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忘川雪,骨上霜
楔子:忘川雪,骨上霜
忘川的雪,下了九百年。
我跪在奈何桥头的冻土上,指节抠进冰缝里,血珠渗出来,又被寒风冻成暗红的冰晶,桥对岸的彼岸花谢了又开,红得像泼在雪上的朱砂,可我等的人,始终没从那片血色里走出来。
阿雪姑娘,喝了这碗汤吧。孟婆的声音混着白雾飘过来,她手里的汤碗晃了晃,碗沿凝着细碎的雪,九百年了,他不会来了。
我没接,目光越过翻滚的忘川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那里曾是凌霄殿的方向,是叶尘待了千万年的地方,我哑着嗓子笑,眼泪混着雪落在地上,砸出浅坑:他说过的,要陪我看忘川的雪,他从不食言。
孟婆叹了口气,收回汤碗,她的手指拂过碗边的雪,声音轻得像叹息:傻丫头。你以为他是没来他是不敢来。
我猛地抬头,看向孟婆
当年你魂飞魄散时,孟婆的声音裹着忘川的寒气,一字一句扎进我心口,他把自己的元神劈了一半,硬生生封进你的残魂里,才保住你这缕真灵,可元神裂了,他修为十去其七,如今连踏进忘川的修为都没有,他怕啊,怕自己一脚踏进来,没等到你,先被忘川的阴气撕成了碎片。
元神劈了一半
我捂住心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跳,却疼得像是有冰锥在搅,我想起九百年前那个雪夜,叶尘抱着我倒在西昆仑的密室里,玄色衣袍被血浸透,贴在我冰冷的皮肤上。他当时声音发颤,一遍遍地说:阿雪,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原来他说的不会让你死,是要用他自己的命来换。
我趴在桥边,望着底下黑沉沉的忘川水,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哭了,九百年啊,我在这忘川桥头等了九百年,就是希望他来接我,却不知道我能活着等他,本就是用他半条命换来的。
2
昆仑雪,帝君影
我第一次见到叶尘,是在昆仑墟的雪地里。
那时我还是只没修出人形的雪狐,蜷缩在冰缝里,左前腿被猎人的铁箭射穿了,箭簇上淬了凡铁的毒,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又很快被冻成黑紫色,寒风卷着雪粒刮过来,我冻得瑟瑟发抖,连呜咽的力气都快没了,我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冰缝里了。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冰缝前,靴底绣着暗金色的纹路,沾着几片新鲜的雪,一看就不是凡物。我费力地抬起头,看见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他站在雪地里,衣服被风吹的轻轻浮动,天很暗,雪下的很大,可我却能看清他的脸,是个很英俊的人。
小东西,倒是能忍。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伤口,一股暖意在他指尖散开,顺着我的皮毛往骨子里钻,伤口的疼竟瞬间轻了大半。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害怕,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混着雪的味道,特别好闻。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雪落在梅枝上,说:别怕,我不伤害你。
他伸手把我抱起来,用衣服裹住我,他的怀抱很暖,比我躲了十几年的冰缝暖多了,我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眼皮一沉,竟慢慢睡着了。
等我再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软榻上,屋子里燃着暖炉,青铜炉身刻着莲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我的前腿被仔细包扎好了,缠着雪白的纱布,不疼了。
醒了
我转过头,看见他坐在不远处的玉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看起来像画里走出来的神。
你是谁我试着开口,没想到竟发出了人的声音,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还是毛茸茸的狐爪,可我竟然能说人话了。
他放下书卷,看向我时眼里带着笑:我叫叶尘,这里是凌霄殿,是我的地方。
凌霄殿叶尘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在昆仑墟听过其他精怪说,凌霄殿是九天之上的帝君居所,而帝君叶尘,是三界最厉害的神,他挥手之间能让四海翻腾,我怎么会被他带到凌霄殿来了
我赶紧从软榻上跳下来,想给他行礼,可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太久没动,腿还有点软,他走过来,伸手扶住我,指尖的温度透过我的皮毛传过来,暖得让我心慌。
不用怕。他摸了摸我的头,指腹蹭过我耳后的绒毛,你这小家伙倒是有几分灵性,被箭射穿了腿都没断气,还能在昆仑墟的雪地里撑那么久,留在我身边吧,我护着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里暖暖的,我点了点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从那天起,我就留在了凌霄殿。叶尘给我取名叫阿雪,因为我是在雪地里被他捡到的,他给我找了最好的疗伤药,是用瑶池的千年莲心做的,碾碎了混在灵蜜里喂我,甜得我尾巴都快摇成了花。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是清晨,手里捏着颗晶莹的冰葡萄,喂到我嘴边;有时是傍晚,处理完三界的事,坐在软榻边给我讲九天之外的事,他说东边的东海里住着老龙王,脾气暴躁但护短,上次小太子偷了西昆仑的仙草,老龙王愣是扛着四海的浪去赔罪,说西边的昆仑墟有棵三千年一开花的仙树,花能治百病,就是开花时会引来万只蝶,吵得很,说南边的南荒有很多厉害的精怪,不过都不敢来招惹他毕竟我是帝君嘛,他说这话时会挑挑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像个被夸奖了的孩子。
我趴在他的腿上,听他慢悠悠地讲着,有时会忍不住用爪子扒拉他的衣服,让他多讲点,他总是笑着拍我的脑袋,指尖挠挠我的下巴:你这小狐狸,怎么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伤彻底好了,叶尘说我修为太浅,便开始教我修炼,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递给我:这是凝魂珠,你含在嘴里,能帮你凝聚灵力,早日修出人形。
那珠子温温的,含在嘴里像含着块暖玉,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喉咙往下滑,舒服得我眯起了眼睛。
叶尘教我修炼时格外有耐心。我笨,有时一个简单的凝露术要学七八遍,每次都把灵力凝得歪歪扭扭,要么化成了冰碴,要么直接散了,他也不生气,总是握着我的爪子,指尖贴着我的掌心,一点点引着灵力走:别急,顺着经脉走,对,就是这样。
有一次我练火系法术,不小心把他玉案上的一卷书点着了,那书卷是上古留下来的,封面都泛着旧黄,我吓得赶紧用爪子去扑,结果火没扑灭,反倒把自己的爪子燎焦了一撮毛,他却笑着把我抱起来,用仙力灭了火,指尖拂过我燎焦的毛:没事,不过是一卷旧书。你这小狐狸,倒是跟火挺有缘。
我埋在他怀里,耳朵耷拉着,不敢看他。他却捏了捏我的耳朵,声音软乎乎的说:傻丫头,跟你开玩笑呢。
大概过了一百年,我终于修出了人形。
那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身上不再是毛茸茸的狐毛,而是变成了光滑的皮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不是毛茸茸的爪子了。
我心里又惊又喜,刚想下床去找叶尘,就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雪,醒了吗
我赶紧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脸突然红了,他推开门走进来,看见我时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笑了:看来是成功了。
他递过来一件粉色的衣裙,料子软乎乎的,上面绣着几朵小雪花:穿上吧。
我红着脸躲到屏风后面穿上,衣裙很合身,长度刚到脚踝,我走到他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叶尘……
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像化不开的春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阿雪长大了。
那天他带我逛了凌霄殿,凌霄殿很大,到处都是琼楼玉宇,仙鹤在云间飞,灵鹿在草地上跑,路边的花是七彩的,花瓣落下来会化成星星,他牵着我的手,指尖的温度一直传到心里,他给我介绍各处的景致,说那座最高的塔叫观星台,能看到三界的星星;说那片湖叫镜湖,湖里的水能照出人心底的事。
我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温温的声音,突然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跟着他,就算永远只是只小狐狸,也挺好的。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叶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阳光落在他眼里,星河好像都晃了晃,他伸手拂去我发间沾着的花瓣,声音很轻:因为你是阿雪啊。
就因为我是阿雪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更多的答案,可他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吧,带你去看镜湖的锦鲤,今天它们该产卵了,是金色的。
我跟上去,牵着他的手紧了紧,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对我的好,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我对他悄悄滋生的心思,也终将把我们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3
桃花劫,心头血
我在凌霄殿住了五百年。
五百年里,我修为渐长,已经能熟练地运用法术,甚至能帮叶尘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比如给瑶池的莲花浇水,给观星台的法器除尘,他待我依旧很好,会在我修炼遇到瓶颈时,用元神渡给我一缕灵力,帮我突破,会在我不小心打碎他的玉盏时,笑着说:无妨,再找一个就是,会在每年昆仑墟下雪的时候,特意带我回去,坐在当年捡到我的冰缝边,看雪。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灵汐的出现。
灵汐是西王母的侄女,生得极美,一身白色的衣裙,脸上温柔,说话时声音也很温柔,像极了画里的仙子,她来凌霄殿做客,是为了给叶尘送西王母酿的桃花酒。
那天叶尘去东海处理龙族的事了,我在殿门口的桃花树下等他,正好遇见了灵汐,她看见我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温柔的笑容:你就是阿雪吧我常听叶尘哥哥提起你。
叶尘哥哥她竟这样叫他。我心里有点不舒服,点了点头:我是阿雪,你是灵汐仙子吧,快请进。
她走进殿里,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叶尘特意给我摆的软垫,墙上挂着我画得歪歪扭扭的狐狸图,案上放着我捏的泥人(捏的是他和我),然后落在我身上,笑着说:叶尘哥哥对你真好,凌霄殿里竟有这么多女孩子家的东西。
我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叶尘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走进殿里,看见灵汐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灵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叶尘哥哥送桃花酒呀。灵汐把手里的酒坛递给他,笑得眉眼弯弯,这是姑姑亲手酿的,说你肯定喜欢。
叶尘接过酒坛,指尖碰到酒坛时顿了一下,那酒坛上刻着西昆仑的桃花纹,是西王母酿给未来侄女婿的酒,这是三界都知道的规矩,但他还是接了,对灵汐笑了笑:替我谢过西王母。
那天叶尘留灵汐在凌霄殿吃饭,饭桌上,灵汐不停地给叶尘夹菜,夹的都是他爱吃的,清蒸灵鱼、莲子羹,甚至记得他不吃葱姜,特意让厨子挑了出去,她跟他说西昆仑的趣事,说桃花开时漫山遍野都是粉色,说她养的灵鸟会唱《凌霄谣》,叶尘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对她笑一笑,那笑容很淡,却让我心里酸溜溜的。
我坐在旁边,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觉得平时最爱的灵米都没了味道。
吃完饭,灵汐要走了。叶尘送她到殿门口,灵汐转过身,看着叶尘,红着脸说:叶尘哥哥,三日后西昆仑有桃花宴,姑姑让我来请你,你能来吗
叶尘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会去的。
灵汐笑得很开心,转身踩着云走了。
我站在殿内的柱子后面,看着叶尘的背影,心里堵得更厉害了,我走过去,小声问:叶尘,你真的要去桃花宴吗
嗯。他转过头,看着我,眼里带着点笑意,西王母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是……我咬了咬唇,声音更低了,我听说,西王母想把灵汐仙子许配给你。
叶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这小狐狸,听谁说的都是谣言。
可他们都这么说。我低下头,声音有点哽咽,灵汐仙子那么好,又漂亮又温柔,身份又尊贵,跟你很配。
叶尘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他的眼里没有了笑意,只有认真,指尖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我才发现自己哭了。阿雪,他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里映着我的影子,很温柔。我刚想说我也是,他却松开了手,转过身: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屋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喜欢我
三日后,叶尘去了西昆仑。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等我回来,给你带西昆仑的桃花糕。
我点了点头,站在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端。心里甜甜的,像喝了灵蜜一样。
可叶尘这一去,就去了很久。按理说,桃花宴不过一日就结束了,可他却迟迟没有回来。第一天,我想他可能在和西王母议事,第二天,我想他可能被灵汐留住了,第三天,我坐不住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七天的时候,凌霄殿的侍卫急匆匆地跑回来,脸色苍白地对我说:阿雪姑娘,不好了!帝君在西昆仑被人暗算,中了剧毒!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样。我抓住侍卫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衣袖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什么叶尘怎么会中剧毒他现在怎么样了
帝君被灵汐仙子救回了西昆仑,西王母正在想办法解毒,可那毒太厉害,是上古的剧毒蚀魂散,连西王母都束手无策
侍卫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我只知道,叶尘中了剧毒,很危险。我必须去救他。
我顾不上多想,立刻化作一道白光,朝着西昆仑飞去,西昆仑的桃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都是粉色的,风吹过,花瓣像雨一样落下来,可我却没心思看,我一路闯到西王母的宫殿,刚要进去,就被灵汐拦住了。
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有冰冷的敌意:你怎么来了
我要见叶尘!我盯着她,心口疼得厉害,他怎么样了
叶尘哥哥现在很虚弱,不能见你。灵汐挡在我面前,语气生硬,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想推开她,我要救他!
你救他你怎么救他灵汐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冰,你不过是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能懂什么解毒之法叶尘哥哥是被你连累的!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拒绝姑姑的赐婚,更不会被人暗算!
我愣住了,我被我连累的
灵汐看着我,眼里满是嘲讽:你真以为叶尘哥哥喜欢你吗他不过是可怜你罢了。他是九天帝君,将来要娶的是像我这样身份尊贵的仙子,怎么可能会跟你一只狐狸精在一起
你胡说!我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叶尘不是这样的人!他说过,在他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我!
那不过是骗你的话罢了。灵汐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对我说,其实暗算叶尘哥哥的人,是冲着你来的,那些人恨叶尘哥哥护着你,所以才设下这个圈套。现在叶尘哥哥中了蚀魂散,只有用你的心头血做药引,才能解毒,你要是真为叶尘哥哥好,就该牺牲自己,救他一命。
心头血做药引
我愣在原地。雪狐的心头血是本命灵源,一旦剜出,修为尽散,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可一想到叶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到他对我的好,想到他说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就狠下心来。
只要能救叶尘,别说心头血,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好。我看着灵汐,声音抖得厉害,却很坚定,我愿意用我的心头血做药引。你带我去见叶尘。
灵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她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她带我走进一间密室,密室里很暗,只有一盏幽蓝的灯照着石床,叶尘躺在石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干裂,眉头紧紧皱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跑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叶尘……我哽咽着叫他,你醒醒,我来救你了。
他没有醒。
灵汐递给我一把匕首,匕首是银制的,刃口闪着寒光:动手吧。取三滴心头血,滴进这碗药里。她手里端着个黑陶碗,碗里是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苦味。
我接过匕首,看着叶尘苍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我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用力刺了下去。
疼,钻心的疼。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五脏六腑,灵力顺着伤口往外涌,身体里的温度一点点流失。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来,滴进灵汐递过来的碗里。一滴,两滴,三滴……
我感觉眼前开始发黑,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我看着叶尘,想对他笑一笑,告诉他我救你了,可眼皮太重了,我再也睁不开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听见叶尘的声音,他好像醒了,他在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惊慌和痛苦。
阿雪!不要!
4
碎元神,两相隔
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没有。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片冰凉的雪地里,不是昆仑墟的雪,这里的雪是灰色的,落在身上冷得刺骨,旁边坐着个老婆婆,手里端着个碗,正往碗里舀水,水也是灰色的,泛着诡异的雾气。
你醒了老婆婆转过头,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眼神却很清明。
这是哪里我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伤口不见了,可身体里空荡荡的,一点灵力都没有,连化出狐尾的力气都没了。
忘川。老婆婆指了指身后的桥,那是奈何桥,我是孟婆。
忘川奈何桥
我心里一沉。我死了可我明明记得叶尘叫了我的名字……
我没死。我抓住孟婆的衣袖,叶尘呢他怎么样了我的心头血……救了他吗
孟婆叹了口气,把碗往我面前递了递:喝了这碗汤吧,喝了就忘了。
我不喝!我推开她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你告诉我,叶尘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没事了。
孟婆看着我,眼神软了些:救是救了,蚀魂散解了,他活下来了。
我松了口气,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
可你也真是傻。孟婆摇了摇头,往汤里撒了把忘川岸边的枯草,那毒本就是西王母和灵汐设的局,西王母早看不惯帝君把你这只狐狸留在身边,才故意下了蚀魂散,再让灵汐哄你用心头血解毒,他们算准了你对帝君的心思,定然会信。
我怔怔地坐着,心口那处没了伤口,却空落落的疼。原来灵汐说的为叶尘好是假的,暗算他的人冲着我来也是假的,从头到尾,我就是个被算计的傻子。
那叶尘……他知道吗我声音发颤,指尖攥得发白。我怕听到他也知情的答案,更怕他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
帝君醒后就知道了。孟婆说,他把西昆仑闹了个天翻地覆,折断了灵汐的仙骨,废了她的修为,又逼西王母自毁三千年道行谢罪,算是替你报了仇。
我愣了愣,鼻尖突然一酸,他闹了西昆仑那个向来沉稳自持的凌霄帝君,那个连皱眉都极少的叶尘,竟会为了我闹得人尽皆知
可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孟婆的声音低了些,你这缕真灵散得厉害,他寻遍三界也找不回你的魂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飘到忘川来。
他……为何不亲自来接我我望着忘川对岸,那里只有漫天飞雪和成片的彼岸花,连个影子都没有,他既寻了我,怎会让我独自困在这奈何桥头
你当心头血是寻常东西孟婆看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惋惜,雪狐的心头血本就含着本命灵韵,你又是为他剜的血,那血里早就缠上了他的元神,他用元神护着你的残魂不散,又强行压制你心头血的反噬,如今元神裂了三道缝,修为十去其七,连踏进忘川的修为都没有,他怕自己一脚踏进来,没见到你,先被忘川的阴气撕成了碎片。
我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元神裂了三道缝
我想起他当年教我练法术时,指尖拂过我眉心的温度;想起他给我喂灵蜜时,眼里的温柔;想起他说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时,认真的眼神,原来他为了保住我这缕残魂,竟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他……他现在在哪里我抓住孟婆的手,指甲都快嵌进她的肉里。
还在凌霄殿。孟婆叹了口气,守着你留下的那些东西,日复一日地等,他说他要修出能踏进忘川的修为,亲自来接你,可元神裂了,哪有那么容易九百年了,他修为没涨多少,反倒添了一身伤。
九百年
我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指甲都长了很长,身上的衣裙也旧得发脆,原来我在这忘川桥头,已经等了九百年。
他每年都会让渡船夫给我带东西。孟婆指了指我身边的一个小包袱,说是给你的。
我赶紧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小小的衣裙,料子是云锦的,上面绣着小雪花,和我当年穿的那件一样,还有几颗凝魂珠的碎渣,是当年叶尘给我的那颗,被他攥碎了,最底下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只小狐狸,狐狸旁边是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在摸狐狸的头,那是叶尘的玉佩,他戴了千万年的。
我拿起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眼泪掉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还说孟婆顿了顿,声音有点涩,他说等他能来接你了,就带你回昆仑墟,再去看当年捡到你的那个冰缝。
我捂住嘴,哭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一直记得,记得昆仑墟的雪,记得给我的承诺,记得我这只傻狐狸。
可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我望着忘川对岸,突然想起来,当年叶尘教我法术时,曾说过元神是神的根本,元神裂了,就像树断了根,活不长久,他已经等了九百年,还能等多久
孟婆,我抬起头,擦掉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有没有办法让我回去我要去找他。
孟婆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你只是一缕残魂,离开忘川就会散。除非……
除非什么我抓住她的手。
除非你喝了这碗汤,忘了前尘往事,再入轮回。可那样,你就不是阿雪了,也记不得帝君了。孟婆看着我,你愿意吗
忘了他
我看着手里的玉佩,上面的小狐狸笑得傻乎乎的。我想起他在昆仑墟雪地里的笑容,想起他牵着我的手逛凌霄殿的样子,想起他说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时的眼神。
那些记忆是疼,可也是我活了这么久的唯一念想。
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孟婆叹了口气:那你就只能在这里等,或许等个几百年,就能等到,或许等不到。
我握紧玉佩,笑了笑:没关系,我等得起,他等了我九百年,我等他几百年,算什么
我重新跪回奈何桥头,望着对岸的彼岸花,雪还在下,落在身上冷飕飕的,可我心里却暖暖的。
叶尘,你别急。
我在这里等你。
等你踏过忘川,穿过彼岸花,来接我回家。
我们还要一起回昆仑墟,看雪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