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气温仿佛骤然跌至冰点。
巨大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倒映着顶端奢华水晶灯冰冷的光,以及一张张煞白失血的脸。空气凝滞,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却刺耳的嘶鸣,像毒蛇游走在地毯上。
许默站在主位前,指尖刚离开那份墨迹未干的收购合同。他身上那件洗得领口有些松垮的廉价白衬衫,与这间镀了层金似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几分钟前,他还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被所有人调侃着小许,去复印一下、小许,这咖啡凉了的底层助理,是高管们眼中只配给总监苏晚晴鞍前马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舔狗。
而现在,他是默源资本的代表,是这家估值百亿集团公司的新主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桌前。那些平日里连眼皮都懒得为他抬一下的高管们,此刻腰弯成了熟透的虾米,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敢与他对视。谄媚、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扭曲成一副副滑稽的面具。
他的视线越过这些肥硕的脖颈,落在长桌另一端。
苏晚晴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孤傲的白杨。即使在这全场崩塌、乾坤倒转的时刻,她依旧维持着那份近乎苛刻的清冷仪态,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许默忽然笑了笑。很轻,却像冰刃划破凝固的空气。
他绕过长桌,皮鞋踩在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踩在那些躬身的脊背上,让他们伏得更低。
他在苏晚晴面前站定。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种陌生的、属于绝对权力的压迫感。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却令她心悸的情绪。
他伸出手,并非要与她相握,而是径直揽过了她的肩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带向自己身边。
动作间带着清晰的占有意味。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僵住。台下无数道目光针刺般扎来。
许默环视台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
看来,需要重新介绍一下。他顿了顿,指尖感受到她肩头细微的颤抖,像风中僵硬的蝶翼,苏晚晴总监。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却依旧美丽的侧脸上,语气蓦地沉缓下去,浸入一种复杂的、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柔,却又隐隐透着血丝。
我高中时……他停了停,像在回味某个久远的印记,救过三次的姑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会议室里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隐秘关系砸蒙了,目光在许默和苏晚晴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原来……原来那小子之前的卑微讨好,竟是因为这层渊源
然而,下一瞬。
苏晚晴猛地抬手,狠狠甩开了许默揽住她的手臂!动作决绝,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厌恶。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会议室的魔咒。
她退开一步,拉开距离,仰起脸看他。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美眸里,此刻翻涌着赤裸裸的讥讽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恨。
红唇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许总,她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大理石地面,您认错人了。
许默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冻结。
她看着他瞬间冰封的表情,眼中的快意和冰冷几乎要满溢出来,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如同审判:
您说的那个人——
五年前,就死在您订婚宴场外的消防通道里了。
……
哗——
冰凉的液体混杂着几块未化的冰块,猛地泼在脸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得许默一个冷颤,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许默!你死了吗!躺在这里装什么大爷!仓库西区的货单核对完了吗下午苏总监那边急着要!干不了就滚蛋!
粗哑的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宿醉般的剧烈头痛撕扯着神经,胃里翻江倒海。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眼前那张油腻愤怒的脸上——后勤部的管事,赵胖子。
赵胖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手里还拎着那个空了的一次性水杯。
身下是硬邦邦的、散发着霉味和灰尘味的旧纸箱,硌得他背脊生疼。周围是堆积如山的货物箱,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受潮和塑料混合的气味。
这里是公司地下二层的仓库,不见天日,只有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他又在核对货单时,扛不住疲惫睡着了。
妈的,说你呢!聋了赵胖子见他没反应,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他蜷着的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苏总监心善,看你可怜跟人事打了声招呼,就你这三天两头惹事的德行,早他妈卷铺盖滚蛋了!还赖在这混饭吃
苏总监三个字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入许默混沌的大脑。
他撑着发麻的身体,从纸箱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水珠沿着他削瘦的下颌线滴落,渗进那件洗得发旧、领口甚至有些磨损的蓝色工装里。
对不起,赵管。我昨晚……没睡好,这就核对,马上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低下头,伸手去够掉落在旁边的货单夹板。
姿态放得很低,近乎卑微。这是他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
没睡好又意淫哪个女明星了还是又做梦想着怎么巴结苏总监呢赵胖子嗤笑一声,极尽侮辱之能事,周围的几个同样穿着工装的男人发出哄笑声。
就是,许默,不是我说你,人家苏总监是天上的月亮,咱们就是地底下的泥巴,你天天瞅着人家,也不怕晃瞎眼
何止瞅啊,上次是不是还把人家不要的咖啡杯捡回来收着了听说还偷偷闻呢变态吧!
污言秽语夹杂着恶意揣测,像污水一样泼过来。
许默攥着夹板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翻开着单据,拿起一旁的扫描枪,对着货箱上的条形码。
嘀的一声轻响,在仓库的喧嚣中微不足道。
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
昨晚,他刚代表默源资本,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以碾压式的姿态,谈妥了对一家中型科技公司的控股收购。签字落笔的瞬间,对方那位一贯眼高于顶的CEO,面如死灰,汗出如浆。
而默源资本,这个近两年在投资界声名鹊起、作风凌厉又神秘低调的新锐机构,它的实际控制人,就是这个此刻在阴暗仓库里被泼冰水、被肆意嘲弄的许默。
三年前,他被那个女人,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那场大火里的苏晚晴,逼入绝境,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这座城市。最深重的绝望和恨意,烧成了他眼底最后的光。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咬着牙,从最黑暗的泥潭里重新爬出来,抓住每一个微弱的机会,用尽所有手段,甚至游走在灰色边缘,积累起最初的血腥资本。他近乎自虐地学习和扩张,将默源资本一步步推向今天的位置。
所有的隐忍和谋划,都是为了回来。
回来,拿回失去的一切,问清楚那个盘桓在他心底五年、夜夜啃噬他心肺的疑问。
以及,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喂!发什么呆!赶紧的!苏总监下午项目会议要用这批物料,耽误了时间,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赵胖子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嗓子。
许默深吸了一口浑浊冰冷的空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晦暗浪潮。
他站起身,抱起一箱沉重的物料,走向货运电梯。
知道了,这就送上去。
电梯缓缓上升,金属墙壁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样子——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眼神沉寂,和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判若两人。
只有偶尔抬眼时,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厉色,才隐约透出几分属于默源资本许总的影子。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策划部所在的楼层。
门开,世界陡然切换。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空调系统维持着恒温恒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氛味道。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交谈声、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汇成一片高效而忙碌的背景音。
与地下仓库仿佛是兩個世界。
许默抱着纸箱,微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朝着物料间走去。工装在这里显得格外扎眼,不时有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打量。
……所以说,这次和源世的合作至关重要,总监压力很大,方案细节必须万无一失……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职员正和同事边走边聊。
源世那边派来的代表听说很难搞,要求特别多……
可不是嘛,不然总监能亲自去楼下等
源世
许默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默源资本旗下有几个用于不同目的的马甲,
源世正是其中之一,主要用于一些需要低调处理或前期接触的投资项目。
看来,他之前授意接触的这个项目,已经顺利推进到苏晚晴这里了。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冷嘲。
快到物料间时,经过一片开放式工位区。
几个打扮精致的女职员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目光不时瞟向不远处总监办公室的方向。
哎,看到没,Prada的新款,国内还没上呢,宋少又送来了。
啧啧,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天天送,都不重样的。
谁让人家是苏总监呢,长得漂亮就是资本呗。宋少追得这么紧,我看好事将近了吧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呗。某些人啊,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行……
议论声不高不低,恰好能飘进许默的耳朵里。她们说完,还故意斜睨着他,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许默像是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绕过她们,将箱子放进物料间,核对签收单。
刚签完字,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伴随着助理焦急的声音:总监,源世的代表马上到了,宋少那边又送东西来了,放在您办公室了……
知道了。先接待源世的人。清冷熟悉的嗓音响起,不带多少情绪,却像冰片刮过许默的耳膜。
他转过身。
苏晚晴正快步从办公室方向走来,一边听着助理的汇报,一边低头快速翻阅着手中的文件。阳光从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冷白的光晕。
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定制西装,线条利落,完美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腰身和曲线。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和疏离,是一种极具攻击性、也极具诱惑力的美。
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怯懦又藏着执拗的女孩,判若云泥。
只有偶尔,极偶尔,在她不经意蹙眉或者放空的那一瞬间,许默才能捕捉到一丝虚幻的影子。
但那影子太淡了,淡得像他无数个深夜惊醒后抓不住的梦境。
五年前,那个漆黑的、弥漫着焦糊和血腥味的消防通道……那个他疯狂寻找却最终只得到一具焦黑难辨尸体的消息……那个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夜晚……
他几乎用尽全部自制力,才压下眼底瞬间翻涌而起的赤红。
苏晚晴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眼。
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在他那身显眼的工装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看一件家具、一个物品,随即淡漠地移开,对助理说:让项目部的人五分钟后来大会议室。
没有丝毫停留,她带着一阵冷香,与他擦肩而过。
仿佛他只是空气。
许默站在原地,手指在身侧缓缓蜷缩,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助理倒是瞥了许默一眼,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快步跟上了苏晚晴。
啧,又看傻了刚才那几个女职员还没散,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没救了真是。
许默低下头,掩去所有情绪,拿着签收单,走向货运电梯。
背影沉默而卑微。
回到地下仓库,又是一番训斥和刁难。赵胖子嫌他上去的时间太久,唾沫横飞地骂了他足足五分钟。
许默一言不发地听着,然后回到那个堆满纸箱的角落,继续核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货单。
直到下班时间快到,仓库里的人陆续离开。
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这才从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旧工具箱里,拿出一只外形陈旧、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手机。
开机,输入复杂的密码。
几条加密信息跳了出来。
【默,源世与鼎盛的初步接触已完成,苏晚晴方面对合作条款展现浓厚兴趣,但对其中的股权置换部分表现谨慎。】
【宋氏集团近期流动资金紧张,宋铭轩(宋少)频繁接触多家风投,似有意引入战略投资者,或与联姻有关。】
【您要查的五年前铂悦酒店订婚宴当晚的消防通道监控记录,关键部分确实缺失。当时值班的一名保安已于四年前举家移民海外,行踪可疑,正在进一步追查。】
【另:按照您的指示,对苏晚晴女士近五年的行踪调查已有初步报告,发送至您加密邮箱。值得注意的是,约五年前,她曾有一段时间(约八个月)的行程记录完全空白,无任何公开或可查记录。】
许默的目光在最后一条信息上停留了许久。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眼底却像有两簇幽暗的火焰在无声燃烧。
五年,空白。
他关掉手机,重新锁进工具箱最深处。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是晚班的同事来了。
许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脱下工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那件更旧的白衬衫,沉默地汇入下班的人流。
走出公司侧门,傍晚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习惯性地走向公交站台。
一辆线条流畅炫目的银灰色保时捷911却极其嚣张地停在了公司正大门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下班员工的目光。
穿着骚包粉色衬衫、戴着墨镜的宋铭轩倚在车旁,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正笑着朝门口张望。
很快,苏晚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看到宋铭轩,她脚步微顿,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但很快便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略显疏离的微笑,走了过去。
晚晴,下班了今天辛苦了吧给你带了束花,晚上想去哪里吃饭法餐还是日料我订了……宋铭轩殷勤地迎上去,将玫瑰递到她面前。
周围响起一阵羡慕的起哄声。
苏晚晴没有立刻接花,而是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什么。
宋铭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颇为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在上车前的那一刻,苏晚晴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极快地扫过侧门公交站台的方向。
许默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旧皮鞋鞋尖,混在一群等车的普通职员中间,毫不起眼。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像掠过一片落叶,随即弯腰坐进了跑车。
引擎发出嚣张的轰鸣,绝尘而去。
带起的风吹起了站台边几片枯黄的落叶。
许默抬起头,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沉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许默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谁都可以使唤两句的仓库小工。偶尔被叫上楼送东西,也能听到关于源世项目进度的只言片语。
苏晚晴很重视这次合作,亲自带队攻坚。但进展似乎并不顺利,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整个策划部都噤若寒蝉。
宋铭轩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高调送花送礼物,苏晚晴的回应却始终不咸不淡。
这天下午,许默被赵胖子支使去清理高层办公楼层的废弃杂物。
推着清洁车经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时,隐约听到安全通道那边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一个是宋铭轩。
……晚晴,你还要考虑多久我爸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宋氏现在需要这笔资金,只要我们订婚,联姻的消息放出去,股价就能稳住,那些风投也会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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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轩,我说过,工作上的事情不要混为一谈。而且,合作是两家公司的事,不是儿戏。苏晚晴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明显的抗拒。
儿戏我这是在为我们俩的未来打算!苏晚晴,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们宋家……
够了!苏晚晴厉声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尖锐和……疲惫
许默推车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慢慢推着车走远了。
争吵声在他身后低了下去,最终被安全门隔绝。
下班时分,许默刚走出公司侧门,准备去赶公交。
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却缓缓跟了上来,车窗降下,露出宋铭轩那张带着明显不爽和轻蔑的脸。
喂,你,叫许默是吧
许默停住脚步,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局促的茫然:宋少您叫我
宋铭轩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嘴角扯起一个恶意的笑:听说,你以前是我们晚晴的高中同学
许默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是。
呵,宋铭轩嗤笑一声,下了车,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听说,你那时候就没皮没脸地缠着她怎么,现在还在我们公司死赖着不走,是还做着什么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呢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下班的路人纷纷侧目。
许默低着头,看着地面:我没有……
没有宋铭轩猛地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那你他妈倒是滚远点啊!看见你就碍眼!一个底层打杂的废物,也配用那种眼神看晚晴
许默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撞在身后的公交站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闷哼一声,抬起头,眼神里似乎有隐忍的怒火一闪而逝,但很快又湮灭下去,只剩下惯常的麻木。
宋少,您误会了,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他低声辩解。
工作就你宋铭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围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也发出哄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晚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我告诉你,赶紧自己滚蛋,别逼我动手,到时候难看的是你!
他指着许默的鼻子,语气充满了侮辱和威胁。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
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苏晚晴清冷的侧脸。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眉头微蹙。
铭轩,你在干什么
宋铭轩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晚晴,你来了。没什么,就是碰见个不懂事的员工,教教他规矩。
苏晚晴的目光掠过捂着肩膀、低着头站在站牌旁的许默,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走吧,董事会要迟到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嘞!宋铭轩得意地瞥了许默一眼,像是在炫耀什么,转身上了自己的跑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偶尔投来几道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许默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低着头,走向公交站台。
没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眸里,此刻冰封一片,没有丝毫刚才的懦弱和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
又过了两天,周五。
策划部气氛格外凝重。源世项目的一个关键数据模型出了问题,导致整个方案需要大幅调整,而周一一早就要进行最终谈判。
苏晚晴发了好大的火,相关责任人被骂得狗血淋头。整个部门被迫集体加班,灯火通明。
地下仓库也收到了通知,需要随时待命,配合楼上调取历年的一些旧项目档案。
晚上九点多,许默和另一个老员工李师傅被派上去送一批急需的旧文件。
电梯里,李师傅唉声叹气:唉,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这么多年前的破东西,翻出来得吃多少灰……估计又得搞通宵喽……
许默沉默地扶着推车。
到达策划部楼层,电梯门一开,压抑的忙碌氛围扑面而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和疲惫,电话声、争论声、键盘敲击声比白天更加密集。
苏晚晴的办公室玻璃墙百叶窗没有完全拉上,能看到她正站在办公桌后,单手撑着桌面,听着一个项目经理战战兢兢地汇报,脸色冷得能刮下一层霜。
她似乎有些不适,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胃部,额角隐约有细密的汗珠,唇色也有些发白。
许默的目光在她按着胃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这部分数据必须重算!我要的是准确率,不是大概可能!明天早上七点之前,必须放在我桌上!出去!苏晚晴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带着强压下的火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项目经理如蒙大赦,擦着汗退了出来。
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闭上眼,眉头紧锁,显得异常疲惫。
许默和李师傅将文件搬到指定的会议室内,出来时,正好看到苏晚晴的助理端着一杯咖啡匆匆走进办公室。
总监,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脸色不太好……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没事。苏晚晴接过咖啡,喝了一口,随即又放下,挥了挥手,你去盯着数据组那边。
助理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许默推着空车,和李师傅走向电梯。
经过茶水间时,他脚步放缓,对李师傅说:李叔,您先下去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个洗手间。
哦,好,你快点啊,下面一堆事呢。李师傅不疑有他,先进了电梯。
许默看着电梯门合上,转身,却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走向另一条通往楼下便利店的安全通道。
十分钟后。
苏晚晴强忍着胃部一阵阵的抽痛和因为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试图集中精神审阅屏幕上的文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她头也没抬,不耐地道:进。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将一杯东西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边缘,离她的手边有一段礼貌的距离。
不是咖啡。
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透明的杯壁,能看到里面金黄软糯的米粒。
旁边还放着一小板胃药和一颗独立包装的奶糖。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
许默站在桌前,微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总监,楼下便利店买的。您晚上没吃饭,喝点粥会好一点。
他的出现和他手里的东西,都与这间现代化精英风格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苏晚晴愣住了,看着那杯朴素的热粥,又看看眼前这个穿着脏兮兮工装、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男人,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愕,疑惑,还有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谁让你进来的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明显的戒备和疏离,拿走。
许默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重复道:热的,喝点对胃好。
苏晚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低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默的恭顺。
她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极其烦躁的情绪。这种不合时宜的、来自底层员工的、跨越了界限的关心,让她感到不适,甚至……羞辱。
他以为他是谁
我说,拿走。她一字一顿,语气已经结冰,我不需要。出去。
许默沉默地站了两秒。
然后,他伸出手,拿回了那杯粥和旁边的药、糖,转身,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无效的任务。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苏晚晴看着空荡荡的桌角,胃部的抽痛似乎更明显了。那杯粥的热气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带着一种廉价的、却莫名熟悉的气息。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将那一瞬间荒谬的恍惚感驱散出去。
她拿起内线电话:Amy,给我倒杯热水进来。
……
许默拿着那杯已经温掉的粥,走下安全通道。
在无人的转角,他将粥和药扔进了垃圾桶。
只有那颗廉价的奶糖,被他随手放进了工装口袋。
……
周一的终极谈判日,终于到来。
集团最大的会议室门口,气氛庄重而紧张。
苏晚晴带领着她的核心团队,穿着战袍般的黑色西装,严阵以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凝重。
这次与源世的合作,不仅关系到集团一个重大项目的成败,也关系到她能否在董事会进一步站稳脚跟,压过那些一直对她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而不满的元老。
许默和其他几个后勤人员,被要求在一旁的备用小会议室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能看到外面走廊的情况。
九点整。
一行数人,在集团总裁和高管的亲自陪同下,气势沉稳地走来。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冷峻。面容被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步伐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强大的、令人屏息的气场。身后的助理和律师团队精英范十足,沉默而高效。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完美笑容,迎了上去:您好,欢迎各位莅临鼎盛,我是项目负责人苏晚晴。
为首的男人脚步停住。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墨镜。
露出一张英俊却冰冷至极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冷漠,直直地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在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猛地僵住!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几乎是骇然地盯着对方,嘴唇微张,仿佛见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鬼魅。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身后的团队成员也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集团总裁见状,虽然也惊讶于这位源世全权代表的年轻和气势,但还是连忙笑着打圆场:许总,您好您好!久仰大名!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有为!这是我们公司的策划总监,苏晚晴苏总监……苏总监
总裁小声提醒了一下失态的苏晚晴。
苏晚晴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勉强稳住。她极快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天覆地的震惊和混乱,再抬起头时,笑容已经重新挂回脸上,只是显得无比僵硬和苍白。
……许总,您好。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努力维持着镇定,没想到是您亲自过来。
许默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稍纵即逝。
苏总监。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冰泉撞击,不带丝毫温度,久仰。
他伸出手。
苏晚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他的指尖冰凉。
一触即分。
许总,会议室已经准备好,这边请。苏晚晴侧身引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许默微微颔首,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迈步走向会议室。
谈判过程,对于鼎盛集团来说,无异于一场缓慢的凌迟。
这位年轻的许总,话不多,但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鼎盛的底线和痛点上。他带来的团队专业、强悍、咄咄逼人,将苏晚晴团队精心准备的方案批得漏洞百出,将价格压到了一个几乎羞辱性的低位。
鼎盛的总裁和高管们额头冒汗,几次试图争取,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驳回。
苏晚晴坐在主位上,身体绷得笔直,努力维持着专业形象,参与辩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指尖偶尔轻点桌面,或者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支昂贵的钢笔。但每一次他抬眼,每一次他开口,都带着决定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的眼神,冰冷,陌生,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真的是他吗
那个五年前……应该已经消失在她世界里的人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变成源世的代表拥有如此可怕的权势和压迫感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心神剧震,几次险些跟不上谈判的节奏。
……关于最后这一点,许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苏晚晴,目光锐利如刀,我需要苏总监给出一个明确的、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看不到贵公司的任何诚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苏晚晴身上。
苏晚晴脸色白得透明,她张了张嘴,胃部的抽痛再次袭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旁边的助理担忧地看着她。
许默看着她强忍不适的样子,眼神幽深,没有任何表示。
最终,谈判陷入僵局。
许默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休息半小时。希望半小时后,贵公司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他率先起身,带着他的团队离开了会议室。
鼎盛这边死寂一片,总裁脸色铁青。
苏晚晴猛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议室。
站在洗手台前,她用冷水不断拍打着脸颊,看着镜子里那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女人,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不行,苏晚晴,冷静下来!不管他是谁,现在他是甲方,是决定项目生死的人……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补好妆,重新戴上冷静自持的面具,走了出去。
一出门,却猛地顿住脚步。
许默就站在走廊的窗边,背对着她,似乎在讲电话。
……嗯,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留情面……他低沉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一种冷酷的决断。
听到脚步声,他挂断电话,缓缓转过身。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
苏晚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甲掐进掌心。
许默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锁住她。
然后,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冰寒。
苏总监,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好久不见。
……苏晚晴的呼吸彻底乱了,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干涩发颤,……真的是你许默
怎么许默挑眉,语气轻慢,苏总监很意外是不是以为……我早就该死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晴的心口。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怎么会……她语无伦次,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我怎么会活着许默替她说下去,嘴角的弧度残忍而快意,我怎么会变成‘源世’的代表怎么会回来
他向前又逼近半步,几乎贴到她身上,冰冷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
苏晚晴被迫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告诉我,晚晴,他盯着她惊恐的眼睛,声音喑哑下去,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气息,五年前,铂悦酒店,那个消防通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据说被烧死的女人……是谁
你,又是谁
苏晚晴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从唇上褪去。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喘息,眼神慌乱地试图避开他迫人的注视,什么消防通道……什么女人……许总,你认错人了!
认错许默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浸满了冰冷的恨意和嘲讽,苏晚晴,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他的手指猛地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最终却悬停在半空,指尖凝聚着骇人的力道。
需要我提醒你吗高三那年冬天,巷子口那三个堵你的混混,是谁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才把你护出来高考前夜,你发高烧晕在出租屋里,是谁背着你跑了三条街去的医院还有……
他每说一句,苏晚晴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像是要被这些沉重的过往压垮碾碎。
别说了!她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眼中涌上生理性的泪雾,却又被她强行逼退,那些都过去了!许默,过去的事早就死了!
死了许默的眼神骤然变得猩红可怖,他猛地欺近,手臂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将她彻底困在他的阴影里,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带着血腥气,是啊,是死了!死在你亲手选的黄道吉日!死在我和别人的订婚宴外面!死得面目全非,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拼不出来!
那你告诉我!他几乎是咆哮出声,震得苏晚晴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缩了一下,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鬼吗!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附近的人。
脚步声和询问声传来。
苏总监许总你们……没事吧是鼎盛总裁小心翼翼的声音。
许默深吸一口气,眼底的疯狂和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他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西装袖口,恢复了那个冷漠矜贵的投资人模样。
仿佛刚才那个失控暴怒的男人只是幻觉。
苏晚晴顺着墙壁滑下去一点,几乎虚脱,剧烈地喘息着,用手背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或者吐出来。
没事。许默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看向赶来的鼎盛总裁和高管们,和苏总监简单沟通一下技术细节,有些激动。
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晴惨不忍睹的脸色,没有丝毫动容。
苏总监似乎有些不舒服,或许需要休息一下。今天的谈判,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啊这……许总,我们可以的,项目……鼎盛总裁急了。
我说,到此为止。许默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等贵公司真正准备好,能够给出具有诚意的方案时,我们再约时间。
他不再看任何人,迈步离开。他的团队立刻无声地跟上。
经过苏晚晴身边时,他没有丝毫停留,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低语,精准地钻进她耳中。
我们,慢慢玩。
……
许默单方面中止谈判的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轰动了整个鼎盛集团。
股价应声下跌。
董事会紧急召开会议,气氛压抑得如同殡仪馆。
苏晚晴作为项目直接负责人,承受了最大的压力。质疑、指责、甚至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从四面八方涌来。
早就说过,女人难当大任!关键时刻掉链子!
听说是在走廊和那位许总起了冲突怎么搞的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上来了
宋少那边怎么说能不能通过宋氏的关系缓和一下
苏晚晴坐在会议桌末尾,脸色依旧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对所有声音置若罔闻,只有放在桌下紧紧攥着的双手,透露出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总裁重重地叹了口气:晚晴,你和那位许总……之前认识
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苏晚晴抬起眼,眼神平静得可怕,声音沙哑却清晰:高中同学,很多年没联系了。这次谈判中止,是我的责任,我会尽快拿出补救方案,重新与源世沟通。
她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冻在冰层之下,不泄露分毫。
会议在沉闷和不信任中结束。
苏晚晴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人影,身体才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
他回来了。
以这样一种残酷而强大的方式。
她闭上眼,五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灼热的空气炙烤着她的肺叶,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起来,眼眶通红。
不能再想了。
她拿出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年轻男声:喂晚晴姐找我干嘛我昨晚通宵打游戏,刚睡下……
小超,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帮我查个人。
谁啊又要查你哪个商业对手的黑料电话那头的男声打了个哈欠。
许默。她吐出这个名字,舌尖都泛着苦涩,重点查他过去五年的所有经历,他是怎么和默源资本扯上关系的,越详细越好。还有……查一下他这次回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许默对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也没多想,行吧,老规矩,钱到位,资料最快明天晚上给你。不过这种突然冒起来的暴发户,底子通常都不怎么干净,姐你小心点。
我知道。尽快。苏晚晴挂了电话,手心一片冰凉。
另一边,许默下榻的顶级酒店套房内。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夜景。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底。
手机响起。
他接起。
许总,鼎盛那边董事会刚结束,苏晚晴压力很大,但暂时没有松动的迹象。另外,我们监测到苏晚晴刚刚动用了一个私人号码,联系了一个绰号‘鼹鼠’的信息掮客,似乎在调查您。
许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让她查。把我想让她知道的那部分,做得漂亮点。
是。还有,宋铭轩那边,似乎想通过其他渠道联系您,希望能约您见面。
不见。许默干脆利落地拒绝,告诉他,我对和草包谈生意没兴趣。
明白。
挂了电话,许默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那颗从工装口袋里换过来的、廉价的奶糖。
糖纸有些旧了,带着磨损的痕迹。
他沉默地看着,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糖纸。
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个总是怯生生跟在他身后、会把省下来的糖偷偷塞进他书包里的女孩的模样。
那时她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慕恋。
和如今苏晚晴那双冰冷、算计、充满戒备的眼睛,天差地别。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收拢手指,将那颗糖死死攥在掌心,糖纸发出刺耳的窸窣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那场大火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一定会亲手,把所有的伪装和谎言,一层一层,彻底撕碎。
……
第二天,集团内部流言蜚语更加猖獗。
关于许默和苏晚晴关系的各种猜测版本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翻出了五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订婚宴意外和随之而来的许家败落,将两者隐隐联系起来。
许默在地下仓库的出现,更是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大的笑话和谈资。
我的天,原来是以前追过苏总监的落魄少爷啊
这是回来报复社会了故意来找茬的吧
啧啧,心理真变态,还装成搬运工混进来,吓死人了。
苏总监真倒霉,被这种偏执狂缠上……
赵胖子对许默的态度更加恶劣,几乎把所有的脏活累活和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动辄辱骂,甚至故意找茬克扣他的工时。
许默照单全收,沉默地忍受着一切,扮演着那个卑微可怜的底层角色。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看向监控摄像头的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
下午,他又被派去楼上送东西。
经过行政楼层时,正好撞见宋铭轩从总裁办公室里出来,脸色不太好看,显然碰了钉子。
一看到许默,宋铭轩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站住!他厉声喝道,几步冲过来,拦在许默面前,眼神阴鸷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他妈怎么还在这里脸皮可真够厚的!
许默低着头,抱着箱子:宋少,我送文件。
送文件宋铭轩嗤笑,猛地抬手,狠狠打掉他手里的箱子!
纸张散落一地。
我让你送!宋铭轩一脚踹在许默的腿弯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那个姓许的面前说了晚晴什么坏话不然合作怎么会黄!
许默被他踹得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手撑在冰冷的瓷砖上。
周围经过的员工吓得纷纷避开,不敢多看。
说话啊!哑巴了!宋铭轩不解气,又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提起来,面目狰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告诉你,晚晴是我的女人,你这种垃圾连给她提鞋都不配!敢坏我的事,我弄死你信不信!
许默任由他揪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宋铭轩!你在干什么!
清冷而带着怒意的女声响起。
苏晚晴快步从走廊另一端走来,脸色铁青。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高管,看到这一幕,都面露尴尬。
宋铭轩看到她,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但语气依旧蛮横:晚晴,你来得正好!肯定是这个废物在背后搞鬼!不然那个许默怎么会……
放开他!苏晚晴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宋铭轩似乎有些怵她此刻的眼神,悻悻地松开了手,还不忘狠狠瞪了许默一眼。
许默低着头,默默地整理被扯乱的衣领,然后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苏晚晴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怒火。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宋铭轩,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宋铭轩,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请你立刻离开!
晚晴,我这是为了你……
为了我苏晚晴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是为了你宋家急需的那笔投资吧我再说一次,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插手!现在,请你离开!
宋铭轩被她当众如此下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狠狠咬了咬牙,丢下一句你等着,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晚晴看也没看地上的许默,对身后的高管道:抱歉,继续我们的会议。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她失控。
许默慢慢捡起最后一张纸,站起身,看着苏晚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眼神幽暗,深不见底。
……
傍晚,许默收到了鼹鼠发来的加密邮件。
关于苏晚晴过去五年的部分行踪报告。
邮件内容经过了他手下的精心润饰,重点突出了苏晚晴如何凭借高超的手腕和心机,在鼎盛集团内迅速上位,以及与宋铭轩之间日益密切的利益捆绑。
甚至暗示了她可能参与过一些并不光彩的商业竞争手段。
每一行字,都在将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彻底抹杀,塑造出一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冰冷形象。
许默靠在仓库冰冷的墙壁上,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关掉邮件,拨通另一个号码。
可以开始下一步了。把宋氏集团资金链断裂、多处违规操作的消息,放给和他们有竞争关系的那几家媒体。要快,要狠。
明白,许总。
夜色渐深。
许默最后一个离开仓库。
走出公司后门,穿过一条昏暗僻静的小巷,准备去远处的公交站。
突然,前后巷口被人堵住。
四五个穿着流里流气、手持棍棒的男人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为首的黄毛叼着烟,用棍子指着许默:小子,你叫许默是吧
许默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无波。
有人让我们给你长点记性,离不该惹的人远点。黄毛吐掉烟头,狞笑着逼近,是你自己躺好,还是哥几个帮你
许默缓缓抬起头,巷口昏暗的路灯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下一秒,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五分钟后。
许默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领,面无表情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痛苦呻吟的躯体,走出了小巷。
他的指关节处,有细微的擦伤,渗着一点血丝。
走到路灯下,他拿出手机,拨号。
处理一下后巷的垃圾。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冷得掉冰渣,查清楚是谁派的。给宋大少爷送一份‘回礼’。
是,许总。
第二天,宋铭轩没来公司。
据说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玩乐时,莫名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治安清查,被带去配合调查,折腾了整整一夜,颜面尽失。
而关于宋氏集团陷入严重财务危机、多处项目涉嫌违规操作的负面新闻,开始在一些小范围的经济论坛和社交媒体上悄然流传。
虽然还未引起大规模关注,但已然暗流涌动。
苏晚晴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一整天都心绪不宁,打电话给宋铭轩也无人接听。
下班时,她脸色疲惫地走到公司楼下,却看到那辆熟悉的银灰色保时捷依然停在那里。
宋铭轩下了车,脸色憔悴,眼下一片乌青,显然一夜没睡好。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捧着一大束昂贵的厄瓜多尔玫瑰,迎了上来。
晚晴,下班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他努力挤出笑容,将花递过来,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你看,我专门给你订的花,喜欢吗
苏晚晴看着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又看看宋铭轩强颜欢笑的脸,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许默沉默地捡拾文件的画面,以及……很多年前,那个少年省吃俭用好久,才换来的一小捧带着露水的、普通的粉色月季。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索然无味,甚至令人作呕。
她没有接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宋氏的事情,是不是很麻烦
宋铭轩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没什么大事,一点小风波而已,很快就能解决。晚晴,你放心,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是吗苏晚晴打断他,眼神锐利,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铭轩,如果宋氏需要帮助,你应该坦诚告诉我,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束过于招摇的玫瑰。
宋铭轩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急躁了些:晚晴,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我们之间难道只剩下利益了吗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苏晚晴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他,又像是在嘲讽自己,你的真心,价值多少
宋铭轩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苏晚晴不再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
街对面,许默正沉默地站在公交站牌下,低着头,等待着永远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昏黄的路灯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寥落。
与这边光鲜亮丽、香车宝马的场景,形成无比刺眼的对比。
苏晚晴的心口,又是一阵莫名的抽痛。
她收回目光,对宋铭轩淡淡道:花你拿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不等宋铭轩反应,径直走向自己的车,绝尘而去。
宋铭轩捧着那束昂贵却无人欣赏的玫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最终狠狠将花摔在了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
又过了两天,风平浪静。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可怕的低气压正在集团内部凝聚。
关于宋氏的负面消息越传越广,甚至开始有主流财经媒体进行了转载和报道。鼎盛的股价也因此受到牵连,持续下跌。
董事会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
这天下午,集团突然紧急通知召开全员大会。
就连地下仓库的员工也必须参加。
巨大的礼堂里,坐满了窃窃私语的员工,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躁动。
许默坐在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仿佛置身事外。
主席台上,集团总裁和一众高管面色凝重地坐着。
苏晚晴坐在靠边的位置,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只有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泄露了她的紧张。
会议开始,总裁先是例行公事地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话锋一转,语气沉痛地开始通报集团近期面临的严峻挑战,尤其是与源世合作中断带来的巨大损失和负面影响。
台下鸦雀无声。
突然,总裁的目光锐利地射向后排角落!
但是!在我们集团内部,就在我们中间!却有人因为一己私怨,蓄意破坏公司的重大合作!其心可诛!
全场哗然!所有目光顺着总裁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最后排的许默身上!
许默!总裁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因为高中时期对苏总监求而不得的私怨,竟然处心积虑,伪装身份混入公司,并在与源世资本的关键谈判中,恶意挑衅许总,导致合作破裂!给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你可知罪!
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礼堂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角落里的男人。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伪装潜入破坏合作
这简直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剧情!
赵胖子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附和:对!就是他!我早就看他不对劲!天天鬼鬼祟祟的!还老是偷看苏总监!
没错没错!上次我还看见他和源世的许总在走廊吵架!肯定就是他搞的鬼!
开除他!送他去坐牢!
讨伐声、辱骂声瞬间如同海啸般涌来,将角落里的许默彻底淹没。
无数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记录着他这身败名裂的一刻。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看向台下那个瞬间成为众矢之的的男人,她的脸色煞白,手指猛地攥紧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别开了视线。
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牺牲他。
在千夫所指的漩涡中心,许默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面对无数愤怒、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预料中的惊慌、恐惧或者愤怒。
反而……
他轻轻地笑了。
那笑声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透过嘈杂的声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让人不寒而栗。
他站起身。
所有的骂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沿着过道,朝着主席台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身上那件廉价的工装,此刻却仿佛无法掩盖他周身骤然迸发出的、凌厉逼人的气场。
他走到主席台前,停下。
目光先是落在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苏晚晴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脏骤停。
然后,他转向目瞪口呆的总裁。
王总,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你说,是我破坏了合作
难道不是吗!总裁强自镇定地呵斥。
许默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地从那件脏兮兮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
他将文件轻轻扔在主席台的桌子上。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礼堂里,却如同惊雷。
既然如此,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总裁,又缓缓扫过台下那些刚刚还在疯狂辱骂他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那我宣布,
默源资本对鼎盛集团的收购协议,
即刻终止。
他微微俯身,靠近面无人色的总裁,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
恭喜你们,
成功保住了你们这家……即将破产的公司。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礼堂,上千人,仿佛被同时按下了静音键。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地看着台上那个身影。
默源资本……
收购协议……
终止……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神经上!
许默直起身,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礼堂大门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惊恐万分地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经过苏晚晴面前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却足以将她彻底击碎的话,随风落入她耳中。
苏总监,你又一次,做出了选择。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礼堂大门外。
死寂才被打破。
噗通一声,总裁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金纸,冷汗如瀑。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不可置信的嘶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混乱中,苏晚晴猛地站起身,疯了一般冲下主席台,推开混乱的人群,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许默!许默!
她嘶喊着,高跟鞋崴了也顾不上,发髻散落,狼狈不堪。
她冲出礼堂大门,空旷的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空气,和她绝望的回声。
她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