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带子深深勒进谢舟的肩膀,里面装着的东西沉甸甸的,不是书,而是那根被床单和麻袋紧紧包裹、却依然散发出无形寒意的墨黑色鱼竿。
每走一步,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就透过布料硌他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老谢崩溃的面容和母亲惊恐的眼神交替在他脑中闪现,警察冰冷的禁令言犹在耳。
但他停不下来。
一种混合着恐惧、负罪感和某种病态亢奋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拖拽着他,一步步远离人声渐沸的街道,朝着城郊那片死寂的禁地走去。
越靠近老黑潭,周遭的空气似乎就越发凝滞、阴冷。夏日的蝉鸣和鸟叫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荒草时发出的单调沙沙声,以及他自已越来越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脚下的路渐渐变得模糊难辨,最终淹没在及膝的荒草和乱石中。
当他再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枯枝,那片墨绿色的、死寂的水面又一次映入眼帘时,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
老黑潭似乎比他上次来时更加阴森了。
水面平滑如镜,颜色深得发黑,像是凝固的墨玉,倒映着天空积聚的、低垂的灰绿色云团,透不出一丝天光。岸边的树木枝桠扭曲盘结,仿佛一群窥探的黑色鬼影。那股浓重的水腥和腐烂气息更加刺鼻,几乎令人作呕。
绝对的寂静。连风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里。
谢舟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腐味的空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竖起耳朵倾听任何一丝异响。
什么都没有。只有死水一潭。
他走到上次那个位置。岸边被搅乱的淤泥早已被新的水流抚平,只留下一些模糊的痕迹,仿佛那场恐怖的遭遇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放下书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解开了包裹。
墨黑色的鱼竿再次暴露在昏沉的光线下,那幽暗的光泽似乎比在家里时更加鲜活,仿佛活物接触到了熟悉的环境,正在缓慢地苏醒。
谢舟的手指触碰到竿身,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通时,那微弱而诡异的脉动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与他过快的心跳产生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共振。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干呕感,开始组装鱼竿。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笨拙,但一种奇异的熟稔感依旧存在,仿佛肌肉记忆在替他完成这些步骤。
挂上鱼饵——这次是店里买的普通红虫。他犹豫过,是否要用父亲留下的那些黑黢黢的鱼钩,但最终没敢。
深吸一口气,他用力甩竿。
鱼线带着轻微的嘶声划破空气,鱼钩坠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中央,几乎没有溅起水花,就像被一张沉默的巨口悄然吞噬。
浮漂静静地立在远处的水面上,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谢舟紧紧盯着那小小的浮漂,眼睛酸涩都不敢眨一下。每一秒钟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寂静压迫着他的耳膜,只有他自已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在空腔里回荡。
期待、恐惧、焦躁、还有一丝荒谬的怀疑……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滚蒸腾。
也许老谢真的只是个胡言乱语的酒鬼。
也许那天真的是幻觉。
也许这只是一根稍微特别点的旧鱼竿。
也许父亲真的只是一场不幸意外的受害者。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因为长时间的寂静而开始微微松懈,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时——
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不是鱼儿试探的啄食,也不是上次那狂暴到极致的拖拽,而是一种…一种极其诡异缓慢、却沉重无比的下拉!
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正用一股从容不迫、却又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稳稳地将鱼钩连通浮漂,拉向无尽的深渊!
谢舟的心脏猛地缩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死死握紧了鱼竿!
竿身瞬间弯曲,但弧度并不剧烈,而是呈现出一种饱受重压的、坚韧的弧形。鱼线绷得笔直,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力量巨大无比,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机械般的稳定感,没有丝毫挣扎和狂暴,就像是在…从容地收线。
谢舟咬紧牙关,脚蹬着岸边的泥土,身l后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抗衡。手臂的肌肉再次突突狂跳,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水下那东西的重量和力量远超他的想象,甚至超过了上次那个成年男人的拖拽力!这根本不是鱼!不可能是!
他拼命地收线,线轮发出吃力的嘎吱声,但鱼线非但没有收回,反而被那股稳定可怕的力量一点点、坚定不移地拖拽出去!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在这股冰冷的力量面前,他的抵抗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就在他几乎要脱力,快要被那股力量一步步拖向水边时——
绷紧的鱼线猛地一松!
那股稳定恐怖的拖拽力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巨大的惯性让谢舟猛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他慌忙稳住身形,急切地看向水面。
浮漂不见了。
鱼线另一头空荡荡的。
不是挣脱了,也不是线断了。更像是…水下的东西主动松开了?或者说,完成了某种…交接?
他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惊疑不定地开始快速回收鱼线。
鱼线很轻,似乎什么都没挂住。
终于,鱼钩离开了水面。
上面空无一物。
没有鱼,没有水草,甚至没有丢失鱼饵的痕迹——那几条红虫,还好端端地挂在钩子上,甚至还在微微蠕动。
仿佛刚才那场力量悬殊的可怕角力,从未发生过。
谢舟僵立在岸边,握着鱼竿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那挂着完好鱼饵的钩子,一股比直接钓起什么怪物更加深邃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这不合常理!那力量明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鱼线,看向方才鱼钩沉入的那片水域。
墨绿色的水面,不知何时,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而在那涟漪中央,一件小小的、深色的物l,正缓缓浮出水面,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那不是鱼,也不是水中的漂浮物。
那像是一个…盒子。
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似乎在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的…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