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落空
院子里静悄悄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周建军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
看到周建国这副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样子,周建军的眼神动了动,却没有半分惊讶。
“妈呢?”周建国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周建军缓缓合上书,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气急败坏的大哥,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甚至是怜悯。
他淡淡地开口。
“走了。”
“走了?”
轻轻两个字飘进周建国的耳朵里,胸口那股被羞辱和欺骗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天灵盖。
“去哪儿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要去抓周建军的领子。
周建军早有防备,身子一侧,轻巧地躲了过去。
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胳膊像个摆设,可另一条好胳膊撑着门框,下盘稳得像生了根。
周建国抓了个空,踉跄了一下,回头看着这个二弟,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还是那个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周建军吗?
“我问你,她去哪儿了!”周建国嘶吼着,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周建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周建国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不再跟周建军废话,转身一头扎进了屋里。
“哐当!”
“哗啦!”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箱子被踹翻,瓦罐被砸碎的声音。
他像一头疯牛,在那个小小的土屋里横冲直撞,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周建军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阻拦。
他就看着,看着他那个自以为精明的大哥,如何一点点地撕碎自己最后的体面。
几分钟后,周建国冲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块松动的砖头,那是炕头藏钱的地方。
他眼睛血红,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钱!爷爷那笔抚恤金!是不是被她卷跑了!”
周建军终于动了,他缓缓地直起身,目光迎上周建国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是妈的钱。”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周建国的怒火上。
周建国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二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力。
就在这时,周福下班回来了。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还提着半条处理的鱼,正想着晚上怎么改善伙食,一拐进院门,就看到了眼前这副剑拔弩张的景象。
院子里一片狼藉,大儿子像个讨债的恶鬼,二儿子像尊门神,屋里更是跟遭了贼一样。
周福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这是咋了?”
他的出现,立刻成了周建国新的攻击目标。
“爸!”周建国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周福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提起来,“你这个窝囊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跟她合起伙来骗我!”
周福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筛糠似的抖着,脸白得像纸,“我、我没有建国,你放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周建国冷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让我去赵家集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好好说?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心里是不是乐开花了?”
“大哥。”
一道冷不丁的声音插了进来。
周建国和周福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周建军冷着脸沉声道。
“放手。”
周建国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想从这个二弟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胆怯和退缩,可他什么都没找到,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僵持了几秒钟,周建国猛地松开了手。
周福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建国看着瘫在地上的父亲,又看了看挡在身前的二弟,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钱没了,他心心念念的家底被卷跑了。
人也没了,他那个偏心眼的妈跑得无影无踪。
现在,连这个家最后两个男人,一个窝囊得像滩烂泥,一个硬得像块石头,没一个跟他是一条心。
他周建国,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把自己算计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好好得很!”周建国往后退了两步,指着他们爷俩,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们行!你们真行!”
他转过身,一脚踹翻了院里的小板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你们就守着这个破家过去吧!等她把钱败光了,成了外面的要饭婆,你们别来求我!”
恶狠狠的咒骂声,顺着风飘进院子,然后渐渐远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夕阳的余晖,和一地的狼藉。
周福还坐在地上,看着被踹翻的板凳,浑浊的老眼里,慢慢渗出了泪花,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叫什么事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周建军没有说话。
他走过去,弯下腰,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鱼,又把那个被踹翻的小板凳扶了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好,轻声道:“饭在锅里温着。”
周福抬起头,满脸泪痕,“还吃什么饭啊!家都散了!”
周建军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说完,他转身进了灶房,端出两碗半凉的玉米糊糊,一碗放在周福面前的地上,一碗自己蹲在门槛上喝。
周福看着那碗糊糊,又看看儿子沉默的侧脸,哭声渐渐小了。
他拿起碗,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糊糊洒出来一半。
他没在意,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拉,眼泪掉进碗里,咸得发苦。
这个家,好像真的只剩下他们爷俩了。
周建国回到自己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推开门,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李桂花正坐在桌边,对着一面小圆镜,往自己红肿的脸上抹着蛤蜊油。
听到动静,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镜子差点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