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被阳光驱散,空气中带着一丝清冽。拾味小馆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晨风。
早啊,老板!寒漪姐早!林晚轻快的声音如同跳跃的音符,瞬间点亮了小馆的宁静。她熟稔地将外套塞进角落储物柜,系上那条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米白色围裙。
收银台后,寒漪自那本厚得能当武器的《寰宇甜品图鉴大全》上抬起眼。墨色长发如瀑,清冷的眸光在林晚身上淡淡一掠,算是回应,旋即又落回书页上那座用糖霜拉丝构筑的、结构精妙得令人发指的叹息回廊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翻动书页的动作轻巧无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严谨。
厨房里传来稳定而富有韵律的笃笃声,是云逍在切配食材。他平和的声音随之传来,穿透了那节奏:早,林晚。路上还好
还行,就是风有点凉飕飕的。林晚搓了搓手,走到寒漪旁边,探头去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糖霜建筑,哇塞,寒漪姐,这‘叹息回廊’也太复杂了吧这得多少糖霜才能堆出来啊还有这拉丝……简直是艺术!
寒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复杂的结构图上,指尖却精准地点向旁边一行细密的注解:林晚,此处标注,‘叹息回廊’的支撑结构需融入‘虚空星尘’的微光粒子,方能在视觉上产生‘空间无限延伸’的错觉,并赋予糖霜‘微凉如夜露’的独特口感。她顿了顿,补充道,凡俗砂糖,无法承其重,亦无其韵。
林晚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寒漪姐,我就过过眼瘾嘛。凡人仰望一下糖霜界的奇观,不犯法吧她笑嘻嘻地直起身,开始麻利地擦拭本就光可鉴人的桌面,今天不知道会来什么客人希望别再来像上次那位‘永冬领主’,自带零下五十度的冷气团,冻得我差点把暖宝宝贴围裙里面。
寒漪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片刻,瞥了林晚一眼。那眼神清清淡淡,却让林晚立刻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封嘴的手势。寒漪这才重新垂下眼帘,指尖划过书页上另一个用彩色糖霜描绘的、仿佛蕴藏了整个星空的星穹之顶。
林晚将休息中的木牌翻转成营业中,挂好。接着,她郑重地将那块古朴的店规木牌挪到门边显眼的位置。
阳光在地板上投下越来越清晰的光斑。小馆里只剩下寒漪翻动书页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厨房深处那稳定得如同心跳的切配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期待感。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门外的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变幻。清晨的小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精致、仿佛用最纯净的月光和水晶雕琢而成的庭院景象。剔透的冰晶藤蔓缠绕着银白色的廊柱,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散发着柔和寒气的白色玉石。空气里似乎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清冷而孤高的香气。门框界限外,几片晶莹的雪花无声地飘落。
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裁剪极尽简约、却透露出无上奢华的月白色长裙,裙摆如流淌的水银,随着步伐漾开冰冷的光泽。银色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秘银丝线,被一支造型奇特的、仿佛由凝固月光构成的发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人偶,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种冰冷的、仿佛冻结了亿万星尘的银灰色,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漠然和深不见底的厌倦。
她微微抬着下巴,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缓缓走进小馆,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简朴的陈设,银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家奇异的跨界小馆,而是一片乏味的虚空。她身后,那扇映照着冰雪庭院的门无声合拢。
林晚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热情却不过分的微笑:您好,欢迎光临拾味小馆。请问是一位吗
艾丝黛拉·月辉——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冰晶的质感——的目光冷淡地掠过林晚,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靠窗一张最干净、光线也最好的位置。她伸出戴着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的手,指尖极其优雅地拂过椅背,仿佛在确认上面是否有灰尘,然后才姿态完美地坐了下来。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礼仪规范,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林晚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嘀咕了一句:好大的架子。她拿起菜单,走到桌边:这是我们的菜单,请您过目。她将菜单轻轻放在艾丝黛拉面前。
艾丝黛拉的目光落在菜单上,没有伸手去碰。她只是随意地扫视着那些菜名,银灰色的眸子里,那层冰封的厌倦似乎更浓重了几分。她甚至没有掩饰一个小小的、极其优雅的呵欠,用戴着银丝手套的指尖轻轻掩了掩唇。那姿态美得像一幅画,却透着深入骨髓的无聊。
腻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脆悦耳,却毫无温度。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都一样。毫无新意。她像是在评价菜单,又像是在评价整个世界。
这时,店门再次被推开。
门外景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布满粗犷图腾和原始兽骨装饰的洞穴入口。一个穿着厚重皮袄、扛着一根巨大图腾柱的魁梧身影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混合着泥土、兽皮和篝火余烬的粗犷气息。正是常客,兽人萨满格鲁姆·怒爪。
嘿!林晚姑娘!寒漪老板娘!云老板!格鲁姆的大嗓门如同闷雷,瞬间打破了小馆的宁静。他豪爽地打着招呼,目光扫过窗边那位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银发少女时,浓密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粗声粗气地问,今天有新鲜的肉排吗要大份的!烤得滋滋冒油的那种!
格鲁姆大叔早!林晚笑着回应,肉排当然有,老规矩,给您最大份!她一边应着,一边留意着艾丝黛拉的反应。
艾丝黛拉在格鲁姆进来时,只是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精致的眉头,仿佛被什么不洁的气味打扰了。她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这位形象粗犷的兽人,目光依旧落在虚无的空气中,指尖敲击桌面的频率似乎快了一点点,显露出不易察觉的不耐。
几乎同时,角落的空气微微扭曲,星辰观测者埃罗丁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习惯的座位前已经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他对着林晚和寒漪微微颔首致意,目光扫过艾丝黛拉时,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沉浸在他带来的、仿佛蕴藏着星河的厚重典籍中。
艾丝黛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冰冷世界里,那份刻骨的厌倦如同实质的寒霜,笼罩着她周围的空间。
林晚有些犯难,这位客人显然对菜单上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后的寒漪。
寒漪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她的甜品巨著上抬起。清冷的视线落在艾丝黛拉·月辉身上,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她完美无瑕却冰冷的面容,到她散发着孤寒气息的月白长裙,再到她那敲击着桌面、流露出无尽倦怠的指尖。寒漪的目光在她指尖停顿了一瞬,随即转向厨房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
林晚立刻会意,凑到收银台边,压低声音:寒漪姐,这位……看起来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菜单上有没有那种……嗯,特别简单,但又特别能……让人打起精神的东西她好像……被困在一个很冷很无聊的地方了。
寒漪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图鉴上,翻动书页,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星光糖霜泡芙’。菜单甜品类,最末一项。她顿了顿,补充道,注:需以‘尘世烟火气’为引。
林晚连忙翻到菜单最后。果然,在甜点类的末尾,找到了这个名字。描述同样简单:酥壳轻如云,糖霜缀星光。暖意在芯。价格空着。
星光糖霜泡芙……林晚轻声念出,心中有了计较。她走到艾丝黛拉桌边,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试探:这位尊贵的小姐,或许……您可以试试我们店的‘星光糖霜泡芙’它看起来简单,但或许……能给您带来一点不一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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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黛拉敲击桌面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银灰色的眸子微微转动,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探究,落在了林晚脸上。泡芙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浓重的厌倦里,似乎掺进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的好奇,名字……尚可。能有多不一样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和习惯性的质疑。
请您稍等。林晚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快步走向厨房窗口。
厨房里,云逍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他听到林晚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问:决定了
嗯,老板,林晚趴在传菜口,星光糖霜泡芙。那位艾丝黛拉小姐……她需要一点‘暖意’。她补充道,寒漪姐也点头了。
云逍淡淡应了一声:好。
制作过程似乎并不繁复。林晚看到他取出一只烤得金黄、圆滚滚的泡芙壳。那壳子看起来酥脆异常,表面布满了细密均匀的气孔,散发着纯粹的、诱人的黄油烘烤香气。接着,他取过一支裱花袋,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呈现出柔和乳白色的卡仕达酱,熟练而均匀地注入泡芙壳的内部。卡仕达酱的香甜气息温和地弥漫开来。
最后一步,是糖霜。云逍取过一个小巧的琉璃碗,里面盛着半碗细腻如雪的纯白糖霜。他拿起一只干净的小刷子,蘸取糖霜,准备撒在泡芙顶部。就在刷子即将落下的一瞬,云逍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极其随意地朝着那碗纯白的糖霜,凌空轻轻一弹。
无声无息。
林晚依旧没看清任何光影轨迹,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拂过那碗糖霜,随即又消散无踪。碗里的糖霜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纯白无瑕。
云逍这才用小刷子,极其均匀地、薄薄地将一层雪白的糖霜撒在泡芙金黄酥脆的顶部。糖霜如同初雪般覆盖,瞬间让泡芙多了一份纯净的精致感。紧接着,他又取过另一个更小的水晶碟,里面是极其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深蓝色粉末,如同被碾碎的深空宝石。他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如同最吝啬的星尘播撒者,将这点点璀璨的深蓝星光,均匀点缀在洁白的糖霜之上。
深蓝的星屑落在雪白的糖霜上,如同夜幕上骤然亮起的稀疏星辰,虽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深邃宁静的美。
好了。云逍将这颗缀着星屑的泡芙放在一个素净的白瓷小碟里,推到传菜口。
林晚小心翼翼地端起碟子。泡芙散发着温暖的黄油烘烤香和卡仕达酱的甜蜜奶香,那层薄薄的白色糖霜和点缀其上的深蓝星屑,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妙的、梦幻般的光泽。一种奇异的、令人联想到阳光和田野的温暖气息,极其内敛地包裹着这颗精致的甜点。
您的星光糖霜泡芙,请慢用。林晚将碟子轻轻放在艾丝黛拉面前的桌面上。
艾丝黛拉的目光落在了那颗泡芙上。银灰色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一丝挑剔——太小了,太简单了,看起来毫无惊喜可言。她的目光扫过那层洁白的糖霜,最终停留在那几点深蓝的星屑上。那深邃的蓝色,似乎短暂地吸引了她冰冷的目光,让她多看了几秒。
格鲁姆正大口撕咬着刚端上来的、滋滋作响的硕大肉排,油脂的香气四溢。埃罗丁沉浸在星图的奥秘中。角落里的柳莺正小口抿着温热的蜂蜜牛奶,好奇地看着这边。
艾丝黛拉伸出戴着银丝手套的手,用指尖极其优雅地拈起碟子边配好的、小巧的银质点心叉。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仪态,却冰冷得像在操作一件毫无生命的工具。银叉的尖端,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轻轻戳破了泡芙金黄酥脆的表皮。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
就在叉尖刺破酥壳的瞬间,一股极其浓郁、温暖、仿佛凝聚了整个盛夏午后阳光的、混合着成熟麦田芬芳的香气,如同被禁锢了千百年的暖流,猛地从那个小小的破口处喷薄而出!这香气霸道而温柔,瞬间席卷了艾丝黛拉身周冰冷的空气,甚至盖过了格鲁姆那边浓烈的烤肉香!
艾丝黛拉拈着银叉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她那如同冰封湖面的银灰色眼眸,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味道……这味道不对!
不是她吃惯了的那些用顶级魔法香料调配的、或清冷或馥郁的昂贵气息。这味道……如此原始!如此……滚烫!像……像什么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股霸道而温暖的香气在疯狂冲击着她冰封的感官壁垒。她下意识地,用银叉小心地叉起一小块带着白色糖霜和深蓝星屑的泡芙酥皮,以及下方一点柔滑的卡仕达酱,动作依旧保持着贵族的优雅,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仓促的探究,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下。
咔嚓……
酥壳在齿间碎裂的声音,如同冰面被暖阳融化时的第一声轻响。
紧接着——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而磅礴的暖流,裹挟着海啸般汹涌的感官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精心构筑了十几年的、冰冷坚固的精神堤坝!
浓郁的、带着阳光温度的奶香和蛋香率先炸开,如同最纯净的抚慰。紧随其后的是卡仕达酱那恰到好处的、温柔甜蜜的包裹感。但这甜,绝非她尝过的任何一种精致糖浆的甜腻,而是一种带着大地馈赠的、谷物自然的甘甜,仿佛能尝到麦穗在金色阳光下摇曳的沙沙声!
那霸道温暖的阳光麦田气息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在口腔中升腾、弥漫,与味觉完美交融,形成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熨帖的和谐。
酥脆的外壳与柔滑的内馅在口中交织,带来奇妙的层次感。
……幻听不!不是幻觉!艾丝黛拉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之中!风吹过沉甸甸的麦穗,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安的沙沙声!那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宏大,充满了勃勃生机!
……幻视温暖的、金灿灿的阳光洒满视野,带着令人慵懒的暖意!她甚至能看到远处农舍袅袅升起的炊烟,闻到那柴火燃烧的、朴实无华的烟火气!
唔……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剧烈颤抖的闷哼,从艾丝黛拉紧抿的唇间溢出。她猛地丢开了那柄精致的银叉,叉子跌落在白瓷碟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要阻止那汹涌而出的、失控的暖流,又像是要堵住自己喉咙里即将爆发的呜咽。
她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过于汹涌、过于陌生的灼热感正从她的心脏深处疯狂地奔涌向四肢百骸!那股暖流所过之处,冰封的血管在融化,麻木的神经在尖叫着复苏!她精心维持的、完美无瑕的冰冷面具,在这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暖意冲击下,寸寸龟裂!
她那头漂亮的银发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晃动。银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碟子里那颗被咬了一小口的泡芙,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世界观的巨大恐慌!这恐慌之下,却又隐隐滋生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恐惧的……渴望!
格鲁姆停下了撕咬肉排的动作,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油乎乎的手举在半空,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位突然像中了强力火焰魔法的贵族小姐。埃罗丁从浩瀚星图中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艾丝黛拉,嘴角浮现出一丝洞悉万物的、悲悯又欣慰的弧度。柳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小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牛奶杯。林晚紧张地攥紧了围裙,担忧地看着艾丝黛拉近乎崩溃的状态,又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和厨房。
寒漪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她那本厚重的图鉴。清冷的视线落在艾丝黛拉剧烈颤抖的肩膀和她死死捂住嘴的手上,平静无波。她的指尖,在翻开的书页边缘,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摩挲了一下。
厨房门口,云逍的身影静静倚在门框边。他依旧穿着干净的厨师服,神情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艾丝黛拉那惊天动地的反应,不过是食客对食物表达满意的正常范畴。
艾丝黛拉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但身体的僵硬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未退去。她捂着嘴的手缓缓松开,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她再次看向那颗泡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对那种极致温暖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平复,但那带着麦田阳光气息的暖意依旧在口腔和胸腔里霸道地盘踞着,灼烧着她冰封已久的感官。
她再次拿起银叉,这一次,动作不再优雅,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狠厉,狠狠地叉向那颗泡芙!她不再是小口品尝,而是近乎发泄地咬下了一大口!
更加汹涌澎湃的暖流裹挟着麦浪的沙沙声、阳光的温度、泥土的芬芳……再次将她吞没!她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这一次,伴随着一声清晰可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噎。冰封的湖面彻底碎裂,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委屈、孤独、窒息感……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混合着那陌生的、令人沉溺的温暖,化作滚烫的液体,瞬间冲破了眼眶的堤坝!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从她银灰色的、如同冻结星尘般的眼眸中滚落。泪水滑过她精致却冰冷的脸颊,砸在她月白色的昂贵裙摆上,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她一边近乎凶狠地咀嚼着口中的泡芙,一边无声地、剧烈地哭泣着。那哭泣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被强行扭曲的优雅,肩膀耸动,却倔强地不肯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抽噎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格鲁姆看得目瞪口呆,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嚼。埃罗丁轻轻叹息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虚空,仿佛在星空中寻找着某种共鸣。柳莺被这无声的悲伤感染,小嘴一瘪,眼圈也红了。林晚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默默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放在艾丝黛拉的手边。
艾丝黛拉没有去碰纸巾。她只是固执地、一口一口地,将那颗并不算大的泡芙全部吃了下去。每吃一口,身体的颤抖就加剧一分,泪水就汹涌一分。那暖流和冰寒在她体内激烈地交战、融合。当她咽下最后一点带着深蓝星屑的糖霜时,她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泪痕交错,月白色的裙襟上满是泪渍。她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小馆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艾丝黛拉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她依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微微颤动。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厌倦,似乎随着泪水被冲刷掉了大半。一种奇异的、带着疲惫的平静笼罩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依旧美丽,却不再像冻结的星尘。冰层碎裂后,底下透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以及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带着茫然的柔软。她甚至没有去擦拭脸上的泪痕,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感官的风暴中。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伸向自己银发间那支造型奇特、仿佛由凝固月光构成的发簪。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告别般的郑重。指尖轻轻一旋,那支价值连城、象征着月辉家族无上荣光的魔法发簪,被她取了下来。
失去了发簪的束缚,柔顺的银色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流泻而下,披散在她纤细的肩头。没有了那冰冷发簪的映衬,她的面容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孤高,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柔和。
她将这支流淌着冰冷月华的发簪,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白瓷碟子的旁边,碟子里只剩下一点细碎的泡芙酥皮屑和几粒深蓝的星屑。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垂着,落在那支发簪上,声音带着一种哭过后的沙哑和异样的平静:
这个……够吗
收银台后,寒漪的目光终于从她那本浩瀚的甜品图鉴上抬起。清冷的视线扫过那支散发着孤寒月华、造型奇特的发簪,在那流动的冰冷光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她看向厨房门口倚着的云逍。
云逍的目光也落在那支发簪上。他的眼神依旧平淡如水,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件蕴含着强大魔力的稀世珍宝,而是一件普通的……饭钱。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寒漪收回目光,看向艾丝黛拉,清冷的声音响起:老板说,够了。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心向上。
艾丝黛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伸出手,用指尖拈起那支冰冷的月光发簪,如同放下一个沉重的枷锁,轻轻放入了寒漪的掌心。冰冷的月华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寒漪的手收回,那支发簪消失在她的掌心。下一秒,她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朝着收银台下方那个毫不起眼、堆在角落的旧木盒方向,凌空一拂。
无声无息间,那支流淌着月华的发簪,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木盒深处的阴影里。它旁边,是矮人永不磨损的符文铁币、精灵凝固月影的织锦碎片、侏儒发明家秩序流转的密钥短棒、兽人萨满苍茫厚重的大地猛犸之齿、剑修沈孤鸿的古朴剑鞘……以及那只残破的黄铜小鸟铜喉。冰冷的月华融入这片收藏着诸天万界故事的角落。
艾丝黛拉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甚至没有去整理自己凌乱的银发和沾满泪痕的衣裙。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却让她四肢百骸都微微发烫的暖流。那股源自阳光和麦田的气息,依旧在她体内流淌,驱散着最后一丝寒意和麻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吸进的似乎不再是冰冷的、带着霜雪气息的空气,而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鲜活世界的味道。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道谢,只是径直朝着小馆那扇此刻映照着月辉家族冰雪庭院的玻璃门走去。她的步伐不再像来时那样带着刻板的优雅,反而显得有些虚浮,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卸下重担后的轻快。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
门被推开,外面那剔透的冰晶藤蔓和散发着寒气的白玉地面再次映入眼帘。
就在艾丝黛拉的一只脚即将踏出门口的瞬间——
叮咚……叮咚……
一阵清脆悦耳、如同珠玉落盘的流水声,毫无征兆地、欢快地从门外那沉寂冰冷、如同巨大水晶盆景的庭院深处传来!
那声音……是喷泉!是那座由她曾祖父以强大冰系魔法构筑、象征着家族永恒荣耀与冰冷意志、已经沉寂了整整三个世纪的巨大中央音乐喷泉!
艾丝黛拉的脚步,猛地钉在了门槛上!她霍然转身!
银灰色的眼眸中,最后残留的冰层彻底碎裂,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她死死地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庭院深处,那座由纯净冰晶雕琢、镶嵌着无数月光石的庞大喷泉基座!
只见原本凝固的冰晶水道中,此刻正流淌着清澈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水流!一道道细小的水柱正从喷泉口喷涌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水流冲击在冰晶的雕塑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水珠四溅,如同跳跃的精灵,在冰冷的庭院里欢快地舞蹈!
冻结了三个世纪的冰封魔法……失效了不!艾丝黛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喷泉基座上,属于曾祖父的强大冰系魔力烙印依旧存在!但此刻,那股冰冷的力量,却被一种更温暖、更磅礴、更充满生机的无形力量,温柔地……覆盖了中和了唤醒了
那叮咚的水声,如同最欢快的乐章,流淌进小馆,也流淌进艾丝黛拉刚刚解冻的心湖。她站在门边,沐浴在从门外涌进来的、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和温暖的阳光里,久久地凝望着那座重新歌唱的喷泉,银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流动的光影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名为惊奇的光芒。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馆内——目光扫过云逍平静的身影,寒漪低垂的侧脸,林晚关切的眼神,格鲁姆沾着油渍的胡须,埃罗丁深邃的目光,还有角落里柳莺红红的眼圈——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那片重新拥有了声音和活力的冰雪庭院。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喷泉的叮咚声。
小馆内,短暂的寂静后,格鲁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挠了挠满是鬃毛的后脑勺,瓮声瓮气地嘟囔:奇了怪了……那冰疙瘩家的喷泉……居然响了俺上次去那边界做交易,那玩意儿冻得比俺们部落的万年冻土还结实!他抓起一块巨大的肉排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仿佛这样能压压惊。
埃罗丁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流转的星河,只留下一句带着无尽感慨的低语:沉寂的冰河……亦有解冻之日。心湖……亦是如此。
柳莺小口地吸溜着温热的牛奶,大眼睛眨巴着,小声问林晚:林晚姐姐,那个漂亮姐姐……是高兴了才哭的吗就像……就像我上次吃到寒漪姐姐给我的超大份彩虹糖那样
林晚看着紧闭的店门,又看看桌面上那张沾着泪痕的纸巾和空了的白瓷碟子,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她走过去,揉了揉柳莺的头发:嗯,可能吧。有时候,太开心了,也会流眼泪的。
她端起艾丝黛拉留下的杯碟走向后厨水槽。那颗泡芙已经消失,碟子里只剩下一点酥皮碎屑和几粒深蓝的星屑,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却执著的光芒。
水槽边,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碟子。林晚仔细清洗着,水流带走泪痕和碎屑,也带走了那个冰冷世界残留的最后一点气息。
厨房里,笃、笃、笃……那稳定得如同心跳般的切菜声,再次规律地响起。
收银台后,寒漪重新捧起她那本厚重的图鉴。只是,她的指尖翻动书页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页描绘着融雪春泉造型的翻糖蛋糕上,那蛋糕周围点缀着用糖丝拉出的、晶莹剔透的水滴。她清冷的眸光在那水滴上停留了许久,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