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用三年时间,证明了她有罪。
可她死后,问魂镜用三炷香的时间,证明了朕……有病。
我曾把她的爱当作背叛的利刃,一刀刀剐碎。
后来才知道,那把刀,她从头到尾,都只对准了她自己。
第1章:冬至,祭品
登基第三年的冬至,大雪弥天。紫禁城的金瓦被素白覆盖,肃杀之气浸透了每一寸砖石。今日,我下令处决林微央。
她是我的影,是我从幽暗的太子府一路搏杀至九五之尊,手中最锋利、最忠诚的一把刀。她也是我林洵,前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而现在,她是天下皆知的叛国者,是毒杀护国大将军、我情同手足的兄弟穆远的蛇蝎毒妇。
我端坐于承天门的高台之上,龙袍下的身体僵直如铁。寒风卷着雪沫,吹打着明黄的仪仗,发出猎猎悲鸣。
台下,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数万京城百姓,鸦雀无声,都在等待这场迟到了三年的审判画上句号。
三年前,同样是一个喜庆的日子。我与穆远将军大婚,双喜临门。她,林微央,以一杯毒酒,亲手终结了穆远年轻的生命。
铁证如山,她当场认罪,没有一句辩解。
那一日,天下哗然。镇守边关的三十万穆家军群情激愤,险些动摇我初登的皇位。我用雷霆手段镇压了兵变,将她打入天牢最深处的水牢。
我下令折断了她引以为傲的四肢,废了她冠绝天下的武功,让她在暗无天日的污秽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以为三年的折磨足以摧垮她的意志,让她开口求饶,让她说出背后是否还有同党。
可她没有。
她就像一块顽石,沉默地承受了所有酷刑,从未发出过一声呻吟,也未流过一滴眼泪。她的沉默,像一根毒刺,在我心头扎了整整一千个日夜。
今日,我决定终结这一切。
我请出了皇家禁器——问魂镜。
此镜由天外陨铁铸成,能映照死囚临终前最强烈的执念,将其化为记忆画面,昭告天下。
我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万民,都亲眼看着,这个我曾捧在心尖上的女人,究竟是何等寡廉鲜耻,何等冷血无情。
带人犯。我开口,声音在风雪中冷得像冰。
沉重的铁链拖行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林微央被两名狱卒架着,拖上了高台。
三年的水牢生涯,早已磨去了她所有的光彩。她瘦骨嶙峋,囚衣下的身躯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张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之下,依旧亮得惊人。
她被强按着跪在台中央,抬起头,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悲伤。那双曾映满漫天星辰与我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广袤的死寂,与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
怜悯她凭什么怜悯我!
一股无名怒火自我胸中腾起,烧得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林微央,我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她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永远这样沉默下去。最终,她只是轻轻地,无声地,摇了摇头。
好,好得很。我怒极反笑,行刑!让天下人都看看,朕的好皇后,是如何通敌卖国!
两名太监抬着覆盖着黄缎的问魂镜,小心翼翼地置于她面前。
随着我一声令下,黄缎揭开,古朴的铜镜暴露在天光之下。镜面并非光滑如水,而是布满了奇异的螺旋纹路,仿佛一只闭合的巨眼。
行刑官取出一柄匕首,在林微央指尖轻轻一划,一滴血珠落在镜心。
嗡——
镜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旋转,幽光自镜心弥漫开来,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巨大的光幕。
属于林微央的执念,开始了。
第2章:灼灼桃花,生死之诺
光幕之中,并非阴森的密谋,也不是肮脏的交易。
那是一片灼灼盛开的桃林,三年前的春天。
画面中的她,还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影卫统领,只是东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她一身利落的劲装,身上血迹斑斑,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正汩汩流血。
而我,彼时还是被各方势力觊觎、朝不保夕的太子。我正笨拙地为她处理伤口,脸上满是未经掩饰的心疼与后怕。
刺客的箭淬了毒,太医说,若再深一寸,你就……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殿下无虞,微央便万死不辞。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不要你死。我猛地攥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起了眉,微央,听着。这世上,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行。
我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等我君临天下,第一件事,便是废除影卫这等泯灭人性的存在。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身份,一个能站在阳光下的身份。我要封你为后,让你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再无人敢伤你分毫。
画面中的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川,第一次有了融化的迹象。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靠在我的怀里,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不要后位,我只要殿下。
光幕流转,又是一个场景。
那年上元节,我偷溜出宫,拉着她汇入长安街的灯海人潮。她换下了常穿的黑色劲装,穿着一身普通的月白色长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买了路边所有的花灯,只为看她展颜一笑。我为她赢下猜谜的头彩,一支朴素的桃花木簪,亲手为她簪上。
真好看。我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痴痴地说。
在冲天的烟火下,我偷偷吻了她的唇。
那一刻,她没有躲,身体僵硬,却终究没有推开我。
那一瞬的温软,我记了三年。
高台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当今的天子,与这个即将被处决的女囚之间,曾有过怎样刻骨的私情。
我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肉,鲜血淋漓。原来,她最深的执念,不是罪孽,不是金钱,而是我。
是我的承诺,是我们的过去。
这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越是甜蜜,那场背叛就越显得面目可憎,越是不可饶恕!
妖妇!台下,淑妃,穆远的亲妹妹,我如今最宠爱的妃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竟用这等狐媚手段蛊惑君心!陛下,您不要被她骗了!
我猛地回神,眼中的一丝动摇被瞬间冻结。
是啊,她正是用这份深情做伪装,才骗过了我,骗过了穆远,给了我们最致命的一击。
继续!我厉声嘶吼,仿佛要驱散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刺痛。
第3章:金殿染血,情断义绝
镜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光幕中的桃花与灯火瞬间破碎,被一片阴冷与黑暗所取代。
时间,定格在穆远将军大婚的前夜。
地点,是一间从未见过的密室。林微央与一名身形诡异的男子相对而坐。那人斗篷罩头,看不清面貌,但衣袖上,赫然绣着敌国北燕的黑鹰图腾。
事情办得如何北燕密使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微央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茶推了过去。
密使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将茶水倒在地上,一只随身携带的银甲蝎子从他袖中爬出,舔舐了地上的茶水,瞬间僵毙。
很好!不愧是陛下的影,用毒的手段,天下无双。密使满意地点点头,将一个沉重的木箱推到她面前。
箱子打开,满室金光,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事成之后,这些都是你的定金。待北燕铁蹄踏平大夏,公主殿下承诺,封你为镇国夫人,享万户食邑。
林微央的目光扫过那箱黄金,眼神平静无波,她缓缓点了点头,收下了那箱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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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再转,已是穆远将军的喜宴之上。
金殿之内,鼓乐喧天,觥筹交错。穆远一身大红喜服,英武不凡,正被众人围着敬酒,笑得豪爽开怀。
我坐在主位,含笑看着我最好的兄弟。我与他、与林微央,三人自幼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
我曾戏言,待我登基,他为将,她为相,我们三人共治这大好河山。
就在这时,林微央端着一个白玉酒壶,缓步上前。
将军,这杯同心酒,是我为你与公主备下的。我敬你,祝你与公主,永结同心。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哈哈,好!微央的酒,我必须喝!穆远不疑有他,接过酒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他身边的公主也笑着饮下。
然而,酒刚入喉,穆远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他猛地瞪大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大红喜花。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直直地指向林微央,眼中满是震惊、痛苦,以及被至交背叛的绝望。
为……为什……
话未说完,他便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公主紧接着也倒了下去,死状与穆远一般无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中,林微央,神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撕心裂肺的吼声从喉咙里冲出。我踉跄着冲下台阶,抱起穆远早已冰冷的尸体,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为什么!林微央!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然后,在禁军冲上来将她包围时,她扔掉了手中的酒壶,束手就擒。
我做的。她平静地承认。
满朝文武,在这一刻,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为钱财通敌卖国!蛇蝎毒妇!
陛下圣明!此等叛贼,理应千刀万剐!
淑妃早已哭晕在一位老臣的怀里,醒来后便撕心裂肺地喊道:兄长……你好狠的心啊,林微央!陛下,请您为我兄长报仇雪恨啊!
我看着镜中那个冷酷到陌生的女人,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开一个巨大的血洞,寒风呼啸而入。
铁证如山。
这就是我曾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护的女人。为了黄金和虚无缥缈的镇国夫人之位,背叛了我们的过去,杀死了我最好的兄弟。
我终于可以,也必须,彻底死心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下令砸碎这面让我痛不欲生的镜子时,问魂镜却再次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光芒大盛,丝毫没有因为这段记忆的结束而消散。
镜面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仿佛在无声地嘶吼:
你看到的,远非全部。
第4章:无间地狱,三年囚歌
在砸碎镜子的命令出口前,我犹豫了。
那嗡鸣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为何执念已经昭示,罪证已经确凿,为何它还不停止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妖物作祟,是她死不瞑目的最后伎俩。可我的心底,却有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问:万一呢万一,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被这个问题折磨。
我恨她的背叛,却更无法理解她的背叛。那个愿意为我挡箭、会因为一支木簪而脸红的女孩,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贪婪恶毒的怪物
我曾无数次去天牢提审她。
第一次,是在她入狱的第三天。
我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走进那间潮湿、充满血腥味的水牢。她被铁链吊着,四肢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废了。
为什么我站在她面前,声音沙哑,钱权北燕给了你什么,是我给不了你的你说过,你只要我。
她抬起头,乱发下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她看着我,沉默不语。
说话!我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我对视,只要你说出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哪怕是骗我的,我都听!
她依旧沉默,只是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我的耐心耗尽,所有的悲痛与不解都化为暴怒。
好,你不说,朕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我拂袖而去,对狱卒下达了第一个命令,用刑。除了舌头和眼睛,别的地方,不必爱惜。
我以为,疼痛会让她屈服。
第二次见她,是一年后,穆远的忌日。
我喝了很多酒,带着满身酒气再次来到水牢。
这一年里,我听着暗卫呈报她受过的每一种酷刑:鞭笞、烙印、针刺……我甚至允许淑妃以为兄报仇为名,去探望她。我知道淑妃会用尽一切恶毒的法子折磨她。
我以为,她早就该疯了,或者死了。
可她还活着。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遍布新旧交错的伤痕,看起来像个破败的布娃娃。可她的眼神,依旧清明,依旧……平静。
林微央,你究竟是什么做的我蹲下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问,你就不痛吗你就不恨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唇,似乎想说什么。
我心中一紧,凑得更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然而,她只是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近乎讽刺的笑容。
那个笑容彻底击溃了我。
你不说,朕就让你在这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我失控地咆哮着,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天牢。我怕再看到她那双眼睛,我会忍不住……亲手杀了她,然后疯掉。
我将自己投入到无尽的朝政中,我扶持淑妃的家族,我善待穆远的亲人,我用权力与繁忙麻痹自己。我告诉自己,我早已忘了她。
可我知道,我没有。
她的沉默,成了我的心魔。
此刻,高台之上,那面镜子依旧嗡鸣不休。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时辰快到了……
等。我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
我决定再看下去。无论接下来出现的是什么,我都认了。
我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我彻底解脱,或者……彻底毁灭的答案。
第5章:黄金之价,慈母之命
在全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问魂镜的光芒稳定下来。
画面,回到了那间充满金光的密室。
这一次,记忆的视角似乎更深,更完整。
只见林微央收下那箱金锭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对北燕密使说了一句话。
告诉你们主子,这是最后一次。从此,我与北燕,再无瓜葛。她的声音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决绝。
密使冷笑一声,消失在黑暗中。
林微央立刻合上箱子,抱着它,身影如鬼魅般在暗巷中穿行。
她去的地方,并非什么秘密据点,而是一家极其偏僻、破败的药庐。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打盹,被她惊醒。
是你老者认出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又来做什么
林微央没有废话,将沉重的木箱放在柜上,打开。
全换成九转续命丹,她的声音急切而有力,有多少,要多少,立刻!
老者看到满箱黄金,倒吸一口凉气。他狐疑地看着林微央:丫头,你哪来这么多钱这丹药一颗便价值千金,你……
别问,林微央打断他,我只问你,够不够救回太后的命。
老者,正是因宫闱秘辛被我父亲贬斥、隐于市井的前朝御医圣手,孙伯安。
而九转续命丹,是救治我母后所中西域奇毒的唯一解药!
三年前,母后突然病危,太医院束手无策。我日夜守在床前,眼看着她气息一日弱过一日,心如刀割。那时,林微央曾来看过一次,只是默默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我只当她天性冷血,对生死之事漠不关心。
我却不知道,她转身,便去为我母亲的命,与虎谋皮。
我不知道,她用自己的名誉,用背负通敌的风险,换回了我母亲又三年的阳寿。
我更不知道,在我登基后,母后曾旁敲侧击地提醒我,要善待微央,说那是个好孩子。我只当是母子情深,她爱屋及乌,却从未深思过话中之意。
我的呼吸一滞,身体不由自主地从龙椅上微微前倾。
为什么她救了母后,为何对我一字不提
不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镜中画面再次变换。
这一次,是刺杀发生前的一个时辰,地点,是穆远将军府的书房。
穆远一身喜服,面色却苍白如纸。他看着林微央,嘴角竟挂着一丝黑色的血迹。
我的时间不多了。穆远的声音虚弱,却异常镇定,咳咳……我父亲,联合了北燕四皇子,意图在我大婚之日,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宫变,逼宫篡位。
林微央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子母同心蛊的子蛊。穆远惨然一笑,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与决绝,而母蛊……早在半年前,就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种在了洵弟……种在了陛下的身上。
若我不从,在大婚吉时,我父亲引爆蛊毒,陛下便会与我一同心脉寸断,暴毙而亡。
林微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唯一的解法,穆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就是我死。在我父亲动手之前,由我来死。子蛊死,母蛊自解。
他将那个装着剧毒的小瓷瓶,推到林微央面前。
这杯毒酒,你来敬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我。然后,你要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因为只有这样,我父亲才会相信你与他们并非一伙,才会放松对你的警惕。
如此,你才有机会,将这份真正的叛党名单,安然无恙地交到陛下手中。
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奏。
微央,这是我能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而你,要背负所有骂名活下去……对不起,把你拖下了水。
原来,那根本不是刺杀。
那是一场用生命和名誉布下的,最惨烈的苦肉计。
穆远用自己的死,换了我的生,也换来了清剿叛党的最佳时机。
而林微央,是这个计划里,最沉默、最关键,也最痛苦的执行者。
不……不……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冷得像坠入冰窟。
我亲手将她打入地狱,用尽世间最恶毒的刑罚折磨了她整整三年。
我骂她毒妇,骂她叛贼,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诅咒她不得好死。
却不知道,她忍受着怎样的煎熬,替我守护着这片摇摇欲坠的江山。
第6章:蛇蝎之心,无声之咒
我猛地从皇位上站起,理智的弦寸寸断裂。
假的!都是假的!我指着光幕,对众人,也对自己嘶吼,这是妖术!是她死前的幻象!
可没有人附和我。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反转震得目瞪口呆。台下的议论声,从最初的咒骂,变成了惊疑与窃窃私语。
淑妃的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我死死盯着问魂镜,期盼着它就此停下,让这一切都定格在一个可以被我称为谎言的节点。
可它没有。
镜中的光芒,温柔而残忍地,继续呈现着她最深的执念。
那是在她被捕入狱之后。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林微央被铁链缚在墙上。
牢门打开,走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身着华服,满面春风的淑妃——穆远的妹妹,穆轻雪。
姐姐,这天牢的滋味,如何穆轻雪挥退下人,笑吟吟地走到林微央面前,用丝帕掩着口鼻,满脸嫌恶。
林微央闭着眼,不言不语。
你以为,我哥哥真是为了陛下,才甘愿赴死的穆轻雪的笑容甜美,说出的话却恶毒如淬毒的匕首,我亲爱的哥哥,真是天真得可怜啊。他到死都不知道,给他下子母同心蛊的,不是我父亲,也不是北燕人。
是我。
她欣赏着林微央猛然睁开的,充满震惊的眼睛,满意地笑了起来。
那份所谓的叛党名单,也是我伪造的。我只是将父亲的一些政敌写了上去。我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帮陛下稳固江山。
我就是要他死,那个永远挡在我前面的、愚蠢的哥哥。我还要你,成为人人唾弃的罪人。
为什么林微央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穆轻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因为我爱陛下啊!我从小就爱他!可他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卑贱的影卫!凭什么!
只有我哥哥死了,穆家才会对他心怀愧疚。只有你成了叛徒,他身边才会有空位。只有这样,我才能以功臣之妹、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入宫,抚慰他受伤的心,取代你,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林微央,你输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他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只会恨你,折磨你,最后亲手杀了你。而我,将是他的皇后,是这天下的主母!
穆轻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捏开林微央的下巴,将里面的无色无味的药液尽数灌了进去。
这是锁魂散,南疆奇药。它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口不能言,神智慢慢被侵蚀,最终变成一个活死人。好好享受吧,我亲爱的姐姐。享受这无声的地狱。
原来,这才是真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们所有人,我,穆远,林微央,甚至穆远的父亲,都只是她穆轻雪棋盘上,用完即弃的棋子。
第7章:霜刃碎,凤凰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龙案。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天旋地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他只会恨你,折磨你,最后亲手杀了你在脑海中疯狂回响。
恨……折磨……亲手杀了你……
是我。
是我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我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凌迟了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来人!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咆哮,将贵妃穆轻雪拿下!给朕打入天牢!诛她九族!
我疯了一样冲下高台,撞开阻拦的侍卫,推开目瞪口呆的刽子手。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鬼头刀,不是砍向林微央,而是用尽全力,狠狠劈向那面映照出一切残酷真相的问魂镜。
碎啊!给我碎啊!
哐当——
镜子应声而碎,化作万千碎片,四散飞溅。
镜光消散的瞬间,一直靠着最后执念支撑的林微央,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最后一丝魂力,随着镜光的破碎,彻底消散于风雪之中。
我冲过去,抱住她。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也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微央……微央……我颤抖着,徒劳地将自己的龙袍裹紧她,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你醒醒,你看看我……我错了啊……
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眼中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瞬间结成冰珠。
我才是那个最蠢的人。
我用我自以为是的爱与恨,用我那可笑的帝王之尊,亲手杀死了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她曾说过,她不要后位,只要我。
可我给了她什么
是三年的酷刑,无尽的折磨,和一场昭告天下的,残忍的处决。
我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坐在刑台的废墟之上,任凭漫天大雪将我们层层覆盖,仿佛要将我们一同埋葬。
台下,文武百官早已跪了一地,山呼万岁,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可我的世界,早已随着那破碎的镜光,一同化为齑粉。
万里江山,永世孤寂。
这,就是我亲手为自己选择的,最痛苦的结局。
第8章:无凰之国
十年后。
大夏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人们都说,当今的皇帝李洵,是一位千古明君。他勤于政事,励精图治,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他也是一位最奇怪的皇帝。
他后宫虚设,登基十三年,从未册立皇后。据说,那中宫凤位,是为一位早就死去的罪人留的。
他性情冷酷,喜怒无常,从无人见他笑过。
他每年冬至,都会遣散宫人,独自一人,在承天门下,坐上一整夜。
无人知晓他在做什么。
这一年的冬至,又下起了大雪。
我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抱着一坛桃花酿,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我面前,摆放着一支早已褪色的桃花木簪。
微央,下雪了。我仰头灌下一口酒,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十年了,你还是不肯入我的梦。你还在怪我,是吗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雪。
也好,也好……你不来见我,我便下去见你。
我笑着,泪水却汹涌而出,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我将那支木簪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它粗糙的边缘,仿佛还能触摸到,那一年上元灯节,她微红的脸颊。
江山如画,于我,不过是一座没有你的,华丽的牢笼。
我饮尽最后一滴酒,缓缓闭上了眼睛。
微央,等我。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黄泉路上,无论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