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高三的第一天,我发现课桌里塞满了情书。
>邻座校花笑着打趣:又是哪个暗恋者,这次要不要答应
>我随手扔进垃圾桶,毕竟上辈子我因早恋被毁掉人生。
>放学后,我却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学神男主,默默捡起了所有信件。
>他红着眼眶拦住我:这些信……真的都不要了吗
>你写了十年的那些,也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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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灰在午后的阳光里细碎地飘,带着一股熟悉的潮味和消毒水味儿。脑子里嗡嗡的,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开研讨会,争论的重点是苏晚到底死没死以及这高三教室怎么他妈的这么吵。
我撑着发沉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汗。讲台上数学老师唾沫横飞,三角函数符号爬满了黑板。左边窗户玻璃映出我的影子——蓝白校服,瘦削的脸,头发软塌塌地搭在额前,眼神里是还没散干净的惊悸和彻底的茫然。
……不是医院消毒水那种带着死亡预告的干净气味。
是青春混杂着汗味、零食味和无数隐秘心事的,活生生的嘈杂。
同桌沈薇用手肘偷偷碰我,压低的声音里全是兴奋:喂,苏晚,看抽屉!又一波——这次规模空前啊!
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指尖碰到厚厚一叠,各种信封,花里胡哨的,带着香味的,素雅的……情书。
胃里猛地一阵抽搐。
上辈子,就是这些玩意儿,这些藏在书本下、塞满抽屉的甜蜜炸弹,把我的人生炸得四分五裂。被公开处刑的早恋,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父亲失望透顶的沉默,办公室老师轮番的谈心,还有最后那张几乎断送我一切可能的处分决定……所有画面裹挟着医院里生命监测仪冰冷的滴答声,瞬间涌上来,掐得我喉咙发紧。
又是哪个暗恋你的家伙啊沈薇挤眉弄眼,校花的脸蛋凑近,满是八卦,这次要不要考虑答应一个我看隔壁班体委就不错,或者那个总来找你问数学题的小学弟……
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我猛地抽出手,像是甩掉一条毒蛇,怀里那摞色彩缤纷的信件哗啦一下散落在桌面上,引来周围几道好奇又暧昧的视线。
没有任何犹豫,我抓起它们,起身,走到教室后门那个套着黑色垃圾袋的垃圾桶前,一把将它们全摁了进去。
动作干脆,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察觉到的狠戾。
哎你——沈薇惊讶地叫了半声。
班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探究、讶异,或许还有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伤到的失落。数学老师的讲课声也停了,不满地咳了一声。
我谁都没看,径直走回座位,拉开椅子坐下,木头腿和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砸,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冰冷的决心。这辈子,谁也别想再用这些东西把我拖进泥潭。
下课铃终于打响,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装着崭新(或者说陈旧)的高三课本,只想立刻逃离这个空气里都飘着暧昧和危险气息的地方。
走廊喧闹,人流如织。快到楼梯口,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渐渐稀疏的走廊那端,我们教室后门,垃圾桶旁,蹲着一个人影。
是江述。
那个永远坐在教室最角落,永远埋着头刷题,成绩单上永远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沉默寡言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学神。
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那个黑色的垃圾桶里,将我刚刚亲手扔掉的信,一封、一封地捡出来。他用校服袖子仔细地擦去沾上的灰尘和一点点污渍,然后极其平整地,将它们叠好,紧紧捂在怀里。
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和柔软的黑发上,染上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却莫名显得格外孤独。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说不清是疑惑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但重生带来的疲惫和那种只想远离一切的迫切感占了上风。我转过头,继续往下走。
算了,不关我的事。也许学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收集癖。
刚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
微微喘着气。
是江述。
他跑得有点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平日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我,眼眶是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灼烧过。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叠失而复得的情书。
他张开嘴,声音因为奔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带着极其压抑的沙哑和颤抖:
这些信……
他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真的都不要了吗
那眼神太复杂了,里面有我读不懂的痛楚、急切,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这不像他。一点都不像那个永远平静无波的学神江述。
我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心头莫名一慌,强压下那点异样,硬邦邦地回答:不要了。谁爱要谁拿去。
说完就想绕开他。
他却猛地又跨出一步,再次拦在我面前,执拗得惊人。怀里那些信被他抱得死紧,边缘都捏得变了形。
他眼眶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声音颤得几乎不成调,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你写了十年……写了十年的那些,他吸了一口气,仿佛肺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痛得厉害,……也不要了吗
……什么
我愣住,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一片空白。
写了十年
什么写了十年我什么时候写过十年我明明今天才……
风突然静止了。周围所有的喧嚣潮水般褪去。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的,是比我这个重生者还要深重无数倍的痛苦和……眷恋。
一个荒谬到令人头皮炸开的念头,裹挟着前世临终前恍惚听到的那句带着哭腔的、嘶哑的苏晚,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我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向自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你……
那些信……是你……
死后发现暗恋对象每天给我烧情书(续)
我抬手指着自己,嘴唇哆嗦得厉害,喉咙像是被锈住,挤出的声音破碎不堪:你……那些信……是你……
江述的眼眶红得骇人,里面水光剧烈地晃动,却固执地没有落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承载了太多我无法理解的重量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他怀里那些被揉皱又抚平的信件,此刻像是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微微发抖。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我却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僵。
写了十年
怎么可能
我分明……分明今天才回到这一切的开始。那些信,那些上辈子将我推向深渊的信……
一个模糊的片段猛地击中我——临终前,意识涣散时,耳边似乎有人用嘶哑绝望到变调的声音一遍遍喊我的名字……苏晚……苏晚……
难道……
我猛地后退一步,脚跟磕在路沿上,差点摔倒。
你……我看着江述,声音发颤,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比如,我是怎么死的。
比如,我为什么会回来。
江述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咽回去。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固执地、几乎偏执地重复着他最初的疑问,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所以……真的……都不要了一个字……都不要了
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惊肉跳的东西,那不是简单的少年爱慕,那里面沉淀了太多我看不懂的黑暗和痛楚,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我只要点一下头,就能立刻将他彻底击碎。
我混乱地摇头,大脑一片空白:不…不是…我…那些信…我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重生带来的冲击,对过往的恐惧,以及眼前江述这完全超乎预料的表现,搅得我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我最终徒劳地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我不知道那些信…我…
我根本不知道有写了十年的信存在!上辈子直到死,我都以为那些情书是来自不同的人,是那些泛滥的、最终害了我的爱慕!
江述看着我的慌乱和否认,眼中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我吸进去的探究。他像是在确认什么,极其仔细地分辨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良久,他抱着那些信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那双过于汹涌的眼睛。
是吗。他低声说,听不出情绪。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然后,他不再看我,也不再阻拦我。只是侧过身,让开了路。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红着眼眶拦住我的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生疼。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剩下一抹残红。暮色四合,将他清瘦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孤寂。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抱着那叠被他捡回来的、属于别人的情书,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走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晚风吹起我的裙摆和发丝,却吹不散心头那团巨大而混乱的迷雾。
写了十年的信……
江述……
还有,上辈子那场突兀的、毁掉一切的早恋风波……
回到狭小的卧室,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书桌上还摊着没写完的卷子,墙上的日历清晰地显示着日期——一切都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重生了,回到了高三刚开始的时候。
可是,江述的反应,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乱了我所有的认知。
如果……如果那些信里,一直有他的一份如果上辈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就……
我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那种可能性让我心惊肉跳。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刻意避开了后排那个角落的位置,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过去。
江述已经坐在那里了,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昨天放学后那个失态的人根本不是他。
课间,沈薇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苏晚,你昨天怎么回事啊那么大火气而且……你走了之后,我看见江学霸好像把你扔的信都捡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强装镇定,随手翻着一本练习册:谁知道呢,可能……他有收集废纸的爱好
得了吧,沈薇嗤笑,江述那种人,眼里除了公式定理还有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昨天确实怪怪的……
连沈薇都察觉到了。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角落。
江述一切如常,上课,做题,沉默。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这种彻底的忽视,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放学铃声响起,我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东西,想赶紧离开。刚走出教学楼,却一眼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似乎……在等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见我,并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犹豫了几秒,我攥紧了书包带子,深吸一口气,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有些事,我必须问清楚。
走到他面前,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江述,你昨天……
话没说完,他却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素白色的信封。没有任何花纹和署名。
这个,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仔细听,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你昨天扔掉的。
我愣住,低头看着那封信。这明显不是昨天那些花里胡哨的情书中的任何一封。
我……我想说我没见过这封,昨天扔的时候好像没这个。
他却像是怕我拒绝,不由分说地将信封塞进了我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皮肤,冰凉一片。
只看这一封。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近乎是一种克制着的恳求,眼神深得像潭,如果看完……还是想扔……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我无法捕捉的痛色。
然后,他再次转身离开,没有给我任何提问的机会。
我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香樟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低头,看着信封素白的表面,指尖微微发颤。
这里面……写着什么
写了……十年
我捏着那封信,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指尖都在发烫。香樟树的阴影落在素白的信封上,斑驳摇曳。
回家。立刻回家。
这个念头驱使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回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唠叨着怎么又这么晚,父亲在看晚报,头也没抬。一切寻常得让我恍惚。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鞋都没换好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反手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台灯温暖的光线下,那封信安静地躺在我手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字迹,干净得近乎肃穆。
写了十年
江述……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划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是对折再对折的。
展开。
映入眼帘的字迹,让我瞬间怔住。
那不是我想象中属于现在这个年纪的、江述那种冷静工整的笔迹。这字……稚嫩得多,甚至有点歪扭,墨水颜色也不太均匀,像是用了很久的钢笔写出来的。
**2008年9月1日,天气晴。**
开篇甚至像日记。
**今天开学,我旁边坐了一个女生。她辫子上绑了蓝色的橡皮筋,很好看。老师点名的时候,我知道她叫苏晚。**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2008年……那是小学三年级我们……那么早就同班过我努力回想,记忆却模糊一片。小学时代的江述……我几乎没有印象。
**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她借了我一块橡皮,上面有香香的味道。我没舍得用。**
**2009年3月12日,阴天。**
**她体育课摔倒了,膝盖破了,没哭。很厉害。**
**2010年6月1日,晴。**
**文艺汇演,她穿了白裙子,像公主。很多人围着她。我坐在最后面。**
信纸上的日期跳跃着,笔迹也随着日期慢慢变化,从稚嫩变得逐渐工整、有力,但始终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记录的都是些碎片,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某次回答问题的声音,某天带的零食口味,和哪个同学说了几句话,考试得了第几名……
琐碎得近乎枯燥。
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这不是情书。没有一句直白的喜欢。
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场漫长而沉默的注视。跨越了整整十年的时光。
笔迹最终变成了我熟悉的、属于现在江述的冷静字体。最后几段,墨迹似乎比前面的都要新些。
**2013年9月1日,晴。**
**又和你同班了。高三。你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没关系。**
**2013年9月10日,阴。**
**你抽屉里有很多信。你好像……有点烦。别烦。他们都不好。**
**2013年9月11日,也就是昨天。**
**你把它们都扔了。也好。**
写到这里,笔尖似乎停顿了很久,墨水有一个小小的氤开的点。
然后,最后一行字,写得极其缓慢,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力透纸背——
**如果你看到这封,是不是表示……你真的,回来了**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信纸上,晕开了那个最后的了字。
我慌忙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不是他。
上辈子那些几乎将我淹没、最终引来灾祸的情书……不是他放的。他甚至在信里说他们都不好。
他只是在捡。捡了十年。从我完全不曾留意他的那年夏天开始。
而我……而我昨天,当着他的面,把他捡了十年、视若珍宝的东西,连同别人那些轻浮的爱慕,一起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真的都不要了吗】
他当时是用怎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你写了十年的那些……也不要了吗】
那不是质问。那是……绝望啊。
我猛地攥紧信纸,夺门而出。
母亲在身后惊讶地喊:晚晚!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顾不上回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现在!立刻!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扑在脸上,泪痕被吹干,紧绷绷的。我朝着学校的方向,朝着他家大概的方向,毫无目的地奔跑。我不知道他会在哪,我只是不能停下来。
跑到那个昨天他拦住我的校门口,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四周空旷,只有路灯安静地洒下光晕。
不在。
他不在这里。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我。我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我该怎么办
……苏晚
一个迟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微哑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
江述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和面包。他看起来像是匆匆赶来的,额发有些凌乱,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敢确认的小心翼翼。
他……是看到我跑出来,才跟过来的吗
我站起身,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直直地看着他,手里紧紧捏着那封皱了的信。
江述……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我……我看完了。
他身体微微一僵,拎着塑料袋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泛白。他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涩:嗯。那……要扔的话,随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毫不在意。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
不扔!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急切的,带着一种恐慌,我不扔!对不起!江述……对不起!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来,我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我……
他猛地转回头来看我,眼眶瞬间也红了。那强装的冷静外壳终于出现裂痕。
你不知道什么他问,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有这些信……我不知道……我哽咽着,举起那封信,我不知道……你看了我那么久……
十年。整整十年。在我浑然不觉的岁月里。
江述沉默地看着我哭,看了很久很久。夜晚很安静,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是刚才拎着的冰矿泉水吗),极其小心地、轻轻碰了碰我脸颊上的泪痕。
像是指尖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别哭了。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积压了无数光阴的疲惫和……疼惜。
苏晚,他叫着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你不用知道。
你只要……好好活着。
他的指尖很凉,碰在脸颊泪痕上的触感却像烙铁。
你只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得让我几乎站立不稳。里面藏了多少我不敢细想的恐惧和……失而复得
夜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远处街市的模糊喧哗。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竭力维持的平静。他很快收回了手,仿佛那片刻的触碰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我……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组织不起来。最终只是胡乱地用力摇头,把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紧紧按在心口,这个……我不会扔的。永远不会。
江述的目光落在我按着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我的承诺,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期待更多。
很晚了,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只是比平时更沙哑些,你该回家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依旧是那样沉默的、独自离开的姿态。
江述!我急忙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侧过半张脸,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淡淡阴影。
明天……我攥着书包带子,心跳得飞快,鼓足勇气开口,明天早上……我能和你一起上学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太突兀了。我们甚至算不上认识。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沉默在夜色里蔓延。几秒后,他才很低地应了一声:……嗯。七点十分,小区门口。
然后,他没再停留,拎着那个装着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身影慢慢融进了夜色里,直到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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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心还紧紧攥着那封信,纸张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这不是梦。
回到家里,面对父母的询问,我只含糊地说遇到了同学聊了会儿天。躲回房间,反锁上门,我才又一次,极其小心地展开那封信。
这一次,不再是仓促的浏览。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指尖抚过那些随着岁月变化的笔迹。
**2008年9月1日……她辫子上绑了蓝色的橡皮筋……**
我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翻出小学的毕业照。密密麻麻的小人里,我找了很久,才在角落找到一个模糊的、低着头的瘦小身影。而他旁边那个扎着马尾、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辫子上似乎真的有一截蓝色的东西。
**2009年3月12日……体育课摔倒了,膝盖破了,没哭……**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句话撬开了一条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摔得挺疼,但因为怕被嘲笑娇气,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当时……旁边有人看见了吗
**2010年6月1日……穿了白裙子,像公主……**
那条裙子我记得,妈妈买的,我很喜欢,转起来裙摆会飞。那天我表演了诗朗诵。台下黑压压一片,我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被我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微不足道的瞬间,原来在另一个人的视角里,被如此清晰地记录、珍藏了十年。
心脏像是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
最后那行力透纸背的字——**如果你看到这封,是不是表示……你真的,回来了**
他知道了。
或者说,他猜到了什么。否则无法解释我这突兀的转变,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突然去看那封不起眼的信。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信纸就压在枕头下面,像是一个滚烫的秘密。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早起,仔细整理了校服和头发。镜子里的人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差三分七点十分,我小跑着到了小区门口。
他已经在了。
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安静地站在梧桐树下。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他低着头,像是在看单词卡,侧脸线条清晰冷峻。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视线相撞的瞬间,我看到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然后又迅速垂下眼帘,将单词卡塞回口袋。
早。他低声说,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早。我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走吧。他转过身,率先朝学校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快,似乎刻意调整了节奏,让我能轻易跟上。
一路无话。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我偷偷瞄他,他始终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点紧,仿佛昨天那个失态红眼的人是我的幻觉。
我想说点什么,问问那些信,问问他是不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打破这层脆弱的平衡。
直到快到校门口,人流渐渐多起来,他才忽然放缓脚步,极其快速低声地说了一句:别让别人知道。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视线扫过周围喧闹的学生,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气流声:信。还有……我。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是在害怕。害怕那些注视,害怕流言蜚语,害怕重蹈……覆辙上辈子那场风波,他是不是也知道什么甚至……也经历了什么
好。我立刻点头,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我不会说。
他似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微蹙着。
走进教室,沈薇立刻凑过来,眼神在我和前一后进来的江述之间打了个转,充满探究:咦苏晚,你怎么和江大学神一起来了
我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路上碰巧遇到了。
哦——沈薇拉长了语调,明显不信,但看我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嘀咕了一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整整一天,我都处在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我会下意识地去留意角落里的那个位置。
江述依旧沉默寡言,刷题、听课、做笔记。但他偶尔会抬头,目光掠过我的方向,很短促,一触即离。
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视线交汇,都像细小的电流窜过,带来一阵心悸的麻。
放学铃响,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眼角余光看着江述利落地整理好书包,起身离开。他没有看我。
等我收拾好走出教室,果然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等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他靠着墙,低着头,像是在默背课文。
心口莫名一暖。我快步走过去。
走吧。他直起身。
又是一路沉默的同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小区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江述。
嗯他侧过头来看我。
那些信……我斟酌着用词,还有很多……是吗
他脚步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半晌,才很低地嗯了一声。
都在……你那里吗我问得有些艰难。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部分是。
那……我鼓起勇气,我能……看看吗
不是这一封浓缩了十年的摘要。我想看那些原始的、完整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记录。我想知道,在我浑然不觉的岁月里,他是怎样度过的。
江述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我。夕阳在他眼中映出璀璨的光斑,也照出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和……抗拒。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要窥探那段他藏匿了十年的、不见天光的心事
我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知道。
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你。想知道我错过了什么。想知道……那份沉重而绵长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侧脸线条绷得很紧。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忽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轻得像叹息,被晚风吹散。
……好。周末。图书馆。
周末的图书馆,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的干燥气味和阳光晒暖灰尘的味道。我坐在最靠里的长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桌面的纹路,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他会来吗
那些信……他真的会带来吗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每一声远处的脚步声,每一次阅览室门的开合,都让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抬头,又失望地垂下。
也许他后悔了。也许昨天那个轻如叹息的好只是我的幻觉。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阅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江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显得有些模糊。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肩上是那个黑色的旧书包,看起来比平时更清瘦几分。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很快落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迈步走过来。
每一步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
他在我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肩上的书包放到桌上。拉链滑开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立刻拿出什么,只是看着书包敞开的入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结微动。像是在进行某种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
我屏住呼吸,不敢催促。
终于,他伸出手,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不是我想象中的、装满信件的盒子或袋子。
只有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严重的深蓝色硬皮笔记本。
笔记本很厚,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他指尖泛白地按在笔记本封面上,推到我面前。依旧没有抬头看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沙哑:……都在这里了。
我愣住了。
不是……信
我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触碰到硬质的封面,冰凉的。我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裁剪粘贴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各种各样的信纸。带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印着淡淡花卉的,纯白的,浅蓝格子的……每一张都被小心地展平,沿着边缘仔细剪下,然后工整地贴在笔记本厚重的纸张上。
旁边,用黑色墨水笔标注着日期。
**2008.09.01
-
蓝色橡皮筋。晴。**
**2009.03.12
-
她没哭。阴。**
**2010.06.01
-
白裙子公主。晴。**
……
我猛地抬头看向江述。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嘴唇抿得毫无血色,侧脸线条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在紧张。甚至是……恐惧。
我瞬间明白了。
根本没有那么多信。
或者说,最初的信,可能只是他日记里零碎的句子,或是某次冲动下写下的、从未打算寄出的片段。他将它们裁剪下来,像是收集标本一样,汇集成了这一本……独一无二的情书合集。
十年。不是写了十年信。
是用了十年时间,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注视、无人知晓的心事,一点点雕刻、封装,最终凝聚成了这沉甸甸的一本。
我的指尖开始发颤。我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笔迹从稚嫩到成熟。
内容从她今天看了我一眼的简单雀跃,到后来数学联赛一等奖,名字和她排在一起的隐秘欢喜,再到分班名单看到了她的名字,还好的短暂安心……
琐碎,平静,甚至有些枯燥。
却像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含着足以将人吞噬的巨大情感能量。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一句直白的喜欢或爱。
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今天看到苏晚……
我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胸口堵得发慌,鼻子酸涩得厉害。
直到中间某一页。
笔迹在这里变得有些凌乱,墨水有被水滴晕开过的模糊痕迹。贴着的不再是裁剪的信纸,而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面只有反复涂改后的一句——
**2013.05.20
-
雨。想告诉她。不敢。**
日期下方,是一片空白。只有那个日期和那句涂改了很多次的话,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仿佛那一天所有的挣扎和汹涌的情感,最终只化作了这无奈的留白。
我再也忍不住,一滴眼泪砸落在横格纸上,迅速晕开一小团湿痕。
对面的人似乎颤了一下。
一直低着头的江述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眶是红的,里面藏着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别看了。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伸出手,想要合上笔记本。
我却下意识地按住了笔记本的边缘,手指碰到了他的指尖。
两人俱是一僵。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他也迅速收回了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移开视线不再看我。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安静的阅览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有些混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笔记本摊开在那页带着泪痕和空白的一页,像一个无声的伤口。
我看着他窘迫、隐忍又脆弱的侧脸,心脏那块酸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涨得发疼。
对不起……我小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弄哭的……
他摇了摇头,依旧没有看我,声音低哑:……没关系。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而克制的情绪。
我低下头,手指轻轻拂过那本沉重无比的笔记本。
江述。

这个……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以……借给我看完吗
他猛地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抗拒:不行!
声音有些急,甚至带着点失态的尖锐,引来远处某个看书学生不满的视线。
他立刻意识到了,下颌线绷紧,压低声音,语气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个……不能带走。
那里面是他毫无遮掩的十年。是他最脆弱最隐秘的内核。他愿意在此地此刻,被迫剖开一部分给我看,已经是极限。绝不可能让它离开他的视线。
我理解他的恐慌。
那……我退而求其次,心脏因为接下来的话而加速跳动,我以后……还能来这里看吗你……陪我一起
他愣住了,看着我,红着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像是挣扎了很久,最终认命般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结滚动,挤出两个字。
……随你。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深蓝色的笔记本上,落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分割出明暗交织的界限。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开始,已经不一样了。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再是重生带来的谜团和恐惧,而是这一本……沉默的、沉重的、长达十年的喜欢。
而我,刚刚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它的边缘。
阳光在深蓝色笔记本的磨砂封面上移动,空气里尘埃浮动。
我屏住呼吸,指尖小心地拂过下一页。
不再是裁剪粘贴的信纸。这一页,只贴了一张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边缘毛糙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熟悉的、属于现在江述的冷静笔迹,但书写时显然带着极大的情绪波动,笔画甚至有些失控的拉长。
**2013.09.12
-
阴。她哭了。因为我。**
日期就是昨天。
下面,不再是客观的记录,而是一段几乎是撕裂开来的文字,墨水氤开又干涸,显得模糊而痛苦:
**我不该拦她。不该问。更不该……把那封信给她。**
**她吓到了。她哭了。她那么怕……**
**我明明最不想看见她哭。**
**我毁了
everything.**
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江述。他不知何时又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留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绷得死紧的下颌线。他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他在自责。为昨天拦下我、迫使我面对的行为而痛苦不堪。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的暖流裹挟着细密的疼痛涌上来。
不是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不是因为你。
他浑身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更清晰些:我是……我是因为别的。因为那些突然砸向我、关于前世今生和十年暗恋的巨大信息量,因为恐惧,因为无措,因为太多我还没办法说清的东西。不是因为……你拦住我。
他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动了一毫米。
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我们之间流动的、沉重而黏稠的空气。
我低下头,继续往后翻。
笔迹在这里忽然变得极度混乱,甚至出现了大段的、用笔狠狠划掉的墨团,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面划破。那些狂暴的线条下,隐约能辨认出一些碎片般的词语——
**医院……**
**白色……**
**为什么……**
**冷……**
**…………苏…………**
最后那个未写完的晚字,被一道极其用力、几乎带着绝望的斜线彻底涂抹掩盖。
这一页没有日期。只有那片触目惊心的、仿佛承载着无尽噩梦的狼藉。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住了。
呼吸停滞。
我认得这种笔迹。这不是平日的江述,这甚至是超越了昨天那种失控的、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医院……白色……冷……
前世最后时刻,充斥我感官的,就是医院病房冰冷的白炽灯,消毒水的味道,和身体逐渐失去温度的寒冷。
他……他怎么会……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钻进我的脑海,让我手脚瞬间冰凉。
我猛地抬头,视线死死盯住对面的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或者说,察觉到了我翻到了那一页。他依旧没有抬头,但那只放在桌面上、原本只是微微蜷起的手,此刻指节死死抠住了桌沿,用力到泛出青白。
他在发抖。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江述。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这一页……是什么时候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眼眶红得吓人,里面不再是之前那种克制的痛楚,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后怕。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你出事那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果然……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我回来了,他甚至……知道我出去过。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你怎么会……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知道的你当时……
你当时在哪里你看到了什么你……
无数问题争先恐后地涌上喉咙,却被他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仿佛我只是提及那个时间点,就将他重新拖回了那个无比可怕的深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浅,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法承受那巨大的冲击,喉结剧烈地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只抠着桌沿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我立刻慌了神。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碰碰他的手背,又在中途怯懦地缩回,我不问了!江述,我不问了!你……你别这样……
他深吸了几口气,极力想要平复下来,但效果甚微。他重新睁开眼,眼底的血色和恐惧尚未褪去,只是艰难地对我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没事。
他挣扎着,试图将笔记本从我面前拿回去合上,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发颤,试了几次才成功。那本沉重的笔记本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唯一能支撑他的浮木。
今天……他开口,声音哑得几乎碎裂,……就到这吧。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甚至顾不上把笔记本放回书包,就那么紧紧地抱在胸前,转身快步朝阅览室外走去。背影仓促得近乎逃离。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脏被那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几乎窒息。
他不仅知道。
他经历的,或许远比我想象的……更多。
夕阳西下,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江述最后那恐惧痛苦的眼神,和笔记本上那狂暴混乱、写着医院冷的页面。
晚晚,回来了哟,这是什么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正拿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硬壳笔记本翻看,在你门口地上放着的,新的要用来做错题集吗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本子——是昨天被我扔进垃圾桶的那些情书里,最花哨、最扎眼的一个。当时我看都没看就全扔了。
它怎么会在这里还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步冲过去,从母亲手里拿过那个本子。
封面是亮粉色的,画着夸张的爱心和羽毛笔。翻开第一页,里面是滚烫的金色艺术字,写得黏腻又肉麻:
**致我永恒的缪斯——苏晚:**
**你的微笑是照亮我贫瘠世界的唯一阳光,你的发梢拂过我心跳的鼓点……**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还画着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签名。
一股强烈的反感和寒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
不是江述。
这轻浮的、夸张的、充斥着陈词滥调的东西,绝不是江述那沉默而沉重的十年。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阴魂不散。
我猛地合上本子,指尖冰凉。
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个……不是我的。以后这种东西,直接扔掉就好。
母亲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我脸色不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哦……好。也不知道谁放这儿的……
我攥着那个刺眼的粉色笔记本,走进房间,毫不犹豫地将它塞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用力关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某种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也一并锁进去。
可是,心底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却被彻底拨动了。
上辈子那场毁掉我的风波……那些莫名其妙出现、越演越烈的流言……真的,只是意外吗
江述的恐惧,笔记本上那些疯狂的划痕,还有这个突兀出现的、本该在垃圾桶里的东西……
我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夕阳彻底沉没,黑暗一点点吞噬进来。
我知道,有些东西,或许并没有因为我的重生而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悄然逼近。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那个粉红色的笔记本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片刻涟漪后,便沉入水底,再无动静。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或许真的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或是某个不甘心被我扔掉情书的男生幼稚的报复。
但我心底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无法真正放松。
我和江述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默契。
每天早上七点十分,他总会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我们沉默地并肩走完上学的那段路。放学后,他也会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我,然后一起走回去。
话依旧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的同行。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他偶尔会极其自然地将走在外侧的我,用身体稍稍挡向里侧,避开冲过来的自行车。
比如,在我被一道物理题难得眉头紧锁时,他会用笔尖轻轻点一点我摊开的练习册,在上面写下一个关键公式,或者画一条辅助线,依旧沉默,却精准无比。
比如,某个课间,我趴在桌上小憩,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一件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校服外套。而角落那个位置,某人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红。
这种沉默的、细碎的关照,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渗透进来,一点点瓦解着我因重生而竖起的冰冷心防,也一点点填补着前世那片荒芜的空白。
周五放学,天色阴沉,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我们没有带伞。冲出教学楼,跑到能避雨的公交站台时,头发和校服外套都沾了一层湿漉漉的雨雾。
站台只有我们两个人。雨幕将世界隔绝在外,形成一片短暂的、私密的空间。
跑得还挺快。我喘着气,用手胡乱抹着脸上的雨水,试着打破这因奔跑和雨声而显得有些暧昧的沉默。
江述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他自己也拿了一张,低头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湿润的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削弱了他平时那种冷峻的距离感。
我接过纸巾,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各自飞快地移开视线。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
公交车迟迟不来。雨声淅沥,敲打着站台的顶棚。
我望着朦胧的雨幕,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述。
嗯他侧过头,湿润的眼眸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深。
小学三年级……体育课那次,我犹豫着开口,我摔破膝盖……你真的看见了
他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住了。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看到的我记得……你好像不在我们班活动区域那边我努力回忆着模糊的过去。小学时的江述,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那天……我逃了数学竞赛的培训。躲在器材室后面的台阶上……看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那个年纪的别扭和窘迫。
然后就看到你跑过来,摔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摔得很重。但你咬着牙,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去找老师了。没哭。
他说得很简单,甚至没有多余的修饰。
我却仿佛能透过十年的时光,看到那个躲在角落、或许因为逃避培训而忐忑不安的瘦小男孩,偶然撞见另一个女孩摔倒又倔强爬起的瞬间。
那个瞬间,在他心里留下了那么久的印记。
我的心口微微发热。
还有……我鼓起勇气,继续追问,小学毕业那次文艺汇演,我表演诗朗诵……白裙子……
你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这次他接得很快,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早已将那个画面刻在了脑海里,话筒有点问题,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有点着急,脸都红了。后来教导主任上去调了一下才好。
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我怔怔地看着他。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进衬衫领口。
他像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声音有些发软,就是觉得……你记性真好。
好到……记住了所有关于我的、我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琐碎。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很认真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清晰: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骤然远去。
世界只剩下他这句话,和他那双映着潮湿天光、无比专注的眼睛。
我的心跳猝然失控。
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我慌忙低下头,假装用纸巾用力擦着其实已经半干的头发,不敢再看他。
公交车终于拖着笨重的身躯,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停在我们面前。
车门嗤一声打开。
车来了。他低声说,声音似乎也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周末傍晚,车上人不少,没有连在一起的空位。我们只好各自找了靠窗的单人座坐下。
隔着过道和稀疏的乘客,我能用余光看到他安静的侧影。他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我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那句话像复读机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心跳最敏感的位置。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望向他那边。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斜后方隔了几排的一个座位。
一个男生。
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蓝白校服,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手指似乎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但就在车子颠簸、我视线扫过去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的手机摄像头,似乎……正对着我和江述的方向
不是自拍的角度。那镜头偏移的角度,分明……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错觉吗
我立刻坐直身体,假装整理书包带子,视线却死死锁定了那个方向。
车子平稳行驶。那个男生依旧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点着,看起来很正常。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因为那个粉色笔记本,变得疑神疑鬼
就在我试图说服自己时,车子又是一个轻微的转弯。惯性让那个男生的身体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帽檐。
就在那一刹那——
我看到了他的下巴,和嘴角那一抹……极其古怪的、近乎亢奋的弧度。
那不是正常乘客该有的表情。
而且,那校服……虽然颜色款式一样,但似乎过于崭新,袖口和领口没有任何日常穿着的磨损痕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我猛地转头,看向过道另一边的江述。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有人……在看我们。
几乎就在我做出口型的下一秒——
那个鸭舌帽男生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站起身!
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将手机塞进口袋,低着头就朝着后门冲去,嘴里不耐烦地嚷嚷着:操!坐过站了!司机开门!开门!
公交车刚好到一个站点,缓缓停稳。
后门嗤一声打开。
那个男生像泥鳅一样挤开下车的乘客,瞬间就蹿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站台的雨棚和人群之后。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我发现异常到他消失,不过十几秒。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可疑的身影消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
江述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我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锐利地扫向后门已经关闭的车门外,但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我,语气紧绷。
他刚才……好像在用手机拍我们。我声音发颤,抓住他校服的袖子,指尖冰凉,我看到他笑了……很奇怪的笑……校服也是新的……
江述的眉头死死拧紧,眼神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别怕。他低声说,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车厢内外,你看清他长相了吗
我用力摇头:帽子压得很低……没看清……只看到下巴……
公交车重新启动,将那个站台和那个诡异的身影彻底抛在后面。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窗,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刚才那短暂片刻的、因他一句话而泛起的悸动和暖意,此刻已被冰冷的恐惧彻底覆盖。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浑身发冷。
那个粉红色的笔记本……不是结束。
那只是一个开始。
有人,在暗处,用令人不适的方式,注视着我和江述。
而这个人,刚刚就在我们身边。
公交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沉闷地行驶。窗外的霓虹灯在水汽中晕开成模糊的光团。
车厢里嘈杂的人声,引擎的轰鸣,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和手腕上江述掌心滚烫的温度,无比清晰。
他依旧紧握着我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再看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车厢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乘客,像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进入防御状态的幼兽。那种冰冷的警惕,和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我的血液都快冻住。连江述都会害怕……那个鸭舌帽,到底是什么人
下一站,梧桐苑。机械的女声报站名。
这是我们小区附近的车站。
江述猛地回过神,松开我的手腕,快速低声道:下车。
车门打开,他几乎是半护着我,迅速下了车。雨还在下,细密冰凉,打在脸上也驱不散那股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站台上没什么人。他拉着我走到站牌广告箱的背面,这里能稍微避开路灯的直接照射和路上的视线。
刚才那个人,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气息还有些不稳,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特征身高体型衣服除了校服和帽子,还有什么
我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在混乱的恐惧中捕捉那个短暂而诡异的画面。
他……不算很高,好像比你矮一点偏瘦。校服里面……好像是一件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出来盖在校服下面。裤子……也是校服裤,但是很新。我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手机……是黑色的,好像挺大的……他手指在屏幕上点得很快……
我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江述听得极其认真,眉头越皱越紧。
还有……他的笑……那个古怪的、亢奋的嘴角弧度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让我脊背发凉,很不正常……江述,他是不是……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江述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额前湿润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我。眼中的凌厉稍褪,换上了一层更深的、我看不懂的凝重。
可能。他声音干涩,以后放学……我送你到楼下。
不是商量,是通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那你呢我急急地问,那个人万一……
我没事。他打断我,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别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
那个鸭舌帽诡异的行为,江述此刻异常凝重的态度,还有之前笔记本上那些疯狂的划痕和医院冷的字眼……所有碎片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轮廓。
江述,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一个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你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又强迫自己与我对视。那双眼眸深得像夜里的海,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挣扎,恐惧,保护欲,还有一丝……痛苦的决绝。
我不确定。他最终哑声说,每个字都像是磨着喉咙出来,只是……怀疑。
怀疑
怀疑谁
为什么怀疑
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抗拒,我又硬生生忍住了。逼问现在的他,无异于在他未愈的伤口上再捅一刀。
走吧,他移开视线,声音疲惫,雨下大了。
他重新拉起我的手腕,不是之前那种保护的姿态,而是更轻、更小心地,牵着我走进雨幕里,走向小区门口。
一路无话。只有雨水敲打伞面(他从书包侧袋拿出了一把折叠伞撑开)的沙沙声,和我们踩过积水地面的脚步声。
直到把我送到单元楼楼下。
屋檐下灯光昏暗,他收了伞,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上去吧。他低声说,目光落在我脸上,仔细看了看,别多想。锁好门。
我点点头,脚步却没动。心里堵得难受,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那你……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我犹豫着说出口,又觉得这个要求似乎过于亲密。
他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好。
我转身拿出钥匙开门。电子锁咔哒一声打开的瞬间,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他。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让他看起来格外单薄又孤寂。灯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
江述。我叫他。
他抬眼看来。
你也要小心。我说,声音有些发哽。
他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极其轻微地、生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只是一个短暂的、柔软的弧度。
……嗯。
单元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他站在雨中的身影。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那个鸭舌帽诡异上扬的嘴角,一会儿是江述通红恐惧的眼眶,一会儿又是医院冰冷的白炽灯和监测仪单调的滴答声。
第二天是周六。天色依旧阴沉。
我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习题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江述昨晚到家后,只发来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到了。】
之后,再无音讯。
我想问他怎么样了,想问他关于那个怀疑的对象,想问很多很多。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
下午,我妈在客厅喊我:晚晚!有你同学来找你了!
同学
我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跳起来冲出去。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却不是江述。
是班长李锐。他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复习资料,脸上带着惯常的、有点公式化的热情笑容。
苏晚,没打扰你吧他推了推眼镜,老师让我把这次竞赛的补充资料带给你,打你电话没接,我就直接送过来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手机调了静音扔在房间里。
哦……谢谢班长,麻烦你了。我接过那摞沉甸甸的资料,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不麻烦,顺路的事。李锐笑着说,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往我家里扫了一眼,听说你最近和江述走得很近
我的心倏然一紧,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像是随口一提的闲聊:没想到啊,江大学神那种独来独往的人,居然也会跟人一起上下学。你们是在……讨论学习
他的语气很正常,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但不知为何,我后背却窜起一丝微妙的凉意。
嗯,有些问题请教他。我含糊地应道,不想多说。
也是,他成绩是真好。李锐点点头,像是很认同,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状若无意地说,不过你还是注意点好,毕竟快高考了。而且……江述那个人,感觉有点阴郁,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你小心别影响自己状态。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但里面隐含的意味却让我很不舒服。
班长想多了。我的语气冷淡下来,江述他人很好。高考我自己有数。
李锐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那就好,我也是随便说说。资料送到了,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里的那点不对劲却越来越清晰。
李锐……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江述还说了那些话
是我想多了吗
因为昨天的事,变得草木皆兵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抱着那摞资料回到房间,随手将它们扔在书桌上。
最上面一本资料的塑料封皮有些松动,因为我粗暴的动作,里面夹着的一张小纸条滑了出来,飘落在地。
我弯腰捡起。
那不是资料里的内容。
那是一张从普通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线纸,上面用一种故意写得歪歪扭扭、仿佛小学生般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离他远点。**
没有署名。
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爬满全身。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楼下空无一人。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冷雨。
这张纸条……是刚才李锐带来的
他……
我的目光落回那行歪扭的字迹上。
离他远点。
这个他,指的是谁
是江述吗
让我离江述远点
为什么
我捏着那张写着离他远点的纸条,指尖冰凉,血液却像被点燃一样在血管里奔涌。不是恐惧,是愤怒。
李锐。
那张总是带着公式化笑容的脸,那双藏在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眼睛,那些看似好意却暗含针尖的提醒……原来是他。
为什么
就因为我最近和江述走得近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嫉妒
我猛地转身,想冲出去追上他问个明白,却被闻声从厨房出来的母亲拦住:晚晚,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同学走了
我死死攥着纸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没事,妈。资料里夹了张废纸。
我不能告诉母亲。上辈子的悲剧绝不能再重演。这一次,我必须自己解决。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我立刻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江述的号码。
忙音。
一遍,两遍,始终无人接听。
不安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收紧。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和李锐有关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转而飞快地编辑短信:【江述,看到回电。急事。李锐可能有问题。】
按下发送键,消息状态却迟迟没有显示已送达。
信号格是满的。
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我。我抓起钥匙和伞,冲出门。
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雨水比刚才更密集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我朝着江述家的大致方向跑去,脑子里乱成一团。我不知道他具体住哪一栋,只知道是这个老旧的小区。
穿过湿漉漉的巷道,拐过一个弯,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映入眼帘。
是江述!
他没打伞,浑身湿透地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背对着我,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的背影绷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江述!我大喊一声,快步跑过去。
他猛地回头,脸上毫无血色,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看到我,他眼中瞬间闪过惊愕、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但我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张照片。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但能看清上面是两个人——穿着小学旧校服的我和他,站在小学毕业典礼的背景板前,隔得很远。照片被人用红笔,在我的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刺眼的叉。
而在照片背面,用一种和那张纸条上一模一样的、故意扭曲的字迹,写着一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下一个,就是你。**
冰冷的恐惧瞬间穿透我的脊梁。
下一个……就是我
那上一个是谁!
我猛地抬头看向江述,声音发颤:这……这也是李锐……
话未说完,江述突然脸色剧变,一把将我狠狠拽向他身后!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猛地窜出!手里举着一根不知从哪拆下来的锈蚀铁管,带着风声,朝着江述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砸下!
哐当!
铁管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脏污的水花。
是那个鸭舌帽!虽然他没戴帽子,淋湿的头发黏在额前,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副身材和那双此刻充斥着疯狂与恨意的眼睛——李锐!
果然是你!我失声喊道。
李锐一击落空,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那副优等生的虚伪面具,只剩下扭曲的狰狞。他死死盯着被江述护在身后的我,声音尖利得破音:都是因为你!苏晚!你为什么总要靠近他!为什么不能离他远点!
他的目光又猛地转向江述,那疯狂中竟又掺杂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病态的痴迷:江述!你看看我!我才是一直看着你的人!从小学到现在!我帮你赶走那些烦你的人!我帮你处理掉那些垃圾情书!我做的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女人毁了自己!
江述将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他的后背紧绷得像一块钢板,面对李锐歇斯底里的指控和那根危险的铁管,他没有丝毫退缩。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流淌,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厌恶:
李锐,你疯了。
我没疯!李锐激动地挥舞着铁管,水珠四溅,我只是爱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她算什么!他猛地指向我,她只会害了你!上辈子就是她!要不是她那些破信被人发现闹得全校皆知,你怎么会被连累挨处分!怎么会高考前出那种意外!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仿佛被惊雷劈中!
处分意外
上辈子……江述他也……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那堵沉默而决绝的脊背。
原来……原来上辈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因为那场风波受到了牵连甚至……发生了更可怕的意外
所以他才那么恐惧,所以笔记本上才会有那些疯狂的划痕和医院冷的字眼
所以李锐才如此恨我入骨因为他偏执地认为是我害了江述
那些信……不是我放的!我冲着李锐嘶喊出声,眼泪混着雨水滚落,是别人!是有人故意害我!也害了江述!
李锐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癫狂地大笑起来:那又怎么样!结果都一样!只要你消失!只要没有你!江述就会好好的!就会属于我!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双眼赤红,再次举起铁管,这一次,却是直直朝着我冲来!
苏晚小心!江述低吼一声,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推,自己则迎了上去,徒手精准地格挡住李锐挥下的手腕!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雨水和泥泞溅得到处都是。江述虽然清瘦,但动作极其利落狠厉,每一次格挡和反击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学神。
铁管哐当一声被江述死死拧落在地。
李锐嘶吼着,像头发狂的野兽,用指甲抓,用牙咬。
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慌乱地摸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报警电话。
就在电话接通的瞬间,被江述死死按在地上的李锐,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浑身湿透、死死压制着他的江述,声音诡异而清晰:
江述……你忘了医院的味道了吗忘了冷是什么感觉了吗忘了你是怎么……
江述的身体猛地一僵,压制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缓,脸色在路灯下白得透明,眼底翻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和恐惧。
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
李锐猛地挣脱出一只手,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美工刀!弹出的刀片在雨中反射出冰冷的光!
去死吧!他尖叫着,朝着江述的脖颈狠狠划去!
不要——!我尖叫着扑过去想推开江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江述猛地回过神,瞳孔骤缩。
我看到那把闪着寒光的刀片逼近。
我看到江述用尽全身力气,不是躲开,而是更加决绝地、彻底地将我护在他身下,用他的后背,迎向了那片冰冷的寒芒!
嗤——
是刀刃划破湿透衣料和皮肉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江述的身体猛地一震,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瞬间洇透了他背后的校服,混着雨水,滴落在我惊骇绝望的脸上。
江述!!!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
李锐被迅速赶来的警察死死按住铐走,他还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咒骂着。
我跪倒在泥水里,手足无措地抱着缓缓倒下的江述,用手死死按住他背后不断涌出温热的伤口,眼泪疯狂涌出:江述!江述你坚持住!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看看我……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急促而微弱,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雨水和冷汗,却努力地、艰难地抬起眼睫看我。
雨水冲淡了他脸上的血迹,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我脸上。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冰凉的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我满是泪水和雨水的脸颊。
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别哭。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这次……保护……到你了……
话音未落,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
江述——!!!
……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抢救室的灯亮得让人心慌。
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椅上,身上披着警察给的毯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手上、衣服上还沾着江述的血,那粘腻冰冷的触感像噩梦一样缠绕不去。
母亲闻讯赶来,抱着我哭,语无伦次地问着情况。父亲在一旁脸色铁青地跟警察沟通。
我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李锐那些疯狂的话语,江述最后那个苍白而满足的微笑,还有他倒下去时沉重的重量……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原来重生的不止我一个。
原来那份沉默的守护,跨越了生死。
原来他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源于上一次失去。
这一次,他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挡在了我和危险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疲惫却带着一丝松缓:背后伤口很深,失血过多,但没伤到要害。已经缝合了,麻药过了就能醒。小伙子身体素质好,意志力也很强,应该能挺过去。
我瘫软在长椅上,捂住脸,泪水再一次决堤,却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
江述醒来,是在第二天下午。
阳光透过病房窗户,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守在一旁,立刻凑过去,声音沙哑:你醒了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他缓缓转动眼眸,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唇干裂,想说什么。
我赶紧用棉签沾了水,小心地湿润他的嘴唇。
他……他艰难地发出一个气音。
李锐已经被抓了。我立刻明白,轻声告诉他,警察都调查清楚了。他……心理状况有问题,很早就……对你产生了偏执的占有欲。上辈子那些信,也是他故意收集、然后选择时机散布出去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逼你疏远所有人……他以为那样就能……
就能独占你。
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
江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底是一片沉重的、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疲惫与平静。
他微微动了动没输液的那只手。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他慢慢收拢手指,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都过去了。他看着我,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无比。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窗外,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如洗。
是的。
噩梦过去了。
而那些沉默的、沉重的、跨越了生死十年的喜欢,终于在阳光下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