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他去参加白月光的葬礼。
葬礼上他吐血昏迷,醒来却独独忘了我是他妻子。
傅家让我扮演他的挚友,只为保住白月光腹中遗腹子。
我忍辱配合这场荒诞大戏,直到他嘶吼着质问:程穗,你一直在骗我!
真相撕开的瞬间,他喷着血倒下,换我一句冰冷的我们离婚。
后来,他坠入深渊成了活死人,床头却摆着一张发馄饨摊上——我的侧脸照。
原来他记得一切,只是不记得爱我。
沉渊之下,没有赢家,只有我拼死挣出的一点微光。
1
姜晚意葬礼那天,是我和傅临渊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讽刺得像老天爷亲手写的剧本。
灵堂肃穆,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眉眼间带着傅临渊最迷恋的那种破碎感。他是抱着骨灰盒回来的,一身纯黑高定西装,衬得他脸色比纸还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深邃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
宾客们低声啜泣,说着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傅家老爷子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傅临渊的母亲更是哭倒在遗像前,喊着我苦命的晚意。
空气里弥漫着百合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我作为傅临渊名义上的妻子,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像个局外人。
傅临渊的目光空洞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没有温度,只有沉甸甸的、几乎压垮人的疲惫和……某种我看不懂的、浓稠的恨意或者仅仅是漠然
他朝我走来,脚步有些虚浮。
穗穗。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他有些摇晃的身体。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一缩。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整个灵堂瞬间死寂的动作。
他无视了我伸出的手,整个人直直地向前倒去。
却不是倒向我。
而是重重地、毫无保留地,扑倒在了姜晚意那张巨大的黑白遗像前。
额头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供桌边缘。
晚意……别丢下我……
鲜血,从他光洁的额角蜿蜒而下,刺目地滴落在纯白的地毯上,洇开一朵绝望的花。
2
所有人都吓傻了。
傅家乱成一团。家庭医生冲上来急救,保镖试图隔开混乱的人群。
傅临渊被紧急送往傅家投资的顶级私人医院。初步诊断:轻微脑震荡,外加情绪极度崩溃导致的暂时性失忆。
是的,失忆。
他记得自己是傅临渊,记得傅氏集团,记得他的父母亲人。
唯独,忘记了我,程穗。
也忘记了姜晚意已经死了这件事。
3
VIP病房里,消毒水味更浓。
傅临渊头上缠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盛满疏离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雾,茫然又脆弱。这种脆弱,是我和他结婚三年来从未见过的。
傅母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就没停过。
临渊,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傅临渊皱着眉,视线在病房里茫然地扫视,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陌生,带着一丝探究。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迟疑,她是谁
傅母的哭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堆起一个安抚的笑,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临渊,这是穗穗,程穗。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像哄孩子,是你……是你很重要的朋友。你受伤了,她特意来看你的。
朋友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狠狠摔在地上。
傅临渊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他对我扯出一个极其客套疏离的微笑,点了点头。
程小姐,麻烦你了。
程小姐……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三年来,他从未这样叫过我。即使是吵架冷战,他也只会连名带姓地喊程穗。
如今,我成了他口中陌生的程小姐。
4
傅母把我拉到病房外的小会客厅。
奢华的真皮沙发坐着硌人。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商界女强人特有的精明和不容置疑。
穗穗,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你看到了,临渊现在这个样子。医生说他潜意识里受到太大刺激,选择了封闭最痛苦的那部分记忆……晚意的死,还有……还有你们的关系。
她观察着我的脸色,斟酌着词句。
医生说,强行刺激他恢复记忆,风险很大,可能会彻底崩溃。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他的记忆来,让他慢慢接受现实。
我喉咙发干:妈,您的意思是……
傅母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病房的方向,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晚意肚子里的孩子,是临渊唯一的骨肉了。
我浑身一僵。
姜晚意怀孕了在死之前
那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临渊出事前才知道,还没来得及高兴……傅母的声音哽住,眼圈又红了,晚意不在了,这孩子就是傅家未来的指望!是临渊的命根子!再也不能有任何闪失了。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地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恳求。
穗穗,你是临渊法律上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现在他这个样子,只记得晚意,把晚意当成……当成他最重要的人。为了孩子,为了临渊能稳定下来,也为了傅家……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委屈你,暂时……暂时扮演好‘朋友’的角色。等孩子平安生下来,等临渊情绪稳定些,我们一定会慢慢告诉他真相!到时候,傅家绝不会亏待你!
委屈扮演
我看着傅母保养得宜的手,那上面戴着的硕大翡翠戒指硌得我生疼。
原来,在傅家眼里,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大的价值,就是在这种时候,扮演一个识大体的朋友,给怀着丈夫骨肉的白月光腾位置,做保姆
傅临渊失忆了,不记得我。
傅家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和傅临渊的情绪,选择让我隐身。
那我呢
我这三年,又算什么
5
傅临渊出院后,被接回了傅家山顶那座如同古堡般的庄园。
姜晚意生前住的听澜苑,被精心布置成了疗养中心。傅临渊住了进去。
而我,作为他重要的朋友程穗,也受邀住了进来——住进了离主楼最远的西侧副楼。
傅临渊的记忆,固执地停留在了一个奇怪的节点:他和姜晚意是彼此深爱但遭遇家族阻力的情侣,而我是他信任的、帮助他和姜晚意暗中联系的朋友。
多么荒谬的剧本。
他开始频繁地找我。
程小姐,晚意今天胃口怎么样她喜欢喝我让人炖的燕窝吗他坐在我对面,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眼神带着失忆者特有的那种纯粹询问。
佣人每天都会把顶级血燕送到听澜苑的小厨房。傅临渊会亲自看着火候。但他不被允许上楼去看养胎的姜晚意——傅母和医生怕他近距离接触一个不存在的人会刺激他。
他只能通过我这个中间人传递关心。
我看着他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此刻盛满对另一个女人的担忧,心脏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
她……挺好的。我垂下眼,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容,随即又蹙起眉,我妈总不让我上去看她,说怕我吵到她休息。程小姐,你帮我多陪陪她,她一个人肯定很闷。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姜晚意死了。骨灰盒就在傅家的祠堂里供着。
而我,每天要对着她的丈夫,编织着关于她的、活色生香的谎言。
6
那天,我去听澜苑给傅临渊送一份需要他紧急签字的文件。
刚走到书房门口,虚掩的门缝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是傅临渊和傅母。
妈!为什么要把晚意关起来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连见她一面都不行傅临渊的声音带着焦躁和痛苦。
临渊,你冷静点!傅母的声音透着严厉,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静养!晚意她……她胎象不稳,情绪也很脆弱,你们见面只会互相刺激!妈是为你们好!
为我好为我好就把我妻子关着不让我见傅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边缘,她是不是出事了妈你告诉我!晚意到底怎么了!
砰!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她很好!她只是需要休息!傅母的声音也尖利起来,你能不能懂点事!想想你爸,想想公司!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傅家你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傅氏总裁疯了,抱着个骨灰盒喊老婆吗!
空气瞬间凝固。
门外的我,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骨灰盒……
傅临渊失忆了,但傅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那层虚假的泡沫。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传来傅临渊极度痛苦、如同困兽般的嘶吼,还有东西被疯狂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啊——!
滚!都给我滚出去!
佣人和保镖慌乱地冲进去。
我站在门外,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原来傅家的人,包括傅临渊自己潜意识里,都是知道的。他们只是在合力演一场荒诞的大戏。
而我,是戏里最卑微的道具。
7
那晚之后,傅临渊的情绪明显更不稳定了。
他不再问我关于姜晚意的事,只是变得更加沉默阴郁。看我的眼神里,那种陌生的探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像是迷茫,又像是……怀疑
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
比如,他会突然出现在我住的西楼附近,在我独自散步时,远远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像是在我身上寻找某个不存在的影子。
比如,他会派人送来一些昂贵却完全不搭的首饰,蒂芙尼的钥匙项链,卡地亚的钉子手镯,风格迥异,一看就不是给我的。
程小姐,傅先生说……这是给……给晚意小姐的。送东西来的助理一脸尴尬,他让您……代为保管,或者……转交。
我面无表情地收下。
姜晚意喜欢什么,我太清楚了。她喜欢小众设计师的作品,喜欢珍珠的温润,喜欢玉石的含蓄。这些张扬的奢侈品牌,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是傅临渊的记忆彻底混乱了还是……他在试探什么
更让我心头发冷的是,我发现傅临渊书房的抽屉里,多了一瓶药。药瓶上的标签是英文,我偷偷查了,是国外用于治疗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和分离性障碍的强效镇静药物。
傅家,在给他用猛药。
8
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一次傅家的家宴上。
为了安抚傅临渊的情绪,也为了在外界面前维持一切正常的假象,傅母在庄园里举办了一个小型晚宴,邀请的都是傅家核心的亲戚和世交。
我作为重要的朋友,自然也在席。
傅临渊被注射了药物,看起来平静了许多,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坐在主位,神情依旧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淡漠,偶尔扯动嘴角应付一下旁人的问候,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一个远房表婶,大概是喝多了,也可能是太久没见过姜晚意,又或许是傅临渊今晚的平静给了她错觉。她端着酒杯,笑着看向傅临渊。
临渊啊,晚意怎么没下来这都几个月了,害喜也该好些了吧上次见她,那孩子可真是,越长越像你了!
空气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看向那位表婶,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傅临渊。
傅临渊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杯中的红酒液面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
他的眼神,从茫然,到困惑,再到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后的、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利箭,直直射向我。
那眼神,不再是失忆后的陌生和脆弱。
而是充满了被背叛的震惊、滔天的怒火,和一种……终于看清真相的、令人心悸的绝望。
程、穗。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
你一直在骗我。
晚意她……到底在哪
9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傅母脸色煞白,手里的餐巾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其他亲戚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傅临渊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失忆的屏障似乎被这残酷的质问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痛苦和混乱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说啊!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高背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带着酒气和药味的灼热气息喷在我脸上。
你告诉我!晚意她人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他失控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临渊!你冷静点!傅母尖叫着冲过来,想要拉开他。
滚开!傅临渊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狠狠甩开傅母的手。傅母踉跄着后退,被旁边的亲戚扶住。
他的眼里只剩下我,只剩下被欺骗的狂怒。
程穗,回答我!他摇晃着我,声音嘶哑破碎,你不是说她很好吗你不是每天都在陪着她吗她人呢!
肩膀传来剧痛,骨头似乎都在呻吟。我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片被背叛的、深不见底的痛苦汪洋,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和温度也彻底熄灭。
原来,即使失忆了,他对姜晚意的爱,依旧是他灵魂里烧不尽的野火。
而我这个朋友,不过是他在荒原上,随手抓住的一根稻草。一旦发现稻草是假的,那滔天的怒火,便会将我焚毁殆尽。
她死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所有虚假的喧嚣。
姜晚意,三个月前,在从瑞士回国的私人直升机上,坠机身亡。一尸两命。
你抱着她的骨灰盒回来的。你忘了
你的妻子,早就死了。
10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傅临渊脸上所有的暴怒、质问、疯狂,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能的事情。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抓住我肩膀的手,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
你骗我……程穗,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报复我……他摇着头,眼神涣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只是生我的气……她只是躲起来了……她不会死的……
他猛地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狂乱地在宴会厅里搜寻,似乎想从那些同样震惊和恐惧的脸上找到否定的答案。
妈!你告诉她!她在撒谎!他转向傅母,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晚意没有死!她没有!
傅母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泣不成声,只能用力地摇头。
其他亲戚也都别开脸,不忍再看。
最后一丝希冀破灭。
傅临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白。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峰。
噗——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猩红的血点溅落在他昂贵的白衬衫上,触目惊心。也溅了几滴在我冰凉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令人作呕的温度。
临渊!
快叫医生!
尖叫声再次炸开,比之前更加恐慌。
傅临渊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眼睛死死地睁着,望着宴会厅那璀璨却冰冷的水晶吊灯,眼神空洞得像个被掏空的破布娃娃。
彻底崩溃。
11
傅临渊被紧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是急怒攻心,加上之前脑震荡和药物叠加的副作用,引发了严重的应激性心脑血管反应。情况一度非常危急。
傅母在病房外哭晕过去两次。
傅家彻底乱了套。
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在傅家一片兵荒马乱中,回到了西楼。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只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傅家庄园精心打理的花园,夜色里影影绰绰,像个华丽的牢笼。
手背上,那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像丑陋的烙印。
我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背,一遍又一遍,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痛,但那印记似乎已经渗入了骨髓。
傅临渊那口喷出的血,他倒下时那彻底破碎的眼神,不断在我脑海中回放。
我报复了吗
说出了真相,撕破了傅家精心编织的谎言,看着傅临渊在我面前彻底崩溃,我该感到快意吗
为什么心口的位置,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冰冷的夜风,又冷又疼,空空荡荡
是因为这三年的付出,终究喂了狗
还是因为……在看到他吐血倒下的瞬间,那个深埋心底、连自己都唾弃的念头,竟然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真是……贱骨头。
12
傅临渊在ICU里挣扎了三天三夜,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被转入了顶级VIP病房,由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和安保团队24小时看护。
傅家对我的态度,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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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母再也没正眼看过我一次。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傅临渊身上,以及……封锁消息,稳定傅氏集团摇摇欲坠的股价。
一个失心疯的总裁,对任何企业来说都是灾难。
我被彻底遗忘或者说遗弃在西楼。
除了定时送饭打扫的佣人,没有人再踏足这里。佣人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恐惧,仿佛我是带来灾祸的瘟神。
也好。
落得清静。
我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三年,我就像一株依附在傅临渊这棵大树上的藤蔓,我的所有,都被打上了傅太太的标签。真正属于程穗的东西,少得可怜。
手机响了,是傅临渊的特别助理周扬。他算是我在傅家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人。
夫人。周扬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犹豫。
周助理,有事吗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傅总醒了。周扬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想见您。
想见我
是恨不得杀了我吧
不见。我干脆利落地拒绝。
夫人,周扬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恳求,傅总的情况……不太稳定。医生说,他现在情绪极度低落,拒绝交流,也拒绝治疗……他……他只说要见您。
我沉默着。
夫人,周扬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傅董(傅临渊的父亲)那边……意思是,傅总现在不能出事。傅氏经不起这样的动荡。算我……求您了。哪怕……哪怕只是露个面
呵。
原来如此。
不是傅临渊想见我,是傅家需要我去当那个安抚傅临渊情绪的工具。
为了傅氏集团。
我这个工具人,还真是物尽其用。
好。我听到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过去。
13
推开病房厚重的门,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病房很大,像一间豪华套房。窗帘紧闭,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傅临渊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几天不见,他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听到开门声,缓缓转过头。
看到是我,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恨,没有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有一片荒芜的漠然。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扬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死寂。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我走到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凝固的胶水里跋涉。
终于,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她死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是。
孩子……也没了
……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滴透明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滑落,没入雪白的枕头,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
程穗。
我们离婚吧。
14
离婚。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彻底的疲惫和解脱。
仿佛斩断的不是一段三年的婚姻,而是一根早已腐朽、令人厌恶的枷锁。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尖锐的疼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冰冷的麻木。
原来,这就是结局。
我看着他闭目流泪的侧脸,那张曾让我怦然心动、也让我遍体鳞伤的俊美面孔。此刻,为另一个女人流下的眼泪,成了对我们婚姻最彻底的祭奠和嘲讽。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残忍的轻松。
傅临渊,我们离婚。
他依旧闭着眼,没有回应。仿佛刚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转身,没有丝毫停留,走向门口。
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身后却传来他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
程穗……
这三年……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最后告诉我真相。
对不起
谢谢
我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傅临渊,你的对不起,太廉价。
你的谢谢,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我用力拧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那间充满药味和绝望的病房,连同里面那个为白月光心碎的男人,彻底关在身后。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
周扬迎上来,脸上带着询问和担忧。
夫人……
周助理,我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波澜,麻烦你,联系傅董和最好的离婚律师。
尽快拟好离婚协议。
我只要一样东西。
自由。
15
离开医院后,我没回傅家那个华丽的牢笼。
周扬动作很快。傅家大概也巴不得我赶紧消失,离婚协议几乎是光速拟好了,条款堪称慷慨。除了婚前协议里约定好的、傅家看不上眼的一笔零花钱,我真正带走的,只有傅母当初塞给我的、那几处不算在傅家公产名下的私人小铺面和一个郊区小公寓的产权。
足够我活下去,也足够我离开这座城。
签字那天,是在傅氏集团顶楼那间巨大的、能俯瞰半个城市的总裁办公室。
傅临渊没出现。出面的是傅父和傅家庞大的律师团。
傅父,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最终只化作一句听不出情绪的:程穗,傅家……对不住你。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对不住轻飘飘三个字,盖过三年青春和一个胎死腹中的婚姻。
钢笔很沉。签下自己名字时,指尖冰凉。最后一笔落下,尘埃落定。
程小姐,为首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公事公办,这是您的文件副本。后续所有产权过户手续,我们会尽快处理。
程小姐。
我又变回了程小姐。
走出那扇沉重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玻璃门,外面阳光刺眼。我抬手挡了挡,指尖那点凉意似乎被晒透了些。
自由空气里闻不到味道。
16
我没动傅家给的公寓和铺面,怕脏。
用那笔零花钱,在城南一个老小区租了个小两居。房子旧,但干净,楼下有烟火气十足的早餐铺子和喧闹的菜市场。
我开始找工作。
顶着傅临渊前妻这个身份,在上京这个圈子里找个体面工作,难于登天。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几个面试,对方HR的眼神总是带着隐秘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最后,是一家刚起步的小型珠宝设计工作室收留了我,职位是行政兼打杂。老板是个海归回来的年轻设计师,叫唐棠,性格爽利得像颗小辣椒,不太关注八卦,只看能力。
程穗是吧明天能来上班吗她翻着我的简历,抬头问我,眼神干净。
能。我几乎是立刻回答。
薪水不高,但足够付房租和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它让我重新感受到了脚踏实地四个字的分量。
日子开始像褪色的老照片,按部就班,波澜不惊。挤地铁,吃盒饭,加班,被唐棠催着整理永远也理不清的设计图稿。累,却有种麻木的充实。
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傅家的消息。偶尔在财经新闻的边角瞥见傅氏集团几个字,心脏还是会下意识地抽紧,随即又被我强行按下去。
傅临渊……他后来怎么样了是继续崩溃,还是已经振作起来,重新做回他那个完美无缺的傅总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
17
再次听到傅临渊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
深秋的傍晚,我加完班,在楼下便利店买关东煮。手机推送弹出一条本地社会新闻标题:傅氏集团总裁傅临渊低调现身慈善晚宴,身形消瘦引关注。
配图是一张抓拍。灯光璀璨的宴会厅角落,傅临渊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侧身与人交谈。照片像素不高,但能清晰地看到他瘦了很多,下颌线锋利得有些嶙峋,侧脸依旧英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落在虚处,神情疏离。
握着纸杯的手指紧了紧,滚烫的汤汁溅出来一点,烫在手背上。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熄了屏幕。
嘶……旁边传来吸气的轻呼。
我下意识转头,对上一双带着点歉意的眼睛。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休闲夹克,手里也端着关东煮的纸杯,刚才大概是不小心撞到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道歉,看清我的脸时,眼神亮了一下,是你啊!好巧!
我皱眉,没什么印象。
我啊,周扬!傅总的……呃,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以前傅总的助理,周扬!我们在医院见过几次。
记忆回笼。是傅临渊那个特别助理。
周助理。我点了点头,语气疏离。
别别别,叫我周扬就行。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阳光气,你也住这附近真巧。
嗯。我无意寒暄,端着纸杯准备走。
哎,程……程小姐!周扬叫住我,表情有点犹豫,又像是憋不住,那个……傅总他……不太好。
我脚步顿住,没回头,声音有点冷:周助理,这跟我没关系了。
我知道我知道!周扬赶紧说,声音压低了些,我就是……就是觉得憋得慌。傅总出院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顶多是冷,现在是……是阴沉。整天关在办公室,烟抽得凶,饭也不好好吃,药……医生开的抗抑郁和安眠药,当糖豆吃。
他叹了口气:公司的事倒是处理得滴水不漏,比以前还狠。但私底下……唉,傅董和夫人愁得不行,可谁劝都没用。上回夫人提了句让他去散散心,他当场就把茶杯摔了……
周扬看着我沉默的背影,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程小姐,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但……傅总心里,肯定是有愧的。他那次在医院醒来后,问过好几次……你的情况。
有愧我终于转过身,路灯的光线落在脸上,没什么表情,周扬,你搞错了。他那是愧疚于自己没保护好姜晚意,跟我程穗有什么关系至于我的情况……
我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劳烦转告他,程穗现在很好。好得不得了。
18
生活似乎真的在慢慢变好。
工作渐渐上手,唐棠很倚重我,开始让我接触一些简单的客户对接。薪水也涨了一点。我报了个设计类的夜校,学点东西,填补空荡荡的时间。
偶尔也会和工作室的同事下班后约个小饭馆,喝点小酒。听她们抱怨男朋友,吐槽甲方,聊新上的电视剧。那些琐碎的、属于普通人的烦恼和快乐,像细小的沙砾,一点点填满我空洞的心房。
只是夜里,有时还是会惊醒。梦里是傅临渊喷在我手背上的血,是他倒下去时那双彻底破碎的眼睛,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和谢谢。
像跗骨之蛆。
我想,时间总会抚平一切。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
我正埋头整理一批新到的裸石样本,手机突兀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喂
程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傅母的声音。冰冷,疲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感,现在,立刻,来一趟慈安医院。
我心脏猛地一跳。
什么事我握紧手机。
临渊进医院了。傅母的声音像淬了冰,胃出血,很严重。手术刚结束,还在ICU观察。
我沉默。
程穗,傅母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算我求你。他现在昏迷中,一直在喊……喊你的名字。医生说他的精神状态极度脆弱,求生意志很低……你来看他一眼。
喊我的名字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他喊的,究竟是程穗,还是那个已经刻在他骨血里的晚意
傅夫人,我平静地开口,您可能忘了,我和傅临渊,已经离婚了。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程穗!傅母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现在这个样子,你……
傅夫人,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您记性不太好。需要我提醒您吗当初在医院,是谁让我扮演‘朋友’,是谁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把我当个物件一样随意摆放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傅母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死活,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冷血呵。
19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周末,我去城郊的布料市场给唐棠找一种特殊的丝绸料子。市场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染料和尘土的味道。
刚从一个摊位出来,手腕猛地被人从后面攥住!
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
我惊骇回头,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燃烧着疯狂和某种绝望的眼睛。
是傅临渊!
他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外面胡乱套了件深色大衣,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干裂出血。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却摇摇欲坠,全靠一股偏执的力气支撑着。他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铁钳一样。
傅临渊!你干什么!放开我!我用力挣扎,惊动了周围的人。
跟我走。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执拗得可怕,程穗,跟我回医院。
你疯了!我被他这副鬼样子惊到,更多的是愤怒,放开!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没签字!他突然低吼出来,像头受伤的野兽,眼底翻涌着血丝和混乱,那份协议我撕了!程穗,我们还是夫妻!
什么我脑袋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跟我走!他根本不听我说,手上力道加重,拖着我就往外走。他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癫狂,我几乎是被他踉跄地拖着往前。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傅临渊!你放开我!你他妈放开!我拳打脚踢,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血痕。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地拖着我,嘴里反复念叨着:跟我回去……穗穗……跟我回去……
就在我们快要挤出人群时,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傅总!
夫人!快放手!
是周扬和另一个保镖。
周扬看到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脸色大变,立刻上前试图掰开傅临渊的手。
傅总!您冷静点!医生说了您不能下床!夫人……程小姐她……
傅临渊像是被夫人这个称呼刺激到,猛地看向周扬,眼神凶狠:滚开!她是我老婆!
他这一分神,周扬和保镖趁机用力,终于把他拽开。
我被他猛地一推,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青紫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傅临渊!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我们已经离婚了!签字那天你爸和律师都在场!白纸黑字!
傅临渊被保镖死死架住,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混沌的、疯狂的血色。
不算数……他喃喃着,眼神涣散,我没签……就不算……穗穗……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保镖和周扬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傅总!傅总!
傅临渊彻底失去了意识。
20
周扬手忙脚乱地和保镖一起,把昏迷的傅临渊塞进匆匆赶来的救护车里。
他满头大汗,看向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揉着手腕的我,眼神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程小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傅总他……他昨晚又出现了严重的幻觉和自残行为,医生不得已加大了镇静剂量。不知怎么……他就跑出来了……
幻觉自残
我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心口那点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疲惫。
他……一直这样我问,声音干涩。
周扬抹了把脸,重重叹了口气:时好时坏。胃出血是因为酗酒和长期服药刺激的。清醒的时候,处理公事条理分明,比从前还狠厉。但……只要一停下来,或者提到……姜小姐,或者……提到您,就容易失控。他抽屉里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其实是他自己撕的。他不承认。
周扬看着我,眼神复杂:程小姐,我知道您恨傅家,恨傅总。但他现在……真的像一头困在笼子里、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野兽。医生说,他潜意识里可能把对姜小姐的愧疚、对您的伤害,还有失去孩子的痛苦……所有情绪都扭曲混淆在一起了。他撕掉协议,大概……是觉得只有抓着‘婚姻’这个名分,才能证明……证明他还活着证明他还没彻底失去一切
我沉默着。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刮在脸上,有点疼。
证明
傅临渊,你证明的,不过是你自私到了骨子里。你需要一个活着的程穗来承受你所有的痛苦和疯狂,就像当初需要一个朋友来扮演你的白月光一样。
周扬,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在傅家唯一对我释放过善意的助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麻烦你转告傅家的人。
看好他。
如果他再出现在我面前,再敢碰我一下。
我会报警。
说到做到。
21
那天之后,傅家的人似乎真的加强了对傅临渊的看管。
世界再次恢复了平静。
我更加努力地工作和学习,几乎把自己埋进图纸和订单里。唐棠夸我进步神速,把一个新开发的轻奢系列交给我独立跟进。我租的小公寓里,渐渐堆满了设计草图和布料小样。
日子像上了发条,规律得近乎麻木。
直到一个周六的午后。
门铃响起。
我以为是快递,开门,却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柳朝朝。
她穿着宽松的米白色羊绒衫,外面套了件质地考究的驼色大衣,长发松松挽起,脸上未施粉黛,气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小腹平坦——那个曾经被傅家视为命根子的遗腹子,显然已经不在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怯意和……浓重的哀伤。
程穗……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挡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她进来的意思,眼神冰冷:有事
柳朝朝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能……进去坐坐吗就一会儿。
不方便。我拒绝得干脆利落。
她脸上掠过一丝难堪,眼圈却慢慢红了。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程穗,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我知道,是我太贪心,太自私了……柳朝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利用临渊的愧疚和失忆……我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把你逼到那种境地……我……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孩子没了我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柳朝朝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痛苦:是……两个多月前……没保住……医生说……说我身体太虚,情绪波动又大……
她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不该用孩子来绑住他!更不该……更不该骗他……
骗
我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眼神锐利起来:骗他什么
柳朝朝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我,像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22
我……我……柳朝朝眼神慌乱地躲闪,语无伦次。
柳朝朝,我向前逼近一步,逼视着她,你刚才说‘骗他’骗傅临渊什么孩子的事
柳朝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
没……没有……她矢口否认,声音发颤。
没有我冷笑,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又看向她惊慌失措的脸,傅临渊失忆时,你把他当成裴致。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真是傅临渊的,那算怎么回事乱伦吗
柳朝朝的脸瞬间煞白,毫无血色。
你根本没有失忆,对吧我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扎过去,或者说,你后来想起来了。但你选择了继续装下去,因为你需要傅临渊这个‘丈夫’,需要傅家这个靠山。那个孩子……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根本就不是傅临渊的,对不对
柳朝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是……是……我该死!我混蛋!她哭喊着,肩膀剧烈地抖动,我根本就没失忆……我摔到头醒来后不久……就想起来了……可我不敢说……我害怕……晚意姐死了……傅临渊当时那个样子……傅家乱成一团……我要是说出来……我就什么都没了……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那个孩子……是我前男友的……我本来想打掉……可傅临渊失忆了……傅家又那么看重……我就……我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一个惊天骗局。
一个用谎言、背叛和另一个女人尊严堆砌起来的,荒唐骗局。
我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崩溃痛哭的女人,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觉得荒谬可笑,还有一股冰冷的恶心。
傅家。
傅临渊。
柳朝朝。
所有人,都在这个巨大的、名为情和利的漩涡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互相欺骗,互相伤害。
而我,程穗,成了这场荒诞剧里,被牺牲得最彻底、也最无辜的那个祭品。
滚。我指着楼梯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柳朝朝被我的眼神吓到,哭声噎住,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踉跄着跑下了楼。
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原来,我失去的那个孩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一个被所有人利用、最终被它亲生父亲亲手放弃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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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朝来找我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傅母耳朵里。
几天后,我接到了傅母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和不容置疑,依旧存在。
程穗,朝朝去找你的事,我知道了。她开门见山,语气冰冷,她不懂事,说了些不该说的胡话。我希望你当作没听见。
胡话
我拿着手机,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傅夫人,我语气平淡,是不是胡话,您心里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程穗,傅母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傅家待你不薄!临渊现在这个样子,朝朝也……也没了孩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揪着不放,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处我几乎要笑出来,傅夫人,您觉得我现在,还在乎傅家的什么‘好处’吗
你!傅母被噎住,呼吸加重,好,好得很!程穗,我告诉你,朝朝说的那些疯话,你要是敢在外面透露半个字,影响到傅家和临渊的名声……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
别忘了,你父亲还在西北那边做事。傅家虽然现在……但想动一动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我父亲……
那个一辈子耿直、把责任和荣誉看得比命重的军人。
傅家竟然用他来威胁我!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傅夫人,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异常平静,您真不愧是傅家的当家主母。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对着话筒说:
我程穗,从签下离婚协议那天起,就和傅家再无瓜葛。
你们傅家的烂事、丑事,我一个字都懒得提,嫌脏。
但是,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如果我父亲,或者我身边的任何人,因为傅临渊或者你们傅家任何一个人,少了一根头发丝。
我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会让整个上京城都看看,你们傅家光鲜亮丽的皮囊底下,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我说到做到。
说完,我不等傅母有任何反应,直接挂断电话,狠狠地按了关机键。
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傅家……
你们真当程穗,还是那个在你们傅家庄园里任人拿捏、委曲求全的软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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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母的威胁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肉里。
我前所未有地警觉起来。把父亲可能被牵连的担忧,用最隐晦的方式提醒了他。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只说了句:穗穗,爸没事。你顾好自己,离那家子远点。
傅家果然没再找麻烦,傅临渊也没再像幽灵一样出现。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条平静却麻木的轨道上。
唐棠交给我的那个轻奢系列进展顺利,最终设计稿敲定那天,团队小小庆祝了一下。几杯啤酒下肚,听着同事们的欢声笑语,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摆脱了那片名为傅临渊的沉渊。
直到那个深夜。
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寂静,屏幕上跳动着周扬的名字。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接通,周扬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甚至破音:
程小姐!出事了!傅总……傅总他开车冲出了盘山公路!车子……车子坠崖了!
电话那头是刺耳的警笛声、人声鼎沸的嘈杂背景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坠崖
……人……人呢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搜救队刚下去!情况……情况很不好!悬崖太高了……车子都……都变形了……周扬的声音带着哭腔,程小姐……傅总他……他出事前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您的……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僵在原地。
周扬哽咽着,念出了那条信息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穗穗,那条梨花巷子里的老馄饨摊……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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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信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早已尘封的匣子。
梨花巷子,老馄饨摊。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我和傅临渊第一次真正认识的地方。不是在上流社会的酒会,不是在傅家的庄园。
那时我刚上大学,在一个公益画展做志愿者。他是被主办方请来的嘉宾,一身昂贵西装与周围格格不入。画展结束很晚,我们一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摸到学校后门那条破旧小巷里的馄饨摊。
昏黄的路灯,油腻的小桌凳,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猪油和葱花混合的味道。
他显然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皱着眉,看着那碗飘着零星油花的清汤馄饨,犹豫了半晌才动筷子。
……还不错。他尝了一个,有点惊讶地评价,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的、真实的弧度。路灯的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傅临渊身上,属于人的温度。
后来……后来就没什么特别的交集了。直到皇帝赐婚,我才知道,那个在馄饨摊上略显笨拙的傅家二少,成了我命中注定的丈夫。
那碗馄饨的味道,连同那晚昏黄的灯光和他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早已被我刻意遗忘在记忆的垃圾堆里。
他怎么会记得
他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发这样一条信息
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26
周扬的电话没有再打来。
我枯坐在黑暗里,像一尊石像。手机屏幕的光熄灭又亮起,最终归于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窗外的天光渐渐泛白。
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还是周扬。
我几乎是颤抖着划开接听。
……人找到了。周扬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命……保住了。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胸口憋得生疼。
但是……周扬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伤得很重很重……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尤其是脊椎……医生说……就算能醒过来……站起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高位截瘫。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
而且……头部受到严重撞击……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不敢说……周扬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久久无法回神。
那个曾经站在云端、矜贵傲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临渊。
那个在灵堂里为白月光吐血昏厥的傅临渊。
那个在布料市场像疯子一样拖拽我的傅临渊。
如今,成了一具躺在医院里,可能永远无法醒来、永远无法站起的躯壳。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那条关于馄饨摊的信息
他是在向程穗求救还是在向那个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曾有过一瞬温情的傅临渊告别
我不知道。
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27
傅临渊成了植物人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上京的圈子里掀起轩然大波。
傅氏集团的股价经历了几轮暴跌,风雨飘摇。傅父傅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傅母往日精光四射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愁苦和绝望。
柳朝朝彻底消失了。有人说她受不了打击疯了,有人说她跟着那个前男友跑了。曾经搅动风云的遗腹子,最终沦为一场无人提起的笑话。
我的生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过后,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
唐棠的轻奢系列新生上市,反响意外的好。简约流畅的设计,融入了一些自然质朴的元素,戳中了都市人疲惫的心。我的名字,作为系列的主要参与设计师之一,第一次出现在了产品册上。
程穗,干得漂亮!唐棠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能行!‘新生’,这名字取得好!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新生
我看着宣传册上那两个漂亮的艺术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的新生,是用什么换来的
傅临渊的毁灭还是我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冷硬如铁的心
工作室开了庆功宴,比上次更热闹。香槟塔,音乐,笑声。我被簇拥在中间,接受着同事们的祝贺。
穗穗姐,恭喜啊!你设计的那个‘初芽’吊坠卖爆了!
程穗,以后你就是咱们工作室的顶梁柱了!
穗穗,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着。心底却一片冰凉,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着这一切。那些热闹和赞誉,都传不进我的耳朵。
新生
不,我只是从傅临渊那片沉渊里爬了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名叫麻木的深渊。
28
又过了几个月。
一个阴沉沉的周末下午,我去了慈安医院。
没有通知任何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像个真正的探病家属。
傅临渊住在顶楼最昂贵的特护病房区。走廊安静得可怕,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周扬守在病房门口,靠着墙,疲惫地闭着眼。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睁开眼,看到是我,眼中闪过巨大的惊讶。
程小姐您怎么……
路过。我打断他,声音平淡,进去看一眼。
周扬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默默地打开了病房门。
病房很大,很安静。只有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厚厚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病床上的人,瘦得脱了形,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惨白,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曾经那么耀眼夺目的一个人,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标本。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像被无数冰冷的线束缚着。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我走近几步。
不是姜晚意。
也不是任何傅临渊风光无限的照片。
那是一张很模糊的、甚至有些褪色的老照片。照片的背景是昏黄的路灯,油腻的小桌凳,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飘着零星油花和葱花的馄饨。
照片的焦点,是一个穿着廉价T恤、扎着马尾辫、正对着馄饨碗吹气的年轻女孩的侧脸。
是我。
很多很多年前的我。
背景虚化的一角,能勉强看到一个穿着昂贵西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模糊的侧影。他微微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馄饨,嘴角似乎……有一点极淡的、放松的弧度。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那些被我刻意封存、以为早已腐烂的、关于那碗馄饨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昏黄的灯光、油腻的葱花香气、还有他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真实的温度,汹涌地冲垮了堤坝,瞬间将我淹没。
原来,他记得。
他一直都记得。
在那个他彻底毁灭自己的瞬间,他想抓住的,不是傅太太程穗。
是那个在馄饨摊上,毫无心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孩。
是我。
程穗。
29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仪器上,发出一声轻响。
周扬立刻推门进来,紧张地看着我:程小姐,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相框上,又移回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形销骨立的脸上。
一股剧烈的酸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怆,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五脏六腑。
傅临渊。
你毁了我。
我也间接毁了你。
我们互相摧毁。
在这片名为命运的沉渊里,没有赢家。
只有两败俱伤,满目疮痍。
我捂住嘴,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走廊的尽头,是巨大的落地窗。
外面,乌云压顶,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仿佛要将所有的肮脏、痛苦和不堪回首,都洗刷干净。
我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轮廓,脸上冰凉一片。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30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医院。
关于傅临渊的消息,也渐渐在耳边销声匿迹。
有人说傅家把他秘密送到了国外治疗,也有人说他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真真假假,我不想知道,也与我无关。
我的设计在业内渐渐有了些名气。唐棠的工作室发展很快,搬到了更大的写字楼。她极力挽留,给了我合伙人的位置。
我接受了。
日子依旧忙碌充实。看设计稿,跑工厂,和难缠的甲方周旋。在某个设计大赛上拿了奖,小公寓换成了更宽敞明亮的两居室,窗台上养了几盆好活的绿植。
生活似乎真的步入了正轨。
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还会惊醒。梦里不再是傅临渊喷出的血,也不是他绝望的眼神。
而是那张模糊褪色的老照片。
昏黄的灯光,油腻的小桌凳。
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馄饨。
还有他,那个在虚焦背景里、穿着昂贵西装、低头看着馄饨碗、嘴角带着一丝真实弧度的傅临渊。
以及那个年轻、鲜活、对未来一无所知、满眼都是光的我自己。
那个,被他记得,也被我自己亲手埋葬的程穗。
31
又是一年深秋。
唐棠拉着我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晚宴,说是拓展人脉。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端着香槟,站在角落,看着这熟悉的浮华场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哎,穗穗,快看那边!唐棠突然扯了扯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看到没那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就是傅家现在的掌舵人,傅家的姑奶奶,傅明仪。傅临渊的小姑姑,刚从国外回来接的烂摊子。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个气质极为冷冽干练的中年女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正与几位商界大佬低声交谈。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傅临渊的影子,却更加锋利、强势。
傅家现在全靠这位姑奶奶撑着,手腕厉害着呢。唐棠小声嘀咕,听说傅临渊……好像还活着,在国外一个顶级疗养院,但情况……估计也就那样了,这辈子算是交代了。
我的目光掠过傅明仪,没有停留。
就在这时,晚宴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被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人缓缓推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盖着薄毯。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却过分苍白的额头。瘦得惊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那张脸的轮廓,依旧英俊得如同精雕细琢的冷玉,只是失去了所有生气,像一尊冰冷的、没有灵魂的蜡像。
是傅临渊。
他竟然回来了。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片刻,无数道或惊讶、或探究、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投射在他身上。
他却毫无反应。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繁华,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傅明仪快步走了过去,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傅临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放在薄毯上的、那只瘦得只剩骨节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周扬跟在他们身后,神色复杂,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这个角落时,明显愣了一下。他似乎想对轮椅上的傅临渊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紧了唇,什么也没做。
傅明仪推着轮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穿过宴会厅,走向最前方的VIP区。
轮椅经过我面前。
距离很近。
近到我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清他浓密睫毛在眼底投下的小片阴影,看清他薄唇抿紧时那道冷漠的直线。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松木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曾经那个傅临渊的气息。
他像个精致的人偶,被推着,无声无息地从我眼前滑过。
没有任何停顿。
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
没有认出我是谁。
或许,在他那个混沌破碎、只剩下无边黑暗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程穗这个人的存在。
这样……也好。
32
晚宴的后半程,我有些心不在焉。
唐棠看出我的异样,提前陪我离场。
走出酒店,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穗穗,你没事吧唐棠担忧地看着我,刚才……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
是真的冷。
那种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怎么裹紧衣服都没用。
回到那个宽敞明亮、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家。
开了灯,暖黄的灯光洒满房间。窗台上的绿萝长得生机勃勃。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繁华,如同流淌的星河。
很美。
这是我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生活,我的新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唐棠发来的消息:到家了没别瞎想,都过去了。明天下午‘新生’系列的新品设计会,等着你大显身手呢!早点休息,我的程大设计师!
后面还跟着一个搞怪的奋斗表情包。
我看着手机屏幕,嘴角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是啊。
都过去了。
傅临渊记得的,是那个在馄饨摊上的程穗。
那个程穗,早就死在了傅家那片沉渊之下。
活下来的,是现在的程穗。
一个不再依附任何人、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深渊、拥有了崭新生命的程穗。
这就够了。
窗外,夜色深沉。
城市的灯火,永不熄灭。
如同沉渊之下,挣扎着透出的、那点微弱却倔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