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收尸人,专收那些死在深山老林里的尸体。
这行当忌讳多,规矩大。
比如尸体无论多残缺,都得拼凑完整。
比如遇到会动的尸体,千万不能回头。
但那天,我破了最大的一个规矩。
把一具活的尸体,带回了家。
1
鬼哭坳的禁忌
我叫陈云,干我们这行的,名字只是个代号。
客户从不问我的来历,我也不关心他们的故事。
钱货两讫,一具尸体,一份酬劳,干净利落。
我的货,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驴友失足、寻仇被杀、或是躲进深山自我了结的,他们的家人朋友,不希望警察介入,只想让逝者安安静静地回来。
而我,就是那个能把他们从荒野里请回来的摆渡人。
这天下午,日头正毒,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都蔫了,知了的叫声有气无力。
我刚处理完一具泡在沼泽里发胀的尸体,浑身都是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正光着膀子在院里用井水冲身子。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是陈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但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是我。
我需要你进一趟鬼哭坳,带一具尸体出来。
我的动作停住了。
鬼哭坳,这地方在我们这行里,是个禁忌。
那地方邪门得很,进去的十个有八个都出不来,剩下的两三个,出来也疯了。
传说那山坳一到晚上,就满是凄厉的哭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总之就是邪乎。
三倍价钱。
女人似乎猜到了我的犹豫。
我擦干身上的水,走进屋里。
爷爷留下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做没把握的生意。
但另一条是,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邪门事。
尸体什么情况我问。
我丈夫,三个月前失踪的。这是他的照片和定位器最后的位置。
女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悲伤。
我不要整具尸体,我只要他身上的一个东西。拿到东西,剩下的,你自己处理。
这要求很奇怪。
通常客户都要求尸体完整。
讲究个有始有终。
什么东西我挑眉。
你看到就知道了。东西拿到,另外再加二十万。
五十万,只为拿一个东西。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价钱,足够我金盆洗手,去个小城市安度余生了。
成交!
第二天,照着女人发来的资料,开着我的那辆破皮卡,朝着鬼哭坳进发。
车上装着我的全套吃饭家伙:裹尸袋、特制的绳索、一把锋利但从不开刃的短刀,还有一瓶爷爷传下来的,据说是用黑狗血和朱砂调配的药水,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鬼哭坳地处偏僻,连绵的群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它与外界隔绝。
车开到山脚就没路了,剩下的只能靠双脚。
下车的那一刻,我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盛夏的山林,本该是蝉鸣鸟叫,生机勃勃。
但这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气味,闻久了让人胸口发闷。
我背上装备,按照定位器最后的信号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
越往里走,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强烈。
周围的树木长得异常高大,枝叶遮天蔽日,阳光被切割成碎片,稀稀疏疏地洒在地上,形成一个个诡异的光斑。
我走了大概三个小时,定位器显示我已经很接近目标位置了。
这里是一片乱石滩,巨大的岩石毫无规律地堆砌着,像是一座天然的迷宫。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不是尸臭,那味道我太熟悉了。
这是一种……类似于腐烂水果和某种浓郁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甜腻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腥。
我顺着气味找去,最终在一块巨石的缝隙后,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和杂草掩盖的山洞。
洞口不大,只容一人弯腰通过。
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从洞里传出来的。
我拿出头灯戴上,从背包里抽出那把短刀握在手里,俯身钻了进去。
山洞里很深,岩壁湿滑,长满了青苔。
空气里的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了,熏得我有些头晕。
走了大概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抹微光。
我关掉头灯,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光亮来自一个相对宽敞的石室,光源是嵌在岩壁上的一些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菌类植物。
借着这诡异的光,我看到了石室中央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或者说,曾经是。
他穿着专业的冲锋衣和登山裤,仰面躺在地上,姿势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尸体没有腐烂,皮肤甚至还保持着弹性,这在死了三个月的尸体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我慢慢走近,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尸体的面容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
我拿出手机,调出女人发来的照片,确认了身份。
就是他。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
冲锋衣的拉链是拉开的,露出了里面的速干衣。
而就在他胸口的位置,速干衣被撑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鼓包。
那个鼓包,在微微地起伏。
一下,又一下,像是心脏在跳动。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从业这么多年,我见过各种死状凄惨的尸体。
有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的,被水泡成巨人的,甚至是被肢解的。
但我从来没见过会动的尸体!!!
手里的短刀瞬间握紧了几分。
爷爷说过,遇到怪事,先别慌,越慌事就越怪!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刀尖,挑开了那件速干衣。
那不是心脏。
那是一个……肉瘤。
一个暗红色的,表面布满着类似血管的诡异纹路的肉瘤,就像一个活物,寄生在他的胸口。
肉瘤的中心,有一道像是眼睛的缝隙,随着它的搏动,微微张合。
这东西,就是他胸腔里的心脏和肺,只不过,是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暴露在外面,并且……活着。
女人说,她要的东西,看到就知道了。
应该就是这玩意儿。
妈的。
必须得加钱!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手术刀和镊子。
不管这是什么鬼东西,任务就是把它取下来。
我用酒精给手术刀消了毒,然后屏住呼吸,将刀尖对准了肉瘤和皮肤连接的边缘。
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肉瘤的那一刹那。
尸体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片浑浊的灰白,死死地盯着我。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肉瘤开始剧烈地搏动起来,那道缝隙猛地张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呵!
尸体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野兽,朝我扑了过来。
我反应极快,就地一个翻滚,躲开了他的扑击。
他的指甲变得又长又黑,狠狠地抓在了我刚才蹲着的位置,岩石上瞬间出现了五道深深的划痕。
这家伙力气大的惊人!
我来不及多想,从腰间抽出一截特制的绳索。
这绳子是用牛筋混合了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制成的,专门用来捆不听话的尸体。
活尸一击不中,再次嘶吼着朝我扑来。
我矮身躲过,手中的绳索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套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拉,另一只手绕到他背后,将他的双臂死死反剪。
他疯狂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声,力气大得像一头蛮牛。
我用尽全身力气,双腿死死地盘住他的下盘,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地上。
他胸口的肉瘤跳动得更加剧烈了,那道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不敢耽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正是爷爷传下来的黑狗血朱砂。
我咬开瓶塞,将里面粘稠的液体,尽数倒在了那个肉瘤上。
滋啦!
一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焦臭味冒了出来。
那肉瘤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剧烈地抽搐,连带着那具尸体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的挣扎渐渐变弱,最后四肢一软,不动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趟活,太他妈邪门了。
我看着地上暂时昏迷的活尸,心里犯了难。
这肉瘤显然已经和尸体长在了一起,强行切割,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这东西刚才表现出的攻击性,让我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还是那个女人。
东西拿到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出了点状况。
我喘着粗气说,你丈夫……他还活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把他,连同他身上的东西,一起带出来。
女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价钱,我再加五十万。一百万,陈先生,把他完整地带到我指定的地方。
一百万。
说不心动那是纯纯扯淡。
爷爷的规矩,遇到会动的尸体,千万不能回头,更不能带走。
因为你带走的,可能就不是一具尸体那么简单。
但是,一百万……
我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可能会让我后悔终生的决定。
好。
我挂掉电话,用绳子将活尸捆得结结实实,像一个巨大的粽子。
然后用最大的裹尸袋将他套住,扛在了肩上。
这具尸体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扛着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周围的寂静,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我。
我能感觉到,背上的东西偶尔会抽搐一下,似乎随时都可能醒来。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停留,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山外走。
走出鬼哭坳,看到我那辆破皮卡时,我几乎虚脱。
我将活尸扔进后车厢,用油布盖好,然后发动汽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2
地下室的秘密
我的住处,在市郊的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
这里人烟稀少,晚上除了几声野猫叫,再没别的动静。
我住的是一栋爷爷留下来的两层小楼,自带一个院子和一个挖得很深的地下室。
以前,这里是爷爷的停尸房,专门用来停放那些暂时无法处理的货。
后来爷爷去世,这地方就传给了我。
我把皮卡开进院子,锁好大门。
然后拖着那个沉重的裹尸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阴冷潮湿。
我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冰冷的金属解剖台摆在正中央。
我将裹尸袋放在解剖台上,拉开拉链。
里面的活尸依旧昏迷着,胸口的肉瘤虽然被黑狗血灼伤,表面一片焦黑,但依然在有规律地跳动着,显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
我找来最粗的铁链,将他的四肢牢牢地锁在了解剖台的四个角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死死地盯着他。
一百万,买这么个怪物
强烈的好奇心像一只爪子,在我心里挠着。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都泡在了地下室里。
我发现,这个活尸似乎没有自己的意识,他所有的行动,都受那个肉瘤的支配。
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排泄,就像一具被线操控的傀儡。
而那个肉瘤,才是真正的活物。
我尝试用各种方法去刺激它。
它对光和声音没有反应,但对血液,却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望。
我用针管抽了自己的一管血,滴在肉瘤上。
血液接触到肉瘤的瞬间,立刻被吸收得一干二净,肉瘤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跳动也更加有力了。
而被捆绑在解剖台上的活尸,也随之发出一阵兴奋的低吼。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和恐惧。
这东西,靠吸血为生。
它寄生在宿主身上,将宿主变成一具只知道猎食的行尸走肉。
我开始给它喂食。
从黑市买来一些活鸡活鸭,在地下室里宰杀,用它们的血去浇灌那个肉瘤。
每一次喂食,肉瘤都会变得更加活跃,而那具尸体的力量,似乎也变得更强了。
锁着他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
我像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每天记录着肉瘤的变化,它的颜色、跳动频率、对不同动物血液的反应……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或许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种全新的、更高级的生命形态。
一种……永生的形态。
宿主已经死了,但它却赋予了尸体生命。
如果……如果把它移植到活人身上呢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但同时,又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
我开始幻想着,如果我能掌握这种力量……
就在我越来越沉迷于这种病态的研究时,那个女人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地下室给肉瘤喂血,院子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我心里一惊,这个地方,除了送货的,从没有人来过。
我从监控里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身材高挑,戴着一顶宽檐帽,看不清脸。
但直觉告诉我,就是她。
我擦干净手上的血,走出去打开了门。
陈先生。
女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丽但异常苍白的脸。
她的眼神很冷,像深冬的湖水。
她就是林雪。
东西呢她开门见山。
在下面。不过,在你看到他之前,你是不是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林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他是我丈夫,李默,一个生物学家。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三个月前,他在鬼哭坳研究一种古老的寄生真菌时失踪了。你看到的那个肉瘤,就是真菌的子实体。
寄生真菌我皱起眉头。
是的。这种真菌会寄生在恒温动物体内,吸取宿主的生命力,并最终取代宿主的大脑,控制宿主的身体,把它变成自己的傀儡,直到宿主的身体彻底腐烂。而那个子实体,就是它用来繁殖的器官。
林雪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那你找他,是为了……
为了子实体上的孢子。
林雪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的儿子……也被感染了。还处于初期。只有用成熟子实体的孢子,才能制作出抑制剂,救他的命。
我愣住了。
原来,她做这一切,是为了救她的儿子。
心里,闪过一丝愧疚。
我把她救命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实验品。
东西在下面,跟我来吧。
我侧身让她进来,带她走向了地下室。
林雪的眉头紧紧皱起。
当她看到被铁链锁在解剖台上,胸口那个鲜红欲滴的肉瘤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和恐惧。
李默……
她轻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解剖台上的活尸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吼。
我要立刻把它取下来。
林雪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专业的医疗箱。
等等!我拦住了她。
林雪冷冷地看着我: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让我把东西拿走。
我看着那个活跃的肉瘤,心中的占有欲再次升腾起来。
这东西……是个奇迹!它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不能就这么被毁掉!
这几天,我对这个肉瘤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迷恋。
我认为它是神的造物,是通往永生的钥匙。
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陈云,你他妈疯了!
林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那是个怪物!它害死了我的丈夫!现在还要害死我的儿子!
不!你什么都不懂!
我有些激动地喊道,它不是怪物,它是进化!是神迹!只要研究明白它,人类就可以摆脱死亡!
我不管什么神迹!我只要救我的儿子!
林雪绕过我,就想去拿解剖台上的手术刀。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会让你毁了它的!
放开我!
我们两个在地下室里撕扯起来。
林雪虽然是个女人,但力气却不小。
在争斗中,她的胳膊被解剖台的边角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呵呵呵呵!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解剖台上传来。
我跟林雪同时停下动作,惊恐地望过去。
只见那具活尸,双眼变得赤红,胸口的肉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跳动着。
它猛地一挣,那碗口粗的铁链,竟然被它一根根地挣断了!
不好!
我暗叫一声。
是林雪的血,刺激了它!
活尸挣脱束缚,从解剖台上一跃而下,它无视了我,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雪,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野兽,嘶吼着朝她扑了过去!
3
献祭的抉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推开林雪,自己则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不能让它伤到林雪,更不能让我的研究成果就这么跑了!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那具活尸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它绕过我,猩红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我身后的林雪身上。
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步步地逼近。
李默!你醒醒!是我啊!
林雪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声音颤抖地呼喊着。
活尸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它的眼中,那片嗜血的猩红,似乎褪去了一丝。
浑浊的灰白瞳孔里,闪过一抹极其短暂的挣扎。
雪……
一个含糊不清的,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从它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我跟林雪都听清楚了。
林雪瞬间崩溃了,她失声痛哭起来:李默……你还认得我……你还认得我……
我也愣在了原地。
这东西……还保留着宿主生前的记忆
它不是一具被完全控制的傀儡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神,那活尸眼中的清明再次被暴戾所取代。
它胸口的肉瘤疯狂地蠕动着,似乎在催促它完成捕猎。
它再次发出一声咆哮,张开布满粘液的嘴,朝林雪的脖子咬了下去!
小心!
我来不及多想,抄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根钢管,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活尸的后脑上。
砰的一声闷响。
活尸的动作停住了,它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然后,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次陷入了昏迷。
地下室里,只剩下林雪压抑的哭声和我们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我看着地上的活尸,又看了看泣不成声的林雪,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一边,是能让我名利双收,甚至可能解开永生之谜的神迹。
另一边,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一个母亲的哀求,和一个……尚未完全泯灭的灵魂。
我收了一辈子尸,自认为看透了生死,心硬如铁。
但这一刻,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爷爷说,收尸人,收的是尸,渡的是魂,求的是心安。
我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庭毁灭,那我跟那些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贪婪和欲望都吐出去。
起来吧。我扶起林雪。
林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警惕。
你想通了
我点了点头,拿起医疗箱里的手术刀:趁它现在昏迷,我们动作快点。
我们合力将李默的尸体重新抬上解剖台。
这一次,我没有用铁链,只是用皮带将他固定住。
我戴上无菌手套,用酒精仔细地给手术刀和李默胸口的皮肤消毒。
准备好了吗
林雪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犹豫,握紧手术刀,精准地沿着肉瘤的边缘,切了下去。
刀刃划开皮肤,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伤口处,是一些类似植物根系的白色丝状物,它们深深地扎根在李默的胸腔里。
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根系挑断,然后慢慢地将整个肉瘤从他的胸口剥离。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那个肉瘤在离开宿主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颜色也从鲜红变得暗淡。
但就在我即将把整个肉瘤完全剥离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让我头皮发麻的一幕。
肉瘤的根部,那些最粗壮的白色根系,并不是扎根在李默的肌肉里,而是……和他的心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那些根系像无数条血管,紧紧地包裹着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甚至穿透了心肌,与里面的心室连接。
真菌,已经完全取代了心脏的功能。
它为这具尸体提供着动力,同时,尸体也为它提供着养分。
它们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完美的共生循环。
如果我强行切断这些根系,李默的身体会因为失去动力源而立刻开始腐烂,而这个肉瘤,也会因为失去养分而瞬间死亡。
到时候,别说孢子,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怎么会这样……
林雪看着这恐怖的一幕,面如死灰。
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忙活了半天,难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我们两个都陷入绝望的时候,解剖台上的李默,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暴戾和猩红,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呵呵的气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先是指了指自己胸口那个与心脏相连的肉瘤,然后,又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林雪。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一种……决绝的爱意。
那一瞬间,林雪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他是在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告诉我们,救儿子的方法。
用林雪的生命,去喂养那个即将枯萎的肉瘤,让它在自己这具身体彻底死亡后,能够短暂地存活一段时间,直到成熟,释放出孢子。
这是……一场献祭。
用一个人的生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命。
不……不要……
林雪疯狂地摇着头,泪水决堤而出,李默,不要……
李默看着她,灰白的眼中,竟然流下了一行浑浊的液体。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林雪不再哭了。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
她转过头,看着我,说:陈先生,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收尸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雪没有再看我,她俯下身,轻轻地吻在了李默冰冷的嘴唇上。
老公,我来陪你了。我们的儿子,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尽数浇灌在了那个诡异的肉瘤上。
原本已经开始枯萎的肉瘤,在接触到林雪的血液后,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瞬间恢复了活力。
它贪婪地吸收着血液,颜色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鲜艳、妖异。
林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她靠在李默的怀里,脸上却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李默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满足。
他伸出僵硬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胸口那个肉瘤的跳动,也随之停止了。
整个地下室,死一般的寂静。
我像一个局外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悲壮而诡异的一幕,浑身冰冷。
大概过了十分钟,那个吸收了林雪大量血液的肉瘤,突然开始剧烈地膨胀,表面的纹路发出妖异的红光。
啪的一声轻响。
肉瘤从中间裂开了。
无数散发着微光的、如同蒲公英种子一般的孢子,从裂缝中飞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一场绚烂的星雨。
我拿出林雪之前给我的一个密封玻璃罐,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孢子收集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看着解剖台上那两具紧紧相拥的尸体,内心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悲凉所笼罩。
我收了一辈子尸,第一次,感觉到了尸体的温度。
第二天,我将装满孢子的玻璃罐,交给了按照林雪事先约定前来接头的人。
我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要剩下的一分钱。
我回到那个阴冷的地下室,用最干净的白布,将李默和林雪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将他们安葬在了后山一处风景最好的地方。
没有墓碑,只有两座新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接过任何一单生意。
我卖掉了那栋老宅,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最后有没有被救活,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间冰冷的地下室里,我见证了一场关于爱与献祭的死亡。
它颠覆了我对生与死的全部认知。
我以为自己是游走在阴阳边界的摆渡人,看透了世间所有的冰冷与腐朽。
但最后我才发现,真正冰冷的,或许只是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