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偷偷喜欢江辰的第七年,成了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他从不公开关系,却默许她在篮球赛后递上水和毛巾。
所有人都笑她是江辰最忠心的跟班,她只是低头擦掉他球衣上的污渍。
毕业那天,江辰的白月光回国,他毫不犹豫提出分手:她需要我。
许栀笑着说了好,转身消失得彻底。
后来,江辰在许栀空荡的房间里找到一本泛黄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今天救了隔壁一个不爱说话的男生,他好像叫江辰。
第七页:如果我能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
最后一页,字迹颤抖:江辰,原来你靠近我,只是因为我和她的心脏配型成功。
1.
秋雨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暮色中的校园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里。
教学楼灯火通明,喧嚣隔着雨幕传来,模糊不清。
许栀抱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男生校服外套,安静地站在体育馆侧门的檐下。
雨滴汇成细流,从檐角滴落,在她脚边溅开小小的水花。她望着雨幕出神,鼻尖被风吹得微微泛红。
馆内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比赛结束了。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很快涌了出来,一大群刚结束比赛的篮球队员带着热腾腾的汗气和蓬勃的朝气走出体育馆。
为首的那个格外醒目,身高腿长,眉眼清俊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正是江辰。
他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光洁的前额,更显得眼眸黑沉,没什么情绪。
立刻有女生红着脸围上去,递水递毛巾,声音甜软地叫着他的名字。
江辰没什么表情,也没接,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扫过,然后精准地落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栀接触到他的视线,像是被烫了一下,立刻低下头,抱着外套快步走过去。
她挤开那些围着江辰的女生,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被默许的特权。
她拧开一瓶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递过去,声音轻得像猫叫:喝水。
江辰没说话,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
水珠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旁边有男生起哄:辰哥,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许栀,我的水呢也给我递一瓶呗
想得美,人家许栀眼里只有辰哥!
哄笑声中,许栀脸颊发热,习惯性地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她又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他。
江辰接过,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把毛巾和还剩半瓶的水都塞回她手里。
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没有感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侧头和旁边的队友讨论刚才的战术,许栀就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怀里抱着他的外套、水和毛巾,像个小尾巴。
人群渐渐散开,准备去聚餐庆祝。
江辰也跟着往外走,许栀默不作声地跟上。
辰哥,走啊,老地方搓一顿!队友搂住江辰的肩膀。
江辰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走到体育馆门口,雨还在下。
队友们嘻嘻哈哈地冲进雨里,或是被早有准备的女朋友笑着接走,共撑一把伞。
江辰停下脚步,看了眼雨势,微微蹙眉。
许栀立刻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递给他。
伞是新的,标签刚拆不久。
江辰接过,撑开。
黑色的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三个人。
但他只是握着伞柄,站在檐下,看着雨幕,没有动,也没有看她。
许栀抱着他的东西,安静地等了两秒。
然后,她很轻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依旧轻轻的:那我…我先回教室了。
江辰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雨,像是没听见,又像是默认。
许栀低下头,把怀里的外套又抱紧了些,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微热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她猛地一低头,冲进了冰凉的雨里,细碎的雨点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外套。
跑出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
江辰已经撑着她给的伞,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另一条通往校门的路,背影挺拔冷清,黑色的伞面将他与周遭的潮湿阴冷完美隔开。
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脖颈,冷得她轻轻一颤。她转回头,更快地跑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身后的世界和他,都离她远去。
2.
喂,许栀,帮个忙!
课间,一个男生大大咧咧地把一件沾了墨水的校服扔在许栀桌上,不小心划到了,帮我拿去给辰哥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许栀看着那团刺眼的蓝色墨渍,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
她拿出自己抽屉里备着的专用清洁湿巾,小心地摊开那件价值不菲的校服外套,低头一点点擦拭那团墨迹。动作仔细又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
旁边传来窃窃私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轻蔑。
看呐,又在帮江辰处理烂摊子了。
真不愧是二十四孝好保姆。
啧,人家乐意呗,不然怎么有理由接近江辰
江辰也真是,就这么使唤人家……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难听的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许栀握着湿巾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头却埋得更低,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擦着那团顽固的污渍,直到颜色变淡,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拿着处理好的外套,去高三一班的教室找江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
许栀站在教室后门,犹豫着不敢进去。还是江辰旁边眼尖的男生看到了她,撞了下江辰的胳膊,嬉笑着:辰哥,你家小助理来了。
江辰抬眸,视线越过嘈杂的教室,落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
许栀心跳漏了一拍,硬着头皮走过去,把外套放在他桌角,声音细若蚊蚋:弄干净了。
江辰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许栀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还想说点什么。比如,墨水可能洗不彻底,比如,以后要小心一点。
但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手机,显然没有继续交流的打算。
他周围的几个男生看着她,脸上是促狭又了然的笑意。
许栀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抿了抿唇,轻轻说了声我走了,然后转身,快步离开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地方。身后似乎传来低低的嗤笑声,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回头。
放学后,许栀习惯性地留在教室写完一半作业,估摸着篮球馆的训练差不多结束了,才收拾好东西过去。
馆内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江辰果然还在,独自一人对着篮筐练习投篮。
跳跃,抬手,篮球划出流畅的弧线,精准入网,发出唰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场馆里显得格外利落又…孤寂。
许栀悄无声息地走到看台第一排坐下,把给他买的功能饮料和毛巾放在旁边,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假装低头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随着场上那个奔跑起跳的身影。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模式。
他需要一个人练习,而她需要陪他——虽然他从没开口要求过,但也从没拒绝她的出现。
空气里只有篮球撞击地面、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还有她自己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场馆内的照明灯啪嗒一声全部亮起,江辰才喘着气停下来,用衣摆擦了把脸上的汗。
许栀合上书,拿起饮料和毛巾走过去。
他接过去,拧开瓶盖喝水。
许栀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亮晶晶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忍不住轻声说:擦擦汗吧,别感冒了。
江辰动作顿了一下,黑沉的眸子看向她。灯光下,她的脸很小,肤色白皙,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被注视后的慌乱。
他移开目光,没用什么力气。
许栀握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紧,嗯了一声。
他喝完水,把空瓶子递还给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外套:走了。
好。许栀点头,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体育馆,融入夜色。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始终隔着一段固定的、无法靠近的距离。
她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心里酸酸胀胀的,却又有一丝微不足道的甜。
至少,此刻,他允许她跟在身后。
这微不足道的靠近,对她而言,已是饮鸩止渴般的慰藉。
3.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像设定好的程序。直到高三下学期,一个平常的午后。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走廊上。许栀抱着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本,正要送去办公室,却在楼梯拐角被江辰拦下。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的,身形斜倚着墙壁,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看着她,直接开口:许栀,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许栀猛地愣住,怀里的作业本差点滑落。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发疼。阳光有点刺眼,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周围偶尔经过的同学也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他们。
江辰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她的沉默和周围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平淡无波:暂时的。免得毕业前总被莫名其妙的人骚扰。
原来是这样。
只是为了挡掉不必要的桃花。
疯狂跳动的心一点点沉回原处,带着某种钝钝的痛楚。但巨大的、卑微的欢喜很快淹没了那点痛楚。哪怕是暂时的,哪怕只是个借口,她也拥有了一个可以短暂站在他身边的名分。
她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
江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什么表示,只淡淡地说:嗯。有事我会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
许栀站在原地,抱着沉重的作业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周围隐约传来议论。
听见没江辰刚说什么女朋友
是对许栀说的假的吧找借口吧
不然呢难道还真能看上她
那些声音尖锐地钻进耳朵里。她用力抱紧怀里的作业本,指甲掐进硬壳封面里。
假的也好。
她愿意配合他,演好这一场戏。这是她暗无天日的青春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看向他的机会。
成为女朋友之后,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江辰依旧不会主动找她,不会发消息,不会一起吃饭,不会一起放学。
唯一的改变是,当再有女生红着脸向他告白或者递情书时,他会极其冷淡地甩出一句:我有女朋友了。
对方通常会很震惊,追问是谁。
而他通常会皱皱眉,显得很不耐烦,有时候会说你不认识,有时候甚至会懒得回答,直接走开。
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许栀的名字。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江辰有个神秘的、从不露面的女朋友,而这个女朋友,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依然跟在他身后、帮他拿着外套和水的许栀。
保姆就是保姆,还真以为能转正啊类似的嘲讽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许栀只是沉默。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沉默地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再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安静消失。
她像一个虔诚的守墓人,守护着一段无人知晓、也无人认可的关系,以及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高考前最后一场篮球赛,气氛热烈得近乎悲壮。
这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了。
江辰打得格外凶猛,像一匹孤狼,撕裂对手的防线,每一次得分都引来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许栀依旧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怀里抱着他的外套和一瓶水,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心脏因为他的每一次跳跃碰撞而剧烈跳动。
终场哨响,他们班以大比分获胜。队员们狂喜地拥抱在一起,场边的女生们激动地尖叫着冲上去,围住各自心仪的男生。
江辰被几个人围着,但他脸上没什么喜色,只是微微喘着气,汗水沿着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又一次精准地找到了许栀。
许栀深吸一口气,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抱着东西,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向他。
周围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不加掩饰的看笑话的意味。谁都知道江辰的女朋友神秘莫测,但谁都不认为会是这个平凡无奇的许栀。
她走到江辰面前,鼓起勇气抬起头,将手里的水递过去,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给你。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等着江辰的反应。是像往常一样无视,还是……
江辰低眸,看着眼前的水瓶,又看看她。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和奔跑泛着红晕,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沉默了几秒。场馆里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
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但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足以让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他接了!江辰居然接了许栀递的水!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江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许栀看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她慌忙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永远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他。
这一次,江辰没有接。而是微微俯下身,将额头凑近了她,意思很明显。
周围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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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闻到汗水混合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拭他额角和脸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丝毫不耐。
这一刻,在所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面前,他默认了她的靠近,默认了她的身份。
尽管他依旧没有开口承认什么。
但对许栀来说,这片刻的、近乎施舍的默许,已经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炸弹,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足以照亮她整个贫瘠的青春。
她甚至听到看台上传来女生心碎的低泣和男生起哄的口哨声。
然而,这近乎恩赐的幻象,只持续了短短几十秒。
江辰直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然后将毛巾和水都塞回她怀里。动作流畅自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俯身,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他转身,和队友击掌,讨论着一会儿的庆功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人群重新喧闹起来,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复杂,充满了探究和不可思议。
许栀抱着残留着他体温和汗水的毛巾与水瓶,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指尖冰凉,心底却残留着一丝可悲的余温。
她知道这只是镜花水月,随时都会破碎。
但她没想到,破碎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4.
高考结束,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狂喜、伤感和解脱的复杂气息。同学们穿着校服,互相在校服上签名,拍照留念,拥抱,哭泣,笑着约定未来的重逢。
许栀拿着一本精致的同学录,手指微微用力地捏着边缘。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定格在那个即使穿着普通校服也依然清俊夺目的身影上。
江辰身边依旧围着不少人,但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机,眉心微蹙。
许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穿过人群走向他。她把同学录递到他面前,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江辰,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江辰抬眸,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那本粉色的同学录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隐约的不耐。他没接,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再说。
以后
他们之间,还会有以后吗
许栀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离她很远。她看着他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悄然攥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江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特殊的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电话,脸上的淡漠瞬间冰雪消融,一种许栀从未见过的、近乎急切的温柔出现在他眼中和声音里。
喂到了……嗯,毕业典礼刚结束……你别动,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的语气是那样迫不及待,甚至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欣喜。
电话挂断,他看也没看许栀一眼,甚至完全忘了她还举着同学录站在他面前,转身就要离开。
江辰!许栀下意识地叫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谁……来了
江辰脚步一顿,回过头。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却冰冷陌生得让她心惊。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惯有的淡漠,而是某种清晰的、急于摆脱什么的决绝。
他看着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也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拖延已久的决定。
周围签名拍照的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阳光很好,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少年英俊却冰冷的脸上。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许栀的心脏。
许栀,我们分手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许栀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里的同学录猝然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无人理会。
他刚才说什么
分……手
他们之间那虚假得可怜的关系,甚至连开始都谈不上,此刻却要用分手来定义和结束吗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们。
江辰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残忍,他甚至微微蹙眉,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出了解释。
苏晚回来了。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下意识地放缓了一丝丝,她刚下飞机。她……现在需要我。
苏晚。
那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许栀的脑海里炸开。
她知道苏晚。那个从小和江辰一起长大,漂亮、优秀、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女孩,是江辰心里唯一的光。也是她,在七年前的那场意外后,随着家人搬离了这座城市,去了国外治疗。
原来他这些年所有的冷淡、疏离、心不在焉,都是为了她。
原来他偶尔出神时,眼底那抹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因为她。
原来他答应那个虚假的交往,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挡掉桃花,更是为了……等苏晚回来时,能有一个彻底撇清她的借口
所有零碎的片段在此刻汇聚成一把冰冷的凿子,将她自欺欺人的幻象击得粉碎。
他说,苏晚需要他。
那他有没有想过,她需不需要他
这七年的默默跟随,这七年的小心翼翼,这七年的欢喜煎熬,又算什么
她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急于奔向另一个人的迫切,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孩的出现而瞬间变得柔软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来灭顶的绝望和疼痛。
周围的同学开始低声议论,目光充满了同情、惊讶,或许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许栀站在原地,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应该哭,应该质问,应该歇斯底里。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江辰,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仔细地描摹过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这张脸,她刻在心里七年,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模糊。
然后,在江辰越来越不耐烦的、准备再次转身离开的注视下,她忽然笑了。
嘴角轻轻向上弯起,是一个极其苍白,却又异常平静的笑容。
仿佛所有的光和热,都在那一刻从她身体里抽离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异常清晰地落在突然变得安静的空气里。
她说:好。
只有一个字。没有质问,没有哭诉,没有纠缠。
干脆利落得让所有期待一场苦情戏码的人都愣住了。
江辰似乎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反应。他看着她脸上的笑,眉头蹙得更紧,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诧异,或许还有一丝……不适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错觉。苏晚回来的喜悦和急切立刻覆盖了一切。
他不再看她,像是彻底卸下了一个不必要的包袱,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和灿烂的阳光里。
没有回头看一眼。
许栀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僵硬的、苍白的微笑姿势,看着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另一个女孩。
阳光刺眼得让人头晕目眩。
周围的目光和议论声重新涌了上来,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真的分手了我就说嘛,江辰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苏晚回来了那个以前总是和江辰在一起的校花
怪不得……
你看她还在笑,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
真可怜……
可怜
是啊,真可怜。
她慢慢地、慢慢地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那双总是盛满了小心翼翼和卑微爱慕的眼睛,此刻像是一口枯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她缓缓地蹲下身,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同学录。粉色的封面沾染了灰尘,变得脏兮兮的。她用手掌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封面,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了。
就像她七年的喜欢,蒙上了厚厚的尘,再也看不见原本的模样。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但她死死咬着嘴唇,硬生生地将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抱着那本同学录,像抱着一块冰冷的墓碑,一步一步,艰难地穿过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离开了这个充斥着告别喧嚣的地方。
她的背影单薄而僵硬,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即将碎裂般的脆弱。
5.
从那天起,许栀消失了。
彻底地,从江辰的世界里消失了。
最初几天,沉浸在和苏晚重逢喜悦中的江辰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甚至很少想起许栀这个人。对他而言,许栀就像一个用了很久的旧物,习惯了她的存在,但丢弃时并不会觉得多么不舍,反而有种摆脱麻烦的轻松。
苏晚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脸色总是苍白,需要人细心照顾。江辰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她,带她熟悉阔别七年的城市,帮她联系国内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做复查,事无巨细。
只是偶尔,在篮球训练结束下意识看向场边时,或者在口渴习惯性地看向身侧时,会发现那个总是安静待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心里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空落落的感觉。但很快就会被苏晚的电话或信息打断,那点微不足道的不适也就被抛诸脑后。
他身边的朋友偶尔会提起许栀,语气带着调侃和几分不可思议。
哎,江辰,许栀这次倒是挺干脆啊,真就这么消失了
以前跟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没想到你说分手,她还真就一点不纠缠
不对劲啊,她不是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吗
江辰通常只会冷淡地回一句:她早该这样。或者干脆不接话。
直到大学开学前夕,一次朋友聚会。
有人带来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毕业典礼时拍的各种照片。大家传看着,嘻嘻哈哈地回忆当时的情景。
相册传到江辰手里,他随意翻看着。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有一张抓拍的照片,背景是喧闹的毕业典礼现场,主角却是他和许栀。
照片里,他正对着她说什么,表情是不耐烦的冰冷。而许栀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透过相纸,他仿佛能看到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巨大的、即将崩塌的绝望和死寂。
她笑得那么苍白,那么用力,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一个绝望的符号。
他当时……就是用那样的表情和语气,跟她提出分手的吗
而他竟然直到此刻,才清晰地看到当时她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地刺了一下,不疼,却有一种奇怪的闷胀感。
他飞快地合上了相册,将其推还给别人,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大口,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聚会结束后,苏晚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声音温柔:阿辰,你怎么了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江辰回过神,低头看着苏晚苍白却美丽的脸庞,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摇摇头:没事。有点累了。送你回家。
他把苏晚送回家,自己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时,那种莫名的空落感又隐约浮现。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头像。许栀的头像是一片简单的栀子花瓣。
他犹豫了一下,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听说你考上了A大】
消息发送成功。
但等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变暗,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江辰盯着漆黑的屏幕,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悄然升起。
她竟然不回他消息
以前,无论他什么时候发消息,哪怕只是一个嗯或者哦,她都会立刻回复,哪怕只是小心翼翼的一个好字。
现在,就因为分手了所以连消息都不回了
他抿紧唇,又发了一条过去:【】
一个冰冷的问号。
依旧石沉大海。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江辰心里的那点烦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开始下意识地频繁看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他那个孤零零的问号上。
他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换了号码或者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能出什么事她那样的人……大概只是闹脾气吧。或者终于学会了欲擒故纵
对,一定是欲擒故纵。她喜欢了他七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似乎减轻了一些,转而变成一种略带讥讽的了然。
他倒要看看,她能纵到什么时候。
6.
大学开学,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江辰和苏晚在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
他依旧细心照顾着苏晚,陪她上课,陪她去医院复查。
只是大学生活远比高中复杂和忙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苏晚身边。
有时,当他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A大很大,但他知道,许栀也在这里。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许会遇到。
但他一次都没有遇到過。
一次都没有。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7.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
秋意渐浓。
江辰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想起许栀。想起她总是安静跟在他身后的样子,想起她递水时微微颤抖的手指,想起她低头帮他擦校服上污渍时专注的侧脸,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她那个苍白无比的笑容……
那些他曾经忽略的、不在意的细节,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在一次篮球训练赛受伤后。
他脚踝扭伤,不算太严重,但行动不便。队友们手忙脚乱地扶他到场边,有人赶紧去找冰袋。
江辰疼得龇牙咧嘴,额角冒汗。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许栀,药油……
话一出口,他自己愣住了。
周围的队友也愣住了,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谁都知道,那个总是默默准备好一切药品、会细心帮他们处理小伤口的许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一个队友干笑两声,打破沉默:辰哥,你忘了许栀她……没考咱们学校吧
另一个队友连忙打圆场:我去买冰袋!再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药油!
江辰坐在长椅上,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而汹涌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慌乱。
他猛地拿出手机,再一次点开那个对话框。上面的消息还停留在两个月前。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第一次主动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拨打了许栀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江辰以为依旧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江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立刻将手机贴到耳边。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中年女人带着哭腔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喂哪位
不是许栀。
江辰愣了一下,蹙眉:我找许栀。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几秒,声音变得更加哽咽和沉重:你……是栀栀的同学吗
栀栀
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让江辰有些不适应,他抿了抿唇:嗯。我找她有事。
同学……女人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巨大的悲痛,栀栀她……她没办法接电话了……
江辰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什么意思她怎么了她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
栀栀她……两个月前……就已经不在了……
……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关于葬礼,关于白血病晚期突发感染抢救无效……
但江辰已经听不清了。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僵直地坐在长椅上,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话。
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那个总是安静跟着他、看着他、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的那个人……没了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两个月前……不就是毕业典礼之后不久吗
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猛地站起来,甚至忘了脚踝的剧痛,踉跄着就要往外冲。
辰哥!你去哪儿!你的脚!队友急忙拦住他。
江辰一把挥开队友的手,眼睛赤红,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滚开!
他像是疯了一样,拖着受伤的脚,不顾一切地冲出体育馆,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他从未去过、却莫名记在心里的地址——许栀家的住址。
一路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嗡鸣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许栀在耍他,在报复他。她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死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江辰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门牌号,找到了许栀家所在的单元楼。
他喘着粗气,用力拍打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
许栀!许栀你出来!许栀!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对门的邻居被惊动,打开门探出头,看到状若疯狂的江辰,吓了一跳:小伙子,你找谁许家没人了!
江辰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盯着邻居:许栀呢她去哪了!
邻居被他吓到,小声说:栀栀那孩子……唉,可怜啊,两个月前就走了……白血病。她妈妈受不了打击,前几天刚搬走了……
邻居后面还说了什么,江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搬走了这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许栀……真的不在了。
那个喜欢了他七年、像影子一样跟了他七年的女孩,真的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而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甚至……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对着她说了那样冰冷残忍的话。
我们分手吧。
苏晚需要我。
巨大的、迟来的恐慌和悔恨,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揉搓、撕裂!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远不及心口那灭顶的绝望和空洞。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
8.
许栀的母亲周岚女士在三天后回来了。
她是回来处理最后的事宜,并且彻底搬离这个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家。
她看到颓然坐在自家门口、仿佛失去魂魄一样的少年时,愣了一下。少年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衣服皱巴巴的,浑身散发着一种浓重的颓败和绝望气息,脚踝肿胀得厉害。
她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女儿日记里、照片上那个总是干净清冷、带着距离感的少年。
你是……江辰周岚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江辰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周岚,他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脚伤和长时间的蜷缩而踉跄了一下。
他死死抓住周岚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破碎得厉害:阿姨!许栀呢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是不是在骗我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让她出来,你让她出来见我!
他的语无伦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周岚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眶瞬间红了。她用力掰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深深的疲惫:栀栀她……已经不在了。江同学,你走吧。
我不信!江辰低吼着,眼睛红得吓人,她怎么会……她从来没有说过!她……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怎么会说呢她在他面前,永远那么安静,那么小心翼翼,把所有情绪都藏得好好的。他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生病的都不知道。
不,或许他知道的。
他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时间,她似乎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偶尔会请假缺席。他当时只以为她是学习太累,或者又是那种吸引他注意力的拙劣手段,从未放在心上。
甚至有一次,她递水给他时,他碰到她的手指,冰得像铁。他当时只是嫌恶地蹙了蹙眉,甩开了手。
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阿姨……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哪怕……只是墓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哀求,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周岚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沉默了良久,最终疲惫地叹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进来吧。
屋内空荡而冷清,大部分家具都蒙上了白布,充满了尘封的气息。
江辰一瘸一拐地走进去,目光贪婪又痛苦地掠过屋内的每一寸。这里残留着她的气息。
客厅的角落,放着一个纸箱,里面是一些尚未打包完的遗物。
周岚指着那个纸箱,声音哽咽:那是栀栀的一些东西……她以前总是不让人碰她的抽屉……你要是想看,就看看吧。看完,就走吧。
说完,周岚便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他。她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想再面对一次这撕心裂肺的悲伤。
江辰僵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纸箱上。里面是一些女孩的旧物,课本、笔记、一个小小的音乐盒……还有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是栀子花的硬壳笔记本。
他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心脏骤然紧缩。
他认得那本笔记本。许栀曾经很多次,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每次他一靠近,她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忙合上藏起来。
那时他只觉得可笑,并不在意。
9.
鬼使神差地,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像是走向一个审判的刑台。
他缓缓地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本日记本。
封面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泛着淡淡的黄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的字迹稚嫩却工整,写着日期,是七年前的某一天。
【X月X日
晴】
**今天放学路上,看到隔壁巷子那个总是不说话的男生被几个人堵着要钱。他好像叫江辰他看起来好凶,眼睛像狼一样,死死瞪着那些人,就是不低头。我有点害怕,但还是跑去叫了保安叔叔。那些人跑掉了。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哼,真没礼貌。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啊。】
江辰的呼吸一滞。
那段几乎被他遗忘的、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晰地浮现出来。是的,是有那么一次。他当时觉得狼狈又难堪,对被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救了这件事感到莫名的烦躁。所以他瞪了她一眼,直接走了。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之前,他们就见过。
他手指颤抖着,继续往后翻。
【X月X日
阴】
今天又在篮球场看到江辰了。他打球的样子好好看,跳得好高。不过好像不开心,打完球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我想去给他送水,但是不敢。
【X月X日
晴】
偷偷跟了他好久。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吗
【X月X日
雨】
今天下雨了,他没带伞。我把我的伞偷偷放在他们教室门口了,希望他能用到。淋雨会感冒的。
一页一页,记录着少女琐碎的心事和卑微的欢喜。字里行间,全是他。
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皱眉代表什么,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好……点点滴滴,巨细无遗。
他从未想过,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他是这样的存在。
七年。整整七年。
日记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再往后翻,字迹变得成熟了一些,但记录的事情依旧围绕着他。只是欢喜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和忐忑。
直到他翻到高三下学期的那一页。
【X月X日
晴】
今天,江辰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虽然是假的,是为了帮他才答应的。但是……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是梦吗如果是梦,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醒。
【X月X日
阴】
苏晚……要回来了吗他今天看着手机出神了好久,屏幕亮着,好像是苏晚发来的消息。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手机。
【X月X日
雨】
身体好像越来越不舒服了。去医院复查的结果不太好。妈妈哭了。我不敢告诉她,我其实很害怕。如果……如果我能好起来,能不能……一直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X月X日
晴】
毕业典礼。他跟我说了分手。因为苏晚回来了,她需要他。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我笑着说好。心好像不会痛了。
江辰,再见。希望你和她,一切都好。
日记在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
江辰的视线早已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海啸一样将他淹没,他几乎喘不过气,心脏痉挛着疼痛。
他颤抖着手,想要合上日记本,仿佛这样就能合上那撕心裂肺的伤口。
然而,就在日记本的最后几页,他发现了一些明显是后来匆匆写下的、字迹颤抖而凌乱的内容。墨迹甚至有些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日期,就在毕业典礼之后,他拉着苏晚离开,而她彻底消失的那短短几天里。
【X月X日
暴雨】
妈妈哭了很久很久。她求我再去试试别的治疗。可是我知道没用了。
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那个旧盒子。里面掉出来一份很久以前的协议草案……是爸爸去世后,妈妈走投无时,有人找来签的……关于定向资助和……医疗救助的草案。
资助方是……江家。
草案附件里……有一份很久以前的……心脏配型初步筛查报告……我的名字……和苏晚的……
**报告时间……是七年前……】
字迹在这里变得无比混乱,几乎难以辨认,透露出书写者当时的震惊和崩溃。
【X月X日
阴】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从七年前那次偶遇开始……
怪不得江阿姨会时不时来关心我的身体……
怪不得……他允许我靠近……
原来……不是因为我是许栀……
只是因为……我这颗心脏……恰好……和她配型成功……
**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吗】
**江辰……】
原来你靠近我……容忍我待在身边……
**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哪怕有一点点在意……】
**只是因为……我和她的心脏配型成功……】
**你等的……是苏晚需要我的这颗心脏的那一天吗】
日记的最后一行字,写得极其缓慢、沉重,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冰冷,狠狠地凿刻在纸上——
江辰,原来你靠近我,只是因为我和她的心脏配型成功。
……
啪嗒。
日记本从江辰彻底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止了。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扭曲、旋转。
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后又骤然死寂的嗡鸣声。
……心脏配型
……资助草案
……七年前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像淬毒的匕首,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绞碎。
他想起母亲偶尔提起的,对隔壁那个叫许栀的女孩的额外关照,让他多照顾一下。
他想起苏晚从小就有的、难以根治的心脏问题,家里一直在为她寻找合适的配型。
他想起七年前,母亲确实拿过一份什么文件让他看过,他当时心情烦躁,根本没仔细看,只隐约记得似乎和医疗有关……
原来……
原来从头到尾……
都不是偶遇,不是缘分,甚至不是那一点点可笑的、被他施舍般的默许……
他从一开始,就被放置在一个残酷的剧本里。
而她……
那个傻傻的、偷偷喜欢了他七年、到死都还祝他和别人一切都好的女孩……
从一开始,就是他和他家为苏晚选中的……一颗活的、等待被取用的……心脏
嗬……
江辰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怪异的、像是被撕裂般的抽气声。
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本摊开的日记,眼球剧烈颤抖着,死死盯着最后那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脑髓里!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崩溃。
他疯狂地摇着头,试图否定这荒谬而残忍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许栀……我不知道!!
他对着空荡荡的、布满灰尘的房间嘶吼,像是想对那个再也听不到的女孩解释。
可是,解释什么
解释他的无知解释他的冷漠解释他那被蒙在鼓里的、同样可悲的角色
有什么用
她死了。
那个叫许栀的女孩,带着对他的爱,或许最后还有无尽的失望和冰冷彻骨的绝望,永远地消失了。
在他毫不知情地、配合着家族、配合着命运,对她进行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温情脉脉的残忍凌迟之后。
她死在了他亲手递上最后一刀之后。
啊——!!!
江辰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发出了野兽受伤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哀嚎。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要被这无法承受的真相彻底压垮、撕裂。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眼泪疯狂地涌出,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地板的灰尘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用力碾压,痛得他浑身痉挛,几乎要窒息。
悔恨、恐惧、绝望、自我厌恶……无数负面情绪像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罪该万死。
他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她那个苍白而平静的笑容。
那时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笑他的愚蠢笑这场持续了七年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还是……已经痛到麻木,连恨都没有力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许栀……对不起……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肉,脸贴着布满灰尘的地面,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呢喃着苍白的道歉。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轻轻地说一声没关系了。
再也没有那个傻傻的、容易满足的、叫许栀的女孩了。
窗外,秋风呜咽着吹过,卷起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少年压抑不住的、绝望悔恨的痛哭声。
和那本静静躺在地板上的、写满了七年暗恋与最终真相的泛黄日记。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然后轰然倒塌。
将他永远地、彻底地埋葬在了那个秋天,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