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是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吵醒的。
头疼欲裂,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转了三天三夜,还顺便被铁锤敲了几十下。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她那个摆满专业厨具、贴着“米其林三星目标”海报的现代化小公寓,而是……一片晃眼的、刺目的、俗不可耐的大红色。
红帐子,红被子,红蜡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烛泪堆叠得像凝固的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陌生的熏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夫…夫人?您醒了?”抽泣声停了,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怯生生地凑过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您…您可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夫人?奴婢?
苏禾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神经。
苏禾,大胤朝京城富商苏万山的独女,年方十七。三天前,一顶花轿将她抬进了这永宁侯府,成了新任的永宁侯夫人。新婚当夜,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掀,新郎官——那位据说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永宁侯萧珩,就被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催着连夜出征了。连个照面都没打上。
原主,一个被娇养在深闺、性子怯懦如小白兔的商贾之女,骤然面对这空荡荡的侯府、陌生而森严的环境,以及府中上下或明或暗的打量与轻视(尤其是那位对她出身颇为不满的婆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之下,在新婚第二天的清晨,一头栽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再也没醒来。
然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顶级私厨兼美食博主苏禾,就在这具身体里苏醒了。
“嘶——”苏禾倒抽一口冷气,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穿越?还是这么地狱级的开局?新婚守活寡,婆婆不待见,侯府深似海……这剧本也太坑爹了吧!
“夫人,您没事吧?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小丫鬟,叫青杏,是她的陪嫁丫头,忠心有余,胆子比原主还小。
“不用。”苏禾撑着坐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我饿了,有吃的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作为一个顶级厨师,没有什么问题是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做一顿!
青杏连忙点头:“有有有!厨房刚送了早膳过来,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片刻后,一个红木食盒摆在了苏禾面前。盖子掀开,苏禾满怀期待地探头一看——
一碗熬得稀烂、颜色寡淡的白粥。
一碟蔫头耷脑、疑似盐水煮过的青菜。
还有两个看起来硬邦邦、毫无光泽的……馒头?
苏禾:“……”
这就是侯府的早膳?喂鸡呢这是?!
她拿起筷子,小心地戳了戳那碟青菜,放进嘴里。
“呸!”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涩寡淡味直冲天灵盖,还带着一股土腥气。盐水?不,这连盐都吝啬得可怜!白粥更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少得可怜。馒头?又干又硬,咬一口能崩掉半颗牙!
苏禾的脸彻底黑了。她,一个致力于用美食征服世界的顶级厨师,居然沦落到要吃这种猪食?!这简直是对她职业生涯的侮辱!是对她味蕾的酷刑!
“青杏,”苏禾放下筷子,声音平静无波,但眼底酝酿着风暴,“侯府的厨房……在哪儿?”
青杏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在…在后罩房那边…夫人您…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苏禾掀开身上那床沉甸甸、绣工繁复的锦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当然是去拯救我的胃,顺便…教教他们什么叫‘吃饭’!”
不顾青杏惊恐的劝阻,苏禾凭着记忆里模糊的方向感,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烟火气(虽然味道不咋地),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直扑侯府后厨。
永宁侯府很大,也很空。一路行来,偶尔遇到的下人,看到她这位新夫人穿着中衣、披头散发、气势汹汹地疾走,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低下头,眼神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轻蔑和看笑话的意味。啧,商贾之女,果然粗鄙无状,这才刚嫁进来就失心疯了?
苏禾才懒得理会这些目光。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厨房!食材!锅!
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她找到了目标——一个不算太大,但还算齐整的院子,烟囱里正冒着袅袅青烟。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厨娘粗声大气的吆喝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嘈杂声。
苏禾一把推开那扇有些油腻的木门。
“砰!”
厨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个粗使婆子、负责切墩的杂役,还有一个穿着体面些、腰间系着油腻围裙、手里还拎着勺子的胖厨娘,全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这个不速之客。
空气瞬间凝固。
胖厨娘姓王,是侯府厨房的管事,仗着在府里待的年头久,又自诩是老夫人院里拨过来的,向来眼高于顶。她看着苏禾这狼狈又“不得体”的样子,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哟,这不是新夫人吗?您这尊贵的身份,怎么纡尊降贵跑到这腌臜地方来了?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那语气,就差把“商贾之女也配挑三拣四”刻在脑门上了。
苏禾没接她的话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厨房。灶台是土灶,烧柴火;锅是笨重的大铁锅;调料罐子倒是不少,但看那黑乎乎的边缘就知道平时保养得有多差;食材区……啧,新鲜蔬菜蔫巴巴的,肉倒是有一块,看着还算新鲜,但肥膘占了大部分……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角落一小袋被遗忘的、颗粒饱满的粳米,还有一小筐新鲜的鸡蛋上。
“王厨娘是吧?”苏禾径直走过去,无视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拿起那袋米掂了掂,“这米,不错。还有这鸡蛋,挺新鲜。”
王厨娘一愣,随即嗤笑:“夫人好眼力,这是给老夫人预备熬参粥的上等粳米。夫人若想吃,回头奴婢让人给您熬一碗送去就是,何必亲自来?”话里话外,都是“你不配吃这么好的米”。
苏禾像是没听见她的嘲讽,又指了指那块肥瘦相间的肉:“这块肉,也给我切一小块下来,要纯瘦的。”
“夫人!”王厨娘脸色沉了下来,“这厨房重地,烟熏火燎的,可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早膳不合口味,奴婢让人重新给您做便是,您这样指手画脚,传出去对您的名声……”
“名声?”苏禾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王厨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我的名声,就是被你们用这种猪食一样的饭菜败坏的!还有,”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侯府,现在我是主母!我要用点米,用点肉,还用得着你一个厨娘来指手画脚?!”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厨房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这…这真是那个传言中怯懦胆小、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新夫人?这气势…怎么比老夫人发怒时还吓人?
王厨娘也被苏禾突然爆发的气场噎了一下,脸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
苏禾却没再给她机会,直接对旁边一个看傻眼的小杂役道:“你,去给我生个小灶的火,要旺火!”
又指着另一个:“你,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最后,目光落在王厨娘身上,带着一丝压迫感:“刀!磨快点的!”
王厨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把手里磨得锃亮的菜刀递了过去。
苏禾接过沉甸甸的菜刀,掂量了一下,手感还行。她走到那块肉前,手起刀落!
“笃笃笃笃笃笃!”
密集如雨点般的切肉声瞬间响彻厨房!只见那把厚重的菜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片雪亮的刀光。那块肥腻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解、被剥离,肥是肥,瘦是瘦。眨眼间,一小堆大小均匀、细如柳叶、晶莹剔透的纯瘦肉丝就码在了砧板上。
快!准!狠!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整个厨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傻了!这…这是切菜?这简直是变戏法!那刀工,比王厨娘炫耀了半辈子的手艺,强了何止百倍!
苏禾却恍若未觉,拿起两个鸡蛋,在碗沿轻轻一磕,手腕一抖,蛋清蛋黄滑入碗中,动作干净利落得赏心悦目。筷子在碗里飞快搅动,蛋液瞬间变得金黄细腻,没有一丝絮状物。
小灶的火已经升起,舔舐着锅底。苏禾拿起一块猪皮,在锅里飞快地抹了一圈——这是最简单的润锅防粘。随即倒入少许清亮的豆油(这是她找到的最接近现代食用油的替代品)。
油温升高,冒出丝丝青烟。
苏禾抓起肉丝,手腕一抖,滑入锅中!
“滋啦——”
热油与肉丝亲密接触,爆发出最原始的、最诱人的声响!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炸开,霸道地驱散了厨房里原本的油烟和霉味,蛮不讲理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肉丝在热油中迅速变色、卷曲,边缘泛起焦黄。苏禾手腕翻飞,锅铲几下翻炒,肉香更加浓郁。
她将肉丝拨到锅边,倒入金黄的蛋液。
“滋——”
蛋液遇热迅速膨胀凝固,形成蓬松金黄的蛋块,与肉丝混合在一起,香气层次瞬间丰富起来!蛋白质与脂肪在高温下产生的美拉德反应,释放出令人疯狂的香味因子!
最后,主角登场——隔夜冷饭(她眼尖发现了角落里一碗被遗忘的、但粒粒分明的剩饭)!
米饭倒入锅中,与金黄的蛋块、焦香的肉丝迅速混合。苏禾左手颠锅(土灶锅太重,她用了巧劲),右手锅铲翻飞,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每一粒米饭都被蛋液均匀包裹,染上诱人的金色,与肉丝、蛋块完美交融。
盐!少许提鲜的酱油(颜色深,味道勉强)!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从角落里抢救出来的)!
“起锅!”
苏禾手腕一扬,一大盘色泽金黄、粒粒分明、热气腾腾、香气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所有人感官的——黄金蛋炒饭,完美出锅!
整个厨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盘蛋炒饭,静静地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和致命的香气。那金黄的色泽,那跳跃的葱花,那混合着蛋香、肉香、米饭焦香的霸道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每个人的胃和灵魂。
王厨娘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渴望。
粗使婆子们忘记了手里的活计,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着,发出“咕咚”的咽口水声。
青杏更是看傻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浑然不觉。
苏禾拿起一个小碗,盛了一小勺,自己先尝了一口。嗯,火候还行,就是酱油差了点意思,盐也放得保守了。但在这种条件下,已经是极致发挥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当着所有目瞪口呆的人的面,将那盘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黄金蛋炒饭,往自己面前一拉。
“青杏,拿筷子!”苏禾的声音带着一种餍足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只是热身,“吃饭!”
她优雅地(在众人眼中简直是神迹)夹起一筷子金灿灿、裹着蛋液和肉丝的米饭,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
嗯,胃舒服了,世界都明亮了。
至于旁边那群快要被馋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人?
苏禾慢条斯理地嚼着,心里冷笑:呵,这才哪到哪?好戏,才刚刚开场。便宜夫君?打仗?侯府规矩?在真正的美食面前,都是浮云!,民以食为天,还能有不被美食征服的人类?
空气中,只剩下苏禾优雅咀嚼的声音,和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亮的咽口水声。
永宁侯府新夫人的传说,就从这一盘颠覆所有人认知的黄金蛋炒饭,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