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闪烁在陈默家窗外那片永远晒不进阳光的逼仄里。空气里常年一股霉味和隔壁夫妻每日准点上演的全武行炖在一起的黏腻味儿,墙皮脱落得很有抽象艺术感,下雨天得用盆接水,叮叮咚咚,是他免费的催眠曲。
光脑屏幕幽幽亮着,弹出那个金光闪闪、几乎要灼伤他视网膜的弹窗时,他正拿着电子记账本,眉头拧成个疙瘩,算计着这个月的水电费。看从哪顿馒头里能再抠出几毛,或者要不要再去血汗工厂多申请几个小时的加班——虽然他的腰自从上次被流水线上的机械臂撞了一下后,就一直隐隐作痛,像有根针藏在里面。
恭喜您!天选之子!您已被‘人生交换体验’终极企划抽中!获得【挥霍体验券】一张!即刻开启您的亿万人生!点击确认,梦想成真!
弹窗边缘还镶嵌着不断流动的钻石特效,土嗨土嗨的。陈默嗤笑一声,干裂的嘴唇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年头骗子的活儿越来越糙了,穷鬼的钱都骗,天打雷劈。手指习惯性地挪向角落那个几乎要用烂的关闭虚拟按钮。
光标还没点上,他那台老旧的、外壳都摔裂了的通讯器就猛地炸了起来,铃声是他手贱设置的唢呐版《好运来》,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滑稽。
一个女声,甜得发腻、像是用糖精和工业香精勾兑出来的,但语速却快得像末日逃亡前的最后通告,噼里啪啦砸过来:陈默先生身份证号3702XXX...XXXX3711,居住于滨海市棚户区改造七区B栋1141室,目前失业,信用点余额37.5。恭喜您!这不是诈骗!重复,这不是诈骗!您已被‘人生交换体验’节目组选中为幸运体验者!请您务必在十分钟内确认参与资格!豪华浮空专车已抵达您所在的巷口等候!逾期视为自动放弃!
陈默愣住了,唢呐还在欢快地吹着《好运来》。对方报出的信息一字不差,精准得可怕。诈骗现在都这么下血本,信息库这么全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又响了,这次是楼下小卖部王大爷粗犷的吼声:小默子!你干啥了!巷口停了個老长老气派的飞车!闪着蓝光!是不是你惹啥事了!
胃里像突然塞了块冰,又沉又凉。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拨开那条永远洗不干净的窗帘一角。
楼下那条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窄巷口,真的停着一辆线条流畅至极、泛着金属冷光的反重力飞行器。低调的深蓝色,但那种科技感和昂贵感,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毁灭性的反差,像是一颗钻石掉进了泔水桶,扎眼得让人心慌。几个穿着同样面料考究、剪裁合体制服的人正站在车边,面无表情,与周围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邻居们仿佛处于两个平行世界。
一种荒诞感猛地攫住了他。
去他妈的!就算是诈骗,就算是拿他搞什么器官移植的阴谋,他也认了!这鬼地方,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37.5信用点,买不到未来,甚至买不到一顿像样的牢饭。
心一横,他几乎是扑回光脑前,手指颤抖着,狠狠戳在了那个点击确认,梦想成真的按钮上。
半小时后,陈默提着他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破旧行李袋,站在那辆安静得像个幽灵的飞行器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用一种极其专业的、但又掩饰不住嫌弃的眼神,抽出一张消毒湿巾,仔细擦拭他的行李袋上蹭到的斑驳墙灰,仿佛那是什么剧毒污染物。
陈默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飞行器无声无息地拔地而起,超重感轻微。他透过舷窗向下看,那片黑压压的、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贫民窟迅速缩小,变成地图上一块模糊不清的、肮脏的污渍。而前方,城市顶端那些他从未如此接近过的、只在全球新闻里见过的景象扑面而来:剔透闪耀的空中别墅如同水晶宫,流转不息的巨型全息广告光幕上,模特的笑容完美无瑕,展示着他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奢侈品。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舷窗上,温暖而刺眼。
一种近乎晕眩的不真实感,混合着逃离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忐忑,让他几乎窒息。
他被直接送往市中心最高那栋螺旋塔楼的顶端停机坪,那里已经有一架更小型、线条更优雅、通体纯白的私人飞机在等候。舱门打开,内部是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又昂贵的香氛。
一位空乘,相貌是那种毫无瑕疵的精致,笑容弧度经过精确计算,微微躬身:陈先生,欢迎登机。旅程大约两小时,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陈默一屁股陷进宽大得能躺下三个他的真皮座椅里,左右摸了摸光滑冰凉的皮革,憋了半天,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看过的烂俗电影,尝试着用一种自以为很随意的语气说:来杯……呃,82年的拉菲
空乘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温柔:好的,请您稍等。
片刻后,她端来一个水晶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剔透的郁金香杯,里面盛着浅金色的液体,细密的气泡如同星云般缓缓升腾。杯底沉着一颗饱满圆润、深紫色的葡萄。
这是82年的唐培里侬香槟王,先生。需要为您打开吗她轻声补充,搭配的鱼子酱稍后就为您送来。
陈默喉咙发干,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激得他手一哆嗦。82年的唐培里侬他好像在哪听过,贵得离谱。他盯着杯子里那颗奢华得像个艺术品的葡萄,又想起刚才登机前,在下面便利店玻璃柜里看到的、打折的、干瘪的普通葡萄。一种极其强烈的、扭曲的冲动猛地攥住了他。
等等,他叫住正要转身的空乘,有……有薯条吗麦当劳的那种,番茄酱多要几包。
空乘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像是价值连城的古典油画上猝不及其防被指甲划了一下。但她专业的素养让她迅速恢复:当然,先生。请您稍等。
很快,一个精致的银质小篮送到了他手边,里面铺着洁白的吸油纸,盛着金黄酥脆、热气腾腾的薯条,旁边配着三小盅番茄酱,摆盘讲究得离谱。
陈默拿起那杯价值可能抵得上棚户区半年租金的香槟,手腕一倾——
哗。
金黄色的酒液带着欢快跳跃的气泡,精准地浇在那堆昂贵的薯条上,迅速浸透了它们。
空乘站在一旁,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秒。她身后另一个角落的同事,肩膀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陈默抓起一根吸饱了香槟、变得有些软塌的薯条,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对着那僵立的空乘,含糊不清地、认真地评价道:嗯,还行。就是这酒没气儿了,配薯条差点意思。下次换可乐吧。
他舔了舔沾着盐粒和番茄酱的手指,无视了那几乎凝固的空气,扭头望向舷窗外无边无际、翻滚舒卷的云海。阳光把云层染成金红色。真他妈的……软和。这椅子,这地毯,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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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真正的云端,林氏家族庄园深处。
林天骄被四个面无表情、穿着剪裁完美黑色西装的生活助理从那张能容纳八个人、铺着埃及长绒棉床品的定制大床上请起来时,墙上的古典珐琅钟指针刚懒洋洋地挪过凌晨三点整。
他眼底还残留着被迫中断的梦境残片——梦里他似乎只是在发呆,什么也没想——人已经被半扶半架地按在了一把符合人体工学但冰冷坚硬得像审讯椅的办公椅上。房间灯光惨白,照得他脸色发青。
面前是一整块巨大的、占据整个墙壁的柔性屏幕,上面密密麻麻、令人眼晕地跳动着全球各大交易所的实时指数、汇率、大宗商品期货价格,红绿交错的光像是一条条冰冷的毒蛇,映在他尚且迷茫空洞的瞳孔里。
一个穿着老派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严肃和计算、活像刚从一百年前的金融博物馆里走出来的老头——林氏家族的首席财富顾问,詹姆斯——用一根光滑的黑檀木教鞭,哒地一声,敲了敲屏幕边缘,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少爷,晨间全球市场复盘。请您指出,过去十二小时,哪些关键信号和数据异常,预示了亚特兰蒂斯新兴板块稀土指数的非理性繁荣及其在三小时内即将到来的断崖式下跌
林天骄努力聚焦,沉重的眼皮像被焊上了一样。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扭曲、旋转,像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诅咒符文。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昨晚(或者说几小时前)他被迫熬夜啃完的那份厚度惊人的《非洲新能源投资陷阱与机遇深度分析报告》的字符,此刻在脑子里搅成了一锅冰冷的、沉重的沥青。
詹姆斯微微蹙眉,银白色的眉毛向下压了压,显然对这个反应极其不满意。他甚至没有出声批评,只是用教鞭又敲了一下屏幕,这一次力度稍大。
身后一个助理立刻上前,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无声地递上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粗陋的白色陶瓷餐盘。餐盘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冷硬的、一看就是大批量生产毫无食欲可言的白面馒头,旁边配着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咸涩气味的酱菜,连滴油花都看不见。
您的早餐,少爷。‘忆苦思甜餐’,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专注于继承人的修行。助理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段录音。
林天骄麻木地拿起那个冷馒头,触手冰凉坚硬,他甚至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偷偷用某种新型复合材料做的,专门锻炼他的咬合肌。他机械地啃了一口,味同嚼蜡,冰冷的淀粉混合物艰难地滑过食道。屏幕上的数据还在无情地滚动、刷新,红色的下跌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詹姆斯的教鞭又点了过来,指向另一组复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曲线图:我们继续。请您建立模型,分析若美联储下月议息会议最终决定加息75个基点,对我家族分布在欧亚大陆十七个核心港口的基建资产组合的未来五年现金流折现率,会产生多少个基点的影响并给出三种对冲策略雏形。限时三分钟思考。
林天骄嚼着冰冷的馒头,觉得自己的脑子比这馒头还要冷,还要硬,还要空洞。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房间角落里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摄像头红光,正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切。
另一边,陈默的私人飞机平稳降落在一处位于私人海岛上的滨海奢华庄园。
巨大的环形无边泳池如同镶嵌在地上的蓝宝石,池水碧波荡漾,与远处更广阔的蔚蓝海域连成一片,几只高傲的天鹅在水面上优雅地游弋。白色的沙滩细腻得像糖粉,一排高大的棕榈树投下舒适的阴影。
一群少说也有二十人、穿着笔挺黑色燕尾服、表情肃穆、年纪加起来恐怕超过一千岁的交响乐团成员,正被几个穿着节目组制服、一脸为难的工作人员引着,手足无措地站在泳池边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他们昂贵的乐器——小提琴、大提琴、闪亮的铜号——在炽烈得有些毒辣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委屈巴巴,乐手们不时担心地擦拭着琴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陈默刚泡完一个洒满新鲜玫瑰花瓣和据说是什么稀有植物精华的牛奶浴,浑身皮肤滑腻得让他自己都别扭。他穿着一件丝绒睡袍,趿拉着一双鞋面上镶满碎钻、闪得能亮瞎人眼的拖鞋,溜溜达达地走出来。他瞅了瞅那群看起来德高望重、此刻却满脸写着困惑和不适的老爷子们,又嗅了嗅鼻子——旁边草地上,专业厨师刚刚支起豪华烧烤架,上等的和牛、澳洲龙虾正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混合着海风,霸道地弥漫开来——那是他刚强烈要求得来的接地气玩意儿,说没有烤串的度假没有灵魂。
他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指向那烟气袅袅的烧烤架,对乐团大声道:各位大师,辛苦了!来点热闹的!就……那个吃烧烤时候放的那个!《火焰之舞》!对!给烤鸡翅膀和烤大虾助个兴!要带劲儿的!
乐团首席,一位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乱、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先生,扶了扶眼镜,试图确认这位奇装异服、行为乖张的雇主的意图:尊敬的先生,您是指比才的《卡门》序曲吗那确实富有西班牙的激情与……
不对不对!没那么复杂!陈默比划着,自己嘴里哼了一段荒腔走板、调子跑到太平洋的旋律,就那个!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烤串儿专用BGM!热闹!痛快!
老首席的脸皮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身后的乐手们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一丝被冒犯的艺术尊严。老首席深吸了一口灼热的、带着烤肉味的海风,像是下了某种悲壮的决心,缓缓转身,举起了他那根纤细的指挥棒。
乐手们沉默地、认命地拿起了乐器。
于是,庄严激昂、本该响彻金色大厅的《卡门》序曲,以一种极其诡异、又莫名带了几分黑色幽默的顽强姿态,铿锵有力地回荡在烤鸡翅、烤韭菜和顶级和牛的烟火气里。拉琴的老爷子眉头紧锁,吹号的壮汉腮帮子鼓胀,表情痛苦得像在参加谁的葬礼。
陈默却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味儿对了。他抓过一把刚烤好的、油滋滋的羊肉串,塞给旁边两个穿着比基尼、身材火辣、被节目组安排来增添度假氛围却此刻笑得花枝乱颤的美女模特手里,自己又顺手开了一瓶看起来就年代久远、价格不菲的红酒,也懒得用杯子了,对着不远处一个悬空的、一直跟着他的微型直播无人机镜头(他几乎忘了这玩意儿的存在)举了举瓶。
直播间的老铁们!这波艺术细菌,到位不音乐配酒,越喝越有!烤串配歌,快活似神仙!
而林天骄那边,冷馒头才啃了半个,面前的屏幕已经切换成了三维立体投影,复杂的资产结构图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詹姆斯冰冷的教鞭点在其中一个节点上,正要提问。
忽然,他身后一个助理的微型耳麦闪烁了一下,助理低头听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古怪,随即上前一步,低声在詹姆斯耳边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墙壁。
詹姆斯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用教鞭尾端点了某个按钮。
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一块隐藏的屏幕,里面正在实时播放《人生交换体验》的官方直播间画面。恰好是陈默用红酒瓶对着镜头豪迈挥舞、身后交响乐团奋力演奏、烧烤烟气袅袅升腾的特写镜头。直播间海啸般的弹幕疯狂滚动:
【哈哈哈哈我裂开了!香槟浇薯条!古斯塔夫·马勒(乐团首席名字被扒)指挥天团给烤大虾伴奏!这哥们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娱乐至死的精神领会到了极致!】
【救命!这才是真正的享受人生啊!那些有钱人天天端着装着,谈几个亿的生意,累不累啊!看看我默哥!】
【看看隔壁林少爷哈哈哈,啃冷馒头看K线,脸都绿得发蓝了!仿佛看到了被老板deadline蹂躏的我!少爷加油,你是最胖的!(狗头)】
【我以前居然还羡慕富二代我羡慕个der!我宁愿躺着吃默哥的烤串,听跑调的《卡门》!快乐它不香吗】
【这节目效果逆天了!穷哥活成了我梦想的样子!富少活成了我噩梦的样子!节目组是会选人的!】
【@人生交换体验,你们这节目名起反了吧这明明是‘穷人教你享乐,富人教你吃苦’!建议改名《阶级迷惑行为大赏》!】
林天骄看着屏幕上陈默那副肆无忌惮、快活逍遥的样子,听着那荒诞又欢快的音乐,嚼着嘴里冰冷僵硬的馒头渣,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说不清是愤怒,是委屈,是荒谬,还是……一丝被死死压制的羡慕。他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詹姆斯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屏幕,教鞭哒一声,重重敲在林天骄面前的桌子上,冷喝道:专注!少爷!您的模型呢您的策略呢林氏家族的继承人,没有时间关注这种毫无意义的低级娱乐!
林天骄抬起头,眼睛因为咳嗽而泛红,他死死盯着詹姆斯,嘴唇颤抖,第一次,没有立刻顺从地低下头去。
直播的热度以爆炸式的速度攀升,社交媒体瞬间被全面攻陷。陈默的各种骚操作被做成动图表情包病毒式传播,今天穷哥享受了吗和富少今天吃苦了吗两个话题轮番霸占热搜榜首,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各大媒体、自媒体、段子手纷纷下场,分析这档节目背后折射的社会心态、阶级固化的另类表现、以及那种强烈的、令人捧腹又心酸的反差感。陈默的摆烂哲学和享乐主义竟然吸引了大批年轻拥趸,而林天骄的悲惨精英教育则让无数打工人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和安慰。
节目组监控后台,总导演看着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弹幕和指数级疯狂增长的流量数据,嘴都快笑歪到后脑勺了,不断拍着大腿喊:爆了!爆了!我就知道!这反差!这冲突!绝了!
但笑着笑着,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然后一点点地塌了下来。
一个数据员脸色煞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控制室,声音发颤:导、导演!出大事了!收视率和在线人数还在暴涨,但、但赞助商……刚收到三家主要赞助商巨头的联合质询函!措辞非常严厉!
质询什么我们火得发紫!广告效应拉满!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导演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问……问我们这档节目是不是想摧毁现有的社会运行逻辑和勤劳致富的价值导向!说节目传递的消极享乐观念已经对他们品牌形象和核心用户群体的消费理念产生了不可预估的负面影响!数据员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还有!林家、赵家、孙家……好几个参与节目的富豪家族,刚才几乎同时发来了最高级别的私人加密通讯,语气极其不善!质问我们到底想干什么!说他们家孩子看了直播后,开始拒绝参加今天的晨间跨国并购案研讨会,甚至集体质问家族元老为什么不能像‘陈先生’一样用顶级鱼子酱敷脸保养!说那种生活才是智慧的!
导演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后背冒了出来,瞬间浸透了衬衫。他猛地推开数据员,扑到另一块控制屏前,手指发抖地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节目组雇佣的第三方舆情监控公司提供的、关于精英阶层年轻一代的实时话题分析。
屏幕上,红色的警报关键词触目惊心:
【内卷无意义讨论度飙升700%】
【拒绝继承家业搜索量增长450%】
【论及时行乐的哲学依据成为富二代社交圈热门话题】
【富二代集体抗议非人修行话题热度急速上升】
【多名富豪子弟社交媒体发文:我们要像穷哥一样活着!拒绝成为赚钱机器!】
导、导演……另一个助理几乎是从外面滚进来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举着一个通讯器,不好了!林天骄少爷……他、他刚刚把那个冷馒头扔詹姆斯顾问脸上了!还抢了通讯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说谁也别烦他,他要联系陈默,请教怎么用罗曼尼康帝洗脚最养生!林老先生亲自发来通讯,让您立刻、马上给他一个解释!!
导演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扶住冰冷的控制台才没直接瘫软下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丧钟一样反复敲响:完了。彻底玩脱了。他们这档原本旨在满足大众窥私欲、制造话题、强化现有阶层想象并且赚得盆满钵满的真人秀,正在用一种他们从未预料到的、极其荒诞和讽刺的方式,撬动了一块他们根本扛不住的巨石。
真正的富豪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继承人,他们精心培养的、准备送去世界上搏杀撕咬的狼崽子们,看了几个月穷鬼陈默的直播后,开始集体向往成为一只快乐的、晒太阳的、只会躺平享受的土狗!阶级跃迁的动力呢家族荣耀的使命感呢开拓商业版图的野心呢全他妈被红酒烤串交响乐给就着吃了!
这还了得!这是要动摇他们统治根基啊!
几天后,一次节目录制的中场休息。
陈默刚艰难地体验完用纯金马桶(他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试图验证它是不是真的能炒出更香的栗子,未果,反而被马桶圈自动加热和冲洗功能吓了一跳),就被两个工作人员毕恭毕敬、甚至带点惶恐地请进一间绝对隔音的、隔音材料厚得能防核爆的休息室。
门一开,里面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总导演、制片人,还有几个一看就是金主爸爸代表的、平日里只在财经新闻里出现的西装革履男,个个面色灰败得像糊了一层水泥,眼圈乌黑发青,像是集体连续爆肝了七七四十九天。昂贵的雪茄被他们抽得像廉价的烟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慮和昂贵烟草燃烧后混合的怪异味道。
总导演看见他进来,像是看见了救世主又像是看见了瘟神,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死死握住陈默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导演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绝望的震颤:
陈先生!默哥!活祖宗!
求求您了!高抬贵手!行行好!别再教他们怎么享受了!别再直播开香槟洗头、用古董花瓶腌酸菜、指挥潜艇声纳员给你唱《爱情买卖》当催眠曲了!
他几乎要跪下来,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那些富二代……林家、赵家、孙家……所有的少爷小姐们!都快被您养废了!他们现在全都闹着要躺平!要摆烂!要成立‘拒绝内卷联盟’!孙家那个小儿子,昨天把他爸书房的绝密商业计划书折了纸飞机!赵家那位千金,把她妈收藏的限量版铂金包拿来当猫砂盆了!说这才是物尽其用!
导演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破音:穷爸爸们!回来吧!回来卷吧!回来内卷吧!算我们求你们了!这世界需要你们卷起来啊!需要你们奋斗,需要你们拼搏,需要你们相信勤劳致富的美梦啊!不然……不然这流水线谁来看这格子间谁去填这凌晨三点的K线图……谁他妈来盯啊!
他喘着粗气,眼泪真的快流出来了,死死盯着陈默,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唯一的救赎:不然……就全完了!我们……我们都得完蛋!
陈默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度焦虑、恐惧和荒谬而扭曲变形的脸,听着这番语无伦次、却又惊心动魄的哭嚎。空气中那混合着雪茄、绝望和高级古龙水的味道让他鼻子发痒。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滚、膨胀——有震惊,有荒谬,有一丝快意,有深深的讽刺,最终所有这些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变成了一声压抑不住的——
噗嗤。
他实在没忍住,在这场极致的慌乱和绝望面前,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了一声清晰无比的、带着浓浓嘲讽和彻底解脱意味的轻笑。
那笑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房间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他颤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