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雀大街休夫记
仲夏时节的朱雀大街,被毒辣的日头烤得泛白,青石板路面蒸腾起一层若有似无的热浪,连街边垂柳都蔫蔫地耷拉着枝条,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更添几分燥热。
这般酷暑天气,本该行人稀少,然而今日的朱雀大街却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卖冰饮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生意格外红火,而更多人则踮着脚伸着脖子,争相目睹一出新科探花休糟糠的大戏。
让让,让让,我看不见了!
哎哟别挤啊,我这刚买的新鞋!
啧啧,这沈家小姐真是可怜,供他读书三年,落得这个下场。
议论声中,陆知章身着绯红官袍,金冠束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确有几分探花郎的风采。只是他此刻手持休书,面对曾经共贫贱的妻子,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直视沈雁回那双清亮的眼睛。
沈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如戏台上的小生,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出身商贾,配不上我清贵门第。今日——
他的话没能说完。沈雁回忽然抬手,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只听得嘶啦一声,那纸曾经被她视若珍宝的御赐婚书已被撕成两半。她手指纤白,在烈日下几乎透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纸屑如雪片般被她扬手抛向空中,纷纷扬扬落在陆知章错愕的脸上。
巧了,我也正想休你。沈雁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声音清凉如山涧溪流,在这燥热的夏日里格外醒神。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了不得!女人休男人!
沈家小姐好魄力!
这陆探花也太不是东西了!
陆知章愣在原地,面皮由白转红再转青,耳边的哄笑仿佛千万只蜜蜂嗡嗡作响,刺痛着他的耳膜。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雁回背脊挺得笔直,大红衣裙在烈日下鲜艳得灼人眼睛。她环视四周,目光从容不迫:三年前你跪在我家门前三天三夜,发誓说‘商贾之女最懂持家,若能娶得雁回,必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父亲本不同意,是我看你才华横溢又诚心可鉴,才说服父亲允了这门亲事。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这三年来,我日夜刺绣换钱供你读书,我娘家出钱出力助你打点。如今你高中探花,便觉得我出身商贾,配不上你的清贵门第了
她转向围观的百姓,目光清亮:诸位父老乡亲,谁愿为这背信弃义之人作保
不愿!百姓异口同声,喊声震天,有几个激动的甚至朝陆知章扔了菜叶。
陆知章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雁回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然如此,从今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转身,裙摆扫过地上的尘土,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像一柄收鞘的剑,干脆利落,不留余地。身后是陆知章铁青的脸和百姓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她却再也没有回头。
走出人群,丫鬟小翠急忙迎上来,眼圈通红:小姐,您何必如此这下全京城都知道您被休了……
沈雁回停下脚步,望了眼蔚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休了他。小翠,你知道吗这三年我活得不像自己,今日才觉得又找回了沈雁回该有的模样。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那是定亲时陆知章送她的信物,手一松,玉佩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走吧,回家。她声音平静,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坚定无比。
小翠看着自家小姐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被休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了。
第二章
代嫁入谢府
回到沈府的三日,沈雁回尝尽了世态炎凉。
昔日巴结讨好的亲戚,如今避之不及;曾经夸赞她才貌双全的邻里,现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连府中的下人,也敢怠慢几分。
第三日清晨,沈府突然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景象。
沈雁回正在房中看书,继母王氏便推门而入,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算计:雁回啊,有桩好事与你说。
沈雁回放下书卷,静静地看着王氏,不发一言。
王氏自顾自坐下,叹气道:你堂妹云锦真是不像话,竟然与人私奔了!可谢家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雁回冷眼看着窗外一片喜庆的布置,心中已然明了:所以母亲是想让我代嫁
王氏讪笑道:谢家是江南首富,嫁过去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虽说那谢无咎体弱多病,可这样的人才好拿捏不是总比你如今被休归家,让人指指点点的强。
沈雁回心中冷笑,她何尝不知谢家的情况。江南首富谢家富可敌国,偏偏继承人谢无咎是个药罐子,传闻中他咳血不止,朝不保夕。堂妹正是因为不肯守活寡才与人私奔。
然而想到回到家中这三日所受的冷眼和嘲讽,再想到陆知章那纸休书带来的屈辱,沈雁回微微扬起了下巴:我嫁。
王氏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愣了片刻才喜笑颜开: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你放心,嫁妆一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是夜,谢家的花轿果然准时到来。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喧闹排场,只有一顶精致的红轿和几个沉默的轿夫。
沈雁回自己盖上了红盖头,由小翠扶着上了花轿。轿子摇摇晃晃地起行,她悄悄掀开盖头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
花轿摇摇晃晃抬到了谢府。已是三更时分,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没有热闹的喜宴,没有喧哗的宾客,只有几个丫鬟小厮静立两旁,安静得令人心生疑窦。
沈雁回自己掀了盖头,走出轿子。府内布置精致典雅,处处显露出主人的财力和品味,却莫名透着一种冷清。
管家模样的老者上前行礼:少夫人,少爷在房中等您。
沈雁回点点头,跟着管家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推开门,烛光摇曳中,见一人身着大红喜服,斜倚在榻上。他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浅淡,却生得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尤其深邃,此刻正含着笑意望着她。
委屈夫人了。谢无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并无病弱之人的气短,本想给你一个风光的婚礼,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经不起喧闹。
他递过来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这是十八家铺子、六艘货船、三座盐井的账本和钥匙,往后就劳烦夫人当家了。
沈雁回挑眉,毫不客气地接过钥匙串。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托着半个江南的经济命脉。
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她故意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传闻中病入膏肓的男人。
谢无咎低笑,笑声中带着几分促狭:卷吧,连我一起卷走好了。
沈雁回被他逗得莞尔,接过钥匙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那温度烫得惊人——这哪是体弱之人的手温她眯起眼睛,心中暗忖:此人绝非善茬。
少爷,该吃药了。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谢无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潮红,方才的神采仿佛只是错觉。他虚弱地挥挥手:夫人先去休息吧,我这般身子,怕是会传染给你。
沈雁回行礼退出,心中疑云丛生。这个谢无咎,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病,又为何要装而她这个冲喜新娘,在这场戏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回到安排的房间,小翠已经等候多时,焦急地问:小姐,姑爷怎么样真的像传闻中那样……
沈雁回把玩着那串钥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小翠,咱们在沈家受的气,或许有机会讨回来了。
夜深人静,沈雁回躺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床幔,心中没有对新生活的惶恐,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谢家这潭水,看来很深。而她沈雁回,最擅长的就是在深水中游泳。
第三章
前夫来应聘
半个月后,谢家商号门口贴出大红招帖:诚聘掌柜。
消息一出,应者云集。谁不知谢家是江南第一富户,即便只是个掌柜职位,也是众人挤破头想要抢到的金饭碗。天刚蒙蒙亮,商号门前就已排起了长队。
人群末尾,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男子攥紧手中的名帖,神情踌躇。昔日风采翩翩的探花郎陆知章,如今面色憔悴,衣衫旧得发白,哪里还有当初朱雀大街上的风光。
那日被沈雁回当众休夫后,他在京中的名声一落千丈。原本巴结他的官员们纷纷疏远,连已经说好的官职也被无限期搁置。母亲气病在床,家中积蓄所剩无几,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出来谋生。
可是他一介书生,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连找几个私塾教书的活计都因名声太差而被拒。眼看家中就要断炊,他只好来谢家商号碰碰运气。
哟,这不是陆探花吗一个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知章回头,见是昔日同窗张生,如今在吏部任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张生摇着折扇,上下打量陆知章,嗤笑道:探花郎也来应聘掌柜真是屈才了啊!不过也是,如今哪家书院敢请您去教书呢毕竟,连结发妻子都能抛弃的人,德行有亏啊!
周围人闻言,纷纷侧目,指指点点。陆知章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轮到他时,老管家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不咸不淡:应聘的
我...前科探花陆知章。他声音发虚,自己都觉得这个名头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帘子一掀,沈雁回端坐主位,指尖灵活地拨动着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她抬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倾心又让她心寒的男人:
多前三年五年她语气轻飘,却字字扎心。
陆知章喉头滚动,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雁回,看在旧情——
月银一两,迟到一次扣十文,干就干,不干滚。沈雁回打断他的话,将一纸契书拍在桌上,墨迹还未干透,散发着浓郁的墨香。
陆知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微微颤抖。他曾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如今却要屈居前妻手下讨生活。可是想到家中病重的老母和已经见底的米缸,他咬了咬牙,提笔在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屈辱像潮水般漫过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明日准时上工。沈雁回收起契书,语气平淡无波,还有,在这里请称呼我沈掌柜或者少夫人。
陆知章低着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少夫人。
走出商号,阳光刺眼。陆知章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总有一天,他要让沈雁回为今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而账房内,沈雁回看着陆知章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初露锋芒整账房
谢家账房内,十多个账房先生正在忙碌地拨打着算盘。见沈雁回走进来,大多数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工作,唯有几个年长的站起身,敷衍地行了个礼。
白须老账房王伯更是连头都没抬,将算盘摔得山响,斜眼看着沈雁回:女人懂什么账目还是回家相夫教子去吧!
几个年轻的账房先生窃窃私语,显然也不看好这个新来的女主人。
沈雁回不慌不忙地走到主位坐下,呷了口丫鬟奉上的茶,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伯身上。
王伯在谢家多少年了她语气平和,仿佛闲话家常。
王伯哼了一声:整整二十年!谢家的账目,没有我不清楚的。
是吗沈雁回手腕一转,将一本旧账啪地摔在桌上,那请王伯解释一下,三年前盐井亏空二千两,去年丝绸少报三成收益,这些是怎么回事
王伯面皮紫涨,胡须颤抖: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有账可查!
沈雁回扬手,厚厚一叠单据如雪花般纷纷落下,墨迹鲜红,手印清晰。每张单据都记录着王伯这些年来中饱私囊的证据。
这些是从你外宅搜出来的。沈雁回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需要我当众一一念来吗
王伯目瞪口呆,脸色由红转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是老奴一时糊涂......
满堂寂静,所有账房先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王伯在谢家账房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没想到被这个刚过门的少夫人一击即中。
沈雁回站起身,走到王伯面前,俯视着他:卷铺盖走人,还是送官查办
王伯连连磕头:老奴这就走!这就走!求少夫人千万不要报官!
那就赶紧卷铺盖走人。沈雁回挥挥手,仿佛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王伯连滚带爬地跑了,门口围观的伙计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齐声喊道:少夫人威武!
沈雁回环视四周,目光锐利:还有谁觉得女人不懂账目
账房内鸦雀无声,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几个年轻账房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从现在开始,账目每旬核查一次,所有支出必须经过我的批准。沈雁回声音清亮,传遍账房的每个角落,做得好,月钱加倍;有异心,王伯就是榜样。
她坐下,拿起一本账册,开始翻阅。账房内只剩下算珠碰撞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无人敢有半分怠慢。
窗外,谢无咎隐身廊柱之后,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这个冲喜新娘,果然不简单。
第五章
夜送参汤遭羞辱
夜色沉沉,偏院廊下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知章端着一碗参汤,守在沈雁回必经之路上,内心忐忑不安。自从那日在账房被沈雁回当众羞辱后,他在商号的日子越发艰难。往日巴结他的伙计现在都敢给他脸色看,重活累活都派给他,还时常冷嘲热讽。
他思来想去,唯有求得沈雁回原谅,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记得从前,他每次熬夜苦读,沈雁回总会为他熬一碗参汤,那时她看他的眼神满是爱慕和温柔。
脚步声传来,陆知章急忙整了整衣衫,露出一个自认为俊朗的笑容:雁回......
沈雁回一袭水蓝色衣裙,在月光下如同仙子临凡。她停下脚步,淡淡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陆知章端着参汤上前,声音低哑:雁回,你以前最爱喝我熬的汤。我熬了两个时辰,你尝尝
沈雁回看着他手中的汤碗,忽然笑了:巧了,狗也爱喝。她抬手一招,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舌头一卷,碗中的汤顷刻见了底。
陆知章脸色青了又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你就这么恨我
沈雁回俯身摸了摸狗头,语气轻描淡写:汤里没毒,你却疯魔。她转身,裙角掠过门槛,像掠过一段早已尘封的过往,不留一丝留恋。
陆知章站在原地,手中的空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沈雁回,你竟敢如此辱我!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脚下求饶!
暗处,一道身影悄然离去,很快来到了谢无咎的书房。
少爷,果然如您所料,陆知章去纠缠少夫人了。暗卫单膝跪地禀报。
谢无咎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哦少夫人什么反应
少夫人让狗喝了他的汤,说他疯魔。
谢无咎轻笑一声,放下书卷:看来我的夫人不仅聪明,还很辣手。继续盯着陆知章,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是。
暗卫离去后,谢无咎走到窗前,望着沈雁回院落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个女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陆知章那个蠢货,放着她这样的珍宝不要,反而去追求虚名浮利,真是瞎了眼。
不过,若不是陆知章有眼无珠,他又怎能捡到这个宝贝
月光如水,洒在谢无咎俊美的侧脸上,哪还有半分病态。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
第六章
病弱夫君露锋芒
谢家议事厅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八位股东围坐一堂,个个面色不善。坐在上首的股东甲赵世荣猛地一拍紫檀木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谢贤侄,不是叔伯们不通情理,你这身子骨一年到头病恹恹的,十天有九天卧病在床,谢家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吧
下首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立即附和:赵老说得是!江南盐业、漕运、丝绸,哪一桩不是瞬息万变决策稍有延误,损失的就是成千上万的银子!无咎啊,听叔一句劝,交出印信,能者多劳嘛!
其他几个股东交换着眼神,显然早已串通一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两个丫鬟搀扶着谢无咎缓缓走进来,他面色苍白如纸,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喘气,仿佛下一刻就会背过气去。
赵世荣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却假意关心道:贤侄怎么起来了快坐下歇歇!
谢无咎被扶到主位,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容易平复下来,气若游丝道:听说...诸位叔伯...有事商议
股东乙趁机发难:既然贤侄病体未愈,不如先将印信交出来,由我们几个老骨头暂且打理生意,等贤侄痊愈再......
话未说完,谢无咎突然抬眼,目光如电。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猛地掀袍起身,一脚踢向身旁的檀木椅。
砰的一声巨响,结实无比的檀木椅应声而碎,木屑四溅。而谢无咎气息平稳,面不改色,哪还有半点病弱之态
谁再咒我早死,他声音冰冷如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椅子就是他的下场。
股东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厅内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沈雁回倚在门边,笑吟吟地补了一刀:各位叔伯,今年的分红还想不想要了
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谢家生意遍布江南,若是真惹恼了这位少夫人,他们那些分红怕是真要打水漂了。
赵世荣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拱手:贤侄误会了!我们这都是为谢家着想啊!既然贤侄身体无恙,那是再好不过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东家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谢无咎冷哼一声,拂袖坐下。沈雁回走上前,站在他身侧,夫妻二人一个冷峻一个含笑,却同样气势逼人。
既然叔伯们都是为谢家好,沈雁回慢条斯理地说,那正好,盐井新出的那一批货,就请赵叔伯多费心盯着点,若是出了差错......
赵世荣额头冒汗,连声应下。
一场逼宫戏码,就这样以股东们的惨败告终。
待众人散去,谢无咎忽然又咳嗽起来,这次却明显带着几分做作。他歪倒在椅子上,朝沈雁回伸出手,眼神可怜巴巴:夫人,为夫演得可好
沈雁回挑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装得是不错,就是踢椅子那下太过用力,露了马脚。
谢无咎就势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那不正好让那些人知道,谢家的继承人不是好惹的。
沈雁回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抱住。
夫人今日帮为夫解围,想要什么奖励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沈雁回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道:那就请夫君如实相告,为何要装病
谢无咎眼神一暗,沉默片刻,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少夫人,不好了!码头出事了!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看来,谢家的麻烦,远不止几个心怀不轨的股东那么简单。
第七章
码头验货降职跑堂
六月暑气蒸人,扬州码头像个巨大的蒸笼,热浪裹挟着鱼腥和水汽扑面而来。苦力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从船上卸下。
陆知章站在码头边,看着这批自己费尽心思谈下来的北地皮货,心中不免得意。虽说在沈雁回手下做事憋屈,但若能立下大功,或许能挽回些颜面,甚至......
陆掌柜,货都齐了。船老大粗声粗气地说道,递过货单。
陆知章接过单子,粗略看了看,便签下名字。他特意挑了沈雁回今日去巡视绸缎庄的时间来验收货物,免得那女人又鸡蛋里挑骨头。
回到商号,已是午后。陆知章昂首挺胸跨进账房,故意提高声音:少夫人,这批北地皮货成色极好,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张家商号手中抢到的。
沈雁回头也不抬,指尖在算盘上飞快移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她终于抬眼,目光冷冽:进价比市价高两成,损耗多三成,陆知章,你确定你不是对手派来的奸细
陆知章额头顿时渗出冷汗:这、这批货成色好,自然价高些...损耗也是难免的...
沈雁回冷笑一声,拿起一册账本摔在他面前:上个月同样的皮货,进价低了二成,损耗不到一成。你这批‘好货’,要不要我现在就请皮货行的老师傅来验验
陆知章面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收了回扣,故意抬高了进价,本以为沈雁回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没想到......
半年工钱充公,降为跑堂。沈雁回声音轻飘,却一锤定音,不留反驳余地。
账房内外围观的伙计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齐声应和:陆跑堂,这边请!
恰在此时,几个昔日同窗结伴来商号用饭,见到陆知章端菜上来,惊讶地拍他肩膀:哟,这不是探花郎吗劳驾您亲自上菜!
哄笑声中,陆知章羞得面红耳赤,手中的托盘几乎端不稳。他死死咬着牙,才忍住将一盘菜扣在那人脸上的冲动。
这一幕,恰好被刚进门的谢无咎看在眼里。他今日着一身月白长袍,手持折扇,俨然一个翩翩公子。
夫人处置得是否太重了些谢无咎走到沈雁回身边,声音温和,却足够让周围的伙计听见,陆先生毕竟是读书人,面皮薄。
陆知章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然而谢无咎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既然做错了事,受罚也是应当。这样吧,陆跑堂就在大堂伺候,也让来往客商看看,我谢家赏罚分明,即便曾是探花郎,做错事也一样受罚。
陆知章猛地抬头,对上谢无咎含笑的眼眸。那笑容温文尔雅,眼底却冰冷如霜。
他终于明白,这位看似病弱的谢家少主,远比表面看上去的要可怕得多。
而沈雁回,早已低下头继续算账,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只有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第八章
账房甜蜜喂糖记
夜色渐深,谢家商号早已打烊,唯独账房内灯火通明。
沈雁回伏案对账,眼前数字乱飞。连日的操劳让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她依旧强打精神,仔细核对着每一笔账目。
谢无咎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烛光下,女子眉尖微蹙,神情专注,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移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偶尔遇到难题,她会无意识地咬住下唇,那模样既倔强又惹人怜爱。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纸包,里面是几颗桂花糖。
张嘴。他柔声道。
沈雁回头也不抬,含糊拒绝:别闹,账还没——
话未说完,谢无咎突然俯身,用嘴衔着糖渡到她口中。舌尖轻扫过她的唇瓣,带来一阵战栗。糖的甜香在口中化开,而他声音含糊却滚烫:甜不甜
沈雁回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趁机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带着桂花甜香的吻。
唔......她挣扎了几下,最终软化在他的攻势下。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紊乱。沈雁回耳根通红,指尖戳他胸口:谢无咎,你装病!
谢无咎低笑,呼吸喷在她耳畔:装弱是真,装不喜欢夫人是假。
他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颗糖,这次规规矩矩地递到她唇边:知道你近日辛苦,特意让人从苏州带来的桂花糖。
沈雁回张口含住,甜味在舌尖化开,连日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这些账目有问题谢无咎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本账册翻阅。
沈雁回点点头,指着几处标记的地方:这几笔款项去向不明,我查过,都是经王伯之手。可惜让他跑得太快,很多线索都断了。
谢无咎眼神微凝:王伯不过是颗棋子,背后必定还有人。
你也这么觉得沈雁回惊讶地看他。
谢无咎轻笑:夫人莫非以为为夫整日只会装病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这几个人,你重点查查。尤其是赵世荣,他与我父亲是旧识,在谢家势力根深蒂固。
沈雁回仔细看着那几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今日码头那批皮货,中间人好像就与赵世荣有关联。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窗外月光如水,室内烛光摇曳。两人头挨着头,低声讨论着账目和线索,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偶尔眼神交汇,都会不自觉地微笑。
门口,一个小丫鬟偷偷看到这幕,羞得捂脸跑开,心里却为少夫人高兴。
看来少爷和少夫人,是越来越恩爱了。
而账房内,谢无咎看着专注对账的沈雁回,眼神温柔。
或许这场始于利益的婚姻,正在悄然变质。
而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第九章
库房改契抓现行
月黑风高,谢家库房重地一片寂静,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偶尔从远处传来。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库房,点燃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露出陆知章苍白而紧张的脸。
他手中紧攥着一份契书,那是他经手的皮货买卖契约。白日里被沈雁回当众揭穿吃回扣的事后,他越想越怕。若是沈雁回深究下去,不仅他在谢家待不下去,恐怕还要吃官司。
唯一的办法,就是篡改契书,把进价改低,做成正常买卖的样子。
油灯下,他颤抖着手打开墨盒,笔尖蘸墨,小心地在契书上添改数字。每改一笔,他的心就跳得快一分,额上冷汗涔涔。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落下时,库房内突然灯火通明!
陆跑堂好雅兴,深夜来库房练字沈雁回倚在门边,指尖转着钥匙圈,唇角带笑,眼神却冷若冰霜。
陆知章手一抖,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身。他嘴唇发白,浑身颤抖:我...我只是......
只是想来修改契书,掩盖吃回扣的事实沈雁回缓步走近,拿起被篡改的契书,摇了摇头,字迹模仿得倒有七分像,可惜墨色新旧不一,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违约金三倍,你赔得出吗
陆知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雁回...少夫人!求您饶我这一次!我娘病重,需要钱买药,我是一时糊涂啊!
沈雁回不为所动:继续打工十年,干不干
她把新契书拍在木箱上,墨香混着木屑味在空气中弥漫。
陆知章颤着手签字,指节因用力而泛青。他知道,这纸契书一签,他就真的成了谢家的奴仆,再也翻不了身。
沈雁回收了契书,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放心,工钱涨到二两,怕你饿死。
这话听在陆知章耳中,无异于最大的讽刺。
走出库房,晨光微熹。沈雁回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多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谢无咎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朝她招手:夫人一夜未睡
沈雁回走过去,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抓了只老鼠。
谢无咎轻笑,揽住她的肩:辛苦夫人了。回去歇息吧,今日我来看店。
沈雁回惊讶地抬头:你的病......
装久了,也该好一阵子了。谢无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不然有些人,还真以为谢家无人了。
朝阳下,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某些默契,已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第十章
皇商竞选诗笺证
皇商竞选之日,金殿之外旌旗招展,各路商贾云集,气氛庄重而紧张。
蒋家抬出鎏金礼盒,揭开锦缎,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盐晶,顿时引来一片惊叹。
蒋老板得意洋洋,声音洪亮:此乃我蒋家秘制的‘水晶盐’,天下无双!圣上尝过,定会龙心大悦!他突然指向谢家的方向,厉声道:然而有人心怀不轨,剽窃我蒋家秘方!谢家今日所呈贡品,实为我蒋家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家这边。几个原本看好谢家的官员也露出疑虑之色。
沈雁回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一纸已经泛黄的诗笺。纸张精致,字迹俊逸潇洒,一望便知是文人手笔。
蒋老板口口声声说我们剽窃秘方,她声音清亮,传遍全场,却不知这配方三年前就已写在陆探花赠我的情诗中!
她展开诗笺,朗声诵读:‘玉晶凝霜雪,清泉涤尘心。百转终得味,一世一双人。’诸位请看,这玉晶凝霜雪,指的正是水晶盐的制作方法;清泉涤尘心,是说要用清泉反复洗涤;百转终得味,说的是百次翻炒才能得真味!
她转向面如死灰的陆知章,微微一笑:陆探花,这可是你亲笔所书,赠予我的定情信物。难道三年前,你就未卜先知,去剽窃了蒋家今日才拿出的秘方
陆知章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确实是他写的诗,当时为了讨好沈雁回,特意将她家制盐的秘法藏头嵌尾写进诗中,以示用心。没想到如今竟成了钉死自己的铁证!
蒋老板脸色大变,厉声道:胡说八道!一首诗能证明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能证明!
众人回头,见一个青衣少女走上前来,竟是蒋家的制盐师傅之女。她跪在御前,泣声道:民女父亲被蒋家软禁,逼他交出制盐秘方。这水晶盐实乃谢家秘制,蒋家是想窃取皇商之位!
皇帝眯着眼仔细看诗,忽然拍案大怒:蒋家欺君罔上,罚银万两!永不得参与皇商竞选!
谢家顺利夺标。
陆知章跪在一旁,脸比纸还白。那诗是他当年追求沈雁回时写的情诗,字字句句发自真心,如今却成了钉死自己的铁证。他看着沈雁回冷静的侧脸,忽然明白自己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曾经深爱他的女人。
而沈雁回接过皇商金印时,感受到的不仅是胜利的喜悦,更是一种释然。
那段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过往,终于彻底成为了过去。
第十一章
十里红妆羞前夫
阳春三月,扬州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
谢府再迎亲事,十里红妆,鼓乐喧天,比之上次的冷清判若两地。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场冲喜新娘的补办婚礼。
听说谢公子身体大好了!
是啊是啊,冲喜冲喜,还真把病冲好了!
谢少夫人真是福星啊!
议论声中,谢无咎一身大红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奕奕,哪还有半点病容。他频频回头望向花轿,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夫人,为夫补给你的婚礼,可还满意他扬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宠溺。
花轿中,沈雁回凤冠霞帔,唇角微扬。虽说已是夫妻,但这场迟来的婚礼,依然让她心生欢喜。
队伍行至谢家商号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只见陆知章披红挂彩地被两个小厮按着头跪在地上,面前堆着一大串鞭炮。
这是做什么百姓们好奇地议论。
谢无咎笑道:陆跑堂以往对夫人多有不敬,今日特地让他给夫人赔罪,放串鞭炮去去晦气!
话音未落,鞭炮已被点燃,噼里啪啦炸开,红纸屑溅得陆知章满身都是。他被迫跪在那里,羞愤欲绝,恨不得当场死去。
沈雁回掀帘,看着狼狈不堪的陆知章,心中并无太多快意,反而有一种释然。她随手抛出一把喜糖,声音平静:陆跑堂,多吃几颗,甜到心里去。
百姓拍手大笑,孩童们追着抢糖,热闹非凡。陆知章低头,额上被炮仗崩了个红印,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曾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如今却沦为全城的笑柄。而那个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女子,却成了人人艳羡的谢家少夫人。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花轿继续前行,沈雁回放下轿帘,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可是心软了谢无咎不知何时凑到轿窗前,低声问道。
沈雁回摇头:只是觉得,为他不值得。
谢无咎轻笑:夫人说的是。往后余生,只为值得的人和事活着便好。
他伸出手,穿过轿窗,轻轻握住她的。掌心温暖,坚定有力。
沈雁回微笑反握。
是啊,前尘已断,未来可期。
第十二章
护城河终局送旧人
护城河畔,杨柳依依,碧波荡漾。
一顶精致软轿沿着河岸缓缓行进,忽然被一个踉跄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雁回!雁回!陆知章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哪里还有昔日探花郎的风采。他扑到轿前,声音嘶哑绝望: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看在往日情分上......
轿帘掀起,露出沈雁回平静的面容。她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倾心也让她心碎的男人,眼中无悲无喜。
陆知章,你我之间,早已两清。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陆知章还要说什么,谢无咎却已策马而来,手中抖开一卷明黄圣旨。
陆知章贪墨渎职,证据确凿,发配边疆盐场,即刻启程!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御林军应声上前,将陆知章拖拽下去。他挣扎着大喊:不——雁回!求你——看在我们曾经......
沈雁回弯腰,从袖中取出那纸休书——曾经他给她的休书,如今已经泛黄。她仔细地将休书折成纸船,轻轻放入河中。
一路顺风,不送。她轻声道。
纸船随波远去,像一段腐朽的过去,终被流水带走。
谢无咎打横抱起她,转得她裙摆飞扬:夫人,账本我已背完,余生只剩宠你这一件事。
沈雁回惊呼一声,随即笑出声来。夕阳西下,烟火恰在此时升空,绚烂的光芒映得两人影子紧紧叠在一起。远处,百姓齐声高喊:东家长命百岁!夫人千岁千岁!
沈雁回勾住谢无咎的脖颈,笑得比夜空中的烟花还要璀璨。
她知道,这一回,她真的嫁对了。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河面上,那只纸船渐行渐远,最终沉入水底,再无痕迹。
如同那些过去的爱恨情仇,终将被时间冲刷干净。
唯有当下,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