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雪梅浑身是伤,倒在了乾清宫的门前。
“皇上!奴婢有冤!奴婢要告发易妃娘娘!”
她凄厉的声音传遍了后宫各处,“易妃娘娘在冷宫中的疯癫之症是她自己服了药!求皇上明察啊!”
闻言昭衡帝震怒,将雪梅召入殿中细细询问。
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后六宫,自然也传到了早已在永乐宫中静待的水仙耳中。
“雪梅在乾清宫前告发易贵春自服疯药?”
水仙放下手中茶盏,雪梅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是,娘娘。”
银珠眼中带着快意,“听说喊得声嘶力竭,惊动了不少人。”
“她倒是豁出去了。”水仙语气平淡,“只是,她可说了,那药是谁给的?”
银珠摇头:“没有,雪梅只咬死了是易妃自己服用的,无论如何审问,甚至动了刑,她都绝口不提药的来源。”
水仙了然地点点头。
雪梅不是为了告发,只是为了求一条生路。
她没必要得罪旁人,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不久后,乾清宫很快传出旨意:宫女雪梅,诬告主位,着即打入慎刑司,严加审讯!
同一时间,另一道旨意也传至永乐宫,是释放小川子的消息。
水仙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皇上只要相信那药是易贵春自己服的,小川子这最大的嫌疑,便洗清了大半!
没过多久,内务府的人便抬着一副简易担架,在几位太医的簇拥下,快步走进了永乐宫的大门。
水仙和银珠早已等候在门口。
正午的阳光炽烈刺眼,毫无遮拦地照在那担架上。
饶是水仙早有心理准备,看清担架上的小川子,她的心口也猛地一揪!
他几乎被血污和污垢完全覆盖,头发板结粘连,脸上肿胀青紫,五官都难以辨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有的皮肉被烙铁烫得翻卷焦黑。
浓重的血腥味在四周弥漫开来,浓郁得令人作呕。
“快!抬进偏殿!”
水仙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声音冷静道:“太医,务必全力救治!”
偏殿的门紧闭着,里面很快传来小川子偶尔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
水仙没有回正殿。
她和银珠就站在偏殿门外不远处的廊下,沉默地等待着。
阳光透过廊檐,在她裙边投下清晰的光影分界线。
她看着宫女太监们端着一盆盆浑浊的血水出来,又端着一盆盆干净的温水进去。
“娘娘,这里血气重,对您和龙胎不好,您还是回正殿等候吧?”
为首的太医出来时,忍不住低声劝道。
水仙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妨,本宫就在这里。他因为本宫受此大难,本宫岂能避之不及?太医,他如何了?”
太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庆幸:“回娘娘,他的伤势看着是极为可怖,万幸的是,并未真正伤及根本要害。”
“筋骨未断,脏腑也无大损。只是这皮肉之苦受得着实太重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
水仙追问道:“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太医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医者的悲观:“娘娘,慎刑司那地方进去的人,能囫囵个儿出来已是万幸。没有伤残,便是天大的造化。”
“至于后遗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待他醒来后,再细细观察调养了。”
水仙的心沉了沉,没有再问,只是微微颔首。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太医和宫人们鱼贯而出,脸上都带着疲惫。
殿内的血腥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药草苦味。
“娘娘,伤口已初步处理包扎完毕,人也暂时稳住了。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为首太医躬身回禀。
水仙点点头:“有劳各位太医。”
然后她示意银珠送太医等人离开。
待太医等人全部离开,水仙才在银珠的搀扶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窗户微敞,药味弥漫。
小川子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里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都缠裹着厚厚的纱布,呼吸微弱而急促。
听到声音,小川子虚弱地转过头,看清是水仙,他挣扎着就想撑起身子行礼。
“别动!”水仙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好好躺着!”
她拿起旁边矮几上温着的清水和一个白瓷小碗,用瓷勺舀起一点温水,小心翼翼地凑近小川子干裂的唇边。
温水浸润了唇瓣,水仙动作轻缓地连着给他喂了几勺水。
小川子舒服了一些,嗓子也没那么干涩了。
他才虚弱地张了张嘴,发出气音:“娘娘”
水仙放下碗,低声问他:“感觉如何?”
小川子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弱:“奴奴才还好”
他缓了口气,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幸亏娘娘让奴才提前备下金疮药和那些保命的药丸”
之前察觉到后宫的风雨欲来,警惕的水仙私下让小川子准备些金疮药,甚至还有几颗吊命的参丸。
她本是为自己和腹中孩儿留的最后一道防线,却万万没想到,最终受苦的竟是无辜的小川子!
小川子正虚弱,水仙没有细问小川子是如何躲过严苛的慎刑司搜身,将那些药带进去的。
她愧疚地看着虚弱的小川子:“小川子是我对不住你。若非跟着我,你怎会遭此大难”
“不,”小川子用力地摇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眉头紧皱,“没没有娘娘奴才早就被李三他们打打死了”
“娘娘是奴才的伯乐”
他喘息着,虚弱却坚定地说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奴才能为娘娘尽力,死死而无憾”
这番话,发自肺腑,重逾千斤。
水仙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忠诚,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承诺:“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你的命,从今往后,不只是你自己的!”
——
当晚,昭衡帝带着解除水仙禁足的明黄圣旨,踏着夜色再次驾临永乐宫。
晚膳气氛温馨,昭衡帝看着水仙气色好转,心情也颇为愉悦。
水仙为他布了一箸菜,轻声提起:“皇上,小川子今日被接回来了。”
昭衡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仙儿,自打这小川子进了慎刑司,你嘴里念叨的,心里挂念的,可都是他了。”
“朕今日解了你的禁足,倒不见你这般欢喜?”
水仙抬眸,迎上他略带审视的目光,委屈道:
“皇上这话,可真是冤枉臣妾了。臣妾关心小川子,并非因为他是臣妾的人。”
“哦?”昭衡帝挑眉,来了兴趣,“那是因为什么?”
水仙放下筷子,正色道:“臣妾关心的,是皇上您的名声。”
“此话怎讲?”
“小川子虽身为内侍,但其钻研医术堪称废寝忘食,痴迷忘我。臣妾曾见过他多年整理,亲手撰写的一本医书心得,其中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如此潜心钻研的人才,若仅仅因为内侍的身份便被埋没,岂不可惜?”
她顿了顿,看着昭衡帝若有所思的表情,声音轻柔。
“臣妾想着,若皇上能破格恩准小川子进入太医院学习深造,一来,是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报效朝廷的机会。二来,更是彰显了皇上您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圣明!”
“只要小川子能在太医院做出些成绩,将来史书工笔,记载的便是皇上您慧眼识珠的明君之举!这份破格录用贤才的美名,足以流芳后世!”
她的话,精准命中了帝王的心理。
帝王所求不过千秋功业,青史留名。
果然昭衡帝轻笑了声,朗声道:“朕,便做这先例又何妨!”
他兴致高昂,当即决定:“走!随朕去看看这个小川子!”
偏殿内,药味依旧浓郁。
小川子昏昏沉沉,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当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明黄的龙袍映入眼帘时,惊得魂飞魄散!
挣扎着就要滚下床榻叩拜。
“免了!”昭衡帝难得地和颜悦色,抬手制止,“你伤势未愈,不必行礼。”
小川子惶恐不安,不知帝王驾临所为何事。
昭衡帝目光落在他满身纱布上,语气带着几分嘉许:
“小川子,你钻研医术,护持龙胎有功,虽遭冤屈,其志可嘉。朕念你一片赤诚,才学难得,特破格擢升你为太医院学徒!”
“即日生效,待伤势痊愈,便去太医院报到,潜心学习!”
小川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太医院学徒?
他一个卑贱的太监,竟然可以进入太医院?!
“皇皇上!娘娘!”
巨大的激动让他暂时忘却了伤痛,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扎着翻下床榻,不顾浑身伤口崩裂的剧痛,朝着昭衡帝和水仙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谢皇上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