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胜诉方 > 第6章
苏清秋把最后一份病历归档时,护士站的挂钟刚敲过九点半。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落在那台老式咖啡机上——机身的漆掉了块角,露出底下的金属色,每次启动都像在咳嗽,震得桌面的笔筒都跟着跳。此刻它倒安静,旁边放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是林砚昨天落下的,杯沿还沾着点陈皮的碎屑,像谁特意留的记号。
“苏姐,林律师应该快到了吧?”小王抱着消毒盘经过,塑料盘上的镊子碰撞出轻响,她眼睛往门口瞟了瞟,“我刚从窗口看见她的车停在楼下了,还是那辆银灰色的,辨识度可高了。”
苏清秋“嗯”了一声,指尖在病历本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其实她早就听见了,那辆备用车的引擎声比医院的公务车要轻些,带着点闷沉的质感。刚才从ICU查完房出来时,她恰好站在二楼的连廊上,看见林砚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个半大的纸箱,步伐比平时慢了点,纸箱的提手被勒得有点变形,想来是不轻。
她起身想去接,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林砚站在护士站门口,正低头跟小王说着什么。晨光斜斜地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了层暖金,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她抬手捋到耳后,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西装外套的袖口别着银色的袖扣,上面刻着个极小的“三”字——苏清秋记得,林砚的袖扣总按星期标着,上周二协调会见她时,戴的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二”。
“苏医生。”林砚先看见了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纸箱,指尖在箱沿上轻轻敲了敲,“有点东西想放这儿。”
“什么?”苏清秋走近了才发现,纸箱上印着咖啡机的型号,银灰色的机身在箱口露出一角,线条比护士站这台流畅得多,看着就很新。
“客户送的,”林砚的语气很自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办公室有一台了,这个用不上。你们护士站这台不是总出问题吗?上次凌晨三点听见它响,吵得人没法整理资料。”她顿了顿,补充道,“刚好替换。”
小王在旁边眼睛一亮,凑过去扒着箱口看:“哇,这个型号我在商场见过!带热可可功能的,据说冲出来特别绵密!”
林砚的目光往苏清秋这边扫了扫,没接话。苏清秋却忽然想起,自己上上周夜班时,趴在桌上写术后记录,随口跟小王抱怨过一句“速溶可可太涩,还是现冲的蜂蜜可可比咖啡暖”,当时林砚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她还以为这人根本没听见。
“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苏清秋往后退了半步,视线落在纸箱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白大褂的下摆,“医院有规定,不能收外来物品——”
“不算送礼,算办公用品赞助。”林砚打断她,弯腰把纸箱放在护士站的空地上,动作很轻,怕磕到旁边的治疗盘,“我昨天跟你们护士长打过电话,她说护士站的设备确实该换了,让我直接送来就行。”她直起身时,目光落在苏清秋的白大褂口袋上,那里微微鼓着,“润喉糖吃了吗?”
“嗯,吃了。”苏清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那里还剩两颗,薄荷味的,是昨天林砚放在第三个抽屉里的。包装纸有点皱,想来是被她揣得久了,“谢了,挺管用的。”
“应该的。”林砚从公文包里拿出个文件夹,蓝色的封面,边角被压得很平整,“3床的补充资料都在这里,你核对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苏清秋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和上次那份病史档案一样,带着点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余温。她翻开第一页,忽然发现里面夹着本《急诊医学手册》,书脊上贴着张黄色便签,上面的红笔字迹很眼熟——是林砚的,笔锋很利,圈着“主动脉夹层术后护理要点”几个字。
“这个……”
“上周从你们科室借的,忘了还。”林砚的声音放轻了些,“里面夹了几张便签,是我查的术后并发症案例,有几个跟3床的情况类似,或许对后续护理有帮助。”
苏清秋翻开手册,果然在几页关键处看到了便签。有的标着“术后48小时需每小时监测血压”,有的写着“慎用抗凝药物的三种情况”,甚至在“应激性胃溃疡预防”那页,用红笔写着行小字:“饮食建议:南瓜粥(需去渣)、陈皮水(3年陈最佳),忌空腹喝咖啡、忌辛辣。”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抬头时刚好撞上林砚的目光。晨光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去,在林砚的镜片上映出细碎的光,像落了点星星,把那双总是显得冷静的眼睛衬得柔和了些。
“林律师对医学也这么懂?”小王端着治疗盘回来,刚把盘放在桌上,就笑嘻嘻地插了句,“比我们科新来的实习医生记得都清楚,上次那个实习生连主动脉夹层的分型都记混了。”
林砚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弧度很小,像水面刚泛起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为了工作,多了解点总是好的。毕竟3床的案子涉及术后护理,我得弄明白才能应对家属的疑问。”她转向苏清秋,指尖在文件夹边缘轻轻点了点,“字签好了吗?我十点半还要回律所开个会。”
“哦,好了。”苏清秋赶紧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页时,墨水在“苏清秋”三个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了顿,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她忽然想起昨晚小王说漏嘴的那句“林律师为了买防穿刺手套,跑了三家药店”,还有此刻放在地上的咖啡机——哪里是什么“客户送的”,分明是照着护士站的尺寸和功能特意选的,连颜色都跟自己常用的白大褂很搭。
林砚接过文件夹时,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背,像上次在会议室递文件那样,很凉,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像初春刚化的雪水,落在手背上,微微发痒。“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楼下吧。”苏清秋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唐突,脸颊微微发烫,赶紧补充道,“刚好要去药房领这个月的胃药,顺道。”
林砚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随即点头:“好。”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里荡开,一前一后,节奏慢慢变得一致。路过ICU时,3床的家属正好端着水杯出来打水,看见她们,先是愣了愣,随即放下水杯,对着她们鞠了一躬:“谢谢林律师,也谢谢苏医生。昨天医生说,老头子今天能喝米汤了,真是……谢谢你们。”
林砚没说话,苏清秋却听见她的脚步顿了半秒,随即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好像比刚才稳了些。走到电梯口时,苏清秋忽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过去:“这个,还你。”
是那颗米白色的保温杯,里面装着新泡的陈皮水。她早上特意找护士长要的新会陈皮,加了点甘草,泡得久了,汤色呈琥珀色,看着就很温润。
林砚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杯身的温度,不烫,却暖得刚好。她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亮了亮,像有光落在里面,“谢了。”
电梯“叮”地开了,轿厢里空无一人。林砚走进去时,苏清秋忽然开口:“明天……你还来拿资料吗?”
林砚按楼层的手指顿了顿,转头看她。晨光从电梯门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她的侧脸,把鼻梁的轮廓描得很清晰。“嗯,还有几份补充材料,关于术前告知的,得跟你核对一下。”
“那我……”苏清秋的话没说完,电梯门就开始缓缓合上,像在掐着时间。她看见林砚在门关上的前一秒,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好像又弯了一下,比刚才在护士站时明显些,像被晨光晒化了的冰棱。
电梯下行的声音渐渐远去,苏清秋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润喉糖。薄荷的清凉从舌尖漫开,带着点说不清楚的甜,像含了颗裹着蜜的薄荷糖。她转身往药房走,路过护士站时,听见小王正跟值班护士念叨:“你们看这台新咖啡机,银灰色的,跟我们苏姐那个米白色保温杯多配!林律师选东西可真有眼光……”
她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有点热。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地上,那些细长的光斑像是被拉长了,在走廊里铺成一条暖融融的路,一直延伸到药房门口。苏清秋低头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得赶紧领完药回来,说不定林砚明天来,会想喝杯现冲的热可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