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废了皇后,说要立我为后。
他执着我的手,猩红着眼问我高不高兴。
他说他爱的从来不是我那身为白月光的姐姐,而是我,沈知晚。
满宫跪拜,山呼娘娘千岁。
可我只觉得那声音像极了爹娘兄嫂临死前的哀嚎。
他灭我沈家满门,将我从罪奴营里捞出来,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像极了我姐姐。
如今他说爱我,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不知道,我应下这封后大典,不是为了母仪天下,而是为了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亲手将他拉入无间地狱。
1
我叫沈知晚,沈家最小的女儿。
在我十六岁之前,我是京城最受宠的贵女。
我爹是当朝太傅,我娘是侯府嫡女,我长姐沈知书更是名滿京华的第一才女,也是当今圣上萧珩的青梅竹马,早已内定的未来皇后。
我们家,曾是这京城里最耀眼的存在。
直到三年前,边疆急报,我大哥,镇国大将军沈修,被污蔑通敌叛国。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萧珩一道圣旨,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尽数下狱。
我亲眼看着爹娘被押上刑场,看着兄嫂血溅三尺,看着襁褓中的侄子被活活摔死。
那一天,血色染红了整个午门,哭嚎声响彻天际。
而我,和一众沈家女眷,被打入罪奴营,苟延残喘。
在罪奴营的三年,我见过人世间最深的恶。
饥饿、寒冷、毒打、凌辱……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烂死在那里,直到一道圣旨将我从泥潭里捞了出来。
罪奴沈氏知晚,容貌端丽,性情温婉,特召入宫,封为才人。
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我麻木地跪在地上,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容貌端丽,而是因为我这张脸,和我那早逝的长姐沈知书,有七分相像。
萧珩,他终究是忘不了他的白月光。
而我,就是他聊以慰藉的影子。
入宫那天,我被安排住进了碎玉轩,一个偏僻得几乎被遗忘的宫殿。
宫里的老人说,这里曾是我姐姐住过的地方。
殿内的陈设一如往昔,窗边还摆着姐姐最爱的兰花,琴案上放着她亲手抄录的琴谱。
萧珩踏入殿门的时候,我正在抚琴。
弹的是姐姐最擅长的那曲《凤求凰》。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形高大,眉眼深邃,一如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如今,他眼中的温情不再属于沈家,而是属于这万里江山。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一曲毕,他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很像她。
我垂下眼眸,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谬赞。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可惜,只是像。你的眼睛里,没有她的光。
我心中冷笑。
光
亲眼看着满门被屠,在罪奴营里挣扎求生三年,我的眼睛里除了死寂和仇恨,还能有什么
姐姐天生明媚,知晚自愧不如。
我顺着他的话说。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松开了手,语气缓和了些。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缺什么,就跟福安说。
福安,是他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我知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眼我这张酷似故人的脸,然后转身去别的妃嫔那里寻欢作乐。
我不在乎。
我入宫,本就不是为了争宠。
我是来,取他性命的。
从那天起,我成了萧珩的专属慰藉品。
他想念姐姐的时候,就会来碎玉轩。
他会让我穿上姐姐的旧衣,梳姐姐的发髻,模仿姐姐的言行举止。
他会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知书。
每一次,我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他以为我顺从,以为我安分。
他不知道,每一次他触碰我的时候,我都在心里一遍遍地描摹着如何将刀捅进他的心脏。
宫里的女人都嫉妒我,说我一个罪奴之女,竟能得陛下如此专宠。
她们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
位分最高的淑妃,是当朝丞相的女儿。
她最先发难。
那天,她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碎玉轩,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巴掌。
贱婢！竟敢模仿沈知书那个贱人勾引陛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却没有反抗。
反抗有什么用
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一条可以随意践踏的狗。
淑妃见我没反应,更加得意,抬手又要打。
住手！
萧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滔天的怒意。
他快步走进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淑妃。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朕的人
淑妃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臣妾……臣妾只是看她……
滚！
萧珩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淑妃连滚带爬地跑了。
殿内恢复了安静。
萧珩转过身,看着我脸上的巴掌印,眉头紧锁,伸手想要触摸。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
为什么不躲
他问。
躲不过。
我淡淡地回答。
你可以告诉朕。
告诉陛下,然后呢让陛下为了一个罪奴,去责罚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妃吗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陛下,知晚不想给您添麻烦。
我故意将姿态放得很低,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我知道,男人都喜欢这样懂事的女人。
果然,他眼中的怒意渐渐被心疼取代。
是朕疏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抹上,明日就好了。
他将药瓶塞到我手里,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萧珩,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吗
你不过是在保护你心中那个完美的沈知书罢了。
从那以后,萧珩对我的保护变本加厉。
他给我提了位分,从才人升到了贵人。
他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将小小的碎玉轩堆得满满当当。
他甚至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碎玉轩半步。
我成了后宫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被皇帝圈养起来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来得更勤了。
有时候,他会在这里批阅奏折,让我陪在一旁磨墨。
有时候,他会和我下棋,教我那些我本就会的棋路。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知书的棋艺,也是朕亲手教的。
知书也喜欢穿这身水绿色的衣裙。
知书笑起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嘴角也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我静静地听着,从不反驳,也从不回应。
我只是一个合格的替身,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
他抱着我,满身酒气,眼神迷离。
知书……知书……
他一遍遍地唤着。
我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应。
他却突然用力捏住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应朕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朕就越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身体微微颤抖。
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皮肤上。
朕好想你……知书……
那一刻,我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萧珩,你也会哭吗
你下令屠我沈家满门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你看着我爹娘人头落地的时候,可曾流过一滴眼泪
如今,你对着一个赝品流泪,不觉得可笑吗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用我所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陛下,我在。
他像是得到了安慰,渐渐安静下来,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那张曾经让我仰慕、如今却让我恨之入骨的脸,眼中杀意翻涌。
我缓缓抬起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尖锐的一端对准了他的脖颈。
只要我用力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我不能。
就这么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活着,要他爱上我,要他在最幸福、最得意的时候,尝到锥心刺骨的痛苦。
我要他,为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陪葬！
2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珩对我的痴迷有增无减。
他开始不再满足于只在碎玉轩见我。
他带我去了御花园,去了太液池,去了他处理政务的养心殿。
他几乎是将我绑在了身边。
后宫的怨气越来越重,朝堂上的非议也渐渐响起。
御史们纷纷上奏,指责我这个罪奴之女妖言惑主,祸乱朝纲。
萧珩力排众议,将那些上奏的御史全部罢官免职。
他用最强硬的姿态,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人,谁也动不得。
我看着他为了我与满朝文武为敌,心中只有冷笑。
萧珩啊萧珩,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沈知晚吗
不,你只是在弥补你对沈知书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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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手毁了你的挚爱,如今,你想在我身上,重塑一个她。
可我,偏不如你所愿。
你越是想在我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我就越是要活成我自己。
姐姐喜欢弹琴,我便折断了所有的指甲。
姐姐喜欢下棋,我便打翻了所有的棋盘。
姐姐喜欢吟诗作画,我便烧掉了所有的笔墨纸砚。
萧珩看着我满手的鲜血,看着一地狼藉,气得浑身发抖。
沈知晚！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怒吼道。
我不想干什么。
我抬起头,迎上他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告诉陛下,我叫沈知晚,不是沈知书。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尖锐的锋芒。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
他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
陛下如果只是想找一个姐姐的替代品,那后宫佳丽三千,总有比我更像的。
我继续说,知晚身份卑微,不敢玷污了长姐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我以退为进,将自己摆在最卑微的位置上。
我知道,这会激起他的征服欲和保护欲。
果然,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妥协。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朕知道了。你是沈知晚,不是她。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我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
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心疼。
我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讥讽。
心疼
你的心,若是真的会疼,三年前就不会那么冷酷无情了。
从那天起,萧珩变了。
他不再逼我模仿姐姐,不再在我面前提起知书这两个字。
他开始尝试着了解沈知晚。
他会问我罪奴营的生活,问我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告诉他,每天都有人饿死,病死,或者被打死。
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人们可以打得头破血流。
冬天没有棉衣,夏天没有片瓦,像狗一样活着,甚至不如狗。
我用最平淡的语气,叙述着最残忍的事实。
每当我说起这些,他的脸色就会变得异常难看,眼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他开始加倍地对我好,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他亲手为我种下了一片梅林,因为我说过,罪奴营的冬天太冷,我喜欢梅花的傲骨。
他为我建了一座秋千,因为我说过,我怀念小时候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日子。
他甚至为了我,遣散了后宫。
那一天,他来到碎玉轩,屏退了左右,郑重地对我说：知晚,从今以后,这后宫,只有你一人。
我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朕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朕想补偿你,用朕的余生,好好补偿你。
我看着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遣散后宫
为了我一个罪奴之女
他疯了吗
陛下,不可。
我下意识地拒绝,自古帝王后宫三千,是为皇家开枝散叶,怎可因知晚一人,废弃祖宗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固执地说,朕只要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他是真的爱上我了。
不是爱那个叫沈知书的影子,而是爱我这个叫沈知晚的,充满仇恨和阴暗的灵魂。
可是,那又如何
他爱我,就能让我死去的家人复活吗
他爱我,就能抹去我身上那三年的屈辱和伤痛吗
不能。
所以,他的爱,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甚至,是我复仇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发自内心的,却淬着剧毒的笑容。
好。
我说,臣妾,谢陛下隆恩。
3
萧珩的举动,在朝堂和后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废黜后宫,独宠一人,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太后在慈宁宫大发雷霆,召我过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
妖妇！你到底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做出如此有违祖宗礼法的事情！
我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任由她打骂。
直到萧珩闻讯赶来。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挡在我身前,冷冷地对太后说：母后,这是朕的决定,与她无关。
你的决定你疯了！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你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吗
朕的江山,朕自己会守。
萧珩的态度异常强硬,但朕的女人,朕也一样要护。从今往后,谁敢动她一根汗毛,就是与朕为敌。
他拉着我,离开了慈宁宫。
身后,是太后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走在宫道上,他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别怕。
他说,有朕在,没人能伤害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一片冰冷。
伤害
这个世界上,对我伤害最深的人,就是你啊,萧珩。
你现在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一副从依赖的姿态。
他身体一僵,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的喜悦,隔着衣料,我仿佛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以为,我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以为,他的深情,终于融化了我这座冰山。
可怜的男人。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靠着他,只是为了更好地计算,从哪个角度下刀,才能一击致命。
后宫被遣散了。
那些曾经对我耀武扬威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被送回了家。
偌大的皇宫,真的只剩下我一个女主人。
萧珩似乎想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他为我建了摘星楼,说要和我一起看最美的星空。
他带我出宫,微服私访,让我看他治下的太平盛世。
他甚至,开始学习下厨,亲手为我做长寿面。
在我生辰那天,他笨手笨脚地端着一碗面条来到我面前,脸上还沾着面粉,样子有些狼狈。
知晚,生辰快乐。
他笑着说,朕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看着碗里那坨已经分不清是面还是糊的东西,再看看他满是期待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如果,没有那场灭门之灾。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
或许,我真的会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他英俊,强大,又对我如此温柔体贴。
可是,没有如果。
血海深仇,刻骨铭心,我一刻也不敢忘。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口面,放进嘴里。
味道……很难形容。
但我还是笑着对他说：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他眼里的光芒,瞬间被点亮,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以后朕每年都给你做。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不是感动,是悲哀。
为他,也为我自己。
我们本可以有另一番光景,却终究,走上了一条不死不休的绝路。
4
萧珩对我的好,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所有人都说,皇上对沈贵人,是动了真心了。
连福安,那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太监,也私下里对我说：娘娘,陛下待您,是掏了心窝子的。您就……别再折磨他了。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折磨
这才哪到哪。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秋去冬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我站在摘星楼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突然有些想家。
我想起了小时候,每逢下雪,爹爹就会带我和姐姐哥哥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那时候的沈家,是何等的热闹和温暖。
萧珩从身后为我披上一件狐裘,将我拥入怀中。
冷不冷
他问。
我摇摇头。
在想什么
想家了。
我轻声说。
他的身体一僵,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对不起。
他沙哑着声音说,是朕……对不起你们沈家。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地,向我承认他的错误。
我转过身,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
陛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哽咽着说,知晚……不想再活在仇恨里了。
我主动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知晚只想……和陛下一心一意,白头偕老。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话。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紧紧地回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好……好……
他哽咽着,知晚,朕定不负你。
那一刻,我知道,时机,成熟了。
第二天,早朝。
萧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
他要废黜早已形同虚设的郭皇后,立我,沈知晚,为后。
消息传来,整个皇宫都沸腾了。
一个罪臣之女,即将母仪天下。
这是大周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奇事。
反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以丞相为首的老臣们跪在太和殿外,以死相逼,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太后在慈宁宫,砸了她最心爱的白玉观音,发誓绝不承认我这个儿媳。
可萧珩,铁了心。
他罢免了丞相,软禁了太后,用最铁血的手腕,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他为我扫清了一切障碍,只为让我风风光光地坐上那个他认为我应得的位置。
他来到碎玉轩,牵起我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知晚,再等几日。等封后大典过后,你就是朕唯一的妻,是这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我看着他,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陛下,知晚……何德何能……
你配得上。
他打断我,语气坚定,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你都配得上。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是得偿所愿的泪水。
萧珩,你终于,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我为你准备的祭台。
5
封后大典定在十日后。
整个皇宫都忙碌了起来,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内务府送来了繁复华丽的凤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裙摆上缀满了明珠,光彩夺目。
尚宫局的姑姑们一遍遍地教我大典的礼仪,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要求做到完美。
我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羞怯的微笑。
所有人都以为,我沉浸在即将成为皇后的巨大喜悦之中。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等什么。
我在等那个,能将萧珩彻底推入深渊的日子。
大典前一夜,萧珩没有离开。
他抱着我,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我们的未来。
他说,等我们有了孩子,要亲自教他读书习武。
他说,等天下再安稳一些,要带我走遍大周的万里河山。
他说,他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
心里却在倒数。
还剩十二个时辰。
还剩十个时辰。
还剩八个时辰。
……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我睁开眼,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这张脸,曾是我少女时代最美好的梦。
如今,却是我此生最大的噩梦。
我凑上前,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冰冷的吻。
再见了,萧珩。
永别了。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我穿着那身沉重的凤袍,头戴九龙四凤冠,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太和殿。
长长的甬道两旁,跪满了文武百官。
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我这个即将成为中宫之主的前朝罪奴。
我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不屑、鄙夷和愤怒。
我不在乎。
我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石阶,而是通往解脱的云梯。
太和殿前,萧珩一身龙袍,站在最高处,向我伸出手。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爱意。
知晚,来。
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他将我拉上高台。
我们并肩而立,接受着底下百官的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萧珩握着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知晚,你听到了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灿烂如朝阳,却也冰冷如寒霜。
是啊,陛下。
我说,臣妾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他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异样,只当我是喜不自胜。
他从司礼官手中接过皇后的金册金宝,准备亲自为我戴上。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我动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头上那支最沉、最尖锐的凤簪。
那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日夜打磨,早已锋利如匕。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在嘈杂的朝贺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惊呆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萧珩缓缓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从我带笑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我胸口那支没入大半的凤簪上。
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华丽的凤袍,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在他眼前绽放。
知……晚……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我,却又不敢。
你……为什么……
我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迅速蔓延的恐惧和痛苦,终于,发出了压抑了三年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萧珩,你没想到吧
我笑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但我毫不在意。
我等这一天,不是为了当你的皇后,而是为了……死在你面前！
你……
他瞳孔骤缩,整个人摇摇欲坠。
底下的人群已经炸开了锅,尖叫声,惊呼声,乱成一团。
可我眼里,只有他。
只有这个,被我亲手拖入地狱的男人。
你灭我沈家满门,杀我父母兄嫂……一百三十七条人命……萧珩,你以为,我真的会爱上你这个刽子手吗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宠爱,都像是一把把尖刀,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身上的血海深仇！
我假意承欢,虚与委蛇,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在你最爱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你最沉重的一击！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力气也在一点点流失。
我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珩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接住我,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太医！太医！
他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我抓住他的衣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萧珩,别白费力气了……这支簪子,我淬了剧毒……神仙难救……
我要你……坐拥这万里江山,却夜夜被噩梦缠身……我要你……永远记得今天,记得你是如何亲手将你最爱的人,逼上了绝路……
我要你……孤独终老,悔恨一生……
这……才是我送给你,最好的……报复……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爹娘,看到了姐姐和哥哥们。
他们在对我笑。
爹,娘,知晚……来找你们了。
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6
我死了。
死在了我一生中最荣耀,也最悲壮的一天。
死在了我最恨的男人的怀里。
我不知道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灵魂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化作一缕青烟,盘旋在皇宫的上空。
我看到萧珩抱着我冰冷的尸体,像个疯子一样,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用他的龙袍,徒劳地擦拭着我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
可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像他欠我沈家的血债,永远也还不清。
百官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太医们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他就那么抱着我,从日出,到日落。
直到我的身体,彻底僵硬,冰冷。
他才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那声音,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可我,只觉得痛快。
我的葬礼,办得比封后大典还要隆重。
萧珩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将我下葬。
他为我修建了举世无双的陵墓,里面堆满了奇珍异宝。
他甚至想为我殉葬。
是福安,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才劝住了他。
陛下,您忘了娘娘临终前说的话了吗
她要您……好好活着啊……
是啊,我要他好好活着。
活着,承受我为他量身定做的,无尽的痛苦。
7
从那以后,萧珩就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英明神武的帝王。
他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暴虐成性。
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大发雷霆,动辄杀人。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他不再上朝,整日将自己关在碎玉轩。
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
他将那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他会坐在我坐过的秋千上,一坐就是一天。
他会对着我弹过的琴,喃喃自语。
他甚至,学会了给我做饭。
每天三餐,他都会亲手做了,端到我的牌位前,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吃掉。
所有人都说,皇上疯了。
为了一个死了的女人,疯了。
太后来看过他一次。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如今也苍老了许多。
她看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儿子,老泪纵横。
珩儿,你醒醒吧！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就是个祸水,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你！
萧珩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朕知道。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痛苦。
朕知道她恨朕,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抚摸着我的牌位,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朕,就是爱她啊……
朕宁愿,被她骗一辈子……
太后绝望了,哭着离开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沈知晚这三个字,成了整个皇宫,最大的禁忌。
一年,两年,十年……
我看着萧珩的鬓角,染上了风霜。
看着他挺拔的背脊,渐渐佝偻。
看着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他真的如我所愿,坐拥万里江山,却活得比谁都孤独。
他没有再立后,也没有再纳妃。
偌大的后宫,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城,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我。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
他成了一个历史上最勤勉,也最冷酷的君王。
大周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四海臣服。
他成了千古一帝。
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帝王,每到夜深人静,都会抱着我的牌位,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泣。
他会一遍遍地对我说：
知晚,朕好想你。
知晚,你回来好不好
知晚,朕错了,朕真的错了……
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8
又是很多年过去。
萧珩老了。
他病得很重,躺在龙床上,气息奄奄。
福安守在他身边,哭得像个泪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力气再去碎玉轩了。
他让人将我的牌位,请到了他的寝殿,就放在他的床头。
弥留之际,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冰冷的木牌。
知……晚……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福安连忙将牌位送到他手中。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牌位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解脱的笑容。
知晚……朕……来陪你了……
这一次……换朕……来找你……
黄泉路上……你……等等朕……
他的手,缓缓垂落。
叱咤风云一生的帝王,就这么,抱着他仇人的牌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9
我看着他的灵魂,从那具苍老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他看到了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知晚！
他向我飘来,想要像从前那样,将我拥入怀中。
我冷冷地看着他,退后了一步。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
知晚……你……
萧珩。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说,陛下,别爱我,没结果。
我从未爱过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
如今,你死了,我的仇,也报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着远处的光亮走去。
那里,有我的家人在等我。
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知晚！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回头。
萧珩,你这一生,坐拥天下,享尽荣华。
可你最想要的,却永远也得不到。
这,就是我对你最残忍的惩罚。
我让你,爱上我。
然后,让你带着这份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下地狱。
光芒越来越近,我看到了爹娘温柔的笑脸,看到了姐姐慈爱的目光。
我笑着,向他们跑去。
从此,世间再无沈知晚。
也再无那个,在无尽悔恨与思念中,度过了漫长而孤独一生的,帝王萧珩。
他如我所愿,万劫不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