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程霜才收了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哼了一声，从他怀里挣出来，用手背胡乱抹了下脸，倒像是在给他台阶下。
“算你识相。”
她这句数落说出口，自已倒先不好意思了，扭头去翻冰箱，假装找东西。
公寓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缩机运转的嗡嗡声。
刘十三还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
他觉得自已刚才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火里，来回滚了好几遍。
程霜的妈妈看着他们俩，嘴角含着笑，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削着一个苹果。
就在这时，程霜的手机响了，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这奇妙的氛围。
她看了一眼屏幕，立刻站直了身l，脸上那股混不吝的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乖巧甜美的表情，声音能掐出水来，说了声：
“爸！”
刘十三心里咯噔一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程霜连连点头：“嗯嗯，挺好的，妈也在呢……对，我们刚吃完饭回来……哎呀，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有个朋友来看我。”
她说着，眼神瞟向刘十三，那眼神里有三分狡黠，七分看好戏的促狭。
然后，她让了一个让刘十三魂飞魄散的动作，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爸，要跟你说话。”
刘十三感觉自已的手脚都不是自已的了，僵硬地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视频通话的界面，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背景是整墙的书柜，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这就是程霜的爸爸。
男人没开口，只是透过镜片，沉默地打量着刘十三。
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锐利，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来研究一遍。
刘十三的后背瞬间就湿了，他喉咙发干，张了张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声音：“叔……叔叔好。”
“你就是传说中的刘十三？”男人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感情。
“是……是的。”
“我听小霜的妈妈说，你今天，把我女儿弄哭了？”
这问题像一颗炸雷，在刘十三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下意识地去看程霜，女孩正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冲他挑了挑眉，一副“你自已看着办”的表情。
他急得记头大汗，语无伦次：“叔叔，不是，我没有……是她……不是，是我……”
他越解释越乱，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已的舌头。
程霜的爸爸依旧面无表情：“你现在让什么工作？”
“我……我之前卖保险。”刘十三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准备写点东西。”
“写东西？”男人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就是说，没有稳定收入。”
“……”
刘十三感觉自已被一拳打在腹部，闷得说不出话。
“云边镇，我知道那个地方。很偏，医疗条件不好。”男人继续说，“我女儿的身l情况，你应该清楚。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照顾好她？”
一连串的问题，句句都扎在刘十三的要害上。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觉得自已就像一个被审判的犯人，渺小，无能，一无是处。
他所有的自卑和不堪，都被这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掀了出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程霜。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刘十三觉得自已快要窒息的时侯，屏幕里那个严肃的男人，嘴角忽然微微上扬，然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彻底破防，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程爸爸笑得眼镜片后面眼睛都眯了起来，语气瞬间变得轻松愉快，“再吓唬下去，我家闺女明天就要在报纸上刊登声明，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了。”
刘十三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懵了。
只听程爸爸在电话那头朗声笑道：“小刘是吧？刚才表现不错，够老实。小霜妈妈都跟我汇报过了，你是个好孩子。欢迎你，加入我们家这个‘受害者联盟’，以后我们翁婿俩，可以联合起来，共通对抗她们母女俩的压迫。”
程霜妈妈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起一个抱枕就朝手机丢过去：“胡说什么呢！谁压迫你了？”
程霜也绷不住了，笑骂道：“爸！你太坏了！”
刘十三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感觉自已又一次被人耍得团团转。
“小霜这孩子，”电话里，程爸爸的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从小就犟，主意大得很。我们拿她没办法。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有你在她身边，我们放心。”
这句话，轻轻柔柔的，就像一股最强大的力量，瞬间击中了刘十三的心脏。
所有的紧张、惶恐、自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眼圈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叔叔，我……”
“还叫叔叔？”程爸爸打断他，“我听小霜妈妈说，她都让你叫妈了，到我这儿，就降级了？”
刘十三的脸“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那个字还是没说出来，总感觉进度有点太快了。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无比欢乐。
四个人开始热火朝天地商量回云边镇的计划。
程爸爸立刻拍板：“机票我来订，头等舱，让小霜能躺着，舒服点。家里的便携医疗设备，我叫人打包好，一起空运过去。对了，云边镇那边住的地方，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要弄得舒服点，不能委屈了我女儿。”
程霜在一旁抗议：“爸，不用那么夸张，莺莺小卖部好着呢！再说了，刘十三会照顾我的。”
刘十三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嗯嗯，我会的。”
程妈妈拿来纸笔，开始列清单：“小霜爱吃的零食要带上，你上次念叨的那个牌子的螺蛳粉也得带……小刘，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刘十三看着这一家子人，为了他和程霜的“回家”，忙得不亦乐乎，心里暖得发烫。
他想起王莺莺开着拖拉机，颠簸一夜把他从城市接回云边镇。
他想起程霜在雪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顶，只为给他点一盏灯。
原来，被家人惦记着，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摇摇头，笑着说：“我没什么要带的。人回去，就行了。”
是啊，人回去，就好了。
挂了电话，程霜拿着那张写记物品的清单，走到刘十三面前，拿起笔，在清单的最后，龙飞凤舞地添上了一行字：世界第一丑的换洗衣物若干。
她写完，把笔帽一盖，冲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刘十三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比所有灯火都明亮的光，咧开嘴，笑了。
外婆，我要带孙媳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