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古代寒门书生那天,尚书府嫡女当街撕碎婚书。
凭你也配娶我这十枚铜钱赏你买纸钱!
我弯腰捡钱时,公主的凤鸾车驾停在面前。
能治本宫顽疾的神医,就是此人
尚书千金突然跪地求饶,我轻笑登上公主銮驾。
殿下,臣愿往。
1
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着京城的青石板路,像一块浸透了凉水的脏抹布,闷得人喘不过气。街边店铺早早挂起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勉强照亮几张凑热闹的脸。
人群围拢的圈子里,我,沈默,或者说,占据了这个寒酸书生躯壳的现代灵魂,正被钉在耻辱柱上。
眼前的女人,尚书府嫡女柳如烟,一身云锦华服,金钗步摇在暮光里晃得刺眼。她捏着那张泛黄的婚书,指尖用力,薄脆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在看一只误入华堂的臭虫。
沈默她嗤笑一声,尾音拖得又长又尖,就凭你这副穷酸相,也敢妄想娶我柳如烟做你的春秋大梦!
话音未落,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炸开。
那张承载着两家祖辈情谊、或许也曾让原主少年怀春的婚书,在她涂着蔻丹的指尖下,如同被撕碎的枯叶,瞬间化作漫天飞舞的残蝶。纸屑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在我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的粗布长衫上。
人群里爆发出压抑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啧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尚书府的千金,哪是他一个穷书生能攀上的
早该如此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那些声音钻进耳朵,带着市井特有的刻薄和幸灾乐祸。柳如烟似乎很满意这效果,下巴抬得更高,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她从身旁丫鬟捧着的锦袋里,慢条斯理地摸出十枚铜钱。
叮当,叮当……
铜钱一枚接一枚,被她带着施舍般的轻蔑,随意地丢在我脚前的尘土里。
喏,她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本小姐心善,赏你十文钱,去买点纸钱烧给你那死鬼爹娘,再买几刀黄纸,好好练练你那狗爬的字,兴许下辈子投胎,能有点出息
哄笑声更大了,像无形的鞭子抽打过来。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十枚沾着泥土的铜钱。它们散乱地躺着,反射着灯笼微弱的光,像十只冰冷的、嘲讽的眼睛。
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是屈辱,是愤怒,是恨不得立刻撞死在旁边的石狮子上。但属于我的意识,那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见过无数反转打脸剧本的灵魂,此刻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兴味。
柳如烟尚书千金放在现代,顶多算个被宠坏的富二代。
我缓缓弯下腰,动作不疾不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膝盖,尘土的气息钻进鼻腔。我伸出手,一枚,一枚,将那十枚带着凉意的铜钱,稳稳地捡起,握在掌心。铜钱边缘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
周围的笑声似乎停滞了一瞬,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份羞辱。
柳如烟脸上的得意僵了僵,随即被更浓的厌恶取代:哼,没骨头的贱胚子!拿了钱就赶紧滚,别脏了本小姐的眼!
我直起身,摊开手掌,十枚铜钱静静躺在手心。我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柳如烟那张因刻薄而略显扭曲的脸,再掠过周围一张张或讥讽、或麻木、或纯粹看戏的面孔。
柳小姐,我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这十文钱,我收下了。
我顿了顿,感受着掌心铜钱的重量和凉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就当是买断你我两家,最后一点情分。
柳如烟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笑起来:情分你也配提情分沈默,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正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盖过了此地的所有嘈杂。
嗒、嗒、嗒……
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紧接着,是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沉重而稳定。
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拨开,惊呼声、推搡声、呵斥声乱作一团。几匹神骏异常、鞍鞯鲜明的健马当先闯入视野,马上的骑士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们沉默地分开人群,动作迅捷而有力,硬生生在拥挤的街道中央清出一条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通道尽头缓缓驶来的庞然大物所吸引。
那是一辆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马车。
车身由不知名的深色硬木打造,打磨得光可鉴人,在暮色中流转着幽暗的光泽。车顶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绣着繁复华丽的鸾凤和鸣图案,金线在灯笼光下熠熠生辉,几乎刺痛人眼。四角悬挂着精致的鎏金宫铃,随着车身的移动,发出清越悠扬的叮铃声,竟奇异地压下了周遭的喧哗。
拉车的,是四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体型高大,步伐矫健,马头上装饰着金色的流苏和鸾鸟纹饰。车驾前后,更有数十名身着统一服色、神情肃穆的侍卫和宫人簇拥着,阵仗惊人。
整个街道,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方才还喧闹不堪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脸上混杂着敬畏、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连柳如烟和她带来的尚书府家丁,也全都僵在原地,脸上的骄横和刻薄瞬间褪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苍白。
这车驾……这仪仗……明黄色……鸾凤……
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在无数人心头炸开。
凤鸾车驾!
唯有皇室公主,才能乘坐此等规格的銮舆!
车驾在人群清出的空地边缘,稳稳停下。那巨大的车身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和柳如烟都笼罩在内。车帘是厚重的深色锦缎,绣着繁复的云纹,遮挡住了内里的情形。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纹丝不动的车帘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从车厢内传了出来,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能治本宫顽疾的神医,便是此人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神医
他那个穷书生
公主殿下……在找他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疑、震撼、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我。无数道视线在我身上反复逡巡,试图从我这身寒酸的打扮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能与神医二字沾边的痕迹。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那双原本盛满刻薄和得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她猛地扭头看向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身后的丫鬟和家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在打颤。
车厢内,短暂的沉默。
随即,那个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懂医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这变故来得太快,太戏剧性,但我知道,这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我微微躬身,朝着那华贵的车驾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动作不卑不亢。
回殿下,我的声音平稳,尽量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嘈杂,家父生前曾为游方郎中,留下些许医书手札。臣……草民不才,闲暇时也曾翻阅,略知皮毛。方才观殿下车驾经过,无意间嗅到一丝极淡的‘冰魄草’与‘火阳花’混合的气息。此二物药性相冲,常人闻之无碍,但若殿下身有寒热交加之症,此气息恐引动病灶,加剧不适。故斗胆出言提醒。
我将捡来的十枚铜钱,轻轻拢入袖中。这番话半真半假。原主父亲确实懂点医术,但留下的不过是些粗浅方子。真正让我做出判断的,是刚才车驾经过时,那被风带起的一缕极其微弱的药味,结合这庞大车驾所需的通风设计,以及那侍卫统领偶尔扫过车厢时隐含的一丝忧虑。至于冰魄草和火阳花,不过是根据那药味特征,结合现代药理知识进行的合理推测。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沉默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整个街道都喘不过气。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我和那纹丝不动的车帘之间来回逡巡。
柳如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怨毒,还有一丝疯狂的难以置信。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她踩进泥里的穷书生,竟会以这种方式,以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与云端之上的公主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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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车帘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没有露出面容,只有那只手,和帘后一道沉静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似乎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时间仿佛凝固。
片刻后,那只手放下帘角。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如此,可愿与本宫同乘,细说一二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街道上炸开!
同乘!
公主的凤鸾车驾!
天啊……他何德何能……
人群彻底沸腾了,惊呼声此起彼伏,看向我的目光瞬间从惊疑变成了极致的震撼和羡慕,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能与公主同乘凤鸾车驾,这是何等殊荣简直闻所未闻!
柳如烟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若非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她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当街羞辱的人,转眼间竟被公主亲自邀请同乘!这消息一旦传开,不仅她柳如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连她父亲柳尚书,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压垮了她所有的骄矜和傲慢。
不……不……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濒死的鱼。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巨大的、足以将她碾碎的恐惧驱使下,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挺挺地朝着我的方向跪了下来!
尘土沾染了她华贵的云锦裙摆。
沈……沈公子!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饶了尚书府吧!
她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撕毁婚书、掷钱羞辱时的嚣张气焰此刻的她,狼狈不堪,像一条摇尾乞怜的落水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群再次发出一片哗然。那些尚书府的家丁丫鬟,见自家小姐都跪下了,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噗通噗通跪倒一片,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站在原地,袖中的十枚铜钱已被掌心捂得温热。看着眼前跪地求饶、狼狈不堪的柳如烟,看着她身后跪倒一片的尚书府仆从,再感受着周围那无数道震惊、敬畏、复杂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不是狂喜,不是得意,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冰冷的嘲讽。
原主残留的屈辱和悲愤,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宣泄。
我没有再看柳如烟一眼,仿佛她只是路边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头顶,越过那些跪伏在地的身影,平静地投向那辆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凤鸾车驾。
车帘依旧低垂,但我知道,帘后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我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衣襟,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柳如烟绝望的哀求声中,我迈开脚步。
步履沉稳,不疾不徐。
一步一步,踏过跪在地上的柳如烟身侧,走向那辆华贵威严的凤鸾车驾。
玄甲侍卫无声地让开道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任何意外。
一名身着宫装、面容肃穆的女官早已侍立在车辕旁,见我走近,微微躬身,无声地撩开了那厚重的、绣着繁复云纹的锦缎车帘。
车厢内光线柔和,铺陈着厚软的锦垫,一股淡雅清冽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界的尘土与喧嚣。
我站在车辕下,微微仰头。
车帘掀开的缝隙里,只能看到一角精致的绣鞋和曳地的宫装裙裾,以及一种沉静而尊贵的气息。
我收回目光,不再探究。
然后,在柳如烟嘶哑的哀求、人群压抑的惊呼、以及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我伸出手,稳稳地扶住车辕,抬脚踏上了那光可鉴人的踏板。
身体微微前倾,我躬身,以一种无可挑剔的礼节,对着那帘后的身影,清晰地、平静地说道:
公主殿下,
臣,沈默,愿往。
2
车帘在我身后无声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目光,以及柳如烟那绝望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车厢内,光线柔和,弥漫着一种清冽淡雅的熏香,似雪后初晴的松林,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甘苦。脚下是厚实绵软的锦垫,踩上去悄无声息。空间比想象中更宽敞,布置却异常简洁雅致,不见过多奢华堆砌,唯有细节处透出难以言喻的尊贵。
我的目光没有四处逡巡,只是落在自己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衣襟上,与这华贵车厢格格不入。但我站得笔直,神情平静。
帘后,那道沉静的目光似乎并未移开。
坐。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在车外时少了几分穿透力,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谢殿下。我依言在侧面的锦墩上坐下,姿态端正,不卑不亢。
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以及车外侍卫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透过厚重的车壁隐隐传来。
你方才所言,‘冰魄草’与‘火阳花’药性相冲,引动病灶……公主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探究,此症,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多年,只言乃先天不足,阴阳失调,需静养。你仅凭一丝气味,便能断言
我微微垂首:殿下明鉴。草民不敢妄言精通医道。只是家父行医笔记中曾提及,此二物混合之气,对常人无害,却如引线,能引爆深藏体内、纠缠难解的寒热之毒。殿下所感,是否每逢阴雨湿冷,则寒彻骨髓,如坠冰窟;而天气转暖或情绪激荡时,又燥热难当,五内如焚且此症发作,一次比一次凶险,间隔却越来越短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帘后,传来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吸气声。
……不错。那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太医亦只言症状,却从未道破此‘引线’之说。你……如何得知
草民斗胆推测。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低垂的锦帘,殿下此症,非寻常寒热,乃胎中带毒,寒热二气如跗骨之蛆,纠缠于脏腑经络深处。寻常温补或寒泻之法,非但不能根除,反而如同抱薪救火,或雪上加霜,只会令二气愈发狂暴,最终……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帘后的声音低喃重复,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是。我语气肯定,殿下体内,寒非真寒,热非真热。乃是那至阴至寒之毒,与至阳至烈之毒,在先天不足的体质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任何试图打破这平衡的猛药,都会引发反噬。‘冰魄草’性极寒,能引动寒毒;‘火阳花’性至阳,能激发热毒。二者混合之气,便是那最危险的引信,足以瞬间引爆殿下体内这危险的‘火药桶’。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车厢内只剩下车轮的滚动声和我自己平稳的呼吸。
我能感觉到帘后那道目光的审视,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可有解法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但探究之意也更浓。
有。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何法
釜底抽薪。我缓缓吐出四个字,寒热二毒,看似相克,实则相生。如同阴阳鱼,首尾相连,循环不息。欲解此毒,非以药石强行压制或驱逐,而是……疏导。
疏导
是。需寻一物,或一人之力,能同时接纳、疏导这狂暴的寒热二气,如同江河入海,将其引入一个更庞大、更稳定的‘容器’之中,使其归于平静,不再肆虐殿下本体。此乃‘移花接木’之法,亦是唯一生机。
我顿了顿,迎着帘后那道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继续道:此法凶险异常,对那‘容器’要求极高,需体质特异,能承受寒热交替冲击而不崩毁。且施术过程,需心神相通,毫无保留,稍有差池,施术者与受术者皆会……万劫不复。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声。这番话,半是依据原主父亲笔记里一些关于奇症异毒的记载,半是结合现代医学中关于能量转移和平衡的模糊概念进行的推演。听起来玄之又玄,甚至有些危言耸听。但我赌的就是公主被这顽疾折磨多年,太医束手无策,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我刚刚精准地说出了她的症状和那引线的关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外的喧嚣早已远去,只有车轮声单调地响着。
终于,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此法……有几成把握
若寻得合适‘容器’,殿下配合无间,草民竭尽全力……我斟酌着词句,或有三成生机。
三成,一个不高不低,足以让人绝望又无法放弃的数字。
三成……公主低声重复,随即,那声音陡然变得清晰、果决,足够了。
车帘微微一动,一只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鸾鸟。
此佩为凭。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日后,持此佩至城南‘静心苑’。若你能解本宫之厄……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重若千钧。
我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玉佩。入手温润,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车驾在城南一处清幽雅致的别院前停下。我躬身行礼,在宫人无声的指引下,退出了这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凤鸾车驾。
车帘在我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的一切。
我站在别院门前,手中紧握着那枚鸾鸟玉佩,抬头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掌心,那十枚冰冷的铜钱,已被体温捂得温热。
身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逆转的京城街道,以及一个尚书府千金摇摇欲坠的命运。
身前,是一条通向未知、凶险与机遇并存的道路。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车厢内那清冽的松雪香气。
转身,踏入别院幽深的门洞。
3
三日后,城南,静心苑。
此处远离市井喧嚣,依山傍水,翠竹掩映,只闻鸟鸣溪涧,不见人烟。苑内布局清雅,回廊曲折,亭台水榭点缀其间,处处透着一种远离尘世的静谧。
我被一名身着素净宫装、面容沉静的中年女官引入苑中深处。她步履无声,眼神锐利,显然并非普通宫人。一路行来,守卫森严,明哨暗桩隐于花木山石之后,气氛肃杀。
最终,停在一座临水的精舍前。精舍门窗紧闭,内里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与燥热交织的气息,如同冰火两重天。
沈公子,殿下在内等候。女官声音平板无波,侧身让开。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冰片和艾草的辛凉气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置于中央,榻上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个身影侧卧其中,气息微弱而紊乱。
榻前,侍立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女官,神情凝重,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你来了。帷幔后,传来公主的声音,比三日前更加虚弱,却依旧带着那份清冷的镇定。
草民沈默,拜见殿下。我躬身行礼。
免礼。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本宫……感觉比往日更甚。寒热交替,如坠炼狱……
殿下稍安。我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帷幔后那模糊的身影上,请殿下放松心神,无论发生何事,切勿抗拒。
我转向侍立的女官:烦请二位守住门户,无论听到任何动静,绝不可入内打扰。
两名女官对视一眼,眼中虽有疑虑,但看到公主微微颔首,便躬身退至门外,轻轻合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我和帷幔后的公主。
我走到榻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努力摒弃杂念。原主父亲那些关于疏导异种真气的残缺笔记,以及我自己对能量流动的粗浅理解,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殿下,请伸出手。
一只苍白、纤细、微微颤抖的手,从帷幔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我伸出双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腕。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块寒冰,但冰层之下,又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在疯狂冲撞,几乎要将那层冰壳炸裂!
就是现在!
我猛地运转起原主记忆中那套粗浅得可怜、连强身健体都勉强的内息法门,将全部心神沉入双手。我没有试图去压制那狂暴的寒热二气,而是像在惊涛骇浪中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去接纳,去引导!
轰——!
仿佛两股决堤的洪流,一股至阴至寒,一股至阳至烈,瞬间顺着我的手臂,蛮横无比地冲入我的经脉!
呃!我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如遭重锤!半边身体瞬间冻僵,血液似乎都要凝固;而另外半边身体却如同被投入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极致的痛苦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沈默!帷幔后传来公主一声短促的惊呼。
别……抗拒!我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嘴角已然溢出一缕鲜血。我疯狂地运转着那可怜的内息,如同在两条狂暴巨龙撕扯下的脆弱堤坝,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引导着那两股毁灭性的力量,试图将它们引入我自身这个容器的深处,而不是任由它们在我脆弱的经脉中肆虐爆炸。
这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行走。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每一刻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的意识在极寒与酷热的交替折磨下渐渐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与血水混合着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唯有双手,依旧死死地覆在公主的手腕上,如同焊死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撕裂、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时,奇迹般地,那两股狂暴的力量,似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它们不再疯狂地试图摧毁我的经脉,而是开始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在我体内那被强行拓宽、几乎支离破碎的通道中奔流、循环!虽然依旧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那股毁灭性的爆炸感,却在缓缓消退!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公主手腕上那冰火交织的恐怖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她原本紊乱急促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
成功了!
不,还远未结束!这只是暂时疏导,而非根除!
我强忍着非人的痛苦,集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心神,引导着那在我体内循环奔涌的寒热二气,试图将它们……纳入丹田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以我此刻的状态和那粗浅的功法,根本不可能容纳如此庞大的异种能量!
果然,那两股力量刚一触及丹田,便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再次狂暴起来!比之前更加凶猛的反噬之力瞬间冲垮了我勉力维持的引导!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溅落在榻前的锦垫上,触目惊心。
我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帷幔被猛地掀开的声音,以及一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呼唤:
沈默!
4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酸痛无比。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素色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
你醒了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微微侧头,看到公主正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她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比之前明亮了许多,少了那份沉疴缠身的阴郁,多了几分生气。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殿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躺着。公主放下书卷,起身走了过来。她的脚步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些许。你昏迷了整整两日。
两日我心中微惊。
感觉如何她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
我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股狂暴的寒热二气消失了,但经脉却如同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一片狼藉,空空荡荡,只余下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刺痛。丹田处更是空空如也,连原本那点微末的内息都荡然无存。
经脉受损,内力尽失。我如实回答,声音沙哑,但……殿下体内的寒热二毒……
已平息。公主接口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虽未根除,但那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之力,确已消散。本宫……已许久未曾感觉如此轻松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你可知,你几乎身死
草民知道。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移花接木,本就凶险。草民修为浅薄,强行施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公主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十枚铜钱,还在吗
我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那十枚沾着泥土的铜钱,竟还在。
在。
给本宫看看。
我依言取出那十枚铜钱,放在掌心。它们依旧冰冷,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与这清雅的静室格格不入。
公主的目光落在那十枚铜钱上,看了许久。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沈默,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救本宫一命,此恩,皇室铭记。
草民不敢当……
本宫问你,她打断我的话,目光锐利如刀,可愿入太医院
太医院我心中一动,却摇了摇头:草民所学驳杂,根基浅薄,于正统医道一途,恐难当大任。
哦公主微微挑眉,那你所求为何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草民所求,不过一安身立命之所,一展胸中所学之机。愿为殿下驱策,效犬马之劳。
车厢内的承诺,此刻再次重申。
公主静静地看了我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念头闪过。最终,她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她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你且在此安心养伤。待你伤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掌心的铜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命运的冷酷:
柳尚书教女无方,纵女当街辱人,有失朝廷体统,着即革职查办。柳如烟,跋扈失德,即日遣返原籍,永世不得入京。
我心中毫无波澜。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至于你,公主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待你伤愈,本宫自会给你一个……配得上你今日之功的位置。
她转身,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走向门口。
沈默,她在门前停住,没有回头,那十枚铜钱,收好了。
它日,本宫要你用这十枚铜钱,买下整个尚书府的门楣,给柳家……送终。
话音落,门扉轻启,她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掌心紧握着那十枚冰冷的铜钱。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