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无条件的爱与信任 > 第一章

1.那个夏天,是从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数学试卷开始的。六十八分。鲜红的数字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纸张最上方,也刻在我心里。
它旁边,是王老师龙飞凤舞的批语:基础极差,学习态度不端正!
教室里的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仿佛在替我预演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家长会结束了,家长们鱼贯而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春风得意,有的阴云密布。我躲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看着爸爸从教室里走出来。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手里紧紧攥着的,不用说,肯定是那张罪证。
王老师跟在他旁边,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嘈杂,钻进我的耳朵:……李明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不用在正道上。上课走神,作业敷衍,这次又拉了班级平均分的后腿……唉,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典型的‘差生’心态,得过且过,成了班里的拖油瓶了……
拖油瓶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一激灵。
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朝王老师勉强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扫向我,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剩下沉甸甸的失望和一种让我害怕的冰冷。我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尖,像个等待押赴刑场的囚徒。
回家的路,沉默得可怕。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拉不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道鸿沟。我能听到爸爸粗重的呼吸声,每一次都像鼓点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楼道里弥漫着别家炒菜的香气,那是温馨的味道,却与我们无关。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家门开了,也像打开了某个闸门。
你看看你!爸爸把试卷狠狠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死寂,六十八分!你怎么考得出来的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看着这场面,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奈,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搓着手。
我跟你妈辛辛苦苦工作,供你上学,是让你去当‘拖油瓶’的吗王老师的话你听见没‘差生’!我的儿子是个差生!爸爸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你就是不爱学习!懒!笨!整天就知道鼓捣你那些破铜烂铁,拆这个卸那个,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考高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我想辩解,想说我不是不爱学习,我只是真的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形;想说我不是懒,我为了搞明白一个机械原理可以对着旧闹钟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想说拆装东西不是玩破铜烂铁,那里面有让我着迷的秩序和逻辑……
可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水泥封住了。
在六十八分和拖油瓶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是啊,一个差生,有什么资格谈兴趣和热爱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胸膛。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爸爸,眼圈发热,但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不能哭,哭了就更显得懦弱,更坐实了没出息的标签。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门板撞击门框的巨大声响,是我唯一能发出的、微弱的反抗。
世界,在我身后被隔开。门外,是爸爸余怒未消的喘息和妈妈低低的劝解声。
门内,是我一片狼藉的内心和书桌上那个被我拆了一半的旧录音机。它的零件散落着,齿轮、电路板、磁头……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结构清晰,逻辑分明,不会欺骗我,不会用分数来衡量我的价值。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从那天起,差生和拖油瓶这两个标签,就像两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铐在了我身上。我好像被施了某种魔法,真的朝着那个方向沉下去。
数学课,老师讲的内容像天书,我努力想听,可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走,飘到窗外摇曳的树枝上,飘到桌洞里那块被我摩挲得光滑的齿轮上。
王老师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果然又在走神,没救了。
作业反正也不会做,抄同学的应付一下得了,或者干脆找借口说不舒服。考试反正也是垫底,胡乱填满选择题就行了。体育课、美术课是我唯一的喘息,但一旦回到主科课堂,那种无形的压力又立刻把我摁回座位上。
我变得沉默寡言,在家里更是如此。吃完饭就钻进房间,反锁上门,沉浸在那些零件和工具中间。只有摆弄它们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刺耳的指责和鄙夷的目光,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可怜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妈妈有时会小心翼翼地敲门,端来水果或牛奶,欲言又止。我看着地担忧的眼神,心里会有一丝愧疚,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说什么呢说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还是说其实我很痛苦算了,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失望的存在。
爸爸依旧板着脸,家里的气氛持续低温。他不再像最初那样频繁地咆哮,但那种无声的失望和偶尔瞥过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比责骂更让人难受。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墙。
那个夏天,一开始就闷热得令人窒息。而我,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不见底的、标签化的泥沼里。
**2.**
转折发生在一个同样闷热的傍晚,空气燥热得没有一丝风。
我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一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坏了的小风扇发呆,试图找出它不转的原因。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是妈妈常听的一个音频节目,叫什么每日琨说。平时我根本不会留意,那种絮絮叨叨讲大道理的声音通常只是背景噪音。
但那天,一段话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我的耳朵。
……我们很多家长,总是焦虑孩子的成绩,恨不得孩子门门满分,将来才能有出息。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焦虑的情绪,我们脱口而出的‘笨’、‘不努力’、‘比不上别人家孩子’这些标签,正在变成一把把刀子,刺伤孩子的心,剥夺他们的自信和动力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螺丝刀停了下来。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平和却有力: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种子,有的是参天大树,有的是绚丽花朵,有的可能只是默默无闻的小草,但都有他自己的价值和生命力。我们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尤其是单一的学习成绩标准——去衡量所有孩子,更不能用负面的标签去定义他们的未来……真正的爱,是接纳,是理解,是发现孩子独特的闪光点,然后用耐心和信任去浇灌,等待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声音在回荡。
我甚至可以想象妈妈此刻正凝神倾听的样子。
这些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突然照进我黑暗压抑的内心世界。它们说的……好像就是我那些标签,那些刀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我写作业,爸爸吃饭时也异常沉默,但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沉默,似乎带着点思考和犹豫。
夜里,我起床上厕所,经过爸妈卧室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是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今天那个节目说的,我听着心里特别难受……咱们是不是对小明太苛刻了天天骂他差生、拖油瓶,孩子心里得多苦啊……你看他现在,回家一句话都没有,眼神都是躲闪的……我害怕,老李,我真害怕再这样下去,孩子就真的被我们推远了,毁了……
一阵沉默。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爸爸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我……我今天也想了很多。王老师的话是难听,我回来冲他发火,是觉得丢脸,恨铁不成钢……可静下来想想,我小时候学习也不好,就喜欢鼓捣无线电,你爸当年也没少骂我……将心比心,我是不是……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父亲只知道用分数逼孩子……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赶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爸爸他……原来也会反思吗
妈妈的声音柔和了些:咱们得改,不能再这样了。成绩差就差吧,慢慢来。关键是孩子得开心,得自信。我看他摆弄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啊。
嗯……爸爸低声应着,试试吧……明天,我找他聊聊。
我蹑手蹑脚地退回房间,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包裹了我。有委屈,有酸楚,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期待。
第二天是周末。我惴惴不安地起床,准备迎接或许和往常一样沉闷的一天。吃早饭时,气氛依旧有些尴尬,但爸妈谁都没有提学习的事。
爸爸吃完饭后,没有立刻去看报纸,而是在我旁边磨蹭了一会儿。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我放在茶几上那个刚刚修好的小风扇上——它正呼呼地转着,送出清凉的风。
小明,爸爸的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试探,这个……是你修好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准备迎接新一轮的不务正业的批评。
然而,预想中的指责并没有到来。爸爸凑近看了看,居然问了一句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话:你拆装的时候……是怎么找出毛病来的那个……嗯……齿轮和电路是怎么配合的能不能……教教爸爸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爸爸的脸上没有嘲讽,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真诚的、甚至带点不好意思的好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有些花白的鬓角上,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那个总是绷着脸的严父,而像一个……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鼻子发酸。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眼眶里骤然涌起的湿热。
……就,就是先看电源通不通,然后听电机有没有声音,再检查齿轮有没有卡住……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结巴,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我开始解释起来,拿起旁边拆下的零件比划着,你看,这里有个卡扣坏了,所以我用一小截铁丝代替了……
爸爸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问一两个问题。虽然问得有些外行,但他是真的在听,在试图理解我的世界。
那一刻,横亘在我们之间那堵厚厚的冰墙,仿佛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光,透了进来。
3.
从那一天起,我感觉到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渐渐消散了。爸妈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绝口不再提成绩、排名、差生这些字眼。他们不再盯着我问我作业写没写,不再在我看课外书或者摆弄零件时投来不满的目光。
这种变化起初让我很不适应,甚至有些忐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我很快发现,它是真实的。
妈妈开始有意识地找我聊天,不再是千篇一律的今天考试了吗老师讲课听懂没,而是今天在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中午食堂的鸡腿味道怎么样起初我只是敷衍地答还行、没啥,后来看她总是笑眯眯地、很有兴趣地听着,偶尔还会分享她白天遇到的趣事,我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会说一些班级里的笑话,吐槽一下食堂千年不变的番茄炒蛋。晚餐的餐桌,不再是我埋头快速吃完想要逃离的地方,开始有了零星的笑声。
更大的变化来自爸爸。他真的开始对我的破铜烂铁产生了兴趣。他不再认为那是浪费时间的玩意儿。
有一次,楼下邻居张奶奶的老式收音机坏了,吱吱啦啦响,找不到人修,都快扔了。爸爸不知怎么想起了我,试探着问:小明,你不是会修东西吗要不……帮张奶奶看看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跃跃欲试。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老收音机回房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查线路,换电容。
当清晰的戏曲声从喇叭里传出来时,那种成就感难以言喻。张奶奶高兴得直夸我小能手,还硬塞给我一袋刚蒸好的桂花糕。
爸爸看着这一切,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否定,而是一种……惊讶和隐隐的骄傲。
周末,他居然带我去书店,没有走向教辅区,而是在科普读物和机械图册那几排转悠。他拿起一本厚厚的《机械原理入门(图解版)》,翻了几页,然后递给我:看看这个,是不是比你瞎琢磨强点
那本书的纸张散发着好闻的油墨香,里面是各种清晰的剖面图和原理讲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紧紧抱着那本书,感觉像抱着一件珍宝。晚上,爸爸甚至会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那本书,听着我兴奋地指着图跟他讲杠杆原理、齿轮变速,他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会很认真地点头,问一些那这个是用在汽车变速箱里的吗之类的问题。
我发现,原来爸爸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也有很多不懂的东西。而我可以做他的小老师,这种感觉新奇又美妙。
他们开始真正地看见我。妈妈整理房间时,不会再把我的零件图纸当作废纸扔掉,反而会细心地帮我叠好。爸爸出差回来,会给我带一些奇怪的、废弃的小仪器或者模型零件当礼物。
那个贴在我身上名为差生的标签,并没有被谁强行撕掉,而是在这些细微的、日常的关爱和理解中,一点点变得模糊,失去了粘性。
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
放学回家,我不再第一时间把自己锁进房间。有时我会在客厅里,一边摆弄东西,一边和妈妈聊几句天。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饭量好像也变大了。虽然数学成绩依然没什么起色,但那种笼罩着我的、自卑和叛逆的浓雾,正在逐渐散去。我知道自己数学不好,但那似乎不再是我唯一的、可耻的定义了。我还能修东西,我能看懂复杂的图纸,我能让废旧的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这些,同样是有价值的事情。
家,重新变成了一个可以让我喘息、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4.真正的转机,发生在学期末的校园科技节。
每个班都要出作品。王老师在班里动员,目光扫过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希望他们能做出点高大上的模型或者小发明,为班级争光。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但我心里却蠢蠢欲动。看了爸爸买的那本机械原理书,又结合平时观察,我早就想做一个自动喂猫器了——楼下流浪猫多,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我用废旧塑料瓶、小电机、齿轮组和一块太阳能板,捣鼓了好几个晚上。失败了好几次,齿轮卡不住,时间控制不准……但那种攻克难题的过程,却让我沉迷其中,忘了时间。
妈妈只是默默给我端来夜宵,爸爸会在我求助时,帮我用工具固定一些难搞的零件。他们没有问这有什么用能得奖吗,只是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
最后做成的喂猫器其实很简陋,一个透明的塑料容器,里面装着猫粮,连接着一个由小电机驱动的螺旋推进器,电机则由一块小小的太阳能板供电,光感电路控制,白天有阳光时,每隔一段时间会自动转动推进器,推出定量猫粮。
科技节那天,我的作品和其他班级那些精美的航模、机器人、3D打印作品摆在一起,寒酸得像个灰姑娘。王老师路过我们班的展位时,看到我的喂猫器,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大概觉得这玩意儿拉低了我们班的档次。
展示环节,需要向评委和参观的同学讲解原理。轮到我了,我看着下面的人群,手心冒汗,紧张得差点说不出话。但当我开始讲解我是怎么利用齿轮组减速增扭,怎么用光敏电阻控制电路通断,怎么计算螺旋推进器每转一圈推出的猫粮量时,我渐渐忘了紧张。那些齿轮、电路、原理在我脑海里无比清晰,它们是我熟悉和热爱的领域。
我讲得越来越流畅,甚至拿起零件现场演示起来。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不少同学好奇地围过来。几个评委老师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最后,我演示了把装置放在模拟阳光下(用台灯照射),看到螺旋杆缓缓转动,猫粮均匀地落进小碟子里时,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叹和掌声。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的自动喂猫器因为创意独特(关注流浪动物)、绿色环保(利用太阳能)、原理清晰且实用性强,竟然一举拿下了年级一等奖!
当广播里念出我的名字和作品时,我整个人都懵了。王老师站在台下,脸上的表情从惊讶、错愕,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那个还在运作的简陋装置,又看了看我。
我站在台上,手里拿着奖状,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然后,我看到了爸爸。他就站在人群后面,踮着脚,使劲朝我这边看。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严肃,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极度兴奋和骄傲的光芒,双手举得高高的,用力地为我鼓掌,嘴型好像在说:好小子!真棒!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胸口堵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砰的一声被击得粉碎。原来,我也可以赢得掌声和认可,原来我并不是一无是处,并不是只会拖后腿。
颁奖仪式结束后,我抱着奖状和那个喂猫器走下台,王老师走了过来。她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李明,没想到你在动手发明这方面这么有想法和创造力。这个设计虽然简单,但考虑得很周到,非常棒。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谢谢老师。
回家路上,爸爸兴奋得像个孩子,逢人就想说我儿子科技节拿一等奖了!虽然根本没人问他。他一遍遍地看着那张奖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庆祝。吃完饭,我帮妈妈收拾碗筷时,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看着妈妈眼角欣慰的笑纹,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变得更好、不辜负他们这份骄傲的冲动。
我小声地,但清晰地对她說:妈妈。
嗯妈妈回过头。
我……我想试试,好好学数学。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心,可能我还是学得慢,可能还是会考不好……但我想努力试试看。
妈妈愣住了,随即,她的眼眶迅速红了,里面闪烁着泪光,但那绝对是喜悦的泪水。她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好,好孩子!慢慢来,不怕,妈妈相信你!咱们慢慢来!
**5.**
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单上,依然不是一个漂亮的分数。七十六分。从六十八到七十六,进步不大,在排名上可能依旧不起眼。
但我知道,这不一样的。这不是被动敷衍、胡乱填满的选择题分数。这是我主动去听讲、去请教同学、去一遍遍演算练习题得来的。每一个分数,都凝结着我的努力和汗水。王老师在我的评语里写的是:学习态度有明显转变,遇到难题开始尝试克服,望继续保持。
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害怕看到数学试卷,不再因为不会做而自暴自弃。
我知道我基础差,那就一点一点补。爸爸给我买来了基础的趣味数学读物,妈妈帮我找了高年级的学长偶尔辅导一下。他们不再焦虑地盯着分数,而是关注我今天又弄懂了一个知识点的微小进步。
家里的气氛彻底变了。晚餐时间成了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会聊各种话题,爸爸会说起单位里的趣事,妈妈会分享买菜时遇到的折扣,我会告诉他们学校里的见闻,或者我又想到了什么新的发明点子。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饭桌上,爸爸啃着排骨,突然看着我,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调侃和无比骄傲的语气说:
我看啊,咱儿子以后指定是块搞机械的好材料!说不定能成个小发明家!等咱们老了,就指着儿子发明的机器人给我们端茶送水,带我们周游世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已经是触手可及的未来。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心里暖烘烘的,像被温热的牛奶浸泡着。
曾经的差生、拖油瓶这些刺耳的标签,早已在那个充满理解、信任和支持的夏天里,被无声地撕碎,风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爸爸嘴里这个带着光芒和期待的小天才,虽然我知道我离天才还很远很远,但这个称呼里饱含的认可和爱,让我充满了力量。
我笑着,夹起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到爸爸碗里,又夹了一块给妈妈。
爸,妈,你们就等着享福吧!我大声说,语气里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开朗和自信。
餐桌上,爆发出阵阵轻松而畅快的笑声。窗外的夏夜,繁星点点,微风送来栀子花的清香。那个曾经被标签封印的夏天,终于彻底过去了。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学习中还会有困难。但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考多少分,无论我是不是所谓的天才,身后都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那里没有标签,只有无条件的爱和信任,它们是我撕碎一切质疑、勇敢向前奔跑的、最坚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