一样,没病没灾,是个健康的大学生。
那个头目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嗯,10万块,不贵。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手下扬了扬下巴,这大学生看着嫩,应该好调教。带进去,先让他学学规矩。
十万块。
原来,这就是我的价格。
这就是我那场自以为是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的最终成交价。
两个壮汉架起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我放弃了挣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在我被拖向那栋黑暗建筑的门口时,我最后一次回头。
林晚已经坐回了那辆白色的宝马MINI里,车窗缓缓升起,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越野车发动,掉了个头,朝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那束曾载着我所有希望和幸福的白色车灯,最终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那声音,像是地狱大门的落锁声。
一个全新的、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就这样,在我面前,露出了它最狰狞、最血腥的獠牙。
5
无声的屠宰场
我被带进了一间巨大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仓库。刺鼻的汗味、烟味和泡面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几十台电脑屏幕发出的惨白光线,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一张张麻木、毫无生气的脸。
这里就像一个现代化的奴隶工厂,每个人都像被钉在椅子上的零件,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嘴里念念有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气氛,偶尔响起的,是看守用棍子敲击桌面的警告声。
把我带来的那个头目,他们叫他龙哥,他一脚把我踹到墙角。
小子,欢迎来到‘梦想起飞’的地方。龙哥拍了拍我的脸,笑容残忍,从今天起,你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9527。你的任务很简单,上网,聊天,骗钱。明白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哟,还不服气龙哥见我不说话,冷笑一声,从旁边一个看守手里拿过一根黑色的橡胶棍,看来得先让你学学这里的规矩。
他扬起棍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背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我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但这只是个开始,雨点般的棍棒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背上、腿上、胳膊上。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挨打,那种皮开肉绽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羞辱,让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服是吧硬骨头是吧龙哥打累了,把棍子扔给手下,蹲下来,揪着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在这里,不听话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懂吗
我的嘴角被打出了血,我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龙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老子就是他们的报应!带他去‘水牢’,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所谓的水牢,就是一个狭小的、只容得下一人的黑屋子,里面有一个肮脏的水池。我被扒光衣服,扔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胸口,头顶的铁门被关上,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我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饥饿、寒冷和恐惧不断侵蚀着我的意志。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
我被拖了出来,扔在一个小房间里。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递给我一套衣服和一份盒饭。
先吃吧。他的语气很温和。
我像饿狼一样扑过去,狼吞虎咽地把饭扒进嘴里。
我叫阿才,是这里的业务主管。他自我介绍道,9527,龙哥那套是老办法了,对付你们这种读书人,得用脑子。
他递给我一沓厚厚的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话术。
这就是你的‘剧本’。阿才推了推眼镜,你的任务,就是按照剧本,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成功人士,在各种社交软件上寻找‘客户’,主要是那些三十到五十岁的、情感空虚的女性。跟她们聊天,取得她们的信任,然后引导她们在我们公司的‘投资平台’上投钱。
我看着那些肉麻又虚伪的文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不干。我冷冷地说,这是犯法的。
犯法阿才笑了,在这里,我们就是法。陈默,我知道你的所有信息。你父母是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把你送进大学。你想想,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或者说,如果他们再也见不到你,会怎么样
他的话,像一把钳子,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脏。
我们可以把你打残,扔回边境,跟他们说你欠了赌债。我们也可以……让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个字都透着森森寒意,或者,你乖乖合作,每个月完成业绩,等公司从你身上赚够了钱,自然会放你走。你自己选。
我沉默了。我想到了妈妈在视频里担忧的脸,想到了爸爸苍老的背影。我不能死,我必须活着。
我……我干。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诈骗工厂的一员。
每天,我对着电脑,用那些虚假的照片和编造的故事,去和一个又一个陌生女人聊天。我说着那些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扮演着一个深情又多金的完美男人。
我的良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着煎熬。
但在这里,良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和我同宿舍的,有一个叫老鬼的男人,他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他几乎不怎么说话,眼神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教了我在这里生存的唯一法则:不要反抗,不要相信任何人,像狗一样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出去的可能。
然而,总有不信邪的人。
一天夜里,一个刚被骗来没几天的少年,因为不堪忍受毒打,试图在厕所里上吊自杀。他被发现后,被拖到了院子中央。
龙哥为了杀鸡儆猴,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用一根棒球棍,活活将那个少年打死。
鲜血溅在地上,也溅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那晚,整个宿舍楼都死一般地寂静。我躲在被子里,浑身抖得像筛糠。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离我是如此之近。
绝望像藤蔓一样,将我紧紧缠绕。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像那少年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疯狂地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6
代价是寂静
逃跑的念头,像一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那个血腥的夜晚之后,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我知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园区四周是通电的高墙,门口24小时有持枪守卫,内部更是遍布摄像头和打手。任何微小的异常举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我宁愿在奔向自由的路上被打死,也不愿在这里,灵魂被一天天凌迟,最后变成一具像老鬼那样只会呼吸的躯壳。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
我记下守卫换班的时间规律,通常是清晨六点和傍晚六点,那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我留意到院子西南角有一个监控死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建筑垃圾,紧挨着围墙。我还发现,厨房后门的那把锁,已经锈迹斑斑,似乎并不牢固。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粗糙:在清晨换班时,撬开厨房后门的锁,穿过监控死角,然后想办法翻过围墙。
这个计划需要帮手。一个人,绝无可能。
我的目光投向了和我睡上下铺的两个人。一个叫阿虎,因为身材高大,被抓来当了半个打手,但他眼里时常流露出不情愿和痛苦,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被迫的。另一个叫猴子,瘦小精干,以前是个小偷,撬锁翻墙是他的看家本领。
在一个深夜,我趁着所有人熟睡,轻轻碰了碰他们。
借着窗外探照灯透进来的微光,我看到他们眼中和我一样的、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光。我用最低的声音,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们用眼神完成了结盟。因为我们都明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暗中的准备持续了半个月。猴子利用在厨房帮工的机会,偷藏了一根细铁丝。阿虎则负责在清晨打饭时,制造混乱,吸引看守的注意力。
行动的那天,天还没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我的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按照计划,阿虎在食堂和人吵了起来,成功引走了两个巡逻的看守。
我和猴子像两道幽灵,迅速溜到厨房后门。
猴子将铁丝插进锁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我们闪身进入后院,猫着腰,沿着墙根,一路狂奔到西南角的垃圾堆。这里果然是监控死角。
希望就在眼前。那堵三米多高的围墙,在以前的我看来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但此刻,它却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猴子身手敏捷,几下就爬了上去。他骑在墙头,朝我伸出手。
就在我抓住他的手,准备往上爬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响彻整个园区!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像利剑一样朝我们射来!
不好!被发现了!猴子脸色煞白,快跑!
他自己先从墙上跳了下去,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中。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脚发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群打手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我死死地按在地上。
阿虎也被拖了过来,他的一条腿被打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
我们像两条死狗,被拖到了院子中央。所有人都被从宿舍里赶了出来,围成一圈,被迫观看这场血腥的审判。
龙哥提着一根手臂粗的钢管,踱步到我们面前。
想跑他用钢管的顶端,一下下地点着我的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他猛地一脚踹在阿虎的断腿上,阿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告诉我,是谁告的密龙哥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说出来,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点。
没有人说话。我看到人群中的老鬼,他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是他吗还是别人已经不重要了。
很好,都有义气是吧龙哥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钢管。
他没有再打阿虎,而是转向了我。他知道,我是主谋。
第一棍,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后背上,我感觉自己的脊椎都要断了。
第二棍,落在了我的膝盖上,骨头碎裂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
但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求饶,换来的只会是更残忍的折磨。
我的沉默,似乎彻底激怒了他。
他妈的,还挺硬!龙哥喘着粗气,双眼通红。他扔掉钢管,从旁边一个打手手里,抢过了一根更细、也更具杀伤力的金属警棍。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他妈的绝望!
他抡起警棍,不再打我的身体,而是对准了我的头部。
砰!
一声闷响,我的左边太阳穴像是被重锤击中,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他疯了一样,用警棍反复敲击着我的头部两侧,特别是我的耳朵。
世界先是充满了尖锐到撕裂的轰鸣,像有一千只蝉在我的脑子里同时嘶鸣,血腥味和铁锈味呛得我无法呼吸。
然后,那轰鸣声开始变得遥远、模糊,像是沉入了万米深海,周围所有人的叫喊声、风声、警报声,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变得不再真切。
最终,在一片混沌的嗡嗡声之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我看着龙哥还在咆哮的、一张一合的嘴,看着周围人惊恐的表情,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界变成了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
在这突如其来的、永恒的寂静里,疼痛似乎都变得麻木了。我不再挣扎,也不再流泪。
我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死去了。
7
四十万的亲情
【陈默失踪后的第27天,北江市,某老旧小区】
你好,请问是陈默的家长吗
电话是深夜打来的,一个操着别扭普通话的陌生男人声音,让正在打包超市过期牛奶的王秀兰心里咯噔一下。儿子已经快一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电话关机,微信不回,学校辅导员也说他请了长假,不知去向。
我是,我是他妈!请问你是哪位我儿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王秀兰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发抖。
你儿子很好,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跟我们借了点钱周转。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一百万,三天内打到这个卡号上。钱到了,你儿子自然就回去了。
一百万!王秀-兰感觉天旋地转,手里的牛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丈夫陈建国闻声从里屋跑出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妻子。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这是敲诈!我要报警!陈建国抢过电话,对着听筒怒吼。
报警男人轻笑一声,可以啊。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警察找到你儿子的时候,他身上还剩下几个零件。胳膊腿还是腰子你们自己选。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陈建国和王秀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血色尽失。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工薪阶层,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更别说经历这种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一百万,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报警吗骗子那句剩下几个零件的威胁,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们的心脏。他们不敢赌,那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一夜之间,两夫妻的头发白了一半。
第二天,陈建国向工厂请了长假,王秀兰也辞掉了超市的工作。他们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十几万,那是他们准备给儿子将来结婚买房的首付款。但这远远不够。
他们开始四处借钱。
陈建国放下了一辈子的尊严,挨家挨户地去敲亲戚家的门。给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小舅子下跪,给那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说尽好话。王秀兰则回了乡下娘家,把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个金手镯也当掉了。
昔日的热情亲戚,在巨额的借款面前,纷纷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冷眼、推诿、质疑……他们尝尽了人情冷暖。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他们只凑到了二十多万。
电话再次打来时,陈建国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们真的没有一百万……求求你们,我们把房子卖了行不行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四十万。电话那头似乎也失去了耐心,最后的价格,一口价。再少一分,你们就准备给他收尸吧。三天后,同样的时间,再联系。
四十万。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后的希望。
为了凑齐剩下的钱,陈建国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卖掉他们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那是单位分的福利房,也是他们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根。
没有时间找中介,他们直接联系了一个常在小区里收房的房串子。对方看他们急用钱,把价格压到了一个低得离谱的数字。
陈建-国没有犹豫,签了字,按了手印。
当那笔浸透了他们半生心血和尊严的四十万,终于凑齐,打入那个陌生账户的时候,王秀-兰哭得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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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电诈园区】
我是在一个黄昏被叫出去的。
自从被打聋之后,我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工具人。不吵不闹,不反抗,每天麻木地坐在电脑前,完成他们交代的业绩。因为听不见,辱骂和殴打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我的世界只剩下视觉,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龙哥似乎对我这个残次品也失去了兴趣,只要我能骗来钱,他便不再找我麻烦。
那天,阿才找到我,递给我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
9527,你可以走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愣住了,抬起头,用眼神询问他。
他拿出一个写字板,在上面写道:你家人把钱打过来了。运气不错。
家人。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泪腺。我呆呆地看着写字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我被一辆摩托车载着,离开了那个囚禁了我五个多月的人间地狱。当摩托车把我像一件垃圾一样扔在边境线附近的一条土路上时,天边正燃烧着绚烂的晚霞。
真美啊,可我却觉得无比讽刺。
我一瘸一拐地朝着国境线的方向走去。我衣衫褴褛,头发长得像野人,浑身散发着馊味。我的左耳留下了永久的损伤,听力几乎为零,右耳也因为那次重击而变得时常耳鸣。
当我终于看到那面熟悉的五星红旗时,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一个身影朝我飞奔而来,是我的父亲。
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至少十岁,头发花白,背也驼了。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儿子……我的儿子……你受苦了……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能看到他脸上纵横的老泪。
我也抱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里,放声大哭。
那是我在无声的世界里,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撕心裂肺的呐喊。
8
普吉岛的阳光
回家的路,漫长而沉默。
父亲没有多问我在那边的经历,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再次消失。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五年个月的非人生活像一部快进的默片,在我的脑海里疯狂闪回——林晚冷漠的脸,龙哥狰狞的笑,少年被打死时溅出的鲜血,以及我耳边最后听到的那声轰鸣。
我的身体回来了,但一部分灵魂,永远地留在了那片罪恶的土地上。
我们没有直接回北江市的家。父亲带我到省会最好的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并不意外,左耳神经永久性损伤,听力完全丧失;右耳中度损伤,伴有严重的神经性耳鸣。医生建议安装昂贵的助听器,但也明确告知,不可能恢复到正常水平。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愈合,但听力的残缺,像一道无形的烙印,将我与这个世界隔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我走进了警察局。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李的警官,他经验丰富,眼神锐利。因为我的听力问题,所有的询问都通过纸笔进行。李警官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推到我面前。
陈默,把你记得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那个女孩的名字,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去的缅甸,园区的具体位置,里面有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我握着笔,手却抖得厉害。
我开始写,从台球厅的初见到云上日料的晚餐,从她送我的每一件礼物到她编织的每一个谎言。当写到林晚这个名字时,我的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整整三个小时,我写满了十几页纸,将那段浸满甜蜜毒药和血腥暴力的记忆,一笔一画地刻在了白纸黑字上。
李警官和他的同事们看着我写下的内容,脸色越来越凝重。
你说的这个林晚,我们系统里查不到完全吻合的身份信息,
李警官写道,‘林晚’很可能是一个假名。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车辆信息和活动轨迹,立刻展开调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配合警方的调查中度过。他们为我找来了心理医生,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除非亲眼看到林晚被绳之以法,否则我心里的那道坎,永远也过不去。
一个星期后,李警官再次找到了我。
他带来了一叠打印出来的照片,铺在了桌子上。
陈默,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她
照片上的女孩,化着精致的浓妆,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在一片碧海蓝天的沙滩上笑得无比灿烂。她的身边围绕着几个同样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举着香槟,对着镜头做出各种亲密的姿势。
背景里,是豪华的游艇和度假酒店。
尽管妆容和气质都变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双会笑的眼睛,那个熟悉的嘴角弧度,化成灰我都认识。
是她。我在纸上写道,力透纸背。
那就对了。
李警官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的真名叫李倩,21岁,初中辍学。是一个跨境诈骗和人口贩卖团伙的‘外联’人员,专门负责在国内物色像你这样的目标,然后用‘谈恋爱’的方式,把你们骗到境外。
李警官顿了顿,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那行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里。
根据她的出入境记录和社交媒体动态显示,在你被卖掉的第二天,她就用你的‘卖身款’,飞去了泰国普吉岛,和她的同伙们在那里度假狂欢了十天。
他将一张照片单独推到我面前。
照片的定位显示是Phuket,
Thailand。照片上,李倩(林晚)举着一个插着小雨伞的椰子,笑靥如花,配文是: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尽情享受阳光呀!
发布时间,正是我被关进水牢,在黑暗和冰冷中苦苦挣扎的那一天。
原来,我的人间地狱,是她的人间天堂。
我的五个月的折磨、一只耳朵的代价、父母半生的积蓄和尊严……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张去往普吉岛的机票,几瓶昂贵的香槟,和一句轻飘飘的努力工作。
我没有哭,也没有怒吼。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盯着她那张在阳光下灿烂到刺眼的笑脸。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她是不是有苦衷的、可笑的幻想,彻底灰飞烟灭。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废墟。
她现在在哪里
我道。
我们已经对她发布了网上追逃。根据线报,她这几天就会从曼谷飞回国。
李警官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安慰,陈默,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会在机场等她。
抓到她的时候,
请一定告诉我。
我想亲眼看看,当那副冰冷的手铐铐在她手腕上的时候,她脸上的阳光,是否还会那么灿烂。
9
重生的台球
等待的日子,比在地狱里还要煎熬。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那套被父亲匆忙卖掉后又租回来的、熟悉的房子里。我拒绝见任何同学和朋友,包括胖子李。我整日整夜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却感觉自己像在一个隔音玻璃罩里,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父亲默默地为我买来了最先进的助听器。当我第一次戴上它时,失真、嘈杂的电子音瞬间涌入我的右耳,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大脑。我花了好几天才慢慢适应,但它捕捉到的声音,永远无法和真实的世界相提并论。
母亲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却从不问我一个字关于过去的事。她只是在我睡着后,悄悄地坐在我床边,无声地流泪。
这个家,因为我的归来而完整,也因为我的残缺,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李警官的电话,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打来的。父亲接的电话,他听着,不断地点头,脸色越来越激动。挂断电话后,他走到我面前,在他的写字板上,用力地写下了几个字:
抓到了。在机场。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疲惫感,仿佛支撑我活下来的最后一根支柱,也随之抽离了。
几天后,在警方的特殊安排下,我见到了她。
不是在法庭,而是在一间单独的审讯室里,隔着一层厚厚的单向玻璃。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卸掉了所有精致的妆容,素面朝天的样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她的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曾经用来给我挑选礼物的、灵活白皙的手指,此刻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她似乎很平静,正在和对面的警察交代着什么。
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也无需再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一手将我捧上云端,又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女人。
她就是李倩,一个来自小镇的、普通的女孩。她不是什么干部子女,父母也只是离异的普通工人。她凭借着出众的外貌和精心锤炼的骗术,一步步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只是她众多猎物中的一个,或许是最傻、最容易得手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她是否偶尔会想起我,想起那个在台球厅里连球都打不好的、十九岁的陈默。
或许,在她心里,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代价:十万块。
看完她,我默默地走出了警察局,没有和李警官说一句话。
一切都结束了。法律会给她应有的审判,而我的人生,还要继续。
我办理了退学手续。我无法再回到那个充满阳光和欢声笑语的校园,我残缺的听力和内心的创伤,让我成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在一家图书馆找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负责整理和修补旧书。这份工作很安静,很适合我。在无声的世界里,我和那些沉默的书籍相伴,内心反而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又一次走进了那家黑八部落台球厅。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通过助听器,那些嘈杂的声音失真地传入我的耳朵,但我已经不再感到烦躁。
我开了一张台子,在同一个位置,摆好了球。
我俯下身,握紧球杆,姿势已经比一年前标准了许多。我的目光锁定在桌面上的一颗红球上,就像一年前,林晚(李倩)教我的那样。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通过助听器,微弱而遥远地传入我的耳中。
红球应声入袋。
我没有欣喜,也没有感伤。我只是平静地,打出了下一杆,再下一杆。
我终于明白,人生不是一场需要姿势优美的斯诺克,有时候,它就是一场毫无章法的街头台球。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杆会碰到什么,不知道哪一次看似普通的选择,会让你坠入深渊,满盘皆输。
但你依然要握紧自己的球杆。
因为现在,站在这张球桌前的,只有你自己。每一次撞击,每一次选择,都只为了一个目标——不是为了把谁送进袋里,而是为了让自己,留在台面上。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阳光穿过浑浊的空气,在球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我的寂静世界里,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