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狐狸精的男人要用抢的。
我是狐狸精届的土肥圆,
族里生怕我抢不过别人,孤寡终生。
于是劝我找落魄书生下手。
我物色了一个长相好的,
对方看我一眼,姑娘好生富态,我养不起。
1
我正攥着桂花糕想递过去,他这句话像冰锥扎在手上。
刚要梗着脖子说我自己养自己。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香风——是狗精里最窈窕的白酥。
她正捏着块绣帕往书生怀里塞,声音娇得能滴出水:公子莫怕,奴家带了金银,够你赶考路上花用呢。
书生还没接,白酥眼尾扫到我,突然掩嘴笑:哟,这不是‘福宝’吗你是来吃垮公子的吗可别吓着公子。
我气得尾巴毛都炸起来,刚要扑过去,手腕却被书生攥住了。
他没看白酥,反而盯着我手里的桂花糕,眉头皱得死紧:姑娘,我虽落魄,却也不屑靠女子钱财过活。倒是你,偷张大户家的糕点,就不怕被官府抓去
我被他攥得手腕发疼,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打颤:这糕……不是偷的。
白酥在旁边嗤笑:不是偷的张大户家的桂花糕,整个镇子就他家用蜜渍的青梅做馅,你当公子眼瞎吗
书生果然松了手,眼神冷下来:姑娘若是缺吃食,我这里还有半块干粮,虽粗陋却干净。只是这般行径……
他话没说完,我突然想起今早去张大户家后院,原是看见他家小孙子正把整盘桂花糕往泔水桶里倒,只因嫌青梅馅不够甜。
我当时气不过,才捞了几块——此刻却被白酥倒打一耙,连解释都显得像狡辩。
我正急得眼眶发烫,就见书生拿走了我手中的桂花糕。
在下沈砚。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的冰碴不知何时化了,竟透出点暖意:既然姑娘是为了这个……
连泔水都捡的话,我应该养得起。
白酥脸上的笑僵住了,我却愣在原地,望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干硬的麦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递过来,饼渣簌簌落在我手心里。
然后从书箱底层翻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蜜饯塞进我手心:前几日帮药铺抄方子得的,甜的。
他看我一眼,忽然笑了,这麦饼配蜜饯,味道该不错。
白酥在旁边恨得直磨牙,蜜饯在舌尖化开时,我突然明白
——
这是我抢成功了。
2
狐狸精抢男人的规矩我懂,抢到了就得做个记号,免得被别的妖精撬走。
以前族里最会抢人的三姑奶说过,最管用的就是
盖章,盖了章,这男人就算是你的了。
我凑过去,沈砚。
我憋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们得盖个章。
他收拾书箱的手顿了顿,抬眼看我,眼里带着点疑惑:盖章盖什么章是……
需要写份文书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这里只有抄书的废纸,或许可以裁一张来写。
三姑奶说的盖章可不是盖在纸上的,是盖在……
人身上的。
我没敢看他眼睛,猛地往前一蹿,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就像咬了口刚出炉的桂花糕,软乎乎、温吞吞的。
我赶紧退回来,背着手站得笔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就是这个章!三姑奶说,盖了这个章,你就是我的了。
沈砚愣住了,耳根红得像被夕阳烧透的云,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句:姑、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
我被他这反应吓得心怦怦跳,想起三姑奶说的
盖章就得干脆,又想起白酥那窈窕的身段,急得鼻尖发酸,眼泪哗哗直掉:盖、盖章啊!盖了章你就是我的,可不能不算数。
他被我弄得没办法,叹了口气,耳尖还红着,却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头发:罢了……别哭了,只是下次莫要这般唐突。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这章……
既然盖了,就不会不算数的。
3
他知道我无父无母,还捡垃圾吃。
于是决定暂时收留我。
他说住处简陋,我都做好了蜷在草堆里,用尾巴给自己当被子的准备
——
可穿过两条青石板路,眼前竟现出座带月亮门的宅院,连门环上的缠枝纹都透着精致。
这……
这是你家
我拽着他的袖子,不解道。
不是真清贫落魄书生吗
这房子比我在族里的住处还精致。
沈砚推开院门,家里留下的。
我跟着沈砚跨进月亮门。
以前人多,热闹得很。
沈砚放下书箱,之前发生了些事,爹娘没了,管家仆役也都散了,就剩这空院子。
他转头看我,阳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听你说蹲在泔水桶边捡糕点,倒像极了我那时。
我愣住了。难道他也曾捡垃圾吃。
那时候我家发生变故,我攥着仅剩的半块玉佩站在当铺门口,连着三五日没吃上饭,蹲在城隍庙门口啃冻硬的草根,是位卖豆腐脑的阿婆心善,每天多给我盛半勺热汤,才没冻饿过去。后来镇上药铺偶尔找我抄方子,能换些干粮。生活才好了一些。
原来是在我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4
沈砚在厨房烧水,火光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
我蹲在灶膛边添柴,听着木柴噼啪作响,突然听见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姑娘’。
我抬头看他,火光在他眼里跳动。三姑奶说狐狸精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凡人,可我看着他干净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我叫罗斯福,族里人都叫我福宝。
罗斯福。
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好名字,就像你人一样,有福气。
我望着他,发现他真的很好看
——
不是那种张扬的俊,是眉骨清俊,鼻梁挺直,连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好看。
难怪白酥要抢,这样的男人,换作任何妖精,怕是都要红着眼去抢的。
美色不能下饭,我饿了。
偷偷看着碟子里的仅有的一块酥饼。
沈砚把酥饼递给我,我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在掌心。
我把刚咬了一口的酥饼往他嘴边塞。
他无奈又纵容地咬下一小口,指了指院里的空地,明年开春,这里的桂花树,做的桂花糕,管够。
5
沈砚去大街抄书赚钱。
路上遇到卖糖画的,我盯着糖狐狸,挪不动脚。
想想没钱,还是走了。
回家路上,他忽然让我站定,自己转身往回走。
我踮着脚望,看见他在糖画摊前站了片刻,回来时手里就多了只晶莹剔透的糖狐狸。
他把糖狐狸递到我嘴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尝尝
我小心翼翼咬下一小块,焦糖的甜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问:你今天抄书的钱……够吗
我知道他抄一页书才得几个铜板,买支最便宜的毛笔都要攒好几天。
沈砚低头看我,眼尾弯出点温柔的弧度,今天多抄了些,买给你解馋的就够的。
我含着糖狐狸的尖儿,忽然瞥见他袖口沾着的墨渍比往常深了些,指节处还有道浅浅的红痕,许是握笔太久磨出来的。
方才在街角抄书时,日头最烈的那阵儿,他都没舍得歇片刻,砚台里的墨汁换了好几回。
我望着他眼尾温柔的弧度,忽然把糖狐狸往他嘴边递:你也尝口。
他愣了下,笑着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指尖不小心轻轻碰到了我的手缩了缩,耳朵红了红,快吃吧,化了就不好看了。
风卷着糖香掠过耳畔,我咬着糖想,他哪是今天多抄了些,分明是把自己本该歇脚的时辰、本该买支新笔的钱,都换成了这只翘着尾巴的糖狐狸。
沈公子真是很温柔的人呢。
6
回家的石板路越走越窄,快到巷口时,墙头上忽然探出两个脑袋,蓝布裙角在风里飘。
原是两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扒着沈砚家那扇斑驳的朱漆门往里瞧,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耳朵灵,全飘进我耳朵里:
你看他走在太阳底下,那影子都比旁人周正,真真是……
另一个姑娘没说下去,只啧了声,要不是家道中落,就凭这模样这才学,哪用得着自己抄书换钱前几年多少高门大户提着彩礼上门,门槛都快踏破了……
我听我娘说,他原是有未婚妻的,听说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后来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目光扫过我,忽然拔高了点声调,那胖姑娘是哪里来的竟跟他一起回家了……唉,好端端的小姐没了,倒找个低贱妖精作伴,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沈砚该是听到了的。
他那样的人,抄书时连巷尾卖花阿婆的咳嗽声都能分神应一句,怎会漏听墙头上那几句飘得不远的议论
只是垂眸时指尖在门环上顿了半瞬,再抬眼时,笑意仍温温的,像没被风动过的湖面。
进来吧,晚风凉。他又说了一遍,目光落在我攥着糖狐狸的手上——
方才被那妖精二字刺得紧,指节都捏白了。
他便轻轻用指腹蹭了蹭我的手背,像在顺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方才她们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这话里倒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像说天要黑了风很凉一样自然。
他从不是要和谁争辩,只是怕我听了那些话,会悄悄往心里去,会觉得自己不好。
我忽然把糖狐狸往他手里一塞,尾巴尖在裙摆下绷得直直的:其实……我不用你这么护着的。
他捏着半化的糖狐狸,愣了愣。
我自己能养自己的,我梗着脖子,耳朵却悄悄红了,上次在后山掏的野鸡蛋,还藏了三个在你窗台上呢。往后我也能帮你抄书,虽然字没你好看,但认的字也不少……我能自己养自己的。
说完又怕他赶我走,赶紧补充:不是说不想住这里!就是……就是不想你总为了我,把抄书的钱换糖吃,也不想别人说你……
话没说完,手腕被他轻轻拉住。他低头看我,眼里的笑意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知道你能。
指尖又蹭了蹭我发烫的耳尖,可养着你,不是因为你不能自己活,是我乐意。就像檐角那只麻雀,它自己也能找虫吃,我喂它,不过是瞧着欢喜。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我真是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呢。
被人这样乐意地护着,感觉好像也不错。
7
日子像檐角的雨珠,一滴滴落进寻常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抄书摊的竹棚,在沈砚摊开的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蹲在旁边帮他理着写好的书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是几个街头混混,他们站在棚外,我手里的书啪地砸在案上。
那伙人原是赌场里的泼皮,前几日沈砚抄书时,曾撞见他们抢卖花阿婆的钱,出声喝止过,如今见到沈砚,顿时起了歹心。
哟,这不是爱管闲事的沈大公子吗怎么抄书还带个跟班。
为首的刀疤脸啐了口唾沫,故意撞向沈砚的肩膀,前几日坏了爷的好事,今天要怎么赔罪
沈砚却没抬头,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墨痕匀匀的:若来是要书稿,请登记。若不是,便请自便,别扰了生意。
刀疤脸故意撞翻砚台,墨汁泼了我一裙摆。哎呀,真对不住。
他假惺惺地拍着手,许是有些人天生带晦气,连砚台都嫌呢。
沈砚把我往身后退了退,侧身护着:如果不需要抄书,请离开。
离开
刀疤脸笑了,伸手就去扯沈砚的衣襟。
听说你爹娘死光了,家当也败光了还守着那点酸儒脾气给谁看今天不如把身后的胖丫头留下陪爷几个乐呵!
另一个混混趁机去拽我的胳膊,沈砚猛地抬脚踹开他。
自己却被刀疤脸狠狠推在竹棚柱子上。

的一声,他后背撞得闷响,抱着我的手臂却没松半分。
沈砚!
我急得去咬那混混的手,却被他甩了个趔趄。
沈砚忍着疼,反手抓起案上的砚台就朝刀疤脸砸去,墨汁溅了对方一脸。
滚!
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再碰她一下,我今天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那伙人没料到他这般拼命,愣了愣。
刀疤脸抹了把脸,气愤道:他就是个破落户,你们怕他做什么往死里打!
沈砚被打伤,倒在地上。
我急得浑身发紧,借助身形猛扑过去,撞得混混摔倒。趁机张嘴露出尖牙,对着另一个胳膊狠狠咬下去。

的惨叫里,沈砚趁机踹向刀疤脸,却被狠狠推在竹棚柱子上,砰
一声闷响,软软倒在地上,后背渗出血来。
刀疤脸见沈砚红着眼,再看我咬人的凶劲,有点怵了,啐句
晦气,拽着嗷嗷叫的同伙骂骂咧咧走了。
我摸到沈砚后背的衣襟湿了一片,不知是汗还是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你没事吧……
沈砚扶着柱子喘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泪,指尖还在发颤:别哭了!你刚才咬人的样子,倒比我厉害多了。
他收拾好摊子,带着我回家,没想中途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我背着他回家,刚把他放床上,就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
夜里他烧得更凶,脸颊通红,他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开始胡乱念叨。爹……
别送我走……
他忽然攥紧我的手,指尖冰凉,那枚玉佩……
娘说能护着我……
我心里一揪,他很少提爹娘,只知道他家道中落,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过往。
我指尖冒红绒毛,用带绒毛的指尖摸他青淤,碰过的地方慢慢不紫了。
我尾巴悄悄缠上他手腕。见他眉头松了些,呼吸渐渐平稳,我蜷在旁边打盹。
尾巴自己盖在他手背上,像块暖融融的小绒毯,心里却反复想着他说的玉佩和爹娘,总觉得他身上藏着好多没说的故事。
8
照料了沈砚几天,我天天用带绒毛的指尖给他揉按淤青,他后背的伤好得飞快,寻常人这样的磕碰,怎么也得躺上半月。
如今不过三天,结痂就开始脱落,连郎中来看了都啧啧称奇,说从没见过恢复这么快的伤。
竹棚被那日的混混砸得散了架,书稿也湿了大半,这几日自然没法去摆摊抄书。
沈砚望着窗外发呆时,总会轻轻叹气,我知道他是愁生计。如今还欠着郎中三钱银子。
其实我可以变银子给他的。
可我又怕,上次变了串糖葫芦给街边乞儿,那糖衣化了之后,竹签上竟长出了绒毛。
沈砚最恨弄虚作假,若是知道我用幻术骗他,会不会怕我
我最会摘果子了,只需一眼,我就知道哪颗果子最甜最熟。
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竹篮溜出了门。
后山的桃树上,朝阳晒红的那半边准保多汁;就连城郊野坡的酸枣,我也能瞅出哪丛酸中带甜。
不到半晌,竹篮就堆得冒了尖。
我挑最惹眼的摆在街角老槐树底下,用草绳把果子串成串,过路的妇人见了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一上午就卖光了大半,铜板在口袋里叮当作响。路过药铺时,我把欠的诊费结了,掌柜的笑着塞给我一包甘草:给你家先生泡水喝,败火。
我揣着药包往回跑,远远看见沈砚扶着墙站在院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去哪了
他声音还有点哑,见我篮子里的果子,眼神软了下来,浑身都沾着草叶。
我献宝似的把铜板倒在桌上,金灿灿的一堆:我去摘果子卖啦!你看,够买新竹篾修棚子了!
沈砚拿起颗红桃,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他吃的,指尖轻轻按了按:这果子挑得真好,熟透了却没坏。
我最会摘果子了!只需一眼就知道好坏,以后我天天去摘,咱们就有银子啦!
他突然笑了,伸手擦掉我鼻尖沾的桃毛:傻丫头,哪有天天摘果子卖的。
可他眼里的愁云还在,说好养你,现在反倒让你跑前跑后地受累。
他把桃核放在桌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铜板边缘,等棚子修好了,我多抄几本书,定不让你再这般辛苦。
不辛苦!摘果子可好玩了,可惜后山的酸枣还没熟。
我把铜板一个个摞起来:等攒够银子,先给你买支新笔,再买最好的纸,让你抄书再也不费力气。
他望着我笑,眼里的光比日光还暖,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那我可得快点好起来。
9
第二日天刚亮,我又挎着竹篮往后山去,专挑阳光晒透的果子摘。忽然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把,哎哟
一声摔在草堆里,篮子里的果子滚了一地。
哟!福宝,敢偷摘我的果子!
白酥叉着腰站在树底下,抬脚往滚落的桃子上踩。粉白的桃肉被碾得稀烂,她却笑得得意,此刻斜着眼瞪我,嘴角撇得老高:也不知道沈砚为什么选你,就你这样偷果子的,还想养人
我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气得发颤:这是后山野地,哪是你家的
白酥突然伸手来扯我的头发,指甲尖刮过我的脸颊:上次你横插一脚,这次还敢跟我作对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我猛地偏头躲开,怀里的甘草包掉在地上。她一脚踩上去,药草撒得满地都是:给那破落户泡水喝幸好我没选他,他空有张好看的皮,连自己都养不活,一点本事没有,就是个废物!
这话像针似的扎进我心里,我扑过去推开她,亮出尖牙低吼:不准你说沈砚坏话!
白酥没料到我敢还手,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即尖叫着,我甩着尾巴挣开,毛茸茸的尾尖扫过她的手腕,吓得她尖叫着躲开。
趁她愣神的功夫,我捡起竹篮往林子深处跑,身后传来白酥的怒骂:给我站住!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跑出老远才敢停下,篮子已经破了个洞,果子丢了大半。我摸着脸上被刮出的红痕,看着散落的甘草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可一想到沈砚等着我买竹篾修棚子,又赶紧抹掉眼泪,重新挎起篮子往另一片果林走
——
就算被欺负,也要摘满果子回去,不能让他再皱眉叹气。
10
傍晚挎着半篮果子回家时,远远就见沈砚站在院门口张望。
我赶紧把脸上的红痕往衣领里埋了埋,笑着迎上去:今天摘到甜李子了!
他却没接果子,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指尖微凉:脸怎么了
我慌忙偏头躲开:被树枝刮的,摘果子时没留神。
他盯着我破了洞的竹篮,又看了看我沾着泥土的裙摆,眉头慢慢皱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上次那些人吗他们找你了!
没有!
我赶紧摆手,把铜板掏出来递给他,你看,卖了不少钱呢,够买竹篾了!
他没接钱,反而拿起我手腕看了看
——
刚才被白酥拽出的红印还没消。
福宝,
他声音沉下来,你说实话!
见他生气,我攥着衣角小声道:就打架打输了。就上次你看到的那位姑娘,其实我和她一直不和。
我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通。
书院里总丢银子,先生让丢钱的人每日记数。我没丢,但怕被疑心,也跟着记丢五钱、十钱

后来小偷逮着了,要赔赃银,算下来,倒给我补了八十钱!
那小偷瞅我的眼神,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那小偷是白酥。沈砚用的是肯定句。
说完忍不住捏了捏我脸颊,你倒会钻空子,没丢钱还赚了八十文,先生知道了怕是要夸你机灵,就是把人得罪惨了。
嗯,之后她总针对我,就是因为这个……
还有,她之前想跟你亲近,没成。
他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擦掉我鬓角沾的草叶。
沈砚指尖顿了顿,忽然抓起我的手往屋里走:以后不许一个人去后山了。
他拿起药膏往我脸上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我,再遇到她,就告诉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应对好,再不行,让她打我,你先跑。
我心里那点委屈忽然就散了,只剩下满满的甜。
11
沈砚刚好,就急着要去拾掇那被混混砸烂的竹棚。我扯着他袖子不让动:郎中说了要歇着,棚子我去薅些树枝搭个将就的就行。
他偏笑,指尖刮了下我鼻尖:哪能让你去,这几天辛苦你了。说着就扛起捆新砍的竹篾,往街口去。
刚到巷口,就见辆乌木马车停着,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个宝蓝锦袍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间全是骄气,正是前几日在绸缎铺见的苏家小公子,苏子墨。
随后下来的女子提着裙摆,月白衫子衬得身姿窈窕,是沈砚那前未婚妻,苏婉。
苏婉的眼一下就黏在沈砚身上,眼圈倏地红了,声音软得像泡了水:沈砚,你的伤……
沈砚肩上还扛着竹篾,只淡淡点了点头:苏小姐。
姐姐你看!苏子墨突然跳出来,指着沈砚肩上的竹篾嗤笑,我说啥来着当初退婚真是对喽!想当年沈家多风光,如今呢大公子沦落到自己扛竹竿修棚子,活像个打杂的!真娶了你,咱们苏家脸都得被笑掉!
我听得尾巴毛都炸起来,往沈砚身前挡了挡:你瞎咧咧啥!沈砚是为了护我才被砸了棚子,比你这种躲马车里的娇少爷强百倍!
护你苏子墨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上前指着沈砚鼻子,就他这穷酸样,自己都护不住!当初要不是看他生得好、家底厚,我姐姐能跟他定亲如今他爹娘没了,家产败光,就是条丧家犬!退了婚真是我苏家积德!
苏婉伸手去拉他,脸上带急:子墨!别乱讲!可她的眼没离开沈砚,那水汪汪的眼里,明晃晃全是惋惜和不舍。
12
沈砚肩上的竹篾咚地掉地上,他弯腰去捡,苏子墨偏一脚踩上去,故意碾了碾:咋被我说中了沈砚,我劝你别痴心妄想,我姐姐如今的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金尊玉贵的,你连提鞋都不配!
你!我气得亮出尖牙,正要扑过去,手腕被沈砚攥住了。
他没看苏子墨,只低头看我,指尖轻轻拍了拍我手背,像顺一只炸毛的小兽,抬眼看向苏婉,声音平平的,苏小姐,没事的话,我们还要去修棚子。
苏婉眼圈更红了,上前想碰他胳膊,被沈砚不动声色躲开。
她咬着唇,声音低得像叹气:沈砚,我知道你不是甘於平庸的人……若你肯……
不必了。沈砚打断她,弯腰扛起竹篾,顺便把我往身后带了带,我现在挺好。
苏子墨还在骂骂咧咧,说他不知好歹,说我配不上他。
苏婉的目光像黏人的藤,缠在沈砚背上不肯松。
我拽着沈砚衣角快走,听见身后苏婉轻声喊:沈砚,我还会来看你的。
沈砚脚步没停,只是握竹篾的手指紧了紧。
我偷偷看他侧脸,夕阳落在他下颌线,竟看不出啥情绪。
忍不住回头瞅了眼苏婉——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个角,衬得腰细得像春日新抽的柳丝,眉眼弯弯的,站在马车旁望着沈砚的背影,真真是好看。
心里忽然有点发堵。
沈砚以前跟她定亲,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毕竟那样好看的人,换作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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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头看我,眼里带着点疑惑:怎么了
没、没啥。我赶紧别过脸,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闷,就是觉得……苏小姐长得真好看。
他沉默了片刻,肩上的竹篾晃了晃,才低声道:她是很好。
可她要的,是能配得上她的沈大公子。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我,夕阳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淬了光,不是现在这个扛着竹篾、护不住自己姑娘,还得靠她摘野果过活的沈砚。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谁说你护不住我上次混混来的时候,你明明把我往身后挡……
还有,什么叫靠我摘野果过活明明是我乐意的。
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猛地踮起脚,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拽
——就像三姑奶教的,对付犹豫的男人,就得用点蛮劲。
沈砚,我瞪着他,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沈砚,你刚说我是你的,我听得明明白白。
他弯腰捡竹篾的动作顿了顿,耳尖红得透了,却没回头:手笨,捆不紧。
我凑过去帮他拽绳头,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背,他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绳结啪地散了。
你看,我憋着笑,故意把绳头往他手里塞,还是得我来。
他没接,忽然低头看我,夕阳正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浸了水的琥珀:上次你说后山酸枣熟了带酸,是真的
嗯我愣了愣,才想起前几日随口提过一句。
等修完棚子,他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我跟你去摘。
尾巴尖唰地炸开毛,刚要应好,巷口突然传来张婶的哭嚎……
14
张婶的哭嚎,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死人啦!隔壁老王家的被人杀了!
我和沈砚同时回头,就见张婶披头散发地往这边跑,发髻散了一半,指着西边的院墙直跺脚:屋里翻得像被抄了家!满地都是血……
沈砚手里的竹篾哐当掉在地上,他突然拽着我往老王家跑,脚步快得踉跄: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我去借酱油,推门就见……张婶的话混着哭腔,听说昨晚有动静,我还以为是进了贼……
老王家的院门敞着,里屋的柜子被掀翻,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果然有暗红的血迹。
沈砚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定在墙角。
他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冰凉地攥住我的手腕:福宝,你先回去。
我不……
听话!他的声音突然变厉,眼里的光乱得像被风吹的烛火,回院子,把院门锁好,不管谁叫门都别开。
我从没见他这样过,连上次被混混打都没这么慌。我的手下意识缠上他的手腕,却被他用力甩开:快走!
张婶还在旁边哭喊,远处传来街坊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我时,眼神硬得像块石头:再不走,我就……
我走。我赶紧打断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犟。
跑过月亮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沈砚站在老王家的院门口,后背挺得笔直,可我分明看见他握着袖中木盒的手,在不住地抖。
16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一身泥泞,裤脚还沾着草屑,脸色比纸还要白,握着袖中木盒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沈砚……
我小心翼翼地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像是没听见,脚步踉跄地走到堂屋,借着月光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这木盒边角磨损,显然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他指尖发颤地摩挲着盒面,这才抬头看向我,眼里满是惊魂未定的茫然。
福宝,我爹娘……
我爹娘不是被山贼杀的。
他声音发飘,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说什么
沈砚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泥灰蹭在脸颊上,更显狼狈。老王死得太惨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跟我爹娘当年一模一样。
他喉结滚动着,我盯着胸前的玉佩看了半夜,突然发现玉佩夹层里藏着张油纸,上面画着东郊的记号。我疯了似的跑过去挖,就挖出了这个。
他将木盒推到我面前,指尖用力抠开盒盖。
里面铺着防潮的油纸,除了一叠泛黄的账册,还有封字迹潦草的信。这是我娘的字。
沈砚的声音抖得厉害,我爹当年参与赈灾,意外发现了吏部侍郎赵显贪墨赈灾款。他将收集到的账册和人证证词整理成册,准备呈给皇帝弹劾赵显。他们知道赵显心狠手辣,故意骗我去书院,支开我保全我性命。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墨迹。
我离开的当晚,他们被残忍杀害。我回京后,只听到办案的说是山贼做的。家中也被翻找得一片狼藉,看似像遭了贼劫,实则是杀手在寻找账册副本。这木盒里是真正的账册副本,还有他们找到的人证名单。
我真傻。
沈砚突然笑出声,眼眶却红了,离开时,娘让我好好过日子,这几年我总想着多抄几本书,安分守己好好活着……
可老王死在我隔壁,他们是来找账本的,估计是找错了地方,连无辜人都杀,我爹娘当年该多疼啊。
他拿起最上面的账册,纸页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这账册能让赵显万劫不复,我爹娘藏了三年,就是等着有人能替他们昭雪。
沈砚的目光落在账册上,往日温和的眼里燃起我从未见过的光,以前我顾着活命,可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不能让他们白死。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沾着泥污的脸上。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攥账册时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这些年他吃过的苦。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酸涩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悄悄挪过去,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还在抖,掌心全是冷汗,却在触到我温度的瞬间猛地收紧。
福宝,对不起,我要失言了,我要进京。
沈砚声音发颤,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
17
账册要亲手交到都察院,我爹认识的老御史还在京中任职。我知道凶险,可这是爹娘用命换来的东西,我不能让它烂在土里。
我反手攥紧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猛地抬头,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京城不比乡下,赵显党羽众多,我不能让你跟着冒险。你听我说,他们既然杀错了人,肯定知道露了踪迹,今晚说不定还会折返。我们必须分开走才安全。
他松开我的手,你明早先去城郊找卖花的李婆婆,我已托付她了,你先住在她那
我刚要开口反驳,就被他按住肩膀。沈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进我掌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此行如果不成功。
他喉结滚动着,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你要帮我福宝,我重新誊抄了一遍,拿着这里的账册去找那位老御史谢忠明,哪怕不能报仇,也要让赵显的罪行公之于众。
沈砚!
我攥紧木盒,指节泛白。
所以你要留在这里,福宝。就算是为了帮我。拜托你了福宝。
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泪:别担心。等明年春天,院子里的桂花树该开花了,我回来给你做桂花糕。月光落在他脸上,将这温柔的承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掩不住他眼底深藏的决绝。
我知道再争执下去只会耽误时间,只能咬着嘴唇点头。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着落叶沙沙作响。
沈砚最后看了我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抓起木盒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空荡荡的堂屋,摸着怀里的布包,心里默默念着他的话
——
明年春天,桂花糕,一定要等他回来。
18
开春了,院子里的桂花树抽出新芽,细碎的花苞藏在叶间。
我每天都去浇水,可沈砚一直没回来。
白酥又来了,叉着腰在院门口骂骂咧咧。我蹲在桂花树下翻土,懒得理她。
她见我没反应,突然冲过来抢走我放在石桌上的布包。那是沈砚临走前让我收好的,我一直贴身藏着,昨天才拿出来晒晒太阳。
哟,还藏着情郎的信物呢
白酥笑得刻薄,两手用力一撕。
布包裂成碎片,里面掉出来的只有几张旧草纸。
我脑子里

的一声,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那些日夜牵挂的等待,那些小心翼翼的守护,原来都是假的。
沈砚骗了我,根本没有什么账册托付,他早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白酥还在旁边拍手笑,说我是被男人甩了的傻子。
我抓起旁边的扁担就冲了过去。
她尖叫着躲闪,可我红了眼
——
以前忍她,是因为沈砚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连沈砚都骗了我,我再没什么好顾忌的。
扁担一下下往她身上砸,直到她抱着头在地上滚,哭着喊
不敢了,我才停下手,浑身抖得厉害。
扁担
哐当
掉在地上,我喘着气瞪她:滚过来。
白酥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又青又肿,看我的眼神满是恐惧。她大概没见过我这样,以前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你,你居然是……
我打断她的话,去打听沈砚的消息,打听不到就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捡起地上的布碎片,突然蹲下身捂住脸。眼泪砸在泥土里,混着桂花花苞的清香,又苦又涩。
沈砚骗了我。
这一次,换我去找他。
19
白酥找到了沈砚的下落,他被困在地牢。
她嗅着气味,我一路打洞。
到后来,白酥似乎找到目标了,干脆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蹭着泥土:就在这儿!上面有他的气息!
我心猛地往下沉,不等她说完就扑过去刨土。
白酥也跟着用爪子刨,狗爪尖利,很快挖出土面,隐约能看见露出的青色衣角。
沈砚奄奄一息,嘴唇乌青,全身满是伤口,胸口微弱起伏,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终于找到了。
你们怎么来了快走……他气若游丝,睁开眼看见是我们。
妖族耳灵,听到有脚步声,我赶紧背起沈砚钻进刚挖好的地道分支。
白酥紧随其后,用爪子将入口的泥土扒拉回去,掩盖住痕迹。
可没跑多远,前方的地道突然出现坍塌,大块的泥土堵住了去路
——
原来敌人察觉地牢有异动,已经在外围加固了土层,将几条主要的逃生通道都堵死了。
好在,我们钻进了一条从未探查过的废弃地道。这里的通道狭窄曲折,像是迷宫一样,越往前走光线越暗,最后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好消息是暂时安全了,可惜的是我们也被困住了。
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潮湿的气息中混杂着沈砚伤口的血腥味。
我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土壁坐下。白酥不安地在周围打转,时不时用爪子扒拉着泥土,发出焦躁的呜咽声。
沈砚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我伸出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我心头一紧。
20
水……
他突然低喃一声,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拿出水袋,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可他吞咽困难,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道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我们三的呼吸声。白酥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开始烦躁地用爪子挠着地,嘴里嘟囔着:早知道就不跟你来了,这破地方连只老鼠都没有。
我没有理她,只是紧紧盯着沈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难受。当初不顾一切地要来救他,可现在却把他带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白酥已经饿得没力气抱怨了,蜷在我身边舔着爪子上的伤口。我也头晕眼花,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就在这时,白酥突然抬起头,鼻尖快速抽动着,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我看着昏迷的沈砚,又看了看饿得有气无力的白酥。
突然听到白酥试探地说:要不……
你吃我的屎,我吃你的屎,这样循环下去,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的。
我转过头,凝重地点了点头,那你可得保证……
吃进去多少,就得拉出来多少。
白酥怒道:哪有你这么馋的一点亏都不吃。
沈砚原本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垂死病中惊坐起,震惊地看着我们,随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说要带着我们回地牢。
我眼里满是错愕:你疯了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其实没关系的,你拉不出,可以吃我的。
沈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我身上的东西他们还没拿到,暂时不会杀我。
21
从地道里爬出来时,我做好了迎接刀光剑影的准备。
预想里的鞭子、冷饭都没等来。
自从沈砚和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只有两个穿着灰衣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在出口,淡淡说了句
跟我们走。
沈砚的情绪很不对劲,看他情绪低落,我很想安慰他。
出来时,看到天空。
天空突然放晴,还出现了彩虹,你看连老天爷都在笑你。
沈砚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愣了愣。
随即真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轻,却像雨后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他脸上的灰败,是的。
沈砚转过头,目光落在我手上,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衣袖,赶紧松开手,脸颊有些发烫。
谢谢你。
他突然说。
我一愣:谢我什么
谢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谢你让老天爷,也让我,都笑了。
白酥在旁边,刚吃剩的包子
啪嗒
掉在地上。
她震惊地看看我,又看看沈砚,突然炸毛:你就是这样吊到男人的
她用手指着我,这种话换个人听,准以为你在讽刺他!也就沈砚傻,还真笑了!
22
我们在小院住了没几日,灰衣守卫就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几分倨傲:赵大人要见你。
沈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握紧我的手,指尖冰凉:你们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沈砚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跟着守卫走了。
我扒着门缝往外看,见他们进了隔壁屋。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争吵声,虽然听不真切,可那股子戾气隔着墙都能渗出来。
白酥焦躁地转圈:准没好事!那姓赵的一看就是个黑心肝!
直到傍晚,沈砚才回来。他的长衫沾了泥,嘴角破了皮,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我以后要在赵府当幕僚。
我愣住了:你答应他们了
他坐下喝了口冷水,喉结滚动,我得留在他眼皮底下,才能找机会脱身。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脚步声,赵显的儿子赵衡带着两个家奴站在门口,三角眼斜睨着沈砚,语气尖酸:爹也是糊涂,留着你这废物干嘛占地方!
他瞥见我站在沈砚身后,突然笑了,笑得阴恻恻的:哦
——
我知道了,是舍不得你的小相好可惜啊,苏小姐现在可是我未婚妻,你这种丧家之犬,也只配惦记这种胖姑娘
沈砚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眼里像是要冒火。可他最终只是压下火气,扯了扯嘴角:赵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赵大人的幕僚,哪敢有别的心思。
赵衡

了一声:装什么装!等我爹拿到你身上的东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罢甩着袖子走了。
白酥气得爪子都亮了出来:这小王八蛋!我去撕了他的嘴!
被我一把拉住。沈砚望着赵衡的背影,眼神冷得像冰: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23
之后的日子,沈砚成了赵显身边的幕僚。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酒气和墨香。
赵显让他做的事,他照单全收,却总在暗地里改几分火候
——
赵显要加税,他就改成富户多缴贫户少缴;赵显要拆民房盖别院,他就说汛期将至先修河堤。城里的百姓都说新来的沈幕僚是个清官。
他把我和白酥安顿在更隐蔽的小院,还在后院挖了条通往后山的地道。万一出事,就从这里走。
他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很轻,等我把账册整理好交给皇上,咱们就离开这里。
我信他。可等来的不是归期,是他的死讯。
那天暴雨倾盆,白酥疯了似的跑回来,浑身是泥:不好了!沈砚被赵显杀了!账册……
账册送出去了!
我冲到赵府外,只看到一口薄皮棺材被抬出来,雨水打在棺木上,像是谁在哭。
后来听说,皇上收到了账册,却只轻飘飘地骂了赵显几句,罚了半年俸禄。昏君眼里,哪有百姓的死活,只有自己的龙椅坐稳不稳。
我瘦了好多,以前族里怕我惹祸,总把我喂得圆滚滚的,说这样就没人惦记。可那段日子,我吃不下睡不着,脸颊尖了,眼睛大了,走在街上,连酒楼的掌柜都要多看我两眼。白酥舔着爪子说:现在漂亮了,还真是只狐狸精了。
24
是啊,我是狐狸精。我还有妖族的血脉,族里的长辈说,我们狐妖最会魅惑人心。
我进了宫。凭着一张脸和族里教的秘术,没几个月就成了皇上最宠的妖妃。皇上老糊涂了,我说什么他都信,朝政大权渐渐落到我手里。我没忘了沈砚的仇,更没忘那些在赵显手下受苦的百姓
——
我减了苛捐杂税,修了水利,还把赵显贪赃枉法的证据一点点递到御史台。
赵显倒台那天,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他被押赴刑场,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白酥叼来一块桂花糕:吃点吧,你以前最爱吃的。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苦。
要是沈砚还在,肯定会夸你。
白酥蹭蹭我的手。
我太想沈砚了。
我命人到处搜刮秘术,我也在各处找,最后找到了族里的秘术,要用九十九个童子的心头血,才能换回死人的魂魄。
我疯了似的找白酥商量,她起初不肯,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点头:你可想好了,逆天改命,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早就不怕了。
我这一番动作更坐实了我是妖妃,传闻越传越广,像有心人在散布,说我为了延年害死了很多童男童女,可我管不了这么多。
当那个穿着白衣的人从阵法里走出来时,我差点哭出来。
25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连站着的姿势都像极了沈砚。
你是谁
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又带着好奇。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不记得我了。
我拉着他回了以前的小院,给他换上沈砚最喜欢的白长衫。
可他穿着白衣,站在桂花树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
沈砚站着时脊背挺得笔直,像株青松;他却有些松垮,肩膀微微垮着。
沈砚会对着桂花发呆,眼里有温柔的光;他只会盯着我笑,说
你真漂亮,比宫里的牡丹还好看。
尝尝这个。
他端来一盘桂花糕,是沈砚说要给我做的桂花糕,糯米雪白,桂花金黄,是我曾在梦里盼了无数次的模样。
可沈砚说过,好的桂花糕要等晨露未干时采的花,要加三分蜜七分糖,他还没来得及做给我,就永远错过了。
谢谢,味道很好。
我轻声说,舌尖尝到的甜却像掺了沙,硌得喉咙发紧,眼泪落了下来。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学着白酥描述的沈砚的样子,伸手想摸我的头发:那我下次再做。
可他的指尖刚碰到我的发丝,就被我躲开了。
白酥在旁边叹气:傻丫头,这就是他啊。
可我知道。这不是他。以前的沈砚,我圆滚滚的时候他也会夸我可爱;以前的沈砚,就算自己饿着,也会把最后半块饼留给我;以前的沈砚,看我的眼神里有光,不是因为我漂亮,是因为我是我。
可这个沈砚,他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宠冠六宫的妖妃,是漂亮的狐狸精。
后来,这个沈砚凭着我的势力,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渐渐露出了野心。
他不再装了,眼里的温柔变成了算计,连穿衣服都换成了刺目的明黄。
流言四起时,宫门前突然聚集了一群道士,桃木剑直指宫门,声嘶力竭地喊着除妖:妖女罗斯福!祸国殃民!速速交出本命,伏法受诛!
罗斯福
三个字像惊雷炸在耳边,震得我耳膜发疼。
族里长辈早说过,狐狸精的本名是命门,一旦被道士知晓,便能用法术克制,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这个名字我只告诉过沈砚。
这个人真是他我已经模糊了,不清楚了,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好像从沈砚死的那刻我就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个替他报仇、替他看这世道的躯壳。
在我被他一杯毒酒送走时,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族里长辈的话。
他们当年总往我嘴里塞糕点,把我喂得圆滚滚的,一边擦我的嘴角一边叹气:胖点好,胖点没人惦记,就不会像你三姑奶那样,凭着一张脸搅乱朝局,最后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他们当初拼命喂我吃东西,就是怕我步了前辈的后尘
——
哪个狐狸精不是凭着美貌祸乱朝纲,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们说:找个落魄书生嫁了,安稳过一辈子不好吗
我找了啊。我找的那个落魄书生,他干净、温柔,会对着桂花笑。
可他死了。
而我,终究还是成了他们最怕的妖妃。
毒酒入喉时,我好像闻到了桂花的清香。
那年开春,院子里的桂花树抽出新芽,沈砚站在树下,笑着说:等花开了,我给你做桂花糕。
原来有些命,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