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
被捕的杀手苗伦,正以一种极其嚣张的姿态,翘着二郎腿坐在审讯椅上。
黎安坐在他对面,手里转着一支笔,脸色阴沉。
旁边负责记录的警员,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能落下半个字。
“姓名?”
黎安再次开口,他已经有点快审不下去了。
苗伦抬了抬眼皮,嘴角依旧带着那副轻蔑,接着,一串叽里咕噜、音调古怪的语言从他嘴里流淌出来。
那发音,既不像粤语,也不像闽南话,更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方言。
充满了弹舌和喉音,听起来就像是林子里的怪鸟在嘶叫。
宛语!
“啪!”
黎安把笔重重拍在桌上。
“我知道你听得懂!”
“说普通话!”
苗伦像是没听见,依旧用那种没人听得懂的鸟语,不紧不慢地重复着。
“我警告你!这里是西港市公安局!不是你们宛北的林子!”旁边一个年轻警员忍不住怒喝道,“你最好老实交代!”
苗伦终于停了下来。
他歪了歪头,看着那个满脸怒容的年轻警员,然后,慢条斯理地对着他竖起了一根中指。
“操!”
年轻警员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猛地站起身,就要冲过去。
“坐下!”
黎安低吼一声,制止了他。
他知道这家伙是在故意挑衅。
这种亡命徒,心理素质极强,常规的审讯手段对他根本没用。
他们不怕疼,更不怕死。
唯一的弱点,就是他们背后的人和组织。
可现在,连沟通都成了问题,还怎么往下审?
僵持。
足足过了十分钟,黎安才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愈发凝重。
他拿起走廊的座机,拨通了谭庆林的号码。
“谭支,黎安。”
“情况怎么样?”
“很棘手。”黎安吐出一口烟圈,“那个活口,是个硬茬。不说中文,满嘴的宛北方言,根本没法沟通。而且态度极其嚣张,我怀疑他是故意用语言障碍来拖延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谭支,这家伙是国际罪犯,情况特殊。你看……能不能申请一下,上点特殊手段?”黎安压低了声音。
“不行。”
谭庆林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丝毫回旋的余地。
“黎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记住,对方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按规矩办事。他是境外人员,在没有专业翻译和上级明确的政策指示下来之前,任何特殊手段都禁止使用!”
“这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国际影响,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就这么干耗着?”他不甘心地问。
“耗着。”谭庆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我已经联系省厅,让他们协调懂宛北方言的翻译了。在翻译来之前,你们的任务就是看着他,别让他出任何意外。”
“……是。”
黎安挂断电话,将手里剩下的半截烟狠狠摁在墙上,碾灭。
他妈的!
抓了条大鱼,结果却发现连剖开鱼肚子的刀都没有!
这憋屈,比让他去蹲点还难受!
与第一审讯室的僵局截然不同。
另一间审讯室里,无比流畅。
阿胜蜷缩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很显然没少“招呼”。
林强峰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负责记录的文员。
他拉了张椅子,在距离阿胜两米远的地方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自己点了一根,又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在了阿胜面前的桌子上。
“抽一根?”
林强峰式心理审讯大法。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先绷不住了。
“哇——”
阿胜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警官!警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强峰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椅子,避远了他。
“我全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别让他们杀我!我不想死啊!”
林强峰吸了口烟。
得儿,小菜鸡一个。
对付苗伦那种亡命徒,需要的是耐心和规矩。
但对付阿胜这种被吓破了胆的小喽啰,任何多余的审讯技巧都是浪费时间。
“说吧。”
林强峰淡淡开口。
“是谁让你干的?”
“是老鬼!一个叫‘老鬼’的王八蛋!”阿胜的声音凄厉,“他是个宝岛人!是他逼我干的!”
「宝岛人?」
林强峰的眼神微微一凝,与旁边的记录员对视了一眼。
线索,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复杂。
“他怎么逼你?”
“他……他抓到了我赌钱的把柄!”阿胜哭喊道,“我欠了赌场一大笔钱,还不上就要被剁手!是老鬼出面帮我还了钱,然后就逼着我帮他做事!”
“做什么事?”
“运货!就是运货!”阿胜急切地解释道,“他知道我们卢家有自己的货运船,经常往返西港和南洋。他就让我利用这个便利,在每次出海的正常货物里,偷偷夹带一些他的‘私货’!”
“他说只是些走私的洋酒和香烟,让我别多问!每一大箱,他都给我这个数!”
阿胜颤抖着,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千块!警官!五千块的辛苦费啊!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箱子里是……是冰啊!我要是知道那是毒,打死我我也不敢碰啊!警官!我上有八十岁的老阿婆要养,我怎么敢去做那种掉脑袋的生意啊!”
阿胜的哭诉声在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悔恨。
林强峰更嫌弃了。
他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迅速整合。
宝岛来的“老鬼”。
利用赌债控制下线。
通过卢家货船的渠道夹带私货。
用高额的“辛苦费”作为诱饵。
手法很老练,也很谨慎。
“老鬼在哪?”
林强峰掐灭了烟头,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胜哭着摇头,“我好久没见过他了。我们从来不用电话联系,每次都是他用BB机呼我,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BB机。
这个九十年代最普遍的通讯工具,此刻却成了最棘手的追查障碍。
没有实名制,无法追踪。
一旦对方停用,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接头的地点在哪?”林强峰继续追问。
“把货交给你的下家,是在哪里?”
阿胜回忆。
过了好半天,他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在……在西港城区,金华街。”
“一家叫‘玖珑美容美发馆’的地方。”
「玖珑美容美发馆?」
林强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说具体点!”
“每次,我都是把车开到美发馆的后门,那里有个小巷道。”
“会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出来接货,他让我叫他‘赵老板’。我把货给他,他把钱给我,我们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金华街,玖珑美容美发馆。
长头发的,赵老板。
一条崭新的线索,就这么浮出了水面!
林强峰站起身,这条线索已经足够了。
他转身,快步走出了审讯室,只留下三个字。
“接着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