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亚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撕了王子婚约。
当贵族小姐们忙着讨好女主时,她变卖珠宝、招募落魄工匠,在废弃仓库敲打蒸汽怪物。
疯千金又在玩泥巴嘲笑声不绝于耳。
直到她用废弃魔法石驱动齿轮,让笨重铁块第一次持续运转。
新贵们争相投资,纺织机轰鸣,矿山效率翻倍。
当旧势力联手打压,艾莉西亚的工坊飞出钢铁巨鸟。
魔法贵族们,时代变了!她站在巨鸟上俯瞰王都,现在,谁才是真正的力量
——
啪!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在华丽却沉闷的晨间会客室里炸开,惊得窗外枝头的云雀都噤了声。猩红天鹅绒地毯上,那封烫着王家徽记、措辞委婉却字字如刀的退婚信,被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碎纸片像褪色的花瓣,飘落在地毯繁复的金线花纹上。
艾莉西亚·冯·罗森塔尔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撕扯纸张时那点细微的震颤。她没看地上那堆代表着过往荣耀与未来羞辱的碎片,目光径直越过了对面那位年轻侍从官瞬间煞白的脸,投向窗外。阳光正好,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方格。
回去告诉你的王子殿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冻结的湖面,听不出半点应有的震惊或愤怒,他的‘体面’,我收下了。至于这桩……交易结束了。现在,请他,还有他那位天真可爱的‘月光’,离我的生活远点。
她刻意加重了月光这个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笑意。
侍从官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殿下会震怒,或许是您知道后果吗。但艾莉西亚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微微扬起下巴,那线条优美的脖颈绷得笔直,贵族式的傲慢在此刻成了最坚硬的铠甲。
还有事她问,声音里淬着冰渣。
侍从官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他僵硬地躬身,几乎是倒退着,仓皇离开了这间突然变得极其压迫的会客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
房间里只剩下艾莉西亚一人。空气里还残留着昂贵的熏香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她缓缓走到窗边,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镜面般的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昂贵的晨礼服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苍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与这身精致装扮截然不同的风暴。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混杂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艾莉西亚·冯·罗森塔尔……她对着玻璃中倒影的自己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欢迎回来。回到这个……该死的剧本里。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王子冷漠的宣判、贵族们幸灾乐祸的低语、父亲绝望的眼神、家族城堡在烈火中崩塌的巨响……最终,是她自己,在冰冷的流放地监狱里,无声无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那点可笑的嫉妒心把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绝不重蹈覆辙!
玻璃倒影中,那双苍蓝色的眼眸骤然锐利起来,像淬火的寒冰。退婚只是第一步。远离那个所谓的月光女主和她的王子骑士团,才是活下去的关键。她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足以撬动这该死的命运的支点。贵族小姐们热衷的茶会、舞会、勾心斗角那只会通向既定的深渊。
她的目光从镜中自己华贵的礼服上移开,落在窗外庭院远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是一座巨大、陈旧的家族仓库,外墙爬满了藤蔓,屋顶有几处破洞,像个被遗弃的钢铁巨兽。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在她脑海中闪现。
魔导工学……那个被主流魔法师协会嗤之以鼻、被视为奇技淫巧的领域。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某种东西……一种将混乱的魔力转化为稳定动力的可能性一个名字在她混沌的记忆深处翻腾——魔力蒸汽机一种不依赖天赋、可以普及的……力量
心脏猛地一跳。
或许……就是它了!
罗森塔尔家族城堡西侧,那间废弃多年的巨大仓库,厚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被缓缓推开。潮湿的霉味、陈年的灰尘气息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艾莉西亚身后的两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小姐,您、您确定是这里老汤姆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拍打着胸口的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他曾经是王都最好的机械工匠之一,如今只剩下一身落魄和几件快要生锈的工具。旁边站着的玛莎则局促地绞着手指,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学徒袍,脸色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用细绳勉强固定的、镜片裂了缝的眼镜。她因为公开质疑魔法协会某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基础理论,刚被导师扫地出门。
艾莉西亚却像是没闻到那糟糕的气味。她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被拉得很长。仓库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高高的穹顶垂下几缕蛛网,角落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尘的杂物——断裂的马车轮、锈蚀的盔甲部件、缺腿的家具……阳光从高处的破洞斜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柱,无数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就是这里。艾莉西亚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她迈步走进去,高跟鞋踩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痕。地方够大,够安静,也够便宜。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破铜烂铁,像是在打量未来的宝藏,这些……或许都能派上用场。
她走到仓库中央,站定,转身看向身后两位忐忑不安的追随者。汤姆大叔,我需要工作台,坚固的。还有各种你能找到的、还能用的工具,齿轮、轴承、链条……她的目光转向玛莎,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玛莎,我需要你整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基础魔力回路、元素稳定性和能量转换效率的公式和论文。尤其是那些被协会‘淘汰’的。她特意强调了淘汰这个词。
玛莎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担忧取代:可是小姐,那些……那些都是被证明无效或者错误的……
错误艾莉西亚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在那些固步自封的老古董眼里,任何挑战他们权威的东西,都是‘错误’的。我们要找的,恰恰是这些‘错误’。
她从随身精致的手袋里——一个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件——取出一个小小的丝绒袋子,解开系绳。
叮叮当当。
几件璀璨夺目的首饰滑落到她摊开的掌心:一枚镶嵌着硕大蓝宝石的胸针,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幽深的光芒;一对切割完美的钻石耳坠,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泽;还有一枚古老的家徽戒指,红宝石的戒面沉甸甸的,象征着家族的历史。
老汤姆和玛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东西的价值,足以买下好几个这样的仓库!
启动资金。艾莉西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将首饰往前递了递,拿去卖掉。我需要最好的材料,最快的速度。别担心,这只是开始。
老汤姆颤抖着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丝绒袋,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宝石,眼神复杂。玛莎则死死盯着那些首饰,又猛地抬头看向艾莉西亚,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个用力而坚定的点头。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沉重的铁门吱呀作响地被推到最大,让更多的光线涌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狂舞。艾莉西亚脱下碍事的蕾丝手套,随意丢在一旁蒙尘的木箱上,挽起华贵礼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却透着力量感的小臂。
好了,先生们,女士们,她拍了拍手,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号令感,开工!
沉闷的敲打声开始在废弃仓库里回荡,起初断断续续,很快就连绵成一片。
当!当!当!
沉重的铁锤砸在烧红的金属胚料上,火花四溅,映亮老汤姆汗津津的、专注的侧脸。他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每一次挥锤都带着千钧之力。
嗤——!
淬火的冷水升腾起大团白雾,刺鼻的金属气味弥漫开来。玛莎则缩在工作台一角,眼镜几乎贴在一张巨大、画满复杂几何图形和密密麻麻魔纹的羊皮纸上,咬着铅笔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念念有词:……如果在这里嵌入一个二阶稳定符文阵列……不行,魔力湍流会破坏导能铜管……试试用星耀石粉末涂层做缓冲成本太高了……
艾莉西亚穿梭在这片由废铜烂铁和杂乱图纸构成的战场中。她昂贵的丝绸裙子早已被油污和灰尘染得看不出原色,袖口随意地高高挽起,铂金色的发丝有几缕散落在汗湿的额角。她正费力地扶着一根粗大的黄铜管道,试图将它对准一个巨大的、形状古怪的铸铁基座。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左边!汤姆大叔,再抬高一点!好……稳住!她喊道,声音在金属的敲击声中显得有些嘶哑。
仓库一角,堆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失败品:一个扭曲的金属球体,表面布满焦黑的痕迹;几根断裂的铜管;一个被炸得内壁黢黑的铁罐子……这些都是他们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爆炸留下的勋章。
砰!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一股浓烟从某个连接处喷出。艾莉西亚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上又添了一道黑灰。
小姐!您没事吧玛莎惊慌地跑过来。
艾莉西亚摆摆手,抹了把脸,眼神却死死盯着那还在冒烟的地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导能管道的密封……还是不行。魔力泄露太严重了。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接口处烧熔的痕迹,玛莎,我们之前的缓冲符文阵列,是不是对瞬间魔力冲击的承受力预估过高了
是……是的,小姐。玛莎羞愧地低下头,能量波动模型可能……需要重新构建。我、我太没用了……
没人天生就会。艾莉西亚站起身,语气平静,没有责备,失败是成功的垫脚石。去,把上次那个‘黑罐子’的残骸拿来,我们看看它最后是怎么炸的,或许能找到点灵感。
是!小姐!玛莎用力点头,转身跑开。
老汤姆放下铁锤,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看着艾莉西亚在图纸和零件堆里翻找的背影,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小姐……您真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
艾莉西亚头也没抬,拿起一根扭曲的铜管比对着图纸:贵族小姐呵,那身份差点把我送进坟墓。现在,我只想造出能‘活’下去的东西。
仓库外,偶尔有路过的仆人,远远听到里面传来的叮当声和奇怪的闷响,无不加快脚步,脸上带着惊疑和避之不及的神色,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大小姐又在那鬼仓库里‘玩火’呢!
可不是,前几天那声爆炸,吓死人了!老爷的脸都气绿了!
放着好好的公爵夫人不当,整天捣鼓这些破铜烂铁,怕不是真疯了……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
这些细碎的议论,如同仓库角落里挥之不去的霉味,若有若无地飘进来。艾莉西亚充耳不闻。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眼前这个逐渐成型的、笨重丑陋的钢铁造物,图纸上那些跳跃的公式,以及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让魔力,像水一样驯服,像风一样驱动钢铁!
时间在叮当的敲打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时不时的爆炸闷响中流逝。仓库里堆放的废弃金属零件越来越像一座小山,图纸铺满了每一个能用的平面,上面布满了反复修改的痕迹和焦黑的指印。
艾莉西亚的脸上几乎没干净过,总是沾着油污或黑灰。那双曾经只用来弹奏竖琴或端起精致茶杯的手,如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烫伤。玛莎的眼镜裂痕又多了两条,用胶带勉强粘着,她几乎长在了那张巨大的演算羊皮纸上,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老汤姆的背似乎更佝偻了些,但挥锤的力道依旧沉稳。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魔力核心要么无法稳定点燃,要么瞬间过载爆炸。压力阀像不听话的野兽,要么死死卡住,要么失控喷涌。齿轮组在强大的力量下呻吟、变形、崩裂。每一次微小的进展,似乎都伴随着更大的挫折和损耗。变卖首饰换来的资金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换回一堆堆昂贵的魔法材料(大多是低阶或品质不佳的,但对他们而言已是巨资)和精炼金属,然后迅速变成新的废品。
焦虑像仓库里弥漫的铁锈味,无处不在。
小姐……一天傍晚,仓库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又一次尝试宣告失败,一个关键的魔力转换部件彻底报废,昂贵的星耀石粉末撒了一地,闪烁着微弱的、嘲弄般的蓝光。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疲惫和绝望几乎压垮了她,我们……我们真的能成功吗会不会……会不会协会那些人说的才是对的魔力……根本不可能被这样驯服……
老汤姆沉默地坐在一个废弃的铁砧上,用一块沾满油污的布,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把心爱的锤子,动作缓慢而沉重。他没说话,但那低垂的头颅和紧抿的嘴角,写满了同样的疑问。
仓库里昏黄的魔晶石灯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们疲惫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渺小。只有角落里那个巨大的、主体由粗糙铸铁和黄铜管道构成的怪物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像一个无言的嘲讽。
艾莉西亚背对着他们,站在那个报废的转换部件前,肩膀绷得很紧。她能感受到身后投来的、充满疑虑和动摇的目光。压力像冰冷的铁箍,紧紧勒着她的心脏。资金在耗尽,时间在流逝,嘲笑声从未停止。前世的阴影,家族的命运,像沉重的巨石压在背上。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金属、焦糊、汗水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之前试验留下的、被魔力短暂浸染过的特殊油料的气味。
这气味,让她混乱焦灼的思绪猛地一顿。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片段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不是前世贵族生活的记忆,而是更遥远、更陌生的……似乎是某个关于密封胶圈的、极其基础的物理概念由某种经过处理的、具有弹性和耐热性的材料制成……
玛莎!艾莉西亚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阴霾,我们一直错了!魔力泄露的关键,可能不在符文阵列的强度,而在最基础的物理密封!
玛莎和老汤姆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
符文可以稳定魔力流,但它像水,无孔不入!艾莉西亚语速飞快,大步走到工作台前,抓起一支炭笔,在一张废图纸的背面飞快地画着,我们需要一个物理屏障!一种……一种有弹性的、能填满金属接口细微缝隙的东西!隔绝魔力,就像软木塞隔绝空气和水!她在纸上画出一个简单的O型圈结构,想想……想想什么东西高温下不会轻易变形有弹性容易塑形
data-fanqie-type=pay_tag>
玛莎的镜片后,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弹……弹性隔绝啊!!她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眼镜震掉,树胶!高温处理过的黑沼树胶!我记得一本很老的炼金笔记里提过,它耐高温,有弹性!只是……只是味道太难闻,早就没人用了!
就是它!艾莉西亚的嘴角高高扬起,那是连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笑容,味道难闻谁在乎!明天!不,现在就去弄!有多少弄多少!
希望的火焰,在绝望的废墟上,被一个最不起眼的、来自遥远记忆的物理常识,猛地重新点燃。仓库里沉闷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流动起来。
失败品的坟场边缘,又添了一个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罐子。但这一次,艾莉西亚、老汤姆和玛莎三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沮丧。
当心!轻点放!艾莉西亚指挥着,和老汤姆一起将一个刚刚加工好的、沉甸甸的部件——一个巨大的、布满复杂管道的铸铁气缸——小心翼翼地安置到巨大的基座上。与之前不同的是,在每一个金属接口处,都嵌套着一圈黑乎乎、毫不起眼的橡胶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烧焦轮胎的刺鼻气味,正是来自那些被高温处理过的黑沼树胶。
玛莎正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要贴到气缸底部一个关键的魔力注入口。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混合了星耀石粉末的耐高温胶泥,沿着接口边缘仔细涂抹、压实,确保那圈黑色的胶圈被完全覆盖密封。她的动作异常专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魔力引导符文阵列最后检查!艾莉西亚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回路清晰,节点稳定,缓冲符文……加载完毕!玛莎抬起头,快速回答,声音有些发颤。
压力阀校准
锁定在……临界点以下百分之五!老汤姆的声音洪亮而沉稳,他粗糙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一个巨大的黄铜阀门,眼神锐利。
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胶味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走到控制台前——那只是几块木板拼凑的简陋台子,上面装着几个粗糙的扳手和旋钮。她的手心有些潮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准备注入魔晶石。她下令,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玛莎立刻跑到角落,吃力地抱起一块人头大小、品质驳杂、闪烁着微弱不稳定光芒的低阶火属性魔晶石。这是他们最后一块能用的能量源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气缸底部预留的凹槽中,一个简陋的引导符文阵覆盖其上。
注入!
艾莉西亚猛地扳下一个粗糙的木制扳手。
嗡……
低沉而怪异的嗡鸣声瞬间从气缸内部传来,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镶嵌魔晶石的凹槽处,刺目的红光透过观察窗的厚云母片迸发出来,将仓库一角映得一片血红。管道连接处那些黑乎乎的胶圈,在高温和压力下微微变形、膨胀,死死地咬合着金属缝隙。
嗡鸣声越来越大,带着令人心悸的震颤。基座开始轻微地抖动。悬挂在仓库顶棚的一盏破旧吊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吱呀的呻吟。
压力!压力在上升!玛莎死死盯着一个连接着简易指针的压力表,声音尖利地喊出来,带着惊恐,百分之八十……八十五!还在升!
老汤姆的肌肉瞬间绷紧,大手死死握住压力阀的手轮,指节捏得发白,随时准备强行泄压。艾莉西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临界点!他们模拟了无数次,但从未真正达到过这个压力!密封……那些不起眼的胶圈……
稳住!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玛莎!核心温度
高!但……但还在安全范围!缓冲符文起作用了!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嗡鸣声达到了顶峰,如同愤怒的咆哮。整个气缸连同基座都在疯狂地震颤,带动着脚下的地面都在抖动。连接气缸的巨大飞轮,由无数精密的齿轮咬合而成,此刻却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汗水顺着三人的额角滑落。那令人牙酸的嗡鸣和震动,似乎随时都会将整个装置撕成碎片。
突然!
咔哒!
一声清脆而有力的金属咬合声,如同天籁,猛地压过了机器的咆哮!
嗡鸣声骤然衰减,从狂暴的嘶吼变成了低沉有力的运转声。
那巨大的飞轮,猛地……转动了!
先是极其缓慢,带着生涩的滞重感,齿轮彼此咬合,发出艰涩的咯吱声。
一圈。
两圈。
然后,像是挣脱了最后的束缚,飞轮旋转的速度开始加快!越来越快!沉重的钢铁轮辐化作一片模糊的虚影!连接飞轮的主传动轴随之高速旋转,带动着旁边连接的一个简易水泵模型发出欢快的突突声,水流猛地从出水口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小小的喷泉!
低沉、稳定、充满力量的运转声,取代了所有嘈杂的噪音,充满了整个仓库空间。那不再是爆炸前的恐怖嗡鸣,而是澎湃动能的咆哮!魔晶石凹槽的红光稳定地亮着,管道连接处,那些黑乎乎的胶圈忠实地履行着职责,没有一丝魔力泄露的迹象。
转……转了……玛莎喃喃道,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滑落,在油污中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是狂喜,更是耗尽心力后的虚脱。
老汤姆紧握着压力阀的大手终于缓缓松开,他仰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抖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高速旋转的飞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坚实的木箱上!木屑纷飞!
艾莉西亚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看着那稳定运行的飞轮,看着那喷涌的水流,听着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轰鸣。没有尖叫,没有欢呼。她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胸中翻腾的,是足以将灵魂都点燃的狂喜,是穿透无数黑夜终于得见黎明的极致宣泄,更有一种我做到了的、凌驾于一切的巨大成就感。她抬起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滚烫液体,指尖微微颤抖。
成功了。
这台由废铁、胶圈、被废弃的公式和无数个不眠之夜构成的丑陋怪物,这个被所有人嘲笑的蒸汽玩具,终于发出了属于新时代的第一声……咆哮!
罗森塔尔公爵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公爵与几位心腹幕僚的密谈。阳光从敞开的门口涌入,将门口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边。
艾莉西亚站在那里。她没有穿往日的华丽礼服,一身沾染油污的、便于活动的工装,铂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脸上甚至还带着几道未擦净的黑灰。然而,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星辰,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压下了书房里所有的声音。
公爵皱紧了眉头,看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艾莉西亚!这是什么场合谁允许你……
父亲,艾莉西亚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请允许我占用您十分钟。我想请您,还有诸位,她的目光扫过书房里几位面露惊愕或鄙夷的贵族和幕僚,见证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微微侧身。门外,老汤姆和另外两个临时找来的、同样满身油污的工匠,正费力地推着一个被油布覆盖着的、沉重的东西,沿着走廊缓缓而来。那东西下面安装着临时的木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什么鬼东西一个幕僚嫌恶地用手帕掩住鼻子,大小姐,您又在玩那些……
请移步庭院,父亲。艾莉西亚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直接转身,引领着那个被油布覆盖的沉重造物,率先走向城堡主楼旁宽阔的草坪庭院。她的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公爵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在几位幕僚和闻声赶来的几个家族旁支成员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他终究还是沉着脸,跟了出去。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只得带着看笑话的心态,鱼贯而出。
庭院里阳光灿烂,绿草如茵,与那蒙着油布、散发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庞然大物格格不入。仆人们远远地聚集在廊柱后,交头接耳。艾莉西亚带来的工匠们喘着粗气,将那东西推到庭院中央,然后揭开了油布。
阳光下,那台由粗糙铸铁、闪亮黄铜管道和巨大飞轮构成的魔力蒸汽机原型机显露出来。它粗犷、丑陋,布满铆钉和焊接痕迹,与庭院精致的喷泉和雕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和议论。
天呐!那是什么怪物
大小姐果然疯了,弄出这么一堆破铜烂铁
她还想让我们看什么看它生锈吗
艾莉西亚对这些嘲笑置若罔闻。她走到机器旁,老汤姆已经将一个巨大的木桶推到旁边,里面盛满了清水,连接着一根粗陋的进水管。玛莎紧张地站在控制台旁(一个更简陋的便携式木箱),手里捧着一块品质不佳、但足够大的魔晶石。
艾莉西亚的目光扫过父亲阴沉的脸,扫过那些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贵族,最后落在玛莎身上,点了点头。
玛莎深吸一口气,将魔晶石放入凹槽,启动了引导符文。
嗡……
低沉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庭院的宁静。那熟悉的震动感传来,脚下的草地似乎都在微微发麻。
又来了!这鬼动静!
小心点,别又炸了!离远点!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但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低沉的轰鸣迅速变得稳定而有力。巨大的飞轮开始旋转,起初缓慢,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即越来越快,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光轮!
紧接着,连接的水泵发出突突突的、节奏强劲的声响!
一道粗壮的水柱,如同挣脱束缚的银龙,猛地从出水口喷射而出!水柱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远超任何人力或畜力驱动的水车,直冲上十几米的高空!阳光穿透水雾,折射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哗啦啦!
水花四溅,浇湿了附近的草地,也溅到了靠得较近的几个贵族身上,引起几声惊呼。
庭院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嗤笑、议论、幸灾乐祸,都被这狂暴而持续的水龙硬生生掐断。每一个人,包括脸色铁青的罗森塔尔公爵,都死死地盯着那道持续喷涌、力量惊人的水柱,盯着那台发出低沉咆哮、稳定运转的钢铁怪物,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撼!
这……这力量!这持续不断的动力!它真的……被造出来了被他们一直嘲笑的那个疯千金用那些破铜烂铁
艾莉西亚站在水雾的边缘,细密的水珠沾湿了她的发梢和工装。她没有看那水龙,也没有看那些震惊的贵族。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父亲脸上。公爵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初的阴沉和愤怒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
父亲,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和水流的哗响,您看到了。这不是魔法师的个人伟力。这是……可以复制的力量。
她微微扬起下巴,水雾在她身后折射着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却锐利的光晕。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退婚、被嘲笑的恶役千金。她是这力量的缔造者。
现在,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谁还想说,我是在‘玩泥巴’
庭院里,只有机器的轰鸣,水流的力量,和一片死寂的震撼。
罗森塔尔家族废弃仓库的秘密再也守不住了。
那道冲天而起的水龙,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王都沉寂的上流社会。起初是难以置信的流言,但当几位被艾莉西亚暗中邀请的、以眼光毒辣和务实著称的新兴大商人,以及少数几位对魔导工学抱有好奇的开明贵族(比如以矿产闻名的霍恩伯爵和经营着庞大纺织产业的富商代表维尔特),亲眼目睹了那台名为晨曦之心的魔力蒸汽机原型机,在矿山模拟巷道里轻松驱动着沉重的矿石提升机,在临时搭建的纺织作坊里让十几台纺纱机同时轰鸣运转时,所有的疑虑都被碾得粉碎。
效率!惊人的效率!
霍恩伯爵的矿山总管,一个见惯了矿工汗流浃背、骡马疲惫不堪的老矿工,看着那钢铁机器不知疲倦地将一筐筐沉重的矿石从模拟坑道深处稳稳提上来时,激动得老泪纵横:这……这能省下多少人力畜力矿坑能打多深产量……产量能翻几番啊!
维尔特带来的纺织行家,摸着那由蒸汽机驱动、飞速旋转、吐出一根根均匀棉纱的纺锤,手指都在颤抖:稳定!太稳定了!这速度……是水力纺车的三倍不止!不受季节影响!不受河道限制!天……天赐的机器!
真金白银的投资意向书,如同雪片般飞向罗森塔尔公爵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飞向艾莉西亚·冯·罗森塔尔的工坊。公爵本人也从最初的震怒和难以置信,变成了复杂的沉默。当家族账房第一次收到霍恩伯爵支付的、数额惊人的技术使用意向金时,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一些。
资金,源源不断的资金,开始注入那个曾经破败的仓库。废弃仓库被彻底翻新加固,挂上了崭新的黄铜铭牌:晨曦工坊。
工坊内部早已今非昔比。明亮的大型魔晶灯取代了昏暗的油灯,空气中机油和金属的味道依旧浓郁,却不再混杂着霉味。宽敞的空间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设计区里,巨大的绘图板铺满了墙壁,上面是越来越精密的机械图纸;铸造区,熔炉日夜不息,火光熊熊,流淌出炽热的金属液;装配区,整齐排列的工作台上,锃亮的零件被熟练的工匠们仔细组装;测试区,各种缩小版的蒸汽机模型发出不同音调的轰鸣,驱动着小型机械进行测试。
艾莉西亚依旧是核心。她穿着合身的深蓝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身影在各个区域间快速穿梭。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图纸的每一根线条,检查着铸件的每一处细节,聆听着每一台测试机器的运转声响。
汤姆大叔,三号气缸的铸造砂眼问题必须解决!下一批用新的配方!
玛莎,二号改良型压力阀的符文阵列优化方案出来没有下午我要看!
传动轴的热处理工艺记录!马上拿来!
她的指令清晰、简洁、不容置疑。曾经落魄的老汤姆,如今是工坊的首席铸造大师,手下带着十几个学徒,嗓门洪亮,走路带风。玛莎则成为了研发主管,厚厚的眼镜片后是专注的光芒,她带领着一个小团队,专门负责魔力核心与机械结构的能量适配优化。工坊里,除了招募来的熟练工匠,还多了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是玛莎引荐来的、同样在主流魔法学院备受排挤的公式派学徒,在这里,他们的奇思妙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施展空间。
晨曦工坊的招牌下,聚集的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初具规模、目标明确、充满干劲的研发和生产团队。机器的轰鸣,成了这里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晨曦工坊的崛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滔天巨浪。
魔力蒸汽机驱动的纺织机,在维尔特名下的纺织厂里日夜轰鸣,生产效率碾压了所有传统工坊。价格更低廉、质地更均匀的魔力布如同潮水般涌入市场,冲击着旧有的纺织品格局。霍恩伯爵的矿山里,蒸汽驱动的提升机和抽水机让开采深度和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矿石产量激增,成本骤降。其他新兴的矿业和制造业商人闻风而动,挥舞着金币寻求与晨曦工坊的合作。
旧秩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金碧辉煌的王国魔法协会总部,穹顶壁画上描绘着神祇赐予凡人魔法的神圣场景。此刻,会议大厅里却充满了世俗的愤怒和焦虑。
荒谬!低贱!首席大法师奥利弗·冯·艾森斯塔特,一位须发皆白、身着华丽法袍的老者,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镶嵌着魔法宝石的长桌上,震得桌上的水晶杯嗡嗡作响。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用那些肮脏的铁块和齿轮,亵渎神圣的魔力之源!将高贵的魔法力量,降格为……为驱动纺锤和矿斗的苦力!这是对魔法之神最卑劣的亵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在大厅里回荡。
不仅仅是亵渎,奥利弗阁下!旁边一位衣着华贵、佩戴着侯爵徽记的老贵族阴沉地接口,他是传统纺织业和矿山利益的最大代表之一,威尔特家族的死对头。那个罗森塔尔家的疯丫头,她正在动摇王国的根基!看看那些贱民!那些原本只能依靠我们赐予工作的矿工、纺织工,现在因为那些机器,开始要求更高的工钱,更短的工作时间!甚至……甚至开始藐视贵族的权威!
他咬牙切齿,她释放了魔鬼!一个不需要天赋、不需要血脉,只要按个按钮就能获得力量的魔鬼!这会让那些下等人怎么想长此以往,谁还会敬畏魔法谁还会尊重血脉!
必须制止她!另一位协会高层法师厉声道,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算计,‘晨曦工坊’哼,一个粗鄙的暴发户工坊罢了!她那些机器,核心不过是些被我们淘汰的低阶魔导理论。只要切断她的关键材料供应——尤其是稳定魔晶石和高导能金属!没有这些,她那些破机器就是一堆废铁!
还有罗森塔尔家!威尔特侯爵补充道,脸上浮现出狠厉,那个老狐狸公爵,最近可没少收他女儿的好处。敲打他!让他管好自己的疯女儿!必要的话……他压低了声音,眼中寒光一闪,让税务官去好好‘关照’一下罗森塔尔家的产业。或者,在议会里……总有些老朋友可以帮忙。
陛下那边……有人谨慎地提醒。
陛下奥利弗大法师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华丽法袍的领口,陛下自然会明白,稳定高于一切。魔法和贵族的秩序,才是王国长治久安的基石。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和她的铁疙瘩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与决绝,魔法协会的威严,不容挑衅。很快,她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力量。
一场针对晨曦工坊和其背后力量的围剿风暴,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于这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悄然酝酿成型。
凛冬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晨曦工坊新加固的铁灰色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工坊内虽然依旧灯火通明,熔炉散发着热量,但气氛却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而凝重。
艾莉西亚站在她的办公室里——一个位于工坊二楼、由仓库隔间改造而成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机械图纸。她面前站着几位核心成员:老汤姆眉头拧成了疙瘩,玛莎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负责采购的管事雷蒙德则是一脸焦虑。
小姐,雷蒙德的声音干涩,手里捏着一张长长的清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情况……非常糟。这个月,我们一块稳定品质的魔晶石都没收到!所有的大供应商,甚至那些之前合作良好的小矿主,口径出奇地一致——没货!或者,价格直接翻了三倍不止,还要求全额预付金币!
导能紫铜、秘银合金……这些关键金属材料也一样。玛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市场上要么找不到,要么价格高得离谱!我们库存储备……最多支撑半个月的正常研发和小规模生产。
她负责的魔力核心优化需要用到大量这些高导能材料。
工坊外面,老汤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夜里,仓库西墙那边,差点有人翻进来,被守夜的学徒用棍子吓跑了。
不止。艾莉西亚的声音很平静,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三天前,税务官带着大队人马,‘例行检查’了我们家族在王都的三处主要商行,翻得一片狼藉,最后以‘账目不清’为由,罚了一大笔款。昨天,议会上,威尔特侯爵慷慨激昂地陈词,提议对‘非传统魔法应用领域’征收‘特别发展税’,矛头直指我们。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像冰冷的铁箍,越收越紧。切断命脉的材料供应,政治上的打压,甚至卑劣的武力窥探……旧势力的反击,比预想的更快、更狠、更全方位。
玛莎的眼圈红了: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办没有材料,机器造不出来。没有订单,工坊撑不下去……那些工人……
怕了艾莉西亚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焦虑的脸。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的平静,如同深潭下的暗流。他们想用老办法,掐死新生的东西。用权力和垄断,碾碎改变。
她走到巨大的绘图板前,上面挂着的不是蒸汽机图纸,而是一张全新的、线条更加复杂凌厉的设计图。图纸中央,是一个流线型的、带有巨大螺旋桨和奇异魔法纹路的……钢铁造物轮廓。
他们以为,掐断了矿石和金属,我们就只能等死艾莉西亚的手指划过图纸上那巨大的螺旋桨,指尖带着力量,他们以为,魔法协会的禁令和议会的刁难,就能让我们跪下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就让他们看看,被逼到墙角的‘晨曦’,能造出什么东西!
材料封锁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玛莎,我记得你们团队一直在研究‘次级能量源替代方案’那些被协会视为垃圾的、能量不稳定但储量巨大的低阶魔晶碎屑和地脉杂矿,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立刻启动‘蜂巢’计划!设计能用这些‘垃圾’驱动的、简化版的魔力引擎!
汤姆大叔,她看向老工匠,铸造区,全力转向!暂停大型蒸汽机的生产。从今天起,工坊所有资源,优先保障这个——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张全新的设计图上,‘云雀’的制造!用我们库存里所有能用的材料!用那些他们瞧不上的‘次级’材料!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它飞起来!
飞……飞起来老汤姆瞪大了眼睛,看着图纸上那钢铁怪鸟般的轮廓,倒吸一口凉气。
对,飞起来!艾莉西亚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既然大地上的路被他们封死了,那我们就开辟天空的路!他们想困死我们那我就让整个王都都抬头看看,‘晨曦’的力量,到底在哪里!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从现在起,‘晨曦工坊’进入战时状态。目标只有一个:让‘云雀’升空!
工坊的机器轰鸣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低沉有力,如同战鼓被擂响。凛冬的寒风,再也吹不熄工坊内熊熊燃起的抗争之火。
晨曦工坊紧闭的大门之内,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熔炉的烈焰昼夜不息,将工坊映照得一片赤红。巨大的鼓风机发出持续的嗡鸣,将滚烫的气流送入炉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灼烧、机油和汗水混合的气味,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气息。
蜂巢引擎的试制车间成了绝对的核心。这里不再是追求精密的优雅,而是充满了粗犷与实用主义。玛莎和她的团队彻底抛弃了那些昂贵娇气的材料。图纸上画满了各种简易粗暴的替代方案:用多层叠加的廉价符文阵列来强行稳定那些狂暴不羁的低阶魔晶碎屑能量;用厚厚的、经过特殊淬火的铸铁包裹核心,取代稀缺的秘银合金来承受爆炸性的冲击;复杂的导能管道被简化成最直接的暴力传输,依靠冗余设计和超厚的管壁来硬抗泄露和过载。
失败!爆炸!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成了这里的常态。
当心!一声嘶哑的吼叫。
轰!
一台正在测试的蜂巢原型机核心舱猛地喷出大股黑烟和刺眼的火花,一块烧得通红的铸铁碎片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加固的防护铁板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弥漫。
玛莎被气浪掀得一个趔趄,脸上又添了几道黑灰,厚厚的镜片下,眼睛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那台冒烟的残骸,声音嘶哑却带着亢奋:泄压阀!第七号泄压阀反应太慢!记录!把三号缓冲阵列的符文密度再提高百分之三十!用双层复合结构!
旁边一个年轻学徒,脸上带着烫伤的红痕,飞快地在焦黑的记录板上记下数据。
而在工坊另一侧更加宽敞的装配区,巨大的云雀骨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老汤姆如同一个钢铁巨人,指挥着几十名工匠在巨大的骨架上攀爬、焊接、铆接。沉重的钢梁被吊车吊起,精准地嵌入预定位置,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火花如同瀑布般从高处飞溅而下,照亮下方工匠们汗水淋漓、专注无比的脸庞。
左翼!第三号主梁对位!偏差不能超过一个指头宽!锤!老汤姆的吼声在金属的轰鸣中依旧清晰。巨大的铁锤砸在钢梁接口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当!声,火星四射。
艾莉西亚的身影几乎融入了这片钢铁与火焰的洪流。她不再是那个只负责决策的领袖,而是一个疯狂的战士。她身上的深蓝色工装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了油污、铁锈和烟灰。纤细的手臂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工匠们一起扛起沉重的部件,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用最大的嗓门沟通。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不灭的火焰,疲惫被一种巨大的亢奋所压倒。
艾莉西亚小姐!‘云雀’尾部舵面的传动杆强度不够!刚才静载测试差点弯了!一个工匠从高处的脚手架上探出头大喊。
换方案!艾莉西亚头也不抬,正蹲在地上,用卡尺测量着一根巨大的传动轴,用双层套管!中间加淬火弹簧钢芯!强度翻倍!重量超标部分,从非承重蒙皮上给我省回来!图纸立刻改!她的命令又快又狠,没有任何犹豫。
时间,在熔炉的咆哮、铁锤的敲击、引擎的爆炸和嘶吼的命令声中,被压榨到了极限。每一个晨曦工坊的人,都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在巨大的压力和共同的信念下,迸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工坊外,凛冬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试图钻进缝隙。但工坊内,那由数千颗铆钉、数百吨钢铁、无数失败与修正构成的云雀,正一点点褪去图纸上的线条,化为一个狰狞而充满力量感的钢铁实体。
希望与绝望,在这片灼热的钢铁丛林中,进行着最激烈的搏杀。而升空的倒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迫近。
破晓时分。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垂,压在整个王都奥尔德林的上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古老的石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城市还在沉睡,只有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偶尔打破黎明前的死寂。
然而,在城市西北角,罗森塔尔家族领地边缘,晨曦工坊那巨大的、新修的滑行跑道上,却聚集着与这死寂格格不入的人群。
巨大的云雀号,静静地卧在跑道尽头。它的身躯由粗糙的钢骨和厚重的硬化蒙皮构成,线条粗犷而充满力量感,像一头收敛了羽翼的钢铁巨鹰。两对巨大的、由轻质合金骨架和紧绷的魔法织物构成的机翼,在寒风中微微颤动。机翼下方,四个经过无数次失败才最终定型的蜂巢引擎,如同四颗狰狞的心脏,此刻正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声,尾部喷口逸散出淡蓝色的、灼热的魔力尾流,将附近的积雪融化蒸腾。
艾莉西亚站在驾驶舱入口的舷梯旁。她没有穿华丽的礼服,甚至没有穿平日那身工装,而是一套特制的、贴合身形的深灰色飞行皮衣,勾勒出她挺拔而纤细的身姿。铂金色的长发被紧紧束在脑后,塞进飞行头盔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苍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极北的寒冰,冰冷、锐利、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穿透头盔的护目镜,扫视着跑道前方铅灰色的天空。
老汤姆、玛莎,以及工坊里所有参与了云雀建造的核心成员,都站在寒风中,簇拥在跑道两侧。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凝重和压抑不住的紧张。玛莎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厚厚的镜片上蒙着一层呼出的白气。老汤姆则像一尊钢铁雕塑,双手抱臂,布满风霜的脸紧绷着,只有微微颤抖的胡须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艾莉西亚的目光最后落在他们身上,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她转身,抓住冰冷的舷梯扶手,一步,一步,坚定地登上了这架凝聚了希望、愤怒与不屈的钢铁造物。
厚重的驾驶舱盖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液压锁闭声。
云雀内部,空间狭小而冰冷,充满了机油、金属和皮革的味道。复杂的仪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高度集中的精神更加清明。她的双手稳稳地握住了控制杆和节流阀。
引擎预热完毕,能量输出稳定。她对着通讯器说道,声音透过内部的传声筒,带着金属的质感。
收到!‘云雀’,这里是工坊控制塔……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玛莎紧张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风向……西北偏西,风速三级……能见度……很低。艾莉西亚小姐……您……
准备起飞。艾莉西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直接打断了玛莎的担忧。她猛地将四个蜂巢引擎的节流阀推到预定的起飞功率!
呜——!!!
低沉而雄浑的咆哮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四个引擎喷口猛地喷吐出炽烈的、夹杂着蓝色魔焰的洪流!强大的推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击着沉重的机体。巨大的钢铁之鸟开始沿着粗糙的跑道缓缓加速!
跑道两侧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玛莎死死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老汤姆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加速!再加速!
引擎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整个机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疯狂地向右摆动!前方的视野被引擎喷出的热流扭曲!跑道在飞速后退!
就在跑道即将耗尽的那一刻,艾莉西亚眼神一凛,双手猛地向后拉动控制杆!
机头昂起!
沉重的钢铁巨鸟,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决绝,挣脱了大地的束缚!
它……飞起来了!
最初是笨重的、艰难的攀升,像一头初次尝试飞翔的幼兽。机体剧烈地颠簸着,在低空的乱流中挣扎。但四个蜂巢引擎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粗壮的钢骨机翼牢牢地切割着寒冷的空气。
它越飞越高!越飞越稳!
王都奥尔德林,那如同巨大棋盘般的城市轮廓,逐渐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方显露出来。古老的城堡尖顶、纵横交错的街道、沉寂的广场、还有那象征着魔法至高权威的、巍峨的法师塔……一切都被云雀巨大的阴影缓缓覆盖。
艾莉西亚俯瞰着这座沉睡的城市,那座困住她前世、也试图困住她今生的巨大牢笼。寒风猛烈地拍打着驾驶舱的舷窗,发出呜呜的呼啸。她冰冷的眼神扫过下方那些渺小的建筑,最终,落在了城市中心,那座最高、最华丽的建筑群——王宫。
她打开了外部扩音法阵——一个简陋但足够响亮的装置。
奥尔德林!她的声音,被法阵放大,经过引擎的轰鸣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如同雷霆,骤然炸响在整座王都的上空!
醒醒吧!
这声音如同神罚,瞬间惊醒了整个城市!无数窗户被猛地推开,无数张睡眼惺忪的脸惊恐地探出,望向天空那发出雷鸣般怒吼的钢铁阴影!
看看天空!艾莉西亚的声音继续轰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仰望者的心脏上,看看这挣脱枷锁的力量!
魔法师协会的先生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冰冷的锋芒,你们引以为傲的禁咒呢你们守护的‘神圣秩序’呢此刻,它在哪儿!
威尔特侯爵!还有那些躲在议会里放冷箭的老爷们!她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着无形的敌人,你们垄断的材料呢你们下达的禁令呢它们,能锁住这片天空吗!
巨大的云雀在王宫上空盘旋,引擎的轰鸣如同战鼓,在古老的宫殿群上空回荡,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扩音法阵将她的宣告,清晰地送入下方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贵族耳中: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艾莉西亚猛地一推操纵杆,云雀庞大的身躯做出一个极其灵活的侧倾,机翼几乎擦着王宫最高的尖塔掠过!引擎喷出的灼热气流,甚至让塔顶的旗帜剧烈地卷动起来!
她冰冷而锐利的声音,如同审判的号角,响彻云霄:
现在——
谁!才!是!真正的力量!
声音在寒风中回荡,久久不息。
地面上,王宫的露台上,穿着华丽睡袍的国王在侍从簇拥下踉跄奔出,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着头顶盘旋的钢铁巨鸟。魔法协会高塔的窗口,奥利弗大法师枯瘦的身影僵硬地矗立,华丽的法袍在寒风中飘动,他死死抓着窗棂,指节发白,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近乎崩溃的惊骇。威尔特侯爵的府邸方向,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力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个人天赋,不再是世代累积的血脉特权。
而是这轰鸣的引擎,这翱翔的钢铁,这足以让整个王都为之战栗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属于新时代的……工业伟力!
铅灰色的天空下,钢铁巨鸟的阴影笼罩着古老的城市。
一个新的纪元,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被强行撕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