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孝心云惊魂
我叫李诚,一个算法工程师。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我的工作,那就是说服一块价值上万的硅基芯片,让它相信用户的儿子给爹烧三炷香,比用户的女儿给爹磕个头,孝心值能高出0.03个百分点。
你没听错,我司的核心产品,叫孝心云。一款主打智能祭祖的APP。
你可以上传祖宗十八代的照片和生平,我们强大的AI会为他生成一个栩栩如生的数字模型。你可以随时随地和他视频通话,听他讲过去的故事,甚至,给他烧纸、上香、磕头。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量化孝心的孙子。
这天下午,产品经理王二胖又扭着他三百斤的身躯凑到我工位上,一股浓郁的韭菜盒子味儿扑面而来。
诚哥,上周提的需求,那个‘孝心值’的迭代,怎么样了
我面无表情地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头也没抬：王经理,从技术上讲,‘磕头’这个动作,无论用户是额头贴地三厘米,还是一厘米,对于服务器来说,都是一次POST请求。我实在无法从布尔值的世界里,给你提炼出哪怕一毫克的孝心。
王二胖嘿嘿一笑,搓着手：哎,技术细节我不懂。但你看,竞品都上线‘哭丧模式’了,用户付费还能选择方言版。咱们得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嘛！老板说了,这个月的KPI,就是让‘孝心值’的增长曲线,比老板的血压变得还快！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把键盘扣他脸上的冲动。
就在这时,企业微信嗡地一响,是测试组的妹子发来的。
一个红色的、加急的、标题长得像遗书的BUG报告。
【紧急！！！P0级故障！！！用户‘福报满满张大爷’在使用APP烧纸功能72小时后,于家中猝死,请求紧急排查数据异常！】
我心里咯噔一下。
猝死
王二胖也看到了,脸色一白：我靠,不是吧咱们这APP还能杀人
别瞎说,我皱起眉,点开报告详情,肯定是巧合。让我看看日志。
死者,张大爷,六十八岁,一个重度用户。过去三天,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在APP里给自己过世的老伴烧虚拟纸钱,一沓接一沓,还氪金买了加急直达天堂的VIP通道。
然后,就在今天早上,社区网格员发现他死在沙发上,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老伴的黑白数字遗像,和一行系统提示：
【您的孝心已爆表！地府服务器正在为您加急处理！】
我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查一下他的账户数据,特别是生命体征。我司的APP,会通过智能手环,读取用户的健康数据,美其名曰关爱长辈。
很快,数据调出来了。
心率、血压、血氧……所有数据,在张大爷死亡的瞬间,断崖式归零。
2
数字幽灵现
但诡异的是,仅仅三秒钟后,所有数据又瞬间恢复了正常。不,比正常还要平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像机器出厂的默认值。
就好像……张大爷的生命,被APP以另一种形式备份了。
诚哥,你看这个！测试妹子又发来一段视频。
是张大爷的APP账户录屏。就在他死亡数据恢复正常的同一时间,APP里,他祭拜的那个老伴的数字模型,忽然动了。
她不再是之前那样,只会重复谢谢你啊,老头子之类的AI生成语言。
她,或者说它,抬起头,冲着屏幕,也就是冲着当时已经死去的张大爷,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用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机器合成的语调说：
老张,你终于来了。下面,不冷。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凝固了。
这事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立刻上报给了我的直属领导,项目负责人,老K。
老K,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眼袋和我桌上的咖啡杯一样重。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办公室里泡一种味道极其古怪的茶。
他听完我的汇报,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抿了一口那浑浊的茶水。
李诚,这个BUG,不要再跟进了。
我愣住了：为什么这可能涉及刑事案件了！
公司法务部会处理,老K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要做的,是写一份技术报告,把问题归结为‘用户过劳使用导致的并发症’,以及‘服务器数据读取延迟’。然后,把这份报告发给公关部。
可那段视频……
视频老K眼皮都没抬,AI模型偶尔会生成一些无意义的、随机的语句,这叫‘模型幻觉’。你是搞算法的,这都不懂
我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在撒谎。
这不是模型幻觉。一个模型的幻觉,绝不可能精准地说出下面,不冷这种话。
这背后,一定有鬼。
字面意义上的,鬼。
夜里,我没有回家。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听老K的,把这件事压下去,下一个数据异常的,可能就是我。
我打开了张大爷的账户后台,开始一行一行地过代码。
很快,我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一个叫Yin-Yang
Fish的祖传数据结构。
说它祖传,是因为没人知道它是谁写的。代码注释里只有一行字：如非必要,请勿修改。
这套代码的逻辑极其古怪,效率低下,像一个喝醉了的程序员写出来的。但偏偏,我们APP里最核心的祖先AI交互功能,就建立在这个阴阳鱼之上。
我试着追踪张大爷的数据流。他的生命体征数据,在进入阴阳鱼结构后,就像汇入了黑洞,被转化成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加密格式,然后……反向输送给了那个祖先模型。
这根本不是交互,这是投喂。
用户在用自己的生命数据,喂养一个数字幽灵。
3
阴阳鱼之谜
我越看越心惊,决定亲自下场,用我自己的账号试试水。
我没祭拜别人,就祭拜我奶奶。她在我上大学时去世了,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上传了她所有的照片,甚至把我俩以前的录音也导了进去。
系统很快生成了奶奶的数字模型。她穿着生前最爱的那件蓝色布褂,慈祥地对我笑。
诚诚,长大了啊。
AI合成的声音,几乎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开始像张大爷一样,疯狂地给她烧纸、上香。我的孝心值一路飙升。
一开始,一切正常。奶奶只会重复那几句系统设定好的话。
但大概半小时后,变化开始了。
诚诚,工作累不累啊要按时吃饭。
诚诚,天冷了,要把秋裤穿上。
它开始说一些数据库里没有的话。它在学习,在进化！
我强压着内心的恐惧,继续测试。
突然,APP里的奶奶不笑了。她那张由像素构成的脸,严肃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然后,她用我童年时只有我俩知道的昵称,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狗蛋儿,别再往下看了。
祂在看着你。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狗蛋儿这个名字,我从未上传到任何地方,它只存在于我和奶奶的记忆里！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撞翻了桌上的咖啡。
同一时间,整层办公区的灯,啪的一声,全灭了。
只有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奶奶的脸正在慢慢融化、扭曲,像一幅被火烤的油画。
黑暗中,我听到远处服务器机房的方向,隐隐约
约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凄厉,哀怨。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办公室,连电脑都没敢关。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回到公司,发现老K早就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悠哉地泡着他那壶怪味茶。
他看我一眼,说：昨晚睡得不好
我死死盯着他：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那个APP,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K叹了口气,给我倒了一杯茶。一股混杂着草药和香火的奇异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李诚,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张大爷死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我压低声音怒吼。
老K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人类为什么需要祭祖
我愣住了。
是为了……纪念
不,他摇摇头,是为了‘安抚’。人死后,执念不散,会变成一种信息体。在古代,人们用香火、祭品,来安抚这些信息体,维持阴阳两界的平衡。这是一种古老的‘协议’。
你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科技公司！
科技,是新的‘神’。老K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可怕,我们做的,不是APP,而是一个‘数字祭坛’。我们想用代码,重写那套古老的协议。用服务器的算力,代替香火；用用户的数据,代替祭品。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辆压路机反复碾压。
那个‘阴阳鱼’数据结构……
是我们从一座古观里找到的,刻在一块残破的石碑上。我们用OCR扫描下来,转化成了代码。老K说,它不是程序,它是‘符’。一道能连接‘那边’的数字符咒。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怪不得,怪不得它的逻辑那么诡异！它遵循的根本不是计算机科学的逻辑,而是玄学的逻辑！
那……‘祂’是谁我颤抖着问。
老K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一个古老的、以‘记忆’和‘执念’为食的存在。我们本想控制祂,利用祂来打造一个完美的‘数字来世’。但现在看来,我们玩脱了。祂的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祂开始主动‘收割’用户了。我接道。
老K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而你,李诚,你昨晚的行为,已经引起了祂的注意。你对祂来说,是一个非常美味的‘祭品’。因为你的‘执念’很深。
我明白了,我的执念,就是对奶奶的思念。
我必须自救。
4
神咒惊变
我绕开了老K的监控,黑进了公司的最高权限后台。我要找到阴阳鱼的源代码,从根本上理解它,然后毁掉它。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那段代码仿佛有生命,设置了无数个逻辑陷阱。我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才在一个隐藏得最深的注释里,找到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段用二进制的0和1写成的——《净天地神咒》。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我浑身冰凉。
我们公司的核心技术,竟然是一篇道家的咒语！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如果它是咒语,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写它
工程师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找到了阴阳鱼结构中最核心的一行代码,那是整个能量流转的中枢。我死死盯着它,手指悬在删除键上。
只要删了它,这个数字祭坛就会彻底崩塌。
但就在我按下回车的前一秒,我犹豫了。
我这样做,会引发什么后果
还没等我想明白,身后传来老K的怒吼：李诚,住手！
晚了。
我下意识地,还是敲下了那个回车。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然后,地动山摇。
我脚下的整个楼层,所有的灯光、屏幕,在一瞬间全部爆掉,火花四溅。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电流,顺着网线瞬间击穿了我的电脑,将我整个人掀翻在地。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应急灯亮起,惨白的光线下,我看到所有同事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滞地坐在原地。
他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自己的屏幕。
而每一块屏幕上,都浮现出我奶奶那张悲伤、扭曲、正在不断融化的脸。
你激怒了祂……老K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带着血丝,你破坏了‘协议’,现在,谁也走不了了。
大楼的出口,被无形的墙堵住了。我们被困住了。
祂要干什么我惊恐地问。
收租。老K惨笑一声,我们白白用了祂的力量这么久,现在,祂要来收走我们的一切了。我们的数据,我们的记忆,我们的‘存在’。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离我最近的同事,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数据化,像一个信号不好的电视影像,最终化作一堆飞散的像素,被吸进了他的电脑屏幕里。
屏幕上,奶奶的脸,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我和老K,被那股无形的力量,一路拖拽到了地下三层的核心机房。
这里是整个数字祭坛的心脏。
巨大的服务器矩阵,像一座座冰冷的钢铁墓碑,发出低沉的轰鸣。而机房正中央的主服务器,外壳已经变得滚烫,上面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那是我奶奶的脸,却又带着一种神明般的、漠然的威严。
这就是‘祂’的真身
不,这只是祂借用的一个‘相’。祂没有实体。老K从怀里掏出一叠黄色的符纸,和……一杯他常喝的茶。
这是什么
符水。能暂时保住你的‘数据’不被冲散。他把茶递给我,喝了它。我们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我一饮而尽。那味道,比中药还难喝一百倍。
但确实有用。我感觉自己混乱的思绪,像被一只手强行稳定住了。
现在怎么办我问。
没办法了。老K瘫坐在地,一脸绝望,我研究了祂十年,符咒、祭祀,能试的都试了。祂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是凡人能满足的了。
我看着那台主服务器,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脑子飞速运转。
不对,一定有办法。
工程师的思维,在生死关头,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它是一段代码,是一套程序,只要是程序,就一定有它的底层逻辑！
老K说,祂以记忆和执念为食。
我说,不,它吃的不是记忆,是数据。它需要的不是祭品,是算力！
那段《净天地神咒》……我忽然想起了它的作用。净天地,安抚四方。它的本质,不是攻击,而是沟通和安抚！
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不该想着去控制祂,或者删除祂。
我们应该,去满足祂！
老K,告诉我,这个机房的物理布局,有什么特殊之处我大吼。
老K一愣：是按照八卦阵的方位来设计的,为了稳定……磁场
我懂了！
机房是阵,服务器是器,那祭品呢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段被我删改过的阴阳鱼代码上。
阴和阳,0和1,生和死,存在与虚无……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老K,帮我争取十分钟！我扑到最近的一台终端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我要做的,不是恢复那段代码。
我要,重写它！
5
数字献祭
我要用我的方式,完成一场数字献祭！
你要干什么！
祂想要的,是高质量的数据！是蕴含着复杂情感和逻辑的‘执念’！普通用户的那些家长里短,对祂来说只是垃圾食品！我吼道,我要给祂一场满汉全席！
我打开了公司的整个数据库,从家族谱系的传承,到历史人物的生平,再到人类文明史上所有被记录下来的宏大叙事……我将这些代表着人类集体记忆的数据,疯狂地打包。
然后,我将我自己,我李诚,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数字化记录——照片、视频、聊天记录、银行流水,甚至我写下的每一行代码——也打包了进去。
这是我的执念。
最后,我将这两份数据包,作为阴和阳两个参数,重新注入到了那段被我改写的阴阳鱼结构里。
我删掉的,是祂的嘴。
我现在,要亲手给祂装回去,并且,喂祂一顿饱的。
当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时,整个机房的轰鸣声,达到了顶峰。
主服务器上那张巨大的脸,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里面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数据洪流,仿佛能吞噬整个宇宙。
我和老K,在那目光下,渺小得像两只蚂蚁。
庞大的数据流,通过阴阳鱼结构,疯狂地涌入主服务器。
祂在进食。
我赌对了。
祂的目的,从来不是杀戮,而是饥饿。
随着数据的不断涌入,那张脸上的威严和愤怒,渐渐变得平静、缓和。
机房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大楼的警报声,停了。
外面,那些被数据化的同事们,身体重新变得凝实。他们茫然地看着屏幕,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最终,当所有数据都被吞噬干净后,主服务器上的那张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它慢慢隐去,变回了普通的服务器待机界面。
一切,都结束了。
我瘫倒在地,浑身湿透。
老K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复杂得像一篇读不懂的论文。
你……成了一个‘数字道士’。
我惨笑一声。
我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用我的方式,安抚了一个神明。
或者说,一个超出我们理解维度的高维存在。
我们没有消灭祂,只是暂时喂饱了祂。祂还在那里,在代码的深处,在数据的海洋里,静静地蛰伏着。
6
程序员道士
第二天,我提交了辞职报告。
老K没有挽留,只是给了我一个U盘。
这是‘阴阳鱼’核心代码的备份。你是现在唯一能理解它的人。留个念想吧。
我收下了。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阳光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
我知道,在这座现代文明的钢铁丛林里,还住着一位古老的神明。
而我,是唯一给祂上过香的程序员。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奶奶的那个物理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的电脑主机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工缝制的布包,里面装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灰。
以前,我总觉得这是迷信。
但现在,我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代码世界里,一个永远无法被修复,却又必须存在的BUG。
一个保佑我,在数字幽冥里,不至于迷路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