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姥姥的皮》 > 第一章

我叫小雅,今年十岁,弟弟小远五岁。父母在城里打工,家里只有我、弟弟、姥爷,还有姥姥。我们住的村子在山根下,后山的林子密得像堵墙,姥姥每天都要上山拾柴,说山里的枯枝烧起来暖烘烘的。
那天傍晚,雾从山里漫出来,把村子裹得严严实实。姥姥还没回来,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该挎着半篮枯枝,兜里揣着给弟弟留的野山楂了。
姥姥咋还不回小远扒着门框,手指抠着木头缝里的泥。
姥爷蹲在门槛上擦猎枪,枪管被擦得发亮。山里起雾就容易迷道,再等等。他的声音闷闷的,眼睛却没离开后山的方向。
雾里终于晃出个影子,佝偻着,一步一晃,是姥姥。她的竹篮空荡荡地晃着,裤脚沾着黑泥,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脸。
姥姥!小远喊着就冲过去,却被姥姥一把推开。
那力气大得不像个老人,小远踉跄着摔在地上,咧着嘴要哭。
我赶紧跑过去扶他,抬头看姥姥时,心里咯噔一下——她没像平时那样笑,也没骂小远冒失鬼,就直挺挺地站着,头发缝里露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远,像狼看羊。
拾的柴呢姥爷站起来,猎枪往肩上一扛。
姥姥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她走路的样子很怪,肩膀一高一低,像是背上驮了块石头,而且她平时总把裤腰扎得紧紧的,今天却松垮垮的,露出圈白森森的肉,上面沾着些暗红的渣子。
进了屋,姥姥往炕上一躺,拉过被子蒙住头,连鞋都没脱。鞋上的泥蹭在炕席上,印出个黑糊糊的印子,像摊没擦干净的血。
姥姥累了,让她睡。姥爷拽了拽我,把我拉到灶房,今晚别去吵她。
可我睡不着。姥姥的呼吸声太响了,呼哧呼哧的,像破风箱在拉,而且她从不睡午觉,更别说这种太阳还没下山就蒙头大睡的事。她总说:白日睡觉,阳气弱,招不干净的东西。
半夜,我被小远的哭声惊醒。他睡在姥姥旁边,此刻正使劲蹬腿,嘴里含混地喊:姥姥……放开……喘不上气……
我摸黑爬过去,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魂都吓飞了——姥姥正死死抱着小远,把他往怀里按,脸埋在小远脖子上,嘴角动得飞快,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像在舔什么。
小远的脸憋得通红,小手抓着姥姥的胳膊,抓出几道白印子。
姥姥!你干啥!我抓起炕边的剪刀,对着姥姥的胳膊就扎过去。
剪刀尖戳到她胳膊的瞬间,我听见噗的一声,像戳破了灌满水的猪尿泡。姥姥猛地松开小远,往炕角缩去,被子滑下来,露出她的脖子——那里的皮松松垮垮的,像挂在骨头上的布袋,有个地方裂开道缝,缝里渗着黏糊糊的液体,不是血,是黄澄澄的,像树胶。
小远吓得浑身发抖,往我怀里钻。我搂着他,举着剪刀对着姥姥:你不是我姥姥!我姥姥不这样!
姥姥没说话,只是咧开嘴笑,嘴角咧得特别大,露出的牙床黑黢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蛀空了。
天刚亮,我就拉着小远去找姥爷,可转身的功夫,小远就不见了。炕上只有姥姥还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蒙在里面。
姥爷!小远不见了!我拽着姥爷的胳膊往屋里跑。
姥爷掀开被子的一角,姥姥还躺着,一动不动。是不是跑出去玩了他的声音有点抖。
没有!昨晚姥姥抱着他不放!我指着炕上的水渍,那是小远哭的时候流的眼泪和口水,小远肯定被她……
姥爷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抓起墙上的猎枪,又从灶房抄起把柴刀:你在家等着,锁好门,我去后山看看。
他走的时候,太阳刚出山,把后山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蹲在门槛上,盯着屋里的炕,姥姥还躺着,被子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动,一鼓一鼓的,像有人在里面喘气。
晌午的时候,姥爷回来了,脸色比纸还白,手里的柴刀沾着血,猎枪的枪管也湿淋淋的。你姥姥……在山洞里……他的声音发颤,胸腔被掏得干干净净,皮被扒下来了……
我没敢再问,只是盯着屋里的炕。被子还盖着,一动不动,但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更浓了,像夏天烂在地里的死老鼠。
天黑后,姥爷把猎枪放在炕边,子弹上了膛。我们俩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谁都没说话,只听见屋里的炕上,时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有人在嚼骨头。
它还在吃……姥爷的手攥得猎枪木柄都发白了,吃的是小远……
后半夜,那声音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吧唧的声音,像是在舔骨头渣。姥爷猛地站起来,举起猎枪,我跟在他后面,手里攥着那把剪刀。
走到炕边,姥爷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被子——
里面根本不是姥姥。那东西披着姥姥的皮,皮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脖子那里的裂缝更大了,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肉,像一团团蠕动的蛆。它的肚子圆滚滚的,正一动一动地收缩,嘎吱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它的脸还没完全穿好,一只眼睛挂在外面,白森森的,正盯着我们。
砰!
猎枪响了,震得我耳朵嗡嗡响。那东西被打烂了,姥姥的皮像破布一样掉下来,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团没有形状的肉,上面长满了短短的腿,像百足虫,还在抽搐着蠕动。
肉堆里滚出些东西,是小远的红肚兜,还有半块没嚼完的骨头,小小的,像是手指骨。
姥爷瘫坐在地上,猎枪掉在一边,他看着那堆烂肉,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像个小孩。
后来,父母回来了,把我们接回了城里。但我总忘不了那个晚上,忘不了被子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忘不了姥姥的皮掉下来时,那团肉上的眼睛,白森森的,好像还在笑。
姥爷没跟我们走,他说要守着老房子,守着后山。去年过年,我给老家打电话,是邻居接的,说姥爷在山里找什么,再也没回来。
挂了电话,我好像又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很轻,像有人在嚼骨头。一、红肚兜上的牙印
城里的月光总带着层灰,像蒙着脏玻璃。我趴在窗台上数楼下的路灯,第五根灯杆下面,有个佝偻的影子在捡垃圾,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露出脖子上松垮的皮
——
我手里的玻璃珠
啪嗒
掉在地上,滚进床底。
小雅又做噩梦了
妈妈推开门,手里端着温牛奶,她的黑眼圈比上个月更重了。自从把我和姥爷从老家接回来,她就没睡过囫囵觉。爸爸在工地摔断了腿,躺在里屋,止痛药的味道混着中药味,在屋里弥漫成一股发闷的腥气。
我没说话,掀开枕头,露出压在下面的红肚兜。那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件小远的东西,洗得发白的布面上,有几个浅浅的牙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渣子,像干涸的血。那天在炕上看到它时,我死死攥着不肯放,姥爷用猎枪托砸了三下地面,才吼着让我把它收起来。
扔了吧,
妈妈的声音发颤,伸手想拿走,看一次伤一次。
不能扔。
我把肚兜往怀里搂了搂,小远还在上面。
妈妈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红了。她不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肚兜在枕头底下
沙沙
响,像小远光着脚在地板上跑。有时还会闻到一股甜腥味,和老家炕席上那摊黑印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上个月,我在学校厕所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脖子后面贴了块黄胶布。同学说我睡觉时总用指甲抠那里,抠出了血。我偷偷揭开胶布看,皮肤下面有片青紫色的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吸过,边缘还有细密的牙印
——
和红肚兜上的一模一样。
明天……
回趟老家吧。
爸爸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石膏味的嘶哑,你姥爷的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妈妈没应声,只是蹲下来抱我,她的手在抖,我能感觉到她后背的骨头硌得慌,像姥姥炕上那床露了棉絮的旧被子。
回老家的路走了四个小时。车过县城时,我看见路边的公告栏上贴了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姥爷穿着蓝布褂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和那天他举着猎枪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启事下面用红笔写着
山中失踪,有知情者请联系,但联系人电话被人用黑墨涂了,像块没擦干净的血痂。
村子比去年更荒了。后山的雾像化不开的牛奶,把半个村子都泡在里面。老房子的木门虚掩着,门轴
吱呀
响,像姥姥那天走路的声音。院子里的石板缝里长出了半尺高的草,姥爷擦猎枪的门槛上,积着层黑灰,上面有个小小的脚印,五趾分得很开,像野兽的爪印。
先进屋吧。
爸爸拄着拐杖,石膏腿在地上敲出
笃笃
的声,像在敲棺材板。
屋里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腥甜。姥姥睡过的炕还是老样子,炕席上的黑印子没擦干净,边缘却多了些新的抓痕,深的地方能看见里面的黄土。我走到炕边,手指刚碰到席子,就摸到个硬东西
——
是半颗小孩的牙齿,尖尖的,牙根上沾着点肉丝。
小远……
我喉咙发紧,把牙齿攥在手心,冰凉的,像块碎玻璃。
妈妈在翻姥爷的柜子,想找些他的遗物。柜子最底层有个铁盒子,打开时
咔嗒
响,里面没有照片,没有存折,只有一沓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墨迹发乌,像用血写的:
雾起时,山中有‘皮鬼’,喜食童骨,披人皮而行,喉间有破风声……
皮鬼惧火,惧黑狗血,然其性狡,常假人形诱之……
后山山洞深处,有其巢穴,白骨累累,勿近……
纸的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图,像个没头的人,身上披着层皮,肚子鼓鼓的,周围画着很多小圆圈,大概是骨头。图下面写着一行字:姥已去,皮被窃,小远……
难回矣。
这老头子……
爸爸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纸角的日期,这是他失踪前三天写的。
我突然想起姥爷留在炕边的猎枪。那天它掉在地上,枪管上沾着暗红色的肉渣。现在猎枪不在了,炕边的泥地上有串拖痕,一直延伸到后门,拖痕里混着些灰白的头发,很长,像姥姥的。
妈,你看这个。
我指着炕席底下露出的一缕头发。妈妈伸手去拽,头发越拽越长,最后竟从席子缝里拉出一大把,缠在一起,像团黑蛇。头发里裹着块碎布,是姥姥那天穿的蓝布褂子上的,布角沾着黄澄澄的黏液,和她脖子裂缝里流出来的一模一样。

——
妈妈捂住嘴冲到门外,爸爸拄着拐杖跟出去,我看着那团头发,突然发现里面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
是小远的玻璃弹珠,去年他生日时我给他买的,红得像血。
弹珠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字:它在吃头发,它想穿新的皮
——
字迹戛然而止,末尾有个黑糊糊的手印,小小的,是小远的。
入夜后,雾从后山漫下来,把老房子裹得像口棺材。我和爸妈挤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爸爸把带来的菜刀放在腿上,刀刃反射着煤油灯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听见没
妈妈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好像有哭声。
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抖。哭声是从后山传来的,细细的,像小远在哭,还夹杂着
吧唧吧唧
的声音,和那天姥姥舔小远脖子时一模一样。
别听,是山里的风声。
爸爸把菜刀攥得更紧了,石膏腿在地上蹭出
沙沙
的响。
但哭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院子里。我透过门缝往外看,雾里有个小小的影子,穿着红肚兜,背对着我们,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是小远!
小远!
我推开妈妈的手就往外冲,爸爸想拽我,却被拐杖绊了个趔趄。
别去!那不是小远!
妈妈的喊声被雾吞了一半。
我跑到院子里,红肚兜的影子转过身来。月光从雾里挤出来,照在他脸上
——
那不是小远的脸,是张皱巴巴的皮,眼睛的地方是空的,黑洞洞的,嘴角咧得很大,露出黑黢黢的牙床,正
吧唧吧唧
地动,像在嚼什么。它手里攥着根小骨头,白白的,是手指骨。
姐姐……
它开口了,声音尖尖的,像用指甲刮玻璃,姥姥说……
你也想穿新皮……
我吓得转身就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一看,是姥爷的猎枪,枪管上沾着新鲜的血,枪托上缠着姥姥的头发。我抓起猎枪,转身对准那个影子,手指扣在扳机上
——
就像那天姥爷做的一样。
砰!
枪声在雾里炸开,震得耳朵嗡嗡响。那个影子被打烂了,红肚兜飘落在地上,里面掉出团灰黑色的东西,是没成形的肉,上面长满了短短的腿,像百足虫,在地上抽搐着爬。
雾里突然传来很多
呼哧呼哧
的声音,像破风箱在拉。我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影子从后山涌出来,都佝偻着背,披着各式各样的皮
——
有村里王奶奶的蓝布衫,有前院李叔叔的黑棉袄,还有……
姥爷的蓝布褂子。
它们的皮都松松垮垮的,脖子那里裂开缝,露出里面暗红的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狼看羊。
它们来了……
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拄着菜刀站在门口,石膏腿上全是冷汗,姥爷的日记里写了,皮鬼会召集群类……
妈妈把我拉到身后,手里攥着那沓黄纸,纸被她捏得发皱:上面说……
它们怕火……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进灶房,抱出一捆干柴和煤油灯。我们把柴堆在门口,妈妈用煤油浇透,爸爸划着火柴扔过去
——
火苗

地窜起来,照亮了半个院子。
皮鬼们被火光逼得后退,发出
吱吱
的叫声,像被烫到的老鼠。它们身上的皮被火烤得缩起来,露出里面蠕动的肉,黄澄澄的黏液滴在地上,冒起白烟。
快走!去后山!
爸爸拽着我往火光薄弱的地方跑,姥爷的日记说,它们的巢穴在山洞里,只有烧了巢穴,才能除根!
妈妈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捆黄纸。火光映着她的脸,我看见她脖子后面有片青紫色的印记,和我后颈的一模一样。
后山的雾比村里更浓,脚下的路滑溜溜的,像踩在烂泥里。爸爸的石膏腿在石头上磕出白印子,每走一步都
呼哧
喘气,像姥姥那天的呼吸声。
就在前面。
妈妈指着雾里的一个黑窟窿,那是姥爷说的山洞,洞口挂着些破烂的衣服,有姥姥的蓝布褂子,还有小远的红肚兜,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招魂幡。
洞口飘出浓浓的腥甜味,比老房子里的重十倍,像烂掉的桃子混着血。我往洞里瞥了一眼,洞壁上挂满了皮,整整齐齐地晾着,有老人的,有小孩的,还有动物的
——
我甚至认出了前院李叔叔家丢的那条大黄狗的皮,上面还沾着狗毛。
姥爷……
妈妈突然指着洞角,那里有个蜷缩的影子,穿着蓝布褂子,背对着我们,手里攥着把柴刀,刀刃上的血已经发黑。
爸爸拄着菜刀走过去,轻轻碰了碰那个影子
——
姥爷的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他的皮被扒了,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肉,胸口有个大洞,像被什么东西掏过,和姥姥山洞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它们把姥爷的皮……
挂在那边了。
我指着洞壁最上面,姥爷的皮被撑开,脖子那里缝了线,眼睛的地方塞着两颗白森森的石子,正

着我们。
洞深处传来
嘎吱嘎吱
的声音,像有人在嚼骨头。妈妈打开煤油灯,光柱扫过去
——
洞底有个石台,上面铺着层白森森的东西,是骨头,堆得像座小山。骨头中间有个东西在动,很大,像头牛那么大,身上披着好多层皮,层层叠叠的,分不清是谁的。
它的肚子圆滚滚的,正一收一缩地动,嘎吱
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它的脸是拼凑的,一只眼睛是人的,一只眼睛是狗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黑牙,正
吧唧吧唧
地舔着爪子上的黏液。
是母的……
爸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姥爷的日记写,母皮鬼会收集皮,孕育小的……
那些小的,就是我们在村里看到的……
母皮鬼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它身上的皮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些东西
——
有小孩的鞋子,有老人的拐杖,还有半块红肚兜,上面沾着牙印。
小远……
我攥紧了手里的猎枪,子弹上了膛。
母皮鬼突然发出
呼哧呼哧
的声音,身上的皮开始蠕动,像有无数只虫子在下面爬。它猛地朝我们扑过来,速度快得不像那么大的东西,嘴里喷出黄澄澄的黏液,落在地上,把石头都烧出了坑。
用火!
妈妈把煤油灯扔过去,爸爸同时划着火柴。火苗

地烧起来,燎到了母皮鬼身上的皮。它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皮一块一块往下掉,露出里面的肉团,上面长满了眼睛,白森森的,都盯着我们。
打它的肚子!
爸爸喊着,举起菜刀冲过去,却被母皮鬼的爪子扫倒在地。它的爪子像铁钩,一下就划破了爸爸的裤腿,血瞬间涌了出来。
我举起猎枪,对准母皮鬼圆滚滚的肚子,手指扣下去
——
砰!
子弹打穿了它的肚子,黄澄澄的黏液喷了我一脸,腥甜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母皮鬼的肚子炸开了,里面掉出好多小肉团,都长着短短的腿,在地上飞快地爬,有的已经披上了小小的皮,是婴儿的皮,眼睛还没睁开。
快烧!
妈妈把带来的煤油全倒在那些小肉团上,我捡起地上的柴刀,划着火柴扔过去。火

地烧起来,小肉团发出
吱吱
的惨叫,很快就烧成了黑炭。
母皮鬼还在抽搐,身上的皮全掉光了,露出一团没有形状的肉,上面的眼睛一个个爆掉,流出黄色的液体。它最后看了我一眼,那只人的眼睛里,好像映出了姥姥的脸,正咧着嘴笑。
火越烧越大,洞壁上的皮被引燃,发出
噼啪
的响声,像在鼓掌。我们退到洞口,看着那些皮在火里卷曲、变黑,最后化成灰烬。
结束了……
妈妈瘫坐在地上,抱着姥爷的尸体,眼泪掉在他的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但我知道,没结束。我的后颈还在发烫,像有什么东西在吸我的血。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红肚兜,它好像在动,沙沙
的,像小远的手指在挠。
回城里那天,雾散了。后山露出光秃秃的石头,像被扒了皮的骨头。我们把姥爷和小远的骨头装进木箱,埋在了老房子后面,妈妈在坟前烧了那沓黄纸,火苗卷着纸灰往天上飘,像无数只白蝴蝶。
城里的日子还是老样子。爸爸的腿拆了石膏,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像姥姥那天的样子。妈妈总在夜里惊醒,坐在床边梳头,梳下来的头发缠在梳子上,像团黑蛇,她却一点都没发现。
我的后颈长出了个小小的疙瘩,摸起来硬硬的,像里面埋了颗珠子。医生说没事,是蚊虫叮咬的,但我知道,那是皮鬼留下的印子。
昨天夜里,我又听见了
嘎吱嘎吱
的声音,不是从窗外传来的,是从爸妈的房间。我爬起来,趴在门缝上看
——
妈妈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嚼,吧唧吧唧
的,像在嚼骨头。
月光照在她脖子后面,那里有个青紫色的印记,和我的一模一样。
她好像察觉到了,慢慢转过头来。她的嘴角沾着暗红的渣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狼看羊。
小雅,
她开口了,声音尖尖的,像用指甲刮玻璃,妈妈的皮……
有点松了呢……
我转身就跑,手里还攥着小远的红肚兜。跑到门口时,看见爸爸站在那里,背对着我,肩膀一高一低的,像背上驮了块石头。他慢慢转过身,脖子那里的皮松松垮垮的,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黏液。
跑什么呀,
他笑了,嘴角咧得很大,露出黑黢黢的牙床,我们一家人……
要穿新皮了呀……
我推开他们冲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

地亮了,照亮了墙上的影子
——
好多好多影子,都佝偻着背,披着各式各样的皮,正从楼梯上下来,呼哧呼哧
的呼吸声,像无数个破风箱在拉。
我往楼下跑,手里的红肚兜突然
沙沙
响,里面掉出半颗牙齿,是小远的。
外面的月光很亮,照亮了楼下的路灯。第五根灯杆下面,那个捡垃圾的老婆婆还在,她慢慢转过身,头发被风吹起来,露出脖子上松垮的皮,裂缝里渗出黄澄澄的黏液。
她冲我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黢黢的牙床。
小雅,
她的声音和姥姥一模一样,姥姥的皮……
给你留着呢……
我转身往小区深处跑,身后传来
吧唧吧唧
的声音,还有
嘎吱嘎吱
的嚼骨头声,越来越近,像有无数只脚在追我。
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后颈很痒,伸手一摸,摸到一块松松垮垮的皮,正慢慢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