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镜中鬼朋友》 > 第一章

潮湿的霉味顺着墙缝钻进鼻腔时,陈默正用美工刀划开快递纸箱。客厅老式挂钟敲了七下,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浸透纱窗,对面楼栋亮起点点灯火,只有他家始终沉在半明半暗里。
纸箱里滚出半打玻璃弹珠,在地板上撞出清脆的响。最底层压着面椭圆形穿衣镜,边框是褪漆的胡桃木,镜面蒙着层灰雾,像蒙着死人的眼白。这是上周在旧货市场淘的,摊主说是什么民国老物件,陈默看中的是它够大,能嵌进卧室那面空墙。
父亲的视频电话突然弹出来,屏幕里的男人穿着工装服,安全帽压得很低。下周回来看你。
电流声刺啦作响,陈默盯着对方身后旋转的吊塔,没接话。母亲走后第三年,父亲把他丢在老城区独居,自己在工地上一年回不了两趟。
挂了电话的瞬间,卧室传来轻微的响动。陈默捏着美工刀走过去,穿衣镜已经立在墙根,镜面不知何时变得锃亮,映出他瘦得像豆芽菜的身影。十六岁的少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校服领口歪着,眼神总习惯性飘向地面
——
就像此刻,他看见镜中自己的脚边,多了双红色的小皮鞋。
你好。
镜子里的声音像浸过水的棉花,软乎乎的。陈默猛地抬头,看见镜中站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脸色白得像刚剥壳的杏仁,嘴角却弯着诡异的弧度。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颗透明弹珠,我叫阿明,住在这儿很久了。
陈默的手指在美工刀把手上掐出红痕。他搬进这栋老楼三个月,从没听过邻居说起有这么个孩子。窗外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两下,镜中男孩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别怕。
阿明把弹珠往镜面推了推,那颗玻璃珠竟然穿透了镜面,嗒
地掉在陈默脚边。这个送你,我们做朋友吧。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陈默捏着弹珠的手微微发颤。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想做朋友。班里的同学总躲着他,说他身上有股死人味,连班主任都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低头看着弹珠里流转的光斑,忽然觉得镜中那个苍白的男孩,或许真的能成为他唯一的朋友。
第一晚的聊天持续到后半夜。阿明说他被困在镜子里很多年,每天只能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他知道陈默抽屉里藏着没吃完的巧克力,知道他总在深夜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甚至知道他昨天在巷口被三个高年级学生堵着抢了零花钱。
他们明天还会来。
阿明的脸贴在镜面上,白得几乎透明,穿蓝校服的那个,口袋里总装着把折叠刀。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攥着阿明送的弹珠,忽然觉得那冰凉的触感能给人勇气。第二天放学,他果然在巷口遇到那三个人。穿蓝校服的伸手抓他书包时,陈默攥紧弹珠狠狠砸过去,玻璃珠擦着对方耳朵飞过,在墙上撞出清脆的响声。那三个人愣了愣,竟然骂骂咧咧地走了。
回到家时,陈默发现书桌上多了块巧克力,正是他藏在抽屉最深处的那块。镜子里的阿明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从镜子里拿出来的,你吃吧。
从那天起,陈默的生活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他放在桌上的橡皮总会莫名其妙消失,第二天又出现在镜子边缘;晾在阳台的校服常常湿透,像是被人扔进水里捞出来;有时深夜醒来,会听见镜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在里面来回踱步。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阿明会跟他讲镜子里的世界,说那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所有东西都是反着的。阿明还教他用弹珠传东西,陈默把漫画书贴在镜面上,第二天就能在镜子外收到阿明
看完
的书,只是书页边缘总沾着些潮湿的黑泥。
你见过对门的阿姨吗
第五天晚上,阿明突然问。他的脸贴在镜面上,白得像张薄纸。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对门那户人家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隐约能看见个穿碎花围裙的女人在厨房忙碌。
搬来半个月了吧。
陈默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女人,每天早上都会在楼道里浇她种的那些吊兰,她还给过我一碗饺子,说自己住挺孤单的。
镜中阿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白得发青。他攥着弹珠的手指关节泛白,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她不是好人。
阿明的声音发着抖,她的饺子里……
有头发。
陈默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那天吃饺子时,确实嚼到过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当时以为是没搅碎的姜块。镜子里的阿明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他身后的景象扭曲成一团灰色的雾气,隐约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喊。
别在她面前提我的名字。
阿明的脸扭曲变形,眼睛里流出红色的液体,她会杀了你的,就像……
话没说完,对门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阿明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镜子里,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陈默攥着那颗弹珠,手心的冷汗把玻璃浸得发滑,他好像听见对门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还有女人低低的咒骂。
接下来的几天,阿明没再出现。镜子里只有陈默自己的影子,那个瘦高的少年眼神越来越阴郁,嘴角总挂着神经质的笑。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镜子,手指在镜面上来回摩挲,直到指尖磨出红痕。
周三早上,陈默发现镜子左下角多了个模糊的血手印,像个孩子的手掌印。他用湿巾擦了半天,那暗红色的印记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指纹的纹路。对门的阿姨在楼道里浇花时,笑着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
陈默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和母亲留下的那只很像。女人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眼角的皱纹挤成奇怪的形状,小陈啊,晚上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可要告诉我。
她的手指在吊兰叶子上掐了一下,翠绿的叶片立刻蔫了下去。陈默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藏着些暗红色的泥垢。
那天晚上,阿明终于出现了。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脸上多了道长长的伤口,从眼角一直划到下巴,伤口里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她知道了。
阿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她知道我们做朋友了。
镜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镜面泛起水波似的涟漪。陈默看见阿明身后的景象在扭曲,灰蒙蒙的雾气里出现了老式家具的轮廓,一个穿碎花围裙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手里举着个玻璃烟灰缸。
快跑!
阿明突然尖叫起来,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要来了!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镜子里的女人缓缓转过身,那张脸和对门阿姨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她举起烟灰缸,狠狠砸向镜头
——
哐当!
现实中的穿衣镜发出一声巨响,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陈默看见无数道血痕从裂缝里渗出来,顺着镜框往下流,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血洼。他想起阿明送的那颗弹珠,急忙摸向口袋,却发现弹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默浑身一僵,他明明记得自己反锁了门。对门阿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甜得发腻:小陈啊,阿姨做了饺子,给你送点过来。
地板上的血迹突然开始逆流,顺着裂缝钻回镜子里。陈默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咧开和阿明一样诡异的笑容。他猛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闻起来有股铁锈和腐烂混合的怪味。
她杀了我。
镜子里传来阿明的声音,这次不再是软乎乎的童音,而是带着血沫的嘶吼,用那个烟灰缸,砸了七下……
镜面突然像水一样沸腾起来,陈默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前拉。他的手指穿过冰凉的镜面,触到的不是玻璃,而是湿漉漉的黑泥。周围的景象开始旋转,客厅的吊灯变成灰蒙蒙的天空,地板化作泥泞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树叶的味道。
他站在一间破旧的卧室里,墙上贴着褪色的卡通画,和他家现在的布局一模一样。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小男孩蜷缩在墙角,正是阿明。而在他面前,站着那个穿碎花围裙的女人,手里举着个沾满血迹的玻璃烟灰缸。
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永远待在镜子里。
女人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她一步步走向缩成一团的阿明,烟灰缸上的血滴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陈默想冲过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他看见女人举起烟灰缸,看见阿明惊恐的眼睛,看见玻璃碎片飞溅的瞬间
——
那碎片在空中划过弧线,其中一块落在地上,折射出冰冷的光,和阿明送他的那颗弹珠一模一样。
剧痛从后脑勺传来,陈默猛地回头,看见对门阿姨的脸就在他眼前,手里举着个沾满血迹的扳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就要被永远关起来哦。
女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阿明一个人在里面,会孤单的。
陈默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阿明那样。他看见女人把他的
身体
拖到镜子前,那些碎裂的镜面突然开始蠕动,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动。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吸进那片灰蒙蒙的雾气里。
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秒,陈默看到女人捡起他掉在地上的那颗弹珠,用衣角擦了擦。弹珠里映出她的脸,也映出镜子里两个苍白的男孩
——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这样就不孤单了。
女人对着镜子笑了笑,转身去厨房烧水,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像是什么东西在冒泡。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那面修复完好的穿衣镜上。镜中,两个男孩并排站着,手里各攥着一颗透明的弹珠,对着外面空荡荡的房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容。父亲推门进来时,挂钟的指针正卡在三点十七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他摸着黑爬上七楼,手里的蛇皮袋蹭过布满蛛网的墙壁,发出沙沙的响动。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腐殖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默
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客厅墙壁上,弹回来时已经变了调。茶几上摆着吃剩的半碗泡面,汤里结着层白膜,旁边压着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红笔写的
58
分被泪水晕成了模糊的色块。
卧室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幽蓝的光。父亲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那面胡桃木穿衣镜正泛着水波似的光泽,镜中两个男孩并排坐着,手里都捏着颗透明弹珠。穿蓝布褂子的那个转过头,苍白的脸上裂开诡异的笑,嘴角一直咧到耳根。
你是谁
父亲的声音在发抖,他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陈默说自己交了个新朋友。当时工地上的吊塔正在吊装钢筋,他没听清儿子后面的话。
镜中穿校服的男孩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和父亲记忆里的模样渐渐重合,只是眼睛黑得像被墨汁浸透。爸爸。
陈默的声音从镜子里飘出来,带着潮湿的水汽,阿明说,你不会来看我们了。
父亲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冲过去想砸碎镜子,手指刚碰到镜框,就看见镜面里伸出只苍白的小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垢。那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镜中两个男孩的脸开始扭曲,渐渐融合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别碰它!
对门的门突然开了,穿碎花围裙的女人举着把拖把站在门口,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这镜子邪性得很,前几天……
前几天我家猫跑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父亲猛地回头,看见女人围裙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扳手,金属表面沾着暗红色的痕迹。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蛇皮袋里翻出张泛黄的报纸,那是三年前从老房子的抽屉里找到的,社会版角落印着篇短文,说某小区发生孩童坠楼事件,警方最终以意外结案。
报纸上的照片被剪走了,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父亲的目光落在女人手腕的银镯子上,那款式和他亡妻的遗物一模一样。
镜子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父亲转头看去,看见无数弹珠从镜面涌出来,在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响,每颗珠子里都嵌着小块带血的玻璃。穿蓝布褂子的男孩张开嘴,喉咙里涌出黑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弹珠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她用烟灰缸砸了七下。
阿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血沫的气泡在空气中炸开,第一下在额头,第二下在脸颊……
第七下,碎在镜子里了。
女人突然尖叫着举起拖把,木杆狠狠砸在镜面上。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她的围裙被弹珠划破,露出里面沾着血污的衬衫,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永远待在里面!
镜子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蛛网般的裂纹里渗出粘稠的液体,像融化的红蜡。父亲看见镜中景象开始倒转,女人举着烟灰缸的身影在雾气里反复闪现,每次落下都伴随着孩童凄厉的哭喊。陈默的脸和阿明的脸渐渐重叠,最后变成一张分不清是谁的苍白面孔。
快跑!
父亲突然抓住女人的手腕,却发现她的皮肤冰冷刺骨。银镯子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镜子边缘时突然裂开,里面掉出截干枯的头发。
镜面
哗啦
一声碎了,无数碎片在空中悬浮,每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陈默在巷口被抢零花钱,阿明蜷缩在墙角数弹珠,女人举着烟灰缸站在血泊里……
最后所有碎片突然合拢,重新拼成完整的镜面,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父亲自己惊恐的脸。
女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镜子喃喃自语:又空了……
又要重新找了……
她的眼睛里闪过疯狂的光,突然抓起地上的扳手,慢慢站起身。
父亲把蛇皮袋挡在身前,一步步退到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亮了,惨白的光线下,他看见楼梯转角摆着排吊兰,每片叶子的尖端都焦黑如炭,泥土里埋着些透明的玻璃碎片。
他们会孤单的。
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她指了指镜子,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父亲突然想起陈默小时候,总喜欢把弹珠藏在枕头底下,说这样就能梦见去世的妈妈。有次他偷偷拿走弹珠,儿子哭了整整一夜,说妈妈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父亲看见自己的倒影后面,慢慢浮现出两个男孩的身影。他们举着弹珠对他笑,玻璃珠里流转的光斑,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夏夜,他给孩子们讲的星星的故事。
扳手砸下来的瞬间,父亲猛地将蛇皮袋扔过去。女人被绊倒在地,扳手在地板上滑出老远,撞在镜脚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父亲趁机冲出门,在楼梯间抓住正往下跑的女人,两人扭打在一起滚下台阶,吊兰盆栽摔得粉碎,泥土里露出半截小小的蓝布褂子。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父亲瘫坐在楼道里,看着那面穿衣镜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镜中两个男孩并排向他挥手,手里的弹珠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两滴晶莹的水珠,顺着镜面缓缓滑落,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三天后,警察在镜子后面的墙里挖出了具孩童骸骨,颅骨碎片与当年那起意外事件的记录完全吻合。穿碎花围裙的女人被带走时,一直喃喃地说自己只是想找个伴,说那些孩子在镜子里太孤单了。
父亲把陈默的书包洗干净,挂在客厅的衣钩上。他辞掉了工地的工作,在老城区找了份看大门的活,每天晚上都坐在卧室里,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说话,说工地上的趣事,说巷口新开的面馆,说他其实一直很想念儿子。
有天深夜,他被玻璃碰撞的声音惊醒。客厅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颗透明弹珠,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父亲拿起弹珠对着灯光看,发现里面各映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灰蒙蒙的雾气里,慢慢地向他挥手。
父亲捏着那两颗弹珠坐在沙发上,直到晨光爬上窗台。玻璃珠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的小身影始终保持着挥手的姿势,灰蒙蒙的雾气像流动的纱,将他们裹在中央。他想起陈默七岁那年,攥着弹珠在巷口疯跑,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眨眼的星星。
穿碎花围裙的女人被带走时,警车后座的铁栅栏映出她扭曲的脸。父亲站在七楼阳台往下看,看见警察从她家里搜出十几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颗透明弹珠,标签上写着不同的日期。最旧的那个罐子积着厚厚的灰,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辨认出是十五年前的秋天。
那面镜子得处理掉。
片警拍着他的肩膀,警服上还沾着吊兰的碎叶,技术队说这镜子背面涂了层奇怪的颜料,成分还在化验。
父亲没说话。他看着工人把穿衣镜抬上卡车,镜面用厚帆布盖着,却依然能听见帆布底下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像有无数颗弹珠在里面滚动。卡车发动时,他口袋里的两颗弹珠突然变得冰凉,低头看去,里面的小身影已经转过身,朝着镜子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城区的秋意来得早,梧桐叶落了满地。父亲在小区门房值夜班时,总喜欢把弹珠摆在窗台上。月光穿过玻璃,会在墙上投出两个晃动的影子,有时像在追逐打闹,有时只是并排坐着,一动不动。
有天半夜,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值班的保安说三单元楼道里有小孩哭,让他过去看看。父亲揣着弹珠走出门房,看见七楼的声控灯又坏了,楼梯间陷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走到三楼时,他听见细碎的玻璃碰撞声。转角处的阴影里,蹲着个穿蓝布褂子的小男孩,正把弹珠往墙缝里塞。阿明
父亲的声音发颤,那孩子猛地回头,苍白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他在找你。
男孩的嘴没动,声音却从墙里钻出来,镜子碎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墙缝里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楼梯往下流。父亲看见自己口袋里的弹珠正在发烫,里面的小身影疯狂地挥手,像是在求救。他转身想跑,却被地上的液体滑倒,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下去,额头撞在三阶台阶的棱角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血红。
迷糊中,他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睁开眼时,看见陈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蹲在他面前,手里攥着颗沾血的弹珠。爸爸,镜子修好了。
儿子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忽明忽暗,我们回家吧。
父亲想抓住他的手,指尖却穿过了那片虚无。陈默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光点钻进弹珠里。父亲摸向口袋,发现两颗玻璃珠已经合二为一,里面的两个小身影背对着他,慢慢走进更深的雾气里。
再次醒来时,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护士说他在楼梯间晕倒了,额头缝了七针。口袋里的弹珠不见了,只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我们不孤单了。
出院那天,父亲回到空荡荡的家。客厅的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茶几上的泡面碗已经发霉,数学试卷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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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被虫蛀得斑驳。他走到卧室那面空墙前,发现墙皮不知何时剥落了一块,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上面刻着两个并排的小人,手里都举着颗圆圆的东西。
父亲在门房的工作一直做到冬天。老城区开始拆迁,推土机推倒隔壁楼时,他看见烟尘里飞出无数透明的弹珠,在空中划过弧线,最后落进厚厚的灰尘里。有颗弹珠滚到他脚边,里面映着两个男孩的笑脸,背景是片灿烂的星空。
搬家那天,父亲把陈默的书包背在身上。走到小区门口时,他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小男孩蹲在梧桐树下,正和个穿校服的少年弹玻璃珠。阳光穿过他们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阿明,陈默。
父亲轻声喊了句。两个孩子同时回头,对着他露出干净的笑容,手里的弹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卡车驶离老城区时,父亲从后视镜里看见那栋七楼的老房子正在倒塌。烟尘弥漫中,他仿佛看见穿衣镜立在废墟中央,镜面里映着无数个举着弹珠的孩子,他们的笑脸在阳光下此起彼伏,像一片永远不会凋零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