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寒门戮劫 > 第一章

第1章:乱世绝境现秘宝
永夜三年,秋,洛县。
窗棂在闷响中震颤,不是风,是城外敌寇夯击战鼓的声浪,一声声,撞得人心口发麻。
杜芳用脊背死死抵住吱呀作响的破门,门外是溃兵抢掠的打砸声和妇人凄厉的哭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臭味——烽烟味、尿骚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的目光扫过家徒四壁,最后落在墙角那只落满厚灰的祖传考箱上。
父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曾指着它:芳儿……箱……好好……
当时她不懂,一介寒门,科举无望,留着这破箱子何用如今死境之下,一个疯狂的念头钻进脑海:里面,会不会有父亲藏起来的、能换一条活路的铜板
求生的本能催动了她。她冲过去,费力地打开箱盖。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几本泛黄的《四书章句》,一锭干裂的墨,一支秃头的笔。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下。果然……
她不甘心,发泄似的将书本全部掏出,狠狠摔在地上!
咔哒。
一声轻响,箱子底层一块木板,竟被她摔得松动了。
杜芳瞳孔一缩,心脏猛地擂鼓。她指甲抠进缝隙,猛地掀开那块松动的木板。
没有铜钱。只有半卷用油布包裹的绢书,以及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绢书材质奇特,触手冰凉,上书四个古篆:《御戎新策》。信纸脆黄,墨迹如刀劈斧凿:
……后世得此卷者,慎之!慎之!此非圣人之道,乃屠龙术,亦为自戕之法!
……吾辈读书,所求者非纸上功名,乃经纬天地!然朝廷积弱,文武相轻,空有抱负,付诸流水……悲乎!
……吾穷尽心血,观星象,究万物,偶得三术:一曰‘惊雷’,乃火器极致,声若霹雳,糜烂数里;二曰‘毒疠’,炼瘴疠之气,伤人于无形;三曰‘诛心’,散流言,乱心智,不战而屈人之兵……
……然术愈强,反噬愈烈。用之,折寿元,损阴德,必遭天谴!非亡国灭种之危局,万万不可轻动!——前朝罪臣
林墨
绝笔
杜芳读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这哪里是什么救国正道,分明是一本通往地狱的禁忌之书!
她的手微微颤抖,绢卷冰凉,文字却滚烫,灼烧着她的眼睛。折寿元损阴德天谴
轰——!
一声远比之前剧烈的撞击声炸响,本就脆弱的家门被猛地撞开,木屑飞溅!
三个眼泛绿光、脸上带血的溃兵狞笑着挤了进来,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屋内唯一的活人——杜芳,以及她手中那卷看起来就值钱的绢帛。
小娘皮,躲得挺好嘛!把值钱的玩意儿和吃的都交出来!为首的老兵油子抽出了还在滴血的腰刀,一步步逼近。另外两人默契地散开,堵死了所有去路。
杜芳脸色煞白,手死死攥着那冰凉的绢卷,下意识地后退,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壁,再无退路。浓重的汗臭和血腥味从对方身上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老兵油子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和手中的绢卷上来回扫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东西拿来!再陪爷几个乐呵乐呵,说不定能饶你……
污言秽语中,杜芳的目光急速扫过刚看过的文字——惊雷术篇首……所需之物:硝石、炭粉、硫磺……比例……切记,混合时需谨慎,摩擦即易……
墙角!墙角正有半袋冬天用来熏野兽的、杂质极多的土制硝石粉!旁边还有烧剩的木炭!
用这来历不明、危险异常的禁忌之术,可能未伤敌先伤己,甚至可能应了那天谴之说。
不用,立刻就会受辱而死,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会被夺走。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杜芳眼中闪过一抹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她猛地将手中的绢卷往那老兵脸上狠狠一摔!
趁对方下意识闪避格挡、视线被阻的刹那,她像一只灵猫般扑向墙角,一把抓过那半袋硝石粉和一把炭灰,看也不看就死命混合在一起,脑海里只剩下那书上最醒目的一句警告和那孤注一掷的比例!
妈的!找死!老兵被绢卷甩了一脸,勃然大怒,挥刀便劈砍过来。
杜芳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刀锋,混合着黑色粉末的手抓起地上一个破瓦罐,将混合物猛地灌进去,抓起灶台边一块燧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嗤啦——!
火星迸溅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她能看到老兵脸上狰狞的刀疤,能看到另外两个溃兵惊疑不定的眼神,能看到溅射的火星落入瓦罐口……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书上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轰!!!
第2章:血火初试惊豺狼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并非来自瓦罐,而是杜芳头顶的房梁!
巨大的气浪和灼热的冲击将她狠狠掼在墙上,眼前一黑,碎石烂木如雨点般砸落。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盖过了一切声音。
她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抬头。
眼前景象让她心脏骤停。
那破瓦罐根本没像书上说的那样声若霹雳,糜烂数里,它只是在罐口冒出一股极其刺鼻的浓烟和短暂喷涌的火光——更像一个巨大的炮仗。
真正致命的是,那迸溅的火星和剧烈的震动,引燃了房梁上干燥的茅草,并震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灶台一角!
三个溃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浓烟和塌陷搞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但他们没死,甚至没受重伤,只是被吓了一大跳,更加暴怒。
妖女!会使邪术!老兵油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眼神由贪婪变成了惊惧和狠毒,再无玩弄之心,抡起腰刀再次扑来,势要将杜芳劈于刀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剧痛和耳鸣。杜芳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躲过劈砍,刀锋在她刚才倚靠的墙壁上砍出火星。她手脚并用,抓起地上散落的、还在燃烧的茅草,混合着更多的硝石粉和炭灰,看也不看地向后扬去!
嗤嗤啦啦的燃烧声伴随着更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狭小的空间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呛人的味道和溃兵们惊怒的咳嗽、咒骂声。
我的眼睛!咳……呛死老子了!
抓住她!别让那妖女跑了!
杜芳趁机像受惊的兔子,凭借着对家中地形的熟悉,蒙头撞开浓烟,从被炸塌一半的后墙缺口处滚了出去,重重摔在屋后的泥地里。
她不敢回头,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她拼命向前跑,身后是溃兵们冲出浓烟、气急败坏的追赶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刚才那失败的惊雷术并非全无效果,至少制造了混乱和拖延。但她已山穷水尽,家毁了,唯一的倚仗似乎也是个不靠谱的笑话。
就在一只脏手几乎要抓住她后襟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身侧袭来!
噗嗤!
一支粗糙的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冲在最前面的老兵油子大腿上!力道之大,几乎穿透!
啊——!惨叫声划破巷子的喧嚣。
另外两个溃兵猛地刹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来处。
只见旁边残破的矮墙上,不知何时蹲着几个衣衫褴褛却眼神凶悍的汉子。为首一人,满脸虬髯,身材魁梧得像一头黑熊,手中一把简陋的猎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他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几个溃兵,最后落在浑身狼狈、惊魂未定的杜芳身上。
几个大老爷们,追杀一个女娃子。虬髯汉子的声音粗嘎难听,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滚!
溃兵们看着对方人数相当,且对方占着地利,自己头儿又受了伤,顿时萌生退意。两人搀起惨叫的老兵,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狼狈地退回了烟雾弥漫的巷子深处。
死里逃生。
杜芳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抬头看向墙头那人,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镶上了一道模糊的光边,看不清具体表情。
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吗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保持一点可怜的警惕,却因为脱力和伤势,一阵头晕目眩。
墙头的虬髯汉子利落地跳了下来,落地无声。他走近几步,在杜芳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立刻搀扶,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被灼伤起泡的手上、以及她身后那还在冒烟塌陷的破屋处停留了片刻。
那动静,他开口,声音依旧粗嘎,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气,多了些探究,你弄出来的
杜芳抿紧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缩回袖子里。她不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
虬髯汉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俺叫王猛,那边蹲着的,是俺几个过命的兄弟。城里乱了套了,官兵跑光了,俺们不想等死,也不想当孬种。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废墟,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但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也是死路一条。你……刚才用的啥法子动静不小,就是糙了点,没炸死谁,倒先把自家窝点着了。
他的话直接甚至粗鲁,却奇异地减弱了杜芳的警惕。至少,他们刚才救了她。
……一点土法子,没掌握好。杜芳声音沙哑,避重就轻。
王猛盯着她又看了几秒,忽然道:俺们缺人手,更缺脑子。你有点意思,虽然是个女娃,但够狠,也够愣。他朝杜芳伸出手,那手掌宽厚粗糙,布满老茧和伤疤。
跟俺们搭伙吧。一起找条活路。你这‘土法子’,说不定能有点用。
这不是请求,更像是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选择。
杜芳看着那只手,又看看王猛和他身后那几个眼神复杂的汉子。孤立无援的她,有的选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凭借自己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活路不是找出来的,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决绝,是杀出来的。
王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横肉舒展开,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嘿!对胃口!
就在这时,远处城墙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战鼓声!咚!咚!咚!远比之前溃兵和零星敌寇制造的噪音更具压迫感!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负责望风的汉子从墙头猛地探出头,声音带着惊恐:猛哥!不好了!城外……城外好像来大家伙了!是敌寇的正规步卒!扛着大家伙(攻城器械)上来了!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冻结。
王猛脸色铁青,啐了一口:妈的,真正的硬茬子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在刚刚制造了一场混乱爆炸的杜芳身上。
那眼神复杂,有怀疑,有侥幸,更有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期盼。
杜芳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灼痛的手。
那半卷《御戎新策》……上面记载的,真的是活下去的希望,还是仅仅是一条更快的……死路
她刚刚差点把自己炸死、烧死。
现在,却有一群人,指望用这不靠谱的东西,去对抗城外真正的军队
第3章:人心鬼蜮结血盟
城墙方向传来的战鼓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声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猛脸色铁青,一把抄起靠在墙根的豁口砍刀,对着手下兄弟低吼:抄家伙!上城墙看看!他转头又看向杜芳,眼神复杂,你……能行就跟上,找个地方躲好也行!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说完,他带着那几条汉子,像矫健的猎豹般,迅速消失在通往主街的巷口。
杜芳没有犹豫。躲能躲到哪里去城若破了,哪里都是死地。她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她必须知道,来的到底是什么。
越靠近主街,混乱越甚。哭喊声、奔跑声、物品被打砸抢掠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些地痞混混趁乱而起,踹开无人看守的店铺门窗,红着眼争抢着一切能拿的东西。有人为了一袋发霉的米扭打在一起,状若疯癫。
王猛几人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甚至懒得多看一眼,他们的目标明确——城墙。
杜芳艰难地跟着,心却一点点沉入谷底。这就是她要守护的一盘散沙,自相残杀
终于挤到靠近城墙的地带,这里反而诡异得安静了一些。许多面黄肌瘦的百姓蜷缩在残垣断壁下,眼神空洞,如同待宰的羔羊。偶尔有负责维持秩序(或者说抢占地盘)的零星衙役或溃兵头目走过,也是行色匆匆,脸色惶恐。
王猛几人找了个破损的望楼,敏捷地爬了上去。杜芳体力不支,落在后面。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望楼下,王猛已经面色无比难看地下来了。
操!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是‘黑靼子’的重步卒,至少三百人!还推着冲车和云梯!这破城墙,根本经不住几下撞!
黑靼子,是边境百姓对敌寇中最精锐、最残忍一支步卒的称呼,他们披重甲,悍不畏死,所过之处往往鸡犬不留。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王猛带来的几个汉子。
猛哥……要不,咱们也从西门溜吧听说那边墙矮,守备的空子大……有人声音发颤地提议。
放屁!王猛瞪着眼,现在外面全是游骑,冲出去就是活靶子!守不住,大家都是个死!
可怎么守就凭我们几个加上这些等死的废物另一人指着周围麻木的百姓,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杜芳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失血过多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守不住,不是因为墙矮,也不是因为敌寇太强。
所有人都看向她。
杜芳扶着墙站稳,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百姓、混乱的街道,最后落在王猛脸上:是因为人心散了,力没往一处使。我们现在是一盘沙子,黑靼子是一块石头。沙子再多,也挡不住石头一砸。
王猛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你说咋办难道靠你那张嘴去说破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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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靠说自然不行。杜芳深吸一口气,压住手臂伤口火辣辣的痛楚,得让他们怕,让他们恨,让他们有指望。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御戎新策》中诛心篇的零星字句和父亲生前教导的圣贤书中关于民心的论述,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在她心中滋生。
怕王猛不解。
让那些趁火打劫、扰乱秩序的人,先怕起来。杜芳的目光骤然变冷,看向不远处一个正挥舞着棍棒、强行从一个老妇手中抢夺包裹的泼皮,王首领,你们杀人,利索吗
王猛和他手下都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乱世用重典,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王猛眼中凶光一闪,咧了咧嘴:这个,俺们在行。他朝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一声不吭,像幽灵一样摸了过去。
片刻后,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随即戛然而止。抢东西的泼皮倒在了血泊中,包裹滚落在地。动手的汉子捡起包裹,扔还给吓傻了的老妇,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把泼皮的尸体拖到街心显眼处。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周围瞬间死寂一片。所有蠢蠢欲动的目光都凝固了,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蔓延开来。
杜芳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强迫自己看着那具尸体。这就是诛心的第一步用恐惧暂时画出一条底线
她走到街心,站上旁边一个倒扣的破筐,声音不大,却因周围的死寂而格外清晰: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外有豺狼,内有蛀虫!抢自己人,死路一条!想活命,就得把力气拧成一股绳,守住城墙!
有人麻木,有人怀疑,但更多人因为刚才的血腥震慑,抬起头看着她。
守拿什么守我们饿得连刀都拿不动!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喊道,声音里满是绝望。
粮食会有的。杜芳斩钉截铁,尽管她心里根本没底,但首先,有力气的,跟我上城墙!帮忙搬运滚木礌石!老人妇孺,去收集所有能用的东西——砖石、滚水、金汁!谁藏私,谁退缩,刚才那人就是下场!
她的话半是鼓动,半是威胁。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
王猛适时地带着人,开始凶神恶煞地组织人手。刀锋的寒光比任何话语都有效。一时间,竟真的有一些青壮年被驱赶着、或者说半强迫地开始向城墙移动。
但这远远不够。杜芳知道,真正的硬骨头,是那些手里有粮、有人的地方豪强和溃兵头子。他们龟缩在自己的据点里,观望风色,甚至可能打着投降的主意。
王首领,杜芳找到正在督促搬运的王猛,低声道,带我去见见这里还能说得上话的人,无论是谁。
王猛看了她一眼,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你确定那帮老油条和兵痞,可不像这些百姓好吓唬。
正因为不好吓唬,才更要去。杜芳眼神冰冷,要么把他们拉过来,要么……就不能让他们在后面捅刀子。
王猛沉吟片刻,重重一点头:好!俺陪你走一趟!妈的,豁出去了!
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躲在自家米铺后院、囤积了大量粮食、还纠结了十几个护院家丁的刘掌柜。
敲门的过程极不顺利,吃了闭门羹。王猛差点直接动手砸门。
最后还是杜芳,让王猛的人朝院里喊话,只喊一句:黑靼子破城,第一件事就是屠尽富户抢钱粮!你们躲得过一时,躲得过大军搜刮吗我们是来谈一条活路的!
良久,门开了一条缝。
见面过程更是剑拔弩张。刘掌柜肥头大耳,身边围着凶悍的护院,眼神闪烁,满是算计和戒备。
合作怎么合作就凭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和一个黄毛丫头刘掌柜嗤笑。
杜芳没有废话,直接让王猛的手下抬进来一具刚被处决的、试图冲击他们组织的溃兵尸体,扔在院子中间。
守城,不一定能活,但至少有机会。囤积居奇,扰乱人心,杜芳指着那尸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现在就得死。刘掌柜是聪明人,城外是虎,城内,我们也不介意当狼。粮食拿出来,你的人手听调派,城若守住,你是功臣。若不然……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王猛很配合地捏响了手指关节,他带来的兄弟也适时地露出了腰间的凶器。
刘掌柜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眼前这个少女冰冷得不似活人的眼神,和那群亡命徒,额头沁出冷汗。他毫不怀疑,若不答应,下一秒血就会溅在他的绸缎衣服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毫无掩饰的武力讹诈。
……好,好!我出粮!出人!刘掌柜咬着牙,几乎是挤出的这句话。他知道,这伙亡命徒和这个邪门的丫头,真的干得出来。
靠着类似的、近乎强盗般的手段,连吓带唬,再加上一点点守城才有活路的现实分析,杜芳和王猛勉强整合了几股小小的势力。
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在一处溃兵聚集的窝点,他们甚至差点火并起来。全靠王猛够狠,当场格杀了那个叫嚣着要投降的溃兵头目,才勉强压住场面。
当杜芳拖着疲惫不堪、几乎虚脱的身体,再次回到城墙附近时,这里终于有了一点备战的样子。虽然依旧混乱,虽然人人脸上都带着恐惧,但至少,有人往城头搬运石块,有人在大锅里烧着污浊的水,甚至收集来的粪便……
王猛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地对杜芳说:丫头,你他娘的……真是个狠角色。
杜芳没有回应,只是靠着冰冷的墙根滑坐下来,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手上不仅有灼伤,还沾着看不见的血腥。
她用的不是诛心术,是更直白的恐惧和暴力。那卷《御戎新策》里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而乱世之中,刀把子和活下去的欲望,才是最直接的语言。
一个临时拼凑、内部充满猜忌和强迫的抗敌盟,就在这种血色和高压下,仓促成形。
远处,黑靼子沉重的脚步声和攻城器械的拖拽声越来越近,如同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丧钟。
杜芳闭上眼。她知道,这个用恐惧强行粘合起来的联盟,脆弱得像一张纸。第一波真正的攻击,就会见分晓。
而她自己,也已经踏过了某条界限,再也回不去了。
第4章:尸山血海铸坚城
黑靼子的战鼓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沉重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和攻城器械木轮碾过地面的嘎吱声,由远及近,像钝刀子割肉般折磨着城头每一个人的神经。
杜芳趴在垛口后面,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下方黑压压一片,全是身着黑色札甲、手持巨斧重锤的步卒,队伍整齐得令人窒息。最前方,是三架庞然大物——包裹湿牛皮的冲车,以及数架高耸的云梯。阳光照在他们冰冷的铠甲和武器上,反射出森然寒光。
这绝不是之前那些散兵游勇能比拟的。
弓弩手!准备!王猛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临时拼凑的弓弩手们,拿着五花八门的猎弓、旧弩,甚至还有弹弓,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箭。
杜芳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怎么打
别慌!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穿透紧张的空气,听我口令!等他们进入壕沟区域再放箭!瞄准推云梯和冲车的人!别浪费箭矢!
她的命令起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至少让那些慌乱的人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轰!
第一块巨石从黑靼子的简易抛石机中飞出,重重砸在城墙外侧,墙砖碎裂,粉尘弥漫。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虽然准头欠佳,但那巨大的破坏力和轰鸣声,足以让城头的守军肝胆俱裂。
稳住!都趴下!杜芳大喊。
箭雨紧接着巨石而来。黑靼子的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又狠又准,带着凄厉的尖啸落下。
噗嗤!
一支铁箭穿透了一个刚刚探头张望的民壮的眼窝,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栽倒,鲜血和脑浆溅了旁边人一身。惊恐的尖叫顿时响起。
闭嘴!想把更多箭招来吗!王猛一脚踹倒一个吓得乱跑的人,面目狰狞如鬼,滚起来!扔石头!砸死下面那些狗娘养的!
战斗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黑靼子的步兵开始冲锋,扛着云梯,推动冲车,无视头顶稀稀落落的箭矢和石块,沉默而高效地逼近城墙。他们的重甲使得民壮们扔下的石块效果大打折扣。
杜芳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御戎新策》中关于守城的零星记载,结合眼前惨烈的现实,发出一个个指令。
快!滚油!烧滚了往下泼!
金汁!对准云梯下面倒!
推撞杆!别让他们云梯靠上来!
城墙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滚烫的热油和金汁(煮沸的粪便尿液)泼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皮肉烫烂的滋滋声和恶臭冲天而起。被金汁溅到的伤口极易溃烂化脓,几乎无药可医,其威慑甚至超过了刀剑。
黑靼子的凶悍也超出了想象。即便同伴以各种惨烈的方式死去,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尸体向上攀爬。云梯一次次被推离墙面,又一次次重重砸回来。钩锁抛上城头,身手矫健的黑靼子重步兵开始冒头。
短兵相接开始了!
王猛狂吼着,带着他的兄弟和那些被迫拿起武器的民壮,扑向每一个垛口。刀剑砍在重甲上,迸出火星,往往需要好几下才能放倒一个敌人。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垂死者的呻吟瞬间淹没了城墙。
杜芳没有直接搏杀的能力。她穿梭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声音已经喊得嘶哑。
左边!左边垛口上来人了!
快!补上那个缺口!
火把!用火把烧他们的云梯!
她看到刘掌柜的一个护院,被一个黑靼子重步兵用战斧劈开了胸膛,内脏哗啦流了一地。她看到一个半大的少年,哭着用草叉捅翻了一个刚爬上城头的敌人,自己却被另一个敌人从背后砍掉了脑袋。
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她最初的组织,在这炼狱般的实战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恐惧压倒了一切,开始有人崩溃地向后逃窜。
敢退者!死!王猛浑身是血,状若疯魔,一刀将一个试图逃跑的民壮劈倒,用最血腥的方式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杜芳的心在抽搐。但她知道,王猛是对的。防线一溃,所有人都得死。
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喧嚣!
西门方向的一段老旧城墙,在冲车持续不断的猛撞和之前抛石机的打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坍塌出了一个数米宽的豁口!
城破了!!!绝望的喊声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城下的黑靼子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涌向那个豁口。城头的守军士气瞬间崩溃,大量的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下逃窜。
完了……王猛看着那豁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杜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似乎都成了徒劳。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关头,杜芳的目光猛地扫到了城墙内侧下方——那里堆放着之前收集来的、准备用来制作惊雷术的大量硝石、硫磺等物!因为慌乱和混乱,根本没人来得及使用!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王猛!她嘶声尖叫,声音刺耳得不像她自己,带所有人!堵住豁口!一步不准退!给我争取时间!半柱香!只要半柱香!
王猛猛地回头,看到杜芳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歇斯底里的疯狂,愣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别问!想活命就照做!杜芳几乎是咆哮着,转身就向堆放材料的角落连滚带爬地冲去。
王猛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潮水般涌向豁口的敌军,猛地一跺脚,吐出一口血沫:妈的!信你这回!兄弟们!跟老子堵口子去!是爷们的就别怂!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他带着最后还能动弹的几十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个死亡的豁口,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临时的堤坝。瞬间,最惨烈的白刃战在那里爆发。
杜芳扑到材料堆前,双手疯狂地扒拉着。脑子里拼命回忆着惊雷篇里那些晦涩的比例和混合要求,但她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没办法精确计量。
不管了!不管了!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将硝石、炭粉、硫磺粗暴地混合在一起,用找到的破布包裹起来,做成一个个巨大的、极不稳定的药包。
她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大威力,会不会把自己先炸上天。她只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抱起一个最大的药包,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段坍塌的豁口内侧。王猛等人正在那里用生命为她争取时间,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闪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王猛回头,看到杜芳怀里那个巨大的、滋滋冒着可疑青烟的布包,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吼着让手下兄弟拼命将敌人顶退几步。
杜芳用火把猛地点燃引信(一根浸了油的破布条),用尽吃奶的力气,将那个巨大的危险之物朝着豁口外敌军最密集的地方抛了出去!
她甚至来不及看结果,就被王猛猛地扑倒在地,死死按住。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恐怖十倍的巨响,猛然炸开!
地动山摇!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残肢和泥土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豁口附近的一切!惨叫声被巨大的轰鸣彻底淹没。
巨大的冲击波将杜芳和王猛都掀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那么一瞬。
杜芳耳鸣不止,头晕目眩地抬起头。
只见豁口处硝烟弥漫,原本拥挤在那里的黑靼子士兵消失了一大片,残肢断臂和破碎的铠甲散落一地。冲车也被炸得歪斜破裂。剩余的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宛如天罚般的恐怖打击彻底炸懵了,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上,还活着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爆炸中心,仿佛看到了神迹,或者说……魔迹。
王猛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景象,又看看旁边咳着血、几乎虚脱的杜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丫头……到底弄出了个什么东西!
杜芳瘫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她看着自己焦黑破裂、不住颤抖的双手,又望向那片由她亲手制造出的修罗场。
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后怕。
她赢了……暂时。
但代价是,她彻底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而那本《御戎新策》所蕴含的毁灭力量,也第一次,如此真实而血腥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侥幸残存的黑靼子开始潮水般退去,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城墙暂时守住了。
但城墙上下一片死寂,幸存者们看杜芳的眼神,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杜芳闭上眼睛,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杂在一起,粘稠而冰冷。
她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5章:折寿换得一线天
城墙上下,死一般的寂静。
血腥味、硝烟味、粪便烧焦的恶臭和一种皮肉烤糊的诡异香气混合在一起,凝成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堵在每个人的口鼻处。
黑靼子退潮般撤了下去,留下城下那片被恐怖爆炸犁过的修罗场,以及坍塌豁口处堆积如山的双方尸体。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幸。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惧,投向那个瘫倒在瓦砾堆中,浑身血污、不住颤抖的瘦弱身影——杜芳。
她刚刚展现的力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那不再是土法子,那是近乎妖邪的毁灭之力。敬仰或许有一丝。但更多的是源自本能的恐惧。看她就像在看一尊随时可能失控爆炸、将周围一切湮灭的凶神。
王猛拄着卷刃的砍刀,挣扎着站起来。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脸上被碎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直流。他一步步走到杜芳身边,眼神复杂至极。
他伸出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想拉她起来。
杜芳却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一样。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那双焦黑破裂、指甲外翻的手。这双手,刚刚制造了那场屠杀。
……王猛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收回手,还能动吗
杜芳没有回答,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溅在身前冰冷的石头上,像绽开的红梅。她感到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爆炸震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耳边依旧是尖锐的蜂鸣,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
这不仅仅是伤势。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骨髓里弥漫开来。
《御戎新策》上的警告——折寿元,损阴德——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内心。这不是比喻,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王猛看着她的惨状,眉头拧成了死结。他环顾四周,守军死伤过半,人人带伤,残存者眼神麻木,士气已然崩溃。城墙多处破损,那个巨大的豁口更是致命的弱点。物资几乎耗尽。
清点人数!还能动的,把伤员抬下去!找……找点水来!王猛嘶哑地下令,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命令下达,反应者却寥寥。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没有人相信还能守住下一次进攻。
杜芳在一片模糊的耳鸣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议论。
……守不住了……下次再来,必死无疑……
……都是那妖女……招来的祸事……
……降了吧……也许还能有条活路……
投降杜芳的心猛地一抽。那意味着城内所有青壮年被坑杀,妇孺沦为奴隶,这座城彻底成为鬼蜮。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不行!绝对不能!
求生的欲望,或者说,不让牺牲白费的执念,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那股诡异的虚弱感。她必须想办法!必须!
她挣扎着,用几乎报废的双手,艰难地从怀中掏出那半卷《御戎新策》。绢帛冰凉,上面还沾着她的血。
就着昏暗的天光,她再次疯狂地研读起来。目光跳过已经尝试过的、危险无比的惊雷篇,在毒疠和诛心篇上反复扫视。
毒疠篇:需引瘴疠之气,辅以尸毒、怨念,炼三日方可成……范围极广,敌我难分,慎用……
诛心篇:人心浮动,谣言四起,方可趁虚而入,乱其心智,散其军阵……然需天时地利,非旦夕之功……
都不是立刻能用的!要么准备时间太长,要么条件苛刻!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难道真的山穷水尽了
她的目光因为焦急和虚弱而涣散,无意间扫过绢卷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墨点污渍的地方。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年代久远留下的瑕疵。
但此刻,在极度专注和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下,那墨点的细微纹路,在她眼中似乎……活了过来
她猛地将绢卷凑到眼前,不顾手伤剧痛,死死盯着那一点。
不是墨点!
是字!是用一种近乎透明的特殊颜料,以极小极细的笔触写下的、隐藏在原有字句行间缝隙里的附加文字!
【……上述三术,皆乃小道,迫不得已之法。若遇绝境,山河破碎在即,可尝试引动地脉煞气,布‘九幽噬魂阵’……】
杜芳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然此法凶险异常,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需以自身精血为引,寿元为柴,强引地底阴煞之气爆发,顷刻间摧垮阵内一切生灵神魂……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当场魂飞魄散……布阵者首当其冲,十死无生……切记!非必死之局,万勿动用!!!】
后面的字迹愈发潦草急促,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警告,最后一个感叹号几乎划破了绢帛。
九幽噬魂阵!引地脉煞气!
十死无生!
杜芳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绢卷。一股比刚才爆炸气浪更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
这不是希望,这是比敌人刀剑更恐怖的绝望!是拉上全城敌人和自己一起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用还是不用
用了,可能立刻就会死,死得无比凄惨,甚至魂飞魄散。而且这力量根本无法控制,会不会连城内的自己人也……
不用,下一次攻击,城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可怕的抉择逼疯之时——
咚!!!
咚!!!
咚!!!
城外,战鼓再次擂响!这一次,鼓声更加沉重,更加密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气势!
一个负责瞭望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惊恐:猛哥!不好了!又……又来了!比刚才还多!还有……还有大纛(dào)!是敌人的主帅旗!他们……他们要总攻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
王猛猛地看向杜芳,眼神像是在看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丫头!还有没有办法!!
所有残存的目光,再一次,如同冰冷的针尖,聚焦在杜芳身上。
杜芳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她看着城外那黑云压城般的军阵,看着那杆象征着死亡的主帅大纛。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的绢卷,落在那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隐藏文字上。
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碎裂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
但需要……时间准备。
还需要……很多人,‘帮忙’。
她说出帮忙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让王猛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死寂。
她眼中的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豁出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御戎新策》的真正獠牙,终于要向这片天地,展露它最狰狞、最恐怖的一面。
第6章:煞阵吞天留残局
咚!咚!咚!
战鼓声不再是催促,而是丧钟,一声声砸在洛县残破的城墙和幸存者早已麻木的心脏上。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阵再次涌现。这一次,阵列更加森严,刀枪如林,反射着夕阳血红色的余晖,如同一片移动的、冰冷的死亡之林。那杆狰狞的黑色主帅大纛(帅旗)在军阵中央猎猎作响,宣告着不死不休的决心。
没有试探,没有保留。黑靼子要将这座顽抗的蝼蚁之城,连同里面的一切,彻底从地面上抹去。
王猛看着那片死亡的潮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妈的……弟兄们!看来今天,咱们得埋在这儿了!是爷们的,死也得啃下他们一块肉来!
残存的守军,加起来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他们握紧了手中残缺的兵器,准备进行最后的、毫无意义的自杀式冲锋。
就在这时,杜芳的声音响起,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退下城墙。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王猛。他猛地转头看向杜芳:丫头!你疯了!退下去他们立刻就能爬上来!
杜芳没有看他。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站在那段坍塌的、用无数尸体勉强堵住的豁口处,背对着所有人,面朝着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
狂风卷起她焦糊破碎的衣角,露出下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她瘦弱的背影在巨大的敌军背景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非人的死寂。
退下。她重复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般的诡异威严,不想死,就立刻退下城墙,越远越好。
王猛还想说什么,但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杜芳垂在身侧的手上——她那双早已惨不忍睹的手,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痉挛般的方式扭曲着,指尖深深抠入自己的掌心,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渗入脚下的焦土之中。
那不是寻常的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窜上王猛的脊梁骨。他猛地想起了杜芳刚才说的需要很多人‘帮忙’,以及她那死寂的眼神。
那不是办法,那是同归于尽!
退!快退!听她的!全都下城墙!快!王猛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连推带搡地将身边还在发愣的人赶下城墙马道。虽然不明白,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杜芳那种诡异状态的恐惧,让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墙头。
城墙上,瞬间只剩下杜芳一人,独自面对滔天而来的黑色洪流。
黑靼子的先锋已经冲到了壕沟边缘,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云梯再次架起,冲车轰隆隆地逼近。
杜芳缓缓抬起头,看着那片毁灭的浪潮,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像一个破碎的、冰冷的微笑。
她猛地张开双臂,仰面向天!
以她滴落的污血为中心,地面上,那些早已干涸或尚未凝固的血液——敌人的,守军的,无数死者的——仿佛突然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开始发出幽暗的、令人心悸的微光!
无数道细微的血色纹路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蔓延、交织、勾连,瞬间覆盖了豁口附近的大片区域,构成一个巨大、繁复、散发着无尽阴冷与死寂气息的诡异图案!
《御戎新策》隐藏篇——九幽噬魂阵!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嘶吼从杜芳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她全身的血管在这一刻诡异地凸起,颜色变得紫黑,仿佛有无数蚯蚓在皮肤下蠕动!她的七窍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原本清亮的眼睛瞬间被一片浑浊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死灰色所吞噬!
她不是在施法,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作为祭品,强行撕开某种禁忌的门户!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千军万马奔腾的震动,而是源自地底深处的、仿佛洪荒巨兽苏醒般的呻吟!城墙剧烈摇晃,更多的砖石簌簌落下。
刚刚冲到城墙下的黑靼子先锋部队,脚步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脚下。
冲车停止了前进,推车的士兵脸上露出茫然和恐惧。
然后,他们看到了。
以那个站在血色图案中央、形容可怖的少女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灰黑色气流,如同喷发的火山,猛地从地底喷涌而出!
那不是烟尘,那是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扭曲面孔、冰冷刺骨的绝望怨念凝聚而成的——地脉煞气!
煞气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潮水,瞬间吞没了冲在最前方的黑靼子士兵!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被煞气触及的士兵,动作瞬间凝固,眼中的神采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般骤然消失,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倒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和灵魂!
恐怖如同瘟疫般蔓延!
后面的士兵惊恐地看着同伴如同麦秆般成片倒下,死得无声无息,死得诡异莫名!他们想要后退,但恐怖的煞气弥漫的速度远超他们的脚步!
灰黑色的气流所过之处,生命被成片收割。战马哀鸣着倒地,冲车腐朽崩解,坚固的铠甲在煞气侵蚀下如同纸片般脆弱!
这不再是战争,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来自九幽地狱的屠杀!
城墙下,瞬间化作一片死寂的鬼域!
就连远远退开的王猛等人,也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战栗,仿佛有什么极其邪恶和古老的东西被惊醒了,正冰冷地注视着这片大地。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有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煞气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死亡领域。
而阵眼中心的杜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大股大股的黑血从她口中涌出。她的生命力正在被疯狂抽取,作为维持这恐怖阵法的燃料。她的意识早已模糊,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毁灭的本能。
就在这时,那杆主帅大纛下的敌酋,似乎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超乎理解的恐怖打击中反应过来。他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下达了命令。
军中残存的、寥寥无几的萨满或祭司模样的人,开始疯狂地跳起了诡异的舞蹈,摇动法器,试图对抗那弥漫的煞气。
同时,位于军阵最后方的、为数不多的骑兵,接到了命令。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呐喊,竟然绕开前方恐怖的死亡区域,从侧翼疯狂地冲向城墙!他们是死士,目标只有一个——打断那个正在制造这场灾难的源头:杜芳!
王猛瞳孔骤缩!
挡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丫头!他狂吼着,带着最后几十个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如同扑火的飞蛾,迎向了那些发起自杀式冲锋的骑兵!
城墙上下,瞬间又爆发了惨烈无比的短兵相接!这是人类之间最后的、绝望的搏杀,在背景那一片无声死亡的黑灰色领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悲壮和残酷。
王猛像一头受伤的疯虎,完全不顾自身,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手段阻挡着骑兵靠近豁口。不断有人倒下,被铁蹄踏碎。
阵眼中的杜芳,似乎对外界的搏杀毫无所觉。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哇地喷出一口更加浓稠的黑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九幽噬魂阵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范围不再扩张,甚至有了一丝收缩的迹象。她的生命烛火,即将燃尽。
但就在这最后的时刻,那些冲入煞气范围的骑兵和试图施法对抗的萨满,他们的死亡和恐惧,似乎又为这邪恶的阵法提供了最后一丝能量。
阵法猛地再次亮了一下!
这一次,那股恐怖的意志似乎凝聚成了一股无形的、针对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矛,跨越空间,直刺向军阵后方那杆主帅大纛!
敌酋身旁一个正在施法的老萨满,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极致的惊恐,随即头颅如同西瓜般轰然炸开!
红白之物溅了那主帅一身!
即便是心如铁石的主帅,面对这种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恐怖力量,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骇然和崩溃的神情!
他看着前方那片依旧在缓慢蔓延、吞噬一切的死亡领域,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死状诡异的尸体,再看看身边无头倒下的萨满……
魔鬼……她是魔鬼……他失神地喃喃自语,最后一丝战斗意志被彻底摧毁。
撤!撤退!!全军撤退!!!他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荣耀和任务,调转马头,第一个向着来路疯狂逃窜!
主帅一逃,本就濒临崩溃的黑靼子大军彻底失去了秩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后溃逃,只求远离那座已经化为鬼蜮的城池。
煞气领域终于停止了扩张,然后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地底。
天空中的异象渐渐消散,但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死寂,却久久不散。
城墙豁口处,杜芳的身影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前直挺挺地倒下。
丫头!浑身不知添了多少道伤口、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王猛,踉跄着扑过去,在她摔在地上之前,勉强接住了她。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的、几乎感觉不到生机的柔软。
杜芳躺在他怀里,脸色灰败得像久埋地下的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嘴角还在无意识地溢出黑色的血沫。她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经被抽干。
王猛的手抖得厉害,他甚至不敢去探她的鼻息。
残存的、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他们看着眼前这片尸横遍野、如同鬼域般的战场,看着王猛怀中那个气息奄奄、仿佛一碰即碎的少女。
没有人说话。
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有,但更多的是无尽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守住了。
用无法想象的、近乎邪魔的手段守住了。
但活下来的人,看着那片被煞气侵蚀后草木枯萎、大地开裂、毫无生机的死地,看着那些死状诡异的敌人尸体,再看着那个缔造了这一切的源头……
他们赢了,却仿佛也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吞噬了大地,只有零星的火苗在废墟间跳跃,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而恐惧的脸。
洛县,变成了一座矗立在尸山血海和绝望之上的孤岛。
而未来,如同这深沉的夜色一样,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光亮。
杜芳用无法估量的代价,换来的不是胜利,只是一个残酷的、充满未知恐怖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