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高速路像一条冻僵的灰蛇,蜿蜒着伸向望不到头的远方。
车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光秃秃的田野,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抽打着车窗玻璃,发出细碎又执拗的声响。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脸颊发烫,可我心里却结着一层冰。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横亘在我们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沉默的源头,是他刚刚提出的那个要求——一个在我听来荒谬绝伦的要求。
露露的事,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手机……我看还是算了。
我侧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开始膨胀。不是说好了吗最新款的水果手机,小姑娘肯定喜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视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手机……太轻了。她马上要进城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你……你这个做嫂子的,不如直接给她十七万吧,就当是……庆祝她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十七万那三个字从我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瞬间驱散了车内的暖意。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陈默,你再说一遍多少
十七万。他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露露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些年跟着爸妈在老家,吃了不少苦。我们条件好了,帮衬她是应该的。你……你就当是提前给她的一份大礼。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屈辱感,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看着他,这个同床共枕了四年的男人,此刻他的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如此陌生,甚至有些狰狞。那眼神深处,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柔分明是赤裸裸的算计,像冰冷的刀锋,抵在我的喉咙上。
应该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陈默,那是十七万!不是十七块!你妹妹吃苦,是我造成的吗凭什么要我出这笔钱你心疼她,好啊,把你的工资卡给她!把你这些年攒的钱都给她!别在这里慷他人之慨!
林晚!他猛地低吼一声,方向盘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你怎么这么自私一点亲情都不讲露露以后也是你的妹妹!
自私我几乎要气笑了,血液在太阳穴突突地跳,我自私我自私会花光积蓄给你爸妈买茅台买中华买燕窝我自私会把这车借给你开了一年又一年陈默,你摸摸良心!十七万,你让我拿什么出去偷去抢吗还是你觉得,我林晚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活该填你们家的无底洞
够了!他猛地一脚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巨大的惯性让我狠狠撞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胸口一阵闷痛。车子粗暴地停在应急车道上,发动机还在不甘地低吼。
下车!他扭过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瞪着我,滚下去!既然你眼里只有钱,没有我们一家人,那就别跟我回去过年了!滚!
我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车窗外,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无情地抽打着车身。这里是高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陈默,你疯了这里是高速!我试图去拉车门把手,却发现他早已锁死。
我让你滚下去!他咆哮着,猛地探过身,粗暴地按下了我这一侧的车门锁,然后狠狠推了我一把。巨大的力量让我猝不及防,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紧接着,车门被他从外面猛地拉开。
凛冽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雨点瞬间灌了进来,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我被他连推带搡地弄下了车,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湿漉漉、冰冷坚硬的路肩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陈默!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寒冷而扭曲变形。
回应我的,是引擎骤然爆发的轰鸣。那辆我无比熟悉的黑色奔驰,我父母送我的毕业礼物,此刻像一头挣脱束缚的黑色怪兽,猛地向前窜去,轮胎卷起冰冷肮脏的泥水,无情地溅了我一身一脸。尾灯的红光在灰蒙蒙的雨雾中迅速缩小,变成一个模糊的红点,然后彻底消失在前方的弯道尽头。
世界,瞬间只剩下无边的寒冷、死寂的雨声,和高速路上车辆呼啸而过的、令人心悸的轰鸣。
我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雨水迅速浸透了我的羽绒服,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骨头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咯咯作响,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
高速路像一条冰冷的灰色巨蟒,在我眼前延伸。一辆辆汽车带着巨大的噪音和气流,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卷起的寒风和泥水一次次扑打在我身上。没有人停下。在这条通往团圆的高速路上,我成了一个突兀的、被世界遗弃的坐标。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四年。整整四年的感情,一千多个日夜的陪伴和付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被区区十七万砸得粉碎,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荒郊野岭。我为他精心挑选他父母喜欢的礼物,我心疼他挤地铁把车给他开,我甚至开始憧憬我们未来的小家……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的好,都抵不过他妹妹那狮子大开口的十七万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颤抖着,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模糊,我胡乱地用袖子擦了几下,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陈默。
拨号。漫长的等待音。然后,是冰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再拨。通话中。
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每一次,都是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微信消息发出去,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跳了出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他把我拉黑了。彻底地,决绝地,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心,彻底沉入了冰窟。比这腊月的高速寒风更冷。原来,他把我丢在这里,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除非我低头,除非我答应那荒谬的十七万,否则,他绝不会回头。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撕扯着我的神经。我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蜷缩在高速路冰冷的护栏边,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幕中,放声大哭。眼泪滚烫,流到脸上却瞬间变得冰凉。委屈、愤怒、恐惧、被背叛的剧痛……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嚎啕。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路过的车辆依旧飞驰,刺眼的车灯偶尔扫过我蜷缩的身影,带来片刻的光明,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和寒冷。没有人停留。这世界,冷漠得让人心寒。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哑,眼泪似乎也流干了。身体早已冻得麻木,膝盖和手肘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刺骨的寒冷反而让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哭哭给谁看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让那个狠心的男人回头吗哭能让我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吗
不能。
一个清晰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混沌的绝望。
我的车。那辆被他开走的黑色奔驰。那是我林晚的财产!是我父母的心意!他陈默,有什么资格开走他把我丢在高速上,我可以暂时不跟他计较人身伤害,但我的车,他必须立刻还回来!
一股冰冷的、带着狠劲的力量,从冻僵的四肢百骸里重新凝聚起来。我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僵硬颤抖,但我还是异常坚定地,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了那三个数字——122。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交警同志沉稳而职业的声音。
喂,您好,这里是高速交警指挥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但我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
你好。我要报警。我的车,在成绵高速K187附近,被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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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后,时间仿佛被这刺骨的寒冷和绝望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我蜷缩在冰冷的护栏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热量的流失。意识在寒冷和疲惫的夹击下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闪过和陈默四年间的片段:初识时他笨拙的讨好,热恋时他眼里的光,争吵后他低声下气的道歉……那些曾经温暖的画面,此刻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里。
原来,所有的温情脉脉,都抵不过金钱的试炼。十七万,就让他彻底撕下了伪装,露出了贪婪又冷酷的獠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远处终于传来了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警灯穿透雨幕,像黑暗中的灯塔,越来越近。一辆警车稳稳地停在了我面前。
车门打开,两位穿着荧光绿执勤服的交警快步走下来。看到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地蜷缩在路边的样子,他们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愕和同情。
同志,是你报的警吗说车被偷了一位年纪稍长的交警蹲下身,语气温和而关切。
我冻得嘴唇发紫,牙齿还在打颤,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声。
快,先上车!冻坏了吧!另一位年轻些的交警连忙搀扶起我几乎冻僵的身体。他们的手很有力,带着暖意。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他们扶进了温暖如春的警车后座。
一件厚实的、带着体温的警用多功能大衣立刻裹在了我身上,隔绝了刺骨的寒意。紧接着,一个温热的纸杯塞到了我手里,里面是冒着袅袅白气的热水。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别急,慢慢说。年长的交警坐在副驾,回头看着我,眼神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滚烫的水流顺着食道滑下,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里沉积的冰寒。僵硬的身体开始回暖,麻木的知觉也一点点复苏。我捧着杯子,感受着那珍贵的暖意,眼泪差点又涌出来,但被我死死忍住了。
谢谢……我声音嘶哑地开口,努力组织着语言,车……是我男朋友开走的。我们……吵架了,他把我丢在这里,自己开走了我的车。
男朋友年轻交警皱起了眉,吵架就把人丢高速上还开走你的车这性质很恶劣啊!车牌号记得吗车型
黑色奔驰GLC,车牌是……我清晰地报出了车牌号,那串数字早已刻在我心里,车是我爸妈给我买的,登记在我名下。
年长的交警点点头,拿出警务通开始操作。别担心,只要车是你的,我们肯定帮你追回来。你男朋友叫什么有他电话吗
他叫陈默。电话……我打了很多次,他把我拉黑了。我苦涩地说。
交警同志很快通过系统查到了车辆信息,确认了我是车主。他直接拨通了陈默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竟然接通了。
喂,是陈默吗这里是成绵高速交警大队。你驾驶的黑色奔驰GLC,车牌号XXXXX,车主林晚女士报警称车辆被盗。请你立刻将车辆开回XX服务区交警执勤点,配合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默那熟悉、此刻却显得异常冷漠和油滑的声音:交警同志,误会了。车是我女朋友的,我们就是闹了点小别扭。我现在已经到家了,大过年的,等年后我亲自把车给她送回去,行吗保证完好无损。
到家了交警同志看了一眼手表,语气严肃起来,从你丢下林女士的位置到你老家,至少还有三个小时车程!你现在就说你到家了陈默,我警告你,立刻、马上把车开回来!否则,我们将以涉嫌盗窃机动车辆对你进行传唤,并依法采取强制措施!这不是儿戏!
交警同志,真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就是情侣吵架……陈默还在试图狡辩。
这不是情侣吵架的问题!这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并且将他人置于危险境地!给你半小时,立刻返回!否则后果自负!交警同志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我们清晰地听到陈默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轻蔑的声音:行行行,知道了,烦不烦!紧接着,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混账东西!年轻交警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陈默不仅毫无悔意,甚至对法律都如此轻慢。他根本就没打算还车!他以为躲回老家,就能赖掉一切
一股冰冷的怒意再次升腾起来,比刚才的寒冷更甚。我抬起头,看着两位交警同志,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警察同志,他这是铁了心要霸占我的车!我要求追究他的责任!绝不和解!
年长的交警看着我冻得发青却异常坚定的脸,点了点头:放心,林女士。他跑不了。我们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车的事,我们一定依法处理,给你一个交代。
警车启动,载着我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车窗外,雨还在下,但车内的暖意和身边穿着制服的身影,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心底那簇名为愤怒和决绝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陈默,还有你们那一家子吸血鬼,这个年,你们别想好过了。我的车,我的尊严,你们怎么吞下去的,我要你们怎么加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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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没有直接送我回家,而是先去了最近的高速交警大队处理案情。做完详细的笔录,固定了陈默拒不开车返回并关机的证据后,时间已近深夜。交警同志帮我联系了我的父母。
当看到爸妈那辆熟悉的车子顶着寒风暴雨冲进交警大队院子时,我的眼泪终于再次决堤。车门打开,妈妈甚至等不及撑伞,就踉跄着扑了过来。
晚晚!我的晚晚啊!她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那怀抱温暖得几乎要将我融化。她的手颤抖着抚摸我冰冷的脸颊、湿漉漉的头发,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疼,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了手怎么这么冰脸都冻青了!在家我们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怎么谈个恋爱就……就被人糟践成这样了啊!
妈妈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灼烧着我冰冷麻木的皮肤。那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包裹着我,瞬间击溃了我强行筑起的所有防线。我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妈妈怀里放声大哭,把这几个小时积攒的恐惧、愤怒、屈辱和寒冷,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妈……他把我丢在高速上……他还要抢我的车……他……我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回家了,爸妈在呢,谁也不能再欺负我的宝贝闺女!妈妈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这时,爸爸也大步走了过来。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额角的青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突突直跳。他脱下自己厚实的大衣,不由分说地裹在我身上,然后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爸爸的怀抱宽厚而有力,带着一种山一样的沉稳和安全感。
晚晚不怕,爸带你回家。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家的车,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在把我小心放进温暖的后座后,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警车引擎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默!我操你祖宗!爸爸的怒吼在寂静的雨夜里炸开,充满了暴戾和杀意,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闺女!老子让你这个年都过不安生!老子现在就去找他!打断他的狗腿!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转身就要去拉驾驶座的门。
老林!你给我站住!妈妈厉声喝止,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你急什么现在去就我们三个你一个人能打几个他们一大家子都在老家!你想去吃亏吗
爸爸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妈妈: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就这么白白让人欺负了
谁说要算了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狠劲,眼神锐利如刀,回家!马上回家!把大哥二哥三姐四叔五婶……所有能叫上的亲戚,全都叫上!一个都不能少!要人我们有人,要理我们占理!吃亏的事,我们老林家一件都不干!
妈妈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爸爸冲动的怒火,也让他眼中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看着妈妈,那眼神充满了激赏和依赖。
对!对!还是老婆你脑子清楚!走!回家!摇人!
车子在雨夜里疾驰,载着我们一家三口,也载着滔天的怒火和即将掀起的风暴,驶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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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个熟悉温暖、灯火通明的家,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但家里的气氛却与往年的温馨祥和截然不同。得知消息后,家族里能赶来的长辈几乎都连夜赶到了。
客厅里坐满了人。大伯、二伯、三姑、四叔、五婶……甚至连我八十多岁,平时深居简出的爷爷奶奶,都被堂哥堂姐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连夜从城郊的老家赶了过来。两位老人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爷爷拄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腰板挺得笔直,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山雨欲来的沉静;奶奶则紧紧抿着嘴唇,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我把事情的经过,从陈默索要十七万见面礼,到高速被弃,再到他拒不开车返回并关机,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又说了一遍。每说一句,客厅里的气压就低一分,长辈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啪!爷爷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我的叙述。老人家须发皆张,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洪亮得如同惊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反了天了!欺负我老林家的孙女!当我林正山死了吗当我老林家没人了吗啊!
简直无法无天!大伯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这哪是谈恋爱这是敲诈!是抢劫!是谋杀未遂!
十七万他妹妹是镶金边了还是镶钻了见面礼要十七万他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还是怎么着二伯气得脸色发紫,唾沫星子横飞。
还有脸抢车把人丢高速上这他妈是人干的事畜生都不如!三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走!现在就走!去他老陈家!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龙潭虎穴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他家给掀了!
对!掀了他家!把车抢回来!把那小子的腿打断!四叔五婶也跟着怒吼起来。一时间,群情激愤,客厅里充满了愤怒的咆哮和拍桌子的声音,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爷爷奶奶对视一眼。奶奶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满屋的嘈杂:都给我坐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两位老人。
大年三十,马上就是新年了。奶奶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愤怒的脸,为了那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耽误我们一家子团圆,值得吗晦气不晦气
爷爷接口道,声音沉稳有力: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车在哪儿,人在哪儿,都清清楚楚。让他们先过个‘好’年!等过了初一,天一亮,我们老林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去他老陈家‘拜年’!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儿子的!是怎么敢动我林正山的孙女的!
爷爷的话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局面。长辈们虽然依旧怒火中烧,但都冷静下来,纷纷点头。
爸说得对!让他们先过个提心吊胆的年!
对!初一一早,咱们就去‘拜年’!给他们送份‘大礼’!
怒火被暂时压下,但复仇的决心却更加坚定。这个年,注定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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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家里依旧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里,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默契和压抑的怒火。男人们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比往年更响,剁肉的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也格外沉重,仿佛在宣泄着什么。女人们围坐在客厅的麻将桌旁,麻将牌被搓得哗啦作响,但谈论的话题,三句不离陈默和他那一家子。
大姐,你说那家人脸皮怎么那么厚十七万亏他们张得开嘴!
就是!我看那小子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是冲着晚晚条件好来的!
还有那当妈的,能教出这种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初一早上去,非得好好说道说道!
我则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堂弟堂妹,在院子里放烟花鞭炮。看着他们兴奋的小脸,听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欢笑,我纷乱的心绪才稍稍得到一丝平复。
晚晚姐,快看!这个好漂亮!小堂妹指着一个蹿上夜空的烟花,兴奋地跳着脚。
我抬头望去。漆黑的夜幕被骤然点亮,一朵巨大的、金灿灿的菊花在头顶轰然绽放,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紧接着,红的、绿的、蓝的……无数璀璨的光点争先恐后地升腾、炸开,将整个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
新年快乐!晚晚姐!孩子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喊着。
新年快乐!我也努力扬起笑容回应他们。是啊,新年了。无论经历了什么,生活总要继续。我还有这么多爱我的家人,他们就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电视里传来春晚主持人激昂的祝福声。院子里瞬间沸腾了。
新年快乐!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在烟花和鞭炮的喧嚣中交织,充满了对新年的期盼。我的手机屏幕也瞬间被点亮,微信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朋友们的新年祝福像潮水般涌来。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清冷空气,正准备一一回复这些温暖的问候。就在这时,一个刺眼的、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名字,跳上了屏幕顶端。
陈默。
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你现在人在哪里怎么还不过来我家里的亲戚都等着见你呢!
冰冷的文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质问。仿佛几个小时前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在高速雨夜里的人不是他,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遗弃和抢夺从未发生。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我指尖发麻。我死死盯着屏幕,几乎要将它盯穿。他怎么敢他怎么还有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不等我回复,第二条消息又跳了出来,带着更浓的命令口吻:
我不管你在哪儿,限你一个小时之内到我家来!长辈都等着呢,你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礼貌他跟我讲礼貌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笑出声来。紧接着,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图片里是一个光线昏暗、烟雾缭绕的房间。几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油腻腻的圆桌旁,桌上杯盘狼藉,堆满了啃剩的骨头和菜渣,地上更是垃圾遍地,烟头、纸巾、瓜子壳随处可见。这就是他所谓的亲戚都等着这就是他要求我有礼貌去拜见的场面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机,对着我家客厅拍了一张照片。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清蒸鲈鱼、油焖大虾、红烧狮子头、八宝饭、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家人围坐桌旁,笑容满面,举杯欢庆,背景是窗外依旧在绽放的璀璨烟花。
我把这张充满温暖、富足和团圆气息的照片发了过去,附上一段冰冷的文字:
不好意思,陪家人过年呢。你们的剩饭我就没这个福气享用了,你们还是自己慢慢享用吧。哦,对了,最后提醒你一句,车,立刻给我还回来!事情闹大了,你们可兜不住!
消息显示已送达。紧接着,对话框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那行字闪烁了很久,很久,仿佛他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试图反击或狡辩。
但最终,什么回复也没有。那片正在输入…的提示,像他此刻的色厉内荏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冷笑一声,关掉了对话框,将那个名字彻底拉黑删除。陈默,还有你那一家子,我们的账,明天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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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清晨。
昨夜喧嚣的鞭炮碎屑还铺满了院子的地面,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天色刚蒙蒙亮,我带着几个堂弟堂妹在院子里清理昨晚燃放过的烟花筒,顺便点燃了几个小孩子们喜欢的仙女棒。细碎的金色火花在微凉的晨光中跳跃闪烁,映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带着一种嚣张的气势,猛地停在了我家院门外。
车门打开,陈默率先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绕到车后,殷勤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他的母亲,一个身材微胖、颧骨略高的中年女人,从车里钻了出来。她一下车,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我家宽敞的院子和气派的三层小楼,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贪婪。随即,她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浮在表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她手里拎着两箱最普通的、超市里随处可见的纯牛奶,迈着步子朝我走来。
哎呀,笙笙!她亲热地喊着,声音又尖又假,昨天我让成业叫你过来过年,你们怎么不过来呢我们一家人都在等着你呢!等得饭菜都凉透了,也看不见你的影子!可把我们急坏了!
她说着,把那两箱牛奶随意地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然后自顾自地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了下来,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那姿态,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
紧接着,陈默的父亲也下了车。这是个干瘦、脸色黝黑、眼神浑浊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旺旺大礼包的廉价红色塑料袋。他站在陈默母亲身后,板着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瓮声瓮气地开口:笙笙,你爸妈呢怎么我们都上门了,你爸妈还不露面啊这是不欢迎我们吗
看着那两箱刺眼的纯牛奶,再看看那辆停在院门口、在晨光下泛着冷光的、属于我的黑色大奔,一股荒谬绝伦的讽刺感直冲脑门。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冷冷地看着陈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还确实是不欢迎你们。
我的目光扫过那两箱牛奶和旺旺大礼包,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们还是拿回家自己享用吧,我就不收了。
最后,我的目光钉在陈默脸上,声音斩钉截铁:现在,把车钥匙还给我。从今天起,我们之间,彻底结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番话,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陈默父母强装的平静。
陈母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愤怒和刻薄:林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见你爸妈,现在还没见上一面呢,你就赶我们回去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老陈家看不起我们农村人
我刚想开口,陈默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晚晚!你冷静点!我爸妈脾气不好,你就让让他们吧!算我求你了!你只要低个头,跟他们道个歉,然后把你爸妈叫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彩礼的事情,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置什么气啊
一家人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简直是对我智商的侮辱!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我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家人一家人会处心积虑算计我,让我出十七万给你妹妹当见面礼陈默,这十七万,怕是你妈在地里锄头都挥冒烟了,一年也赚不到吧
陈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躲闪,那是一种被当众戳穿心事的狼狈和窘迫。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片刻后,又挤出一个极其虚伪的笑容,试图用亲情来粉饰贪婪:晚晚,你……你也知道我妈辛苦啊。我让你出这十七万,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心疼我妹妹!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农村生活,吃了多少苦这不马上要去城里了吗别人家小孩儿有的,她都得有啊!不然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疼啊!
你心疼我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愤怒,像连珠炮一样轰向他,陈露在农村上学走山路磨破鞋底的时候,你怎么不心疼她大冬天手上冻得全是裂口流脓的时候,你怎么不心疼她饭卡没钱在学校饿肚子、甚至偷吃别人东西被骂的时候,你怎么不心疼现在,马上要跟我结婚了,你立马就‘心疼’了陈默,你要真心疼你妹妹,好啊!把你自己的工资卡给她!把你这些年攒的钱都给她!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跟我玩什么道德绑架
我越说越激动,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委屈喷薄而出:就你会装好哥哥就你心疼你妹心疼你妈就你妈辛苦我爸妈不辛苦吗我林晚是吃泥巴喝西北风长大的吗别他妈成天把‘心疼’挂在嘴上!冤有头债有主!你妹妹要钱,找你!找你爸妈!找我林晚做什么我欠她的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陈默和他父母的脸上。陈默被我骂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母彻底炸了。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冲到我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你个小贱蹄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成业要不是把你当自家人,他会跟你提这十七万我告诉你,想给我们家露露出这十七万的人多了去了!排着队呢!你算老几你算什么东西!
一直躲在陈默身后,用怨毒眼神盯着我的陈露,此刻也跳了出来,尖声附和,话语恶毒得令人心寒:就是!哥,你昨天在高速上怎么就没把她冻死呢!省得她今天在这里满嘴喷粪!
冻死我陈露这句恶毒到极点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怒火。什么教养,什么体面,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指着陈露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寻思你陈露是个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在学校偷同学的笔记本!在宿舍偷别人的零食!你哥更牛!找了个女朋友就敢偷别人价值五十万的车!你爸妈也不错,还想偷我家十七万!你们这一家子,真他妈是神偷世家啊!祖传的手艺是吧我看就是时迁活过来,见了你们也得磕头拜师,自愧不如!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你……你放屁!陈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黑转紫,额头上青筋暴跳,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扬起手似乎想打我。
滚!我厉喝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吃人的目光,少在这里撒野!赶紧的,车钥匙还我!然后,立刻!马上!从我家院子里滚出去!别站在这里碍眼!大过年的,真是晦气透顶!
然而,这一家子极品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他们非但没走,反而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喇喇地坐回了刚才的凳子上,摆出一副赖着不走的无赖架势。
陈父喘着粗气,阴沉沉地开口:我跟你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好说的!叫你爸妈出来!我们今天不是来跟你磨嘴皮子的,我们是来谈正事的!谈你和成业的婚事!
陈母也叉着腰,尖声帮腔:就是!这就是你们老林家的待客之道吗客人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主人面都不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她刻薄的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充满了鄙夷:怪不得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敢跟我们叫板呢!原来一家子都没教养!没规矩!
如果说之前的辱骂我还能强忍,那么这句对我父母的侮辱,彻底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引信!
闭嘴!我厉声嘶吼,眼睛瞬间红了。我立刻转身,对旁边几个早就吓傻了的堂弟堂妹急促地说:快!进屋去!把门锁好!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听到没有
孩子们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但都很听话,立刻跑进屋里,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陈默一家四口。
空气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我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墙角,抄起了一把用来打扫院子的大竹扫帚!那扫帚又长又硬,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大年二十九才搞完的卫生,我拖着扫帚,一步步走向他们,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院子里怎么又多了几坨臭不可闻的垃圾真是恶心死人了!
话音未落,我双手抡起那沉重的竹扫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我最近的陈默狠狠扫了过去!
哎哟!死丫头!你敢打我!陈默猝不及防,被扫帚头重重地拍在胳膊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猛地跳了起来。
林晚!你凭什么打我!哥!你看她!陈露尖叫着,想躲到陈默身后,却被我反手一扫帚,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小腿上,疼得她嗷一嗓子,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反了!反了天了!陈母也未能幸免,混乱中,我的扫帚带着风声,在她肥硕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两下。
啊!我的屁股!小贱人!我跟你拼了!陈母又惊又怒,张牙舞爪地想扑过来。
整个院子瞬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我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双手紧紧攥着扫帚柄,追着他们三人满院子跑!沉重的竹扫帚带着呼呼的风声,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腿上、屁股上!
陈默被我追得狼狈不堪,抱头鼠窜,昂贵的羽绒服被扫帚枝刮开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羽绒。陈露更是披头散发,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乱成了鸡窝,昂贵的靴子上沾满了泥巴,哭喊着四处躲藏。陈母跑得慢,又挨了好几下,气得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力量。我只有一个念头:打!狠狠地打!把这群吸血的蚂蟥、无耻的强盗、恶毒的垃圾,统统打出我的家门!打出我的生活!
混乱中,我瞅准一个机会,陈默被我逼到了院墙角落,退无可退。我眼中寒光一闪,双手高高举起沉重的竹扫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这一下,我要把昨天在高速上受的冻、挨的饿、流的泪,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然而,就在扫帚即将落下的瞬间,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羞怒和疯狂!他猛地转身,不再躲闪,而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一声低吼,竟然不躲不避,直接伸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呼啸而下的扫帚柄!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虎口发麻,扫帚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我们两人,隔着扫帚,四目相对。他脸上刚才的狼狈和伪装的平静彻底消失,只剩下扭曲的狰狞和暴怒,眼睛瞪得血红,像要喷出火来!
林晚!你他妈闹够了没有!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形。
下一秒,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抓着扫帚柄的手猛地一拽!巨大的力量让我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同时,他空出的右手,带着一股凌厉的掌风,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扇在了我的左脸上!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混乱的院子里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左脸颊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瞬间失去了知觉,紧接着是火辣辣、钻心刺骨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嘴角尝到了一丝腥咸的铁锈味。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眼泪,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巨大的震惊、屈辱和彻底的绝望,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打我
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这个我打算托付终身的男人,竟然打我
四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所谓的温情,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下,彻底化作了齑粉!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啊——!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剧痛、屈辱和滔天恨意的火焰,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野兽,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什么扫帚!什么武器!统统不要了!
我赤手空拳,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脚踢!用头撞!所有能攻击的地方,我都不管不顾地招呼上去!
你凭什么打我!陈默!你凭什么打我!我爸妈都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打我!!我一边疯狂地攻击,一边嘶声哭喊,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从小,爸妈就告诉我:我们不惹事,但绝不怕事!谁要是欺负你,别怕!打回去!十倍百倍地打回去!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顶着!
此刻,爸爸的话像烙印一样在我脑海里燃烧!他打了我!他竟敢打我!
我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那只刚刚打了我耳光的手!我像疯了一样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死命地往下拽!往死里拽!
啊——!我的耳朵!!陈默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那声音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他痛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我拽得弯了下去。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
陈父陈母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到儿子痛苦哀嚎的样子,立刻尖叫着冲了上来!
小贱人!松手!快松手!陈母扑上来,用她肥胖的身体狠狠撞我,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我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
反了!反了!给我放开!陈父也冲上来,用他那双干农活的粗糙大手,死死地攥住我揪着陈默耳朵的那只手腕,用尽全力想掰开我的手指!
三个人,像扭麻花一样死死纠缠在一起!
我咬紧牙关,任凭陈母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任凭陈父的手像铁箍一样攥得我手腕剧痛!我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了那只揪着陈默耳朵的手上!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松手!死也不松手!他敢打我,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爸妈!快救我!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要掉了!啊——!陈默痛得涕泪横流,声音都变了调,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陈父陈母更加疯狂地撕扯我、捶打我、甚至用脚踹我!污言秽语像污水一样泼洒过来:没教养的野种!泼妇!毒妇!你配不上我儿子!活该被丢高速上冻死!
身体的疼痛和他们的辱骂,反而让我更加疯狂!我死死盯着陈默那只被我揪得变形、通红的耳朵,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猛地从院门口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怒,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妈的!欺负我闺女欺负到我家里来了!!
我甚至没看清人影,只感觉一道带着劲风的黑影如同下山猛虎般冲了过来!紧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陈默一声更加凄厉短促的惨叫!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了死死缠着我的陈父陈母!
我身体被带得一个趔趄,揪着陈默耳朵的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拉扯力,猛地一紧,然后……一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陈默的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僵硬地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倒了下去。
而我那只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里……赫然……紧紧攥着一只……血淋淋的、还带着体温的……耳朵!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暗红色小花。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
只有陈母那足以刺破耳膜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切割着死寂的空气:
杀人了!杀人了啊!老林家杀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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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只血淋淋、温热的耳朵脱离我的掌心,带着一种诡异的重量感,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我做了什么
我……我扯掉了陈默的耳朵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我混沌的脑海里炸开,震得我浑身剧颤,手脚冰凉。我下意识地、惊恐地甩着手,仿佛想甩掉那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血迹和触感。
然而,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我家那只养了多年、平时懒洋洋的大橘猫,不知何时被血腥味吸引了过来。它像一道橘黄色的闪电,猛地从角落里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起地上那只血糊糊的耳朵,然后敏捷地几个纵跃,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消失在了旁边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间,只留下几片晃动的叶子和一声满足的喵呜。
啊——!耳朵!成业的耳朵!陈母的尖叫声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已经倒在地上的陈默身边。
陈默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怨毒。他左边的耳廓处,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不断往外涌着暗红色鲜血的窟窿!那鲜血迅速染红了他崭新的羽绒服领口,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陈父也扑了过去,看着儿子惨烈的模样,这个干瘦黝黑的男人浑身抖得像筛糠,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冒血的伤口。
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我。我本意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晚晚!一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我颤抖的肩膀上。是爸爸。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挡住了陈默那怨毒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闺女,有爸在!天塌下来,爸给你顶着!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询问声从院门口涌了进来。隔壁听到动静的长辈们,在爷爷奶奶的带领下,全都赶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我那满头银发、拄着枣木拐杖的爷爷,和眼神锐利如鹰的奶奶。
奶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地上血糊糊的一片和哭天抢地的陈母,最后落在我身上,看到我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眼中怒火更炽。她重重地拄了一下拐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啥事冲我们老两口来!欺负我们家晚晚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陈母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指着房顶,又指着树,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她语无伦次,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猫……猫把耳朵叼走了!房顶上!是她们家!是她们家害的!
爷爷慢悠悠地砸吧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眯着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哦你的意思是,姜成业的耳朵自己长腿跑到房顶上去了还是我们家猫成精了,把他耳朵揪下来叼走的
奶奶立刻接口,声音斩钉截铁:警察同志还没来呢,你可不能红口白牙地乱说!这猫叼东西,跟我们老林家可没关系!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身上血腥味太重,招猫!
我妈这时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她脸色煞白,腿脚发软,几乎是扑到我身边,颤抖着手在我身上摸索,声音带着哭腔:晚晚!晚晚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这血……这血是不是你的啊
我机械地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血不是我的,但我好像……真的闯下了弥天大祸。
不行!这出血了!出大事了!大姨看着地上那一大滩刺目的鲜血和昏迷不醒、耳朵缺了一块的陈默,脸色凝重,得报警!必须报警!不然说不清楚!
二姨也连连点头,声音急促:对!赶紧报警!这可不是小事!闹出人命就完了!
报警!对!报警!陈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涕泪横流混着血污,状若疯癫,她指着我们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报警!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杀人偿命!我要他们给我儿子偿命!
---
呜哇——呜哇——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死寂般的凝重。两辆警车停在了院门外,几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快步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血糊糊的场景和昏迷不醒、耳朵残缺的陈默,为首的警官眉头立刻紧紧锁了起来,表情异常严肃。
谁报的警怎么回事警官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啊!陈母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警官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嚎得撕心裂肺,唾沫星子横飞:杀人了!他们老林家要杀人了啊!你看看我儿子!耳朵都被他们揪掉了!流了这么多血!他们要杀人灭口啊!青天大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警官眉头皱得更紧,费力地把腿从陈母的钳制中抽出来,示意旁边的警员扶住她。他看向地上昏迷的陈默,问道:受伤的是谁现在什么情况
陈父这才颤颤巍巍地站出来,他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我儿子,陈默。他……他的耳朵……耳朵掉了!警察同志,我儿子……他快不行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他们老林家没完!
伤者需要立刻送医!警官果断下令,立刻有警员联系救护车。他接着问,目光如炬:是谁动的手怎么伤的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我和爷爷奶奶身上。
陈母立刻像打了鸡血,挣脱警员的搀扶,指着我的鼻子,尖叫道:是她!就是她!林晚!这个小贱人!是她揪掉了我儿子的耳朵!警察同志,你快把她抓起来!抓起来枪毙!
对!就是她!还有他们!都是帮凶!陈露也红着眼睛,怨毒地指着我,又指向我爸妈和爷爷奶奶。
警官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
就在这时,爷爷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到了警官面前。奶奶也拄着拐杖,默默地站到了爷爷身边。两位年逾八旬的老人,身形佝偻,白发苍苍,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
爷爷砸吧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抬起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看着年轻的警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警察同志,人,是我老两口打的。
奶奶紧接着接口,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对,是我俩动的手。该怎么判怎么判,把我们抓进去关两天也行。跟我们家的孩子没关系。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陈默一家三口瞬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陈母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似乎想反驳,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噎住了。
为首的警官也愣住了,脸上露出了极其为难的神色。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再看看地上那个年轻力壮却丢了耳朵的男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案子,瞬间变得无比棘手。处理两位高龄老人稍有不慎,就是天大的麻烦!舆论的压力,社会的关注,足以让任何人焦头烂额。
警察同志!你别听他们胡说!陈母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尖叫着,试图冲过来,不是他们!是林晚!是那个小贱人!你抓她啊!抓她!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一直沉默的奶奶,突然动了!她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扬起那只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有力的手,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就扇在了冲过来的陈母脸上!
这一巴掌,把陈母打懵了,也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奶奶打完,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拄着拐杖,对着同样有些发愣的警官,平静地说:警察同志,你看,就是我动的手。人是我打的,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局面,彻底僵住了。警官看着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有本事你抓我神情的爷爷奶奶,再看看撒泼打滚、语无伦次的陈母,还有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伤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最终,在向上级请示并考虑到两位老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后,警方决定优先调解。
陈父陈母在最初的混乱和惊愕后,终于意识到,想把我送进去或者让爷爷奶奶担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由陈母出面,提出了两个条件:
第一,赔偿!我儿子一只耳朵没了,成了残废!以后还怎么娶媳妇怎么工作必须赔!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第二,陈母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我,带着一种恶毒的得意,让她跟我儿子结婚!立刻!马上!我儿子现在这样了,她林晚必须负责到底!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们老陈家的种呢!她生是我们陈家的人,死是我们陈家的鬼!
怀孕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再次在院子里炸开!
我懵了。我什么时候怀孕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陈露在一旁,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尖声补充道:没错!她肯定怀上了!她这个月都没用卫生巾!我哥早就发现了!她就是想赖账!想打掉我们陈家的孩子!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猛地想起来,我的经期……确实推迟了快一个月了!最近事情太多,心烦意乱,我竟然完全没留意到这个细节!陈默……他竟然连这个都算计到了他早就知道我可能怀孕了所以他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把我丢在高速上,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彻底拿捏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家人,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简直令人发指!
什么晚晚,你……你怀孕了我妈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哈哈哈!陈母得意地大笑起来,仿佛抓住了最大的把柄,听见没她怀了我儿子的孩子!这是铁打的事实!你们老林家再横,还能不认这个孩子林晚,你除了乖乖嫁给我儿子,好好伺候他下半辈子,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放你娘的屁!我爸瞬间暴怒,眼珠子都红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护住,对着陈母咆哮:怀了又怎么样怀了你们这种人渣的种,是晚晚的耻辱!这孩子不能留!留了也是个祸害!看看他爹那副德行!看看你们这一家子豺狼!
我爸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也彻底激怒了陈默父母。
你敢!林建国!你敢动我孙子试试!我跟你拼命!陈母尖叫着就要扑上来。
场面眼看又要失控。
都给我闭嘴!为首的警官厉声喝止,他当机立断,对着我爸和我妈说:伤者需要立刻送医!关于这位女同志是否怀孕以及后续问题,请你们立刻带她去医院检查!其他事情,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现在,立刻送伤者去医院!你们几个,跟我回所里做详细笔录!其他人,散了!
在警察的强力干预下,混乱的场面终于被控制住。救护车呼啸着拉走了昏迷的陈默和哭天抢地的陈父陈母。而我,则在我爸妈和几位女性长辈的簇拥下,几乎是半强制性地,被塞进了自家的车。
爸……妈……我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想抗拒。
晚晚,听爸的!爸爸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跟了那样的爹,进了那样的狼窝,孩子一辈子都毁了!长痛不如短痛!爸知道这对你残忍,但爸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火坑!
妈妈紧紧搂着我,眼泪无声地流着,声音哽咽却同样坚决:晚晚,妈知道你难受。但妈支持你爸。陈默不是良人,他那个家是地狱!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我们……我们陪着你。
在父母痛心又决绝的目光中,在警察的见证下,在陈默一家怨毒的诅咒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的混乱中,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带到了医院。挂号、检查、冰冷的仪器、医生公式化的询问……一切都像一场模糊而荒诞的噩梦。
当冰冷的器械进入身体,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时,我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不是为那个尚未成型就被放弃的生命,而是为我自己,为我这四年错付的青春,为我识人不清的愚蠢,为这荒唐而惨烈的一切……
再见了,陈默。再见了,这噩梦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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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的几天,我是在家里度过的。身体虚弱,小腹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变着花样地给我炖汤补身体,爸爸则沉默了许多,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守护。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无声的凝聚力。
陈默一家果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不敢再硬闯,却像跗骨之蛆一样,开始在我家院门外撒泼打滚、哭嚎叫骂,引来不少邻居围观。他们一口咬定我打掉了他们老陈家的孙子,要我偿命,要巨额赔偿。
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还有我儿子的耳朵!你们老林家必须负责到底!陈母尖利的声音穿透院墙,像魔音灌耳。
跟他们废什么话!奶奶拄着拐杖走到院门口,隔着铁门,冷冷地看着外面像跳梁小丑一样的陈父陈母。她朝旁边的大伯使了个眼色。
大伯会意,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从铁门的缝隙里,直接扔到了陈母脚下。
拿着!奶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有两万块。
陈母看着脚下的信封,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尖叫道:两万你们打发要饭的呢我儿子的一只耳朵就值两万我孙子的一条命就值两万
爷爷慢悠悠地从门后踱步出来,站在奶奶身边,他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平静无波,看着陈母,淡淡地开口:嫌少那你可以不要。这两万,不是赔你儿子耳朵的,更不是赔你那没影的孙子的。
他顿了顿,在陈母错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这是给你儿子陈默的辛苦费。毕竟,他跟我家宝贝孙女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着钱,滚吧。再敢来闹,就不是两万块能打发的了。
爷爷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陈父陈母脸上。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将陈默四年付出贬低为辛苦费的羞辱,比任何怒骂都更让他们难堪和愤怒!
你……你们……陈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爷爷,半天说不出话。
老不死的!我跟你们拼了!陈母彻底疯了,扑上来就想抓挠铁门。
然而,就在这时,我家的大门打开了。不是小门,是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家族底蕴的朱漆大门。
门内,站着的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人。大伯、二伯、三姑、四叔、五婶……所有在家的长辈,还有闻讯赶来的十几位本家的叔伯兄弟,甚至还有几位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像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无声地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更远处,左邻右舍也纷纷打开了门,站在自家门口,对着陈父陈母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爷爷奶奶在村里的威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父陈母看着这阵势,看着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他们像两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像样的叫骂。他们终于明白,在这里,他们孤立无援,再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陈母怨毒地剜了我们一眼,尤其是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她弯腰,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牛皮纸信封,塞进怀里,然后拽着还在发愣的陈父,像两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挤开人群,钻进了那辆黑色奔驰,发动车子,在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中,仓皇逃离。
看着那辆终于物归原主、却沾满了晦气的车消失在村口,我靠在妈妈怀里,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依旧虚弱,但心头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仿佛终于被搬开了。
奶奶走过来,温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神慈爱而坚定:晚晚,不怕了。有爷爷奶奶在,有咱们老林家这么多人在,谁都不能再欺负我的乖孙女。
我依偎在奶奶怀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来自家族的力量和温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一次,是释然,是委屈,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和陈默,彻底结束了。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长长的、冷静克制的声明,将事情的始末公之于众。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我收获了几乎一边倒的支持和声援。四年感情,以如此惨烈和不堪的方式,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句号。
我以为,这就是终点。噩梦终于醒了。
---
元宵节过后,我收拾好心情和行李,准备返回工作的城市。为了避开返程高峰,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高速路上车辆稀少,只有我的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
然而,千防万防,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车子驶入一段相对平直、视野开阔的路段时,后方一辆原本正常行驶的破旧银色面包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加速!它像一头失控的钢铁野兽,带着刺耳的引擎咆哮,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的车尾上!
砰——!
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脑袋重重地磕在头枕上,眼前金星乱冒!车子瞬间失控,像喝醉了酒一样在路面上剧烈地左右摇摆!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车身,没有立刻侧翻!
惊魂未定之际,我透过后视镜看去——那辆肇事的银色面包车,竟然没有停下!它稍稍后退了一点,然后,再次加速!引擎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又一次恶狠狠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我的车侧后方猛撞过来!
疯子!!我失声尖叫,肾上腺素飙升!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向右急打方向盘!
哐——!!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身剧烈震动!这一次的撞击比上次更狠!我的车被撞得直接横移出去,车尾狠狠扫在路边的金属护栏上,擦出一长串刺眼的火花!安全气囊嘭的一声爆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我的脸上、胸口!浓烈的火药味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
世界天旋地转!车子彻底失控,像被抽打的陀螺,在路面上疯狂地旋转、打滑!我死死抓住方向盘,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甩来甩去,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耳边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金属扭曲变形的呻吟和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
砰!哗啦——!
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我的车狠狠撞断了路边几棵小树的树干,然后侧翻着,重重地砸进了路旁的排水沟里!车顶着地,驾驶室严重变形!
巨大的震荡让我瞬间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从混沌中醒来。
头痛欲裂,胸口被安全气囊撞得闷痛无比,手臂和脸颊火辣辣地疼,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我试图动一下,却发现身体被严重变形的方向盘和挤压进来的车门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左手传来钻心的剧痛,似乎骨折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状裂痕、沾满泥污的前挡风玻璃,看到那辆肇事的银色面包车,就停在几米外的路面上。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了下来。
是陈默!
他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遮住了左边缺失耳朵的部位,露出的半张脸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眼神阴鸷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嘴角挂着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冷笑。他手里,似乎还拎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
他一步步,慢慢地,朝着我侧翻的车子走来。脚步声在死寂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完了……他要杀了我……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大脑。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我想拿手机报警,可右手被卡在变形的方向盘下面,根本抽不出来!左手剧痛,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看着死神降临,一步步逼近。他走到严重变形的驾驶室旁,弯下腰,那张扭曲的脸凑近破碎的车窗,隔着布满裂痕的玻璃,对我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林晚……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摩擦,你说说你……当初要是老老实实给了那十七万……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他举起手中的铁棍,对准了驾驶室的车窗,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残忍的光芒。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钱……那就带着你的钱……下地狱去吧!
铁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车窗!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陈默!我操你祖宗!!!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充满了暴怒和杀意的咆哮,猛地从后方炸响!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急刹声!
预想中的玻璃破碎和剧痛没有到来。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后面猛冲过来!在陈默的铁棍即将落下的一瞬间,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陈默的腰眼上!
嗷——!陈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嚎,整个人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路面上,铁棍也脱手飞出老远!
是爸爸!是我爸林建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晚晚!别怕!爸来了!爸爸甚至来不及看我一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咆哮着扑向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陈默!
林建国!我杀了你!陈默也彻底疯了,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和爸爸扭打在了一起!
两个男人在清晨空旷的高速路旁,像两头发狂的野兽,拳拳到肉,翻滚撕打!爸爸的脸上很快被陈默的指甲抓出了血痕,而陈默也被爸爸几记重拳打得鼻血横流,头上的纱布再次被鲜血染红!
爸!小心!我看着他们凶险的搏斗,心提到了嗓子眼,嘶声哭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嘹亮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警灯刺破了清晨的薄雾!
交警和随后赶来的派出所民警,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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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像一场终于落幕的惨烈戏剧。
我被消防员从严重变形的车子里救了出来,紧急送往医院。左臂开放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脑震荡,额角缝了七针。那辆承载了太多记忆的黑色奔驰,被拖车拉走,最终被鉴定为全损报废。
交警调取了路口的监控,清晰地拍下了陈默驾驶面包车,多次恶意加速、连续撞击我车辆的全过程。证据确凿,性质恶劣,属于蓄意谋杀未遂。
陈默,因故意杀人罪(未遂)和危险驾驶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在他入狱后不久,陈母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然找到了我住院的病房。她不再是之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整个人憔悴不堪,头发白了大半,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涕泪横流:
林晚……林晚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成业吧!我知道错了!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次吧!我保证!我保证他出来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她说着,真的就要磕下去。
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如今却卑微如尘的女人,我心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她儿子的疯狂,何尝不是她和她丈夫贪婪纵容的恶果
饶了他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妈妈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陈母,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她几步冲过来,一把将陈母从地上拽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还有脸来求情看看我女儿被你儿子害成什么样了胳膊断了!头破了!车毁了!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一句‘知道错了’就想一笔勾销做梦!滚!给我滚出去!再敢来骚扰我女儿,我打断你的腿!
妈妈毫不客气地将哭嚎挣扎的陈母推出了病房,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外,只剩下陈母绝望而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医院的走廊尽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默家的人。
时光荏苒。
离开陈默的阴影后,我的生活终于回归了正轨。身体的伤痕渐渐愈合,心里的创伤也在家人的陪伴和工作的忙碌中慢慢平复。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上,凭借着努力和专业,职位一路晋升,成为了公司最年轻的设计总监。
在一次成功的项目庆功宴上,我端着酒杯,和同事们谈笑风生。璀璨的水晶灯下,香槟的气泡欢快地升腾,映照着每一张喜悦的脸。
席间,一位从前和陈默有过交集的旧同事,带着几分唏嘘和感慨,凑到我身边,低声说:晚晚,你听说了吗陈默……还有他那个妹妹陈露……都没了。
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香槟金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
哦我挑了挑眉,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说陈默在牢里查出了肝癌晚期,没几个月了,就给办了保外就医。出来那天,他妹妹陈露去接他,不知怎么的,两人在监狱门口那条大马路上就吵起来了,吵得特别凶,还动手推搡……结果,一辆拉钢筋的大货车正好开过来,司机好像疲劳驾驶还是怎么的,没刹住……两人……唉,当场就没了,听说……压得不成样子……
同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忍和惊悸。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也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波澜,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仿佛听到的,只是两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结局。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我举起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杯,对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微微示意。
香槟冰凉微涩的液体滑入喉咙。
呵。
还真是……活该啊。
地狱空荡荡。
恶魔,终于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