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虎跑泉。
匹练也似的泉水自山巅奔泻而下,撞进潭中,氤氲起乳色的雾气,仿佛在这涌泉的山谷间罩上一层轻纱,令四周的事物看起来朦朦胧胧。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头,只见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在这酷夏的正午,燥热得林中蝉鸣都不能听到。
大师兄,你真的确定这虎跑泉中有寒潭冰针这潭水只这么大,我们这一上午,就每一寸都给它翻了三四遍了,可屁都没有找到一个。我身在虎跑泉水之中,却依旧被酷烈的太阳晒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这也不能怪我抱怨了。
身前不远处的大师兄站起身来,扯开君子衫前襟,捧一捧清冽的泉水抹了把脸,定是有的,前日五庄主来找师父,我就在旁边侍候着,五庄主亲口说的,虎跑泉中找到了寒潭冰针,我是绝不能听错了的。只是不知怎地咱俩找遍了这泉水也没有找到有半根针。
那……会不会在泉水的源头处我仰起头,望着嶙峋的山石,上边有条裂缝,泉水就是从那里流出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许就是了,咱们上去看看！大师兄说着就想去爬那山壁。
哎,别！我马上抓住他,开玩笑呢,你那手三脚猫的轻功我可不敢放你上去。况且,要是你不小心掉下来了,你这一身肥膘我哪里接得住！还是我来吧。我自问轻功高过大师兄不止一点半点,因为我可没有他那一身肥肉,就算我不小心掉了下来,至少他是能接住我的。
我肥吗这可都是肌肉！大师兄特意鼓起他那粗壮的胳膊在我眼前展示。
闪开！我一翻白眼,朝山壁走去。
虎跑泉岩壁竟是竖直的！一丁点斜度都没有,而且只山壁下半部分有几丛青草零星的突出的岩块可供攀扶,到了中部上部,竟是光秃秃平滑的石面。在下面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上来了,才觉得进退两难,往上爬没东西可抓,往下又可惜已经爬了这么高了。
喂,大师兄！带了匕首短刀之类的没有上边没有东西可以抓了,给我两把锋利的家伙,不然爬不上去了。
哦,你等等,我找一找,我记得今天早上我带了把刀出来的。大师兄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袍子。呃……他脱鞋了,是想干嘛
哎,不对呀,我我记得我是把刀别在靴子里的,怎么不见了大师兄将那只靴子凑到眼前,是不是掉到哪里去了。然后他就转过身低下头,去虎跑泉中找了起来……
我……师兄我还挂在山壁上啊！别开玩笑了,这山可是跟地面垂直的啊,我这样子很辛苦的啊,要掉下去了！
我欲哭无泪。
师兄在泉水里找得正欢,丝毫不理会我在上面难过得快要呻吟起来。就在这时,尖锐的破风声响起,有什么东西朝我射来,朝着脑袋！
我手中抓着一丛草,脚下踩着一块突起的山岩,现在的姿势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靶子！
不过我,终究是我,藏剑山庄无双剑叶炜门下二弟子岂是浪得虚名！
我松开手中那丛草,身子自然往下坠,恰恰避开了破风而来射向我脑袋的物什。接着我眼疾手快抓住了方才我踩在脚下的那块突起的石头,将身子稳住,只是仍旧吊在半空中。
我回头向下望去,大师兄撅着屁股还在找他的刀,而就在他身边不远,乳色的轻纱之中,站着一条粉色的身影。
谁！我喝问。
听得我说话,大师兄终于站起了身来,抬起头。他手中举着一把手掌长两指宽的小刀,朝我叫道,霜凝！我找到了,你要的刀！
你大爷的！原来丫根本听不见我说话的,站起来是因为找到了他的刀吗而且,你丫那刀是削苹果用的吧！我是要攀岩啊大师兄！这么小的刀挂得住我开玩笑吗。
不对,这不是重点。刚才是有人要我的命啊！
大师兄兴致勃勃地举着他的小刀要给我飞上来,突然一瞥身边,终于发现了那粉色的身影,就是那家伙,不知用的什么东西,差点没射死我！
咦秀七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大师兄惊喜地叫道。看来他那个位置是能看得见水雾笼成的白纱里的那粉色身影是谁。
等等等等,秀七姑娘秀七儿！
我睁大了眼,那粉色身影往前几步,走出轻纱笼罩。
一袭粉红衣裙,袅袅娜娜,亭亭玉立,倾世的容貌美好的身材,还有那精致的小鼻子。不正是秀七儿！
她要杀我
2．
西湖边上,除了我藏剑山庄,另外有一家,与我山庄同属十大门派。那就是七秀坊,由公孙大娘创下的,只招收女子的一个特别的门派。七秀姑娘个个容貌俊美,同音律,习舞蹈,江湖中人无不想一睹她们风采。不过,七秀剑器,同她们的才貌一样,名动四方。
秀七儿来自七秀坊。
她是秀坊捡来的孤儿。
那一年,秀坊新收了七个女弟子,秀七儿是最小的,她排行老七。她本来是没有名字,于是她师父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嗯……清新脱俗的名字。
那一年七秀收徒的典礼,我随师父一起去参加了。
秀七儿是所有小姑娘里最漂亮的,我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我第一眼就记住了她。她实在太漂亮了,我看她看得竟呆住了,嘴角流出口水都不知道,直到我被师父一巴掌拍在脑壳上才醒过来。
然后我就看见她看着我笑,吐舌头做鬼脸。然后我也就朝她笑,吐舌头做鬼脸。她就撅着小嘴扭过头去看她师父再不看我了。
后来典礼结束,师父去大殿里去了,我就自己在秀坊里转悠,然后我就迷路了。
倒不是因为我笨,只是秀坊实在太喜欢桥了,到处都是桥,桥下是流水。我走在桥上,觉得到处都是一样的。我就一座桥一座桥地走,要去看看每座桥的区别,然后走着走着我就发现我走得远了,回不去找师父了。
然后我就想找个秀坊姐姐带我去找师父,可是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七秀典礼,所有姐姐都在那些殿宇里呢,没有人在外边,跟我一样闲逛。
然后我就找了个湖心亭看荷花看蜻蜓等师父来找我。
结果找来的并不是师父,是秀七儿。
你为什么要看我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我什么时候看你了我有点懵。
典礼上,你看我都看得流口水了！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你为什么要看我
我……是你先看我的！
我才没有看你,我没什么要看你
师姐们都说……一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看就说明他喜欢上你了……秀七儿声音突然小了,几乎听不见了,她漂亮的小脸飞满红霞,像是一只可口的小苹果。
我竟然又很没有出息地看呆了……
你看！你又看我！又流口水！秀七儿指着我的鼻子叫。
我去！丢人了！我回过神来,擦了擦口水揉了揉脸。
我没有！谁乐意看你这丑八怪！
就有！就有！
没有！没有！
……
我们就这样争执了快半个时辰。
终于没了力气。
喂,你刚刚说我是丑八怪！我真的很丑吗
丑！
那你还要看我,我哪里丑了
嗯……因为丑得很可爱所以才要看的,你先把我带出去找我师父,找到了我就告诉你你哪里丑！
听到我说可爱,秀七儿又红了脸,难道她没有听见前边的丑吗。
嗯好,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师父。
然后我们就回到了宴会的大殿,我找到了师父,就坐到他身边开始大吃起来。
秀七儿竟然就在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吃。
等我吃得差不多了,她就问现在告诉我吧,我哪里丑了
她说话声音不小,而在这席上的,都是我师父她师父和各个师叔师伯婶婶阿姨,他们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侠客。秀七儿说的话,以他们的功力,自然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我正夹了块排骨送到嘴边,这么多大人物齐刷刷突然转头向我看来,着实吓了我一跳,筷子也使不来了,那块排骨掉到了地上。真是可惜。
而秀七儿却似不知不觉,仍旧抓着我的袖子,问快说呀,我到底哪里丑了
师父他们哄的一声全都大笑起来。
我们俩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就没心情吃饭了,于是我拉着秀七儿跑了出来。
她陪我转了七秀好多漂亮的地方,一路上还是不停地问我她到底哪里丑了,我总是搪塞她。
哎呀姐姐,你一点都不丑,非但如此,你漂亮极了。我心里说,可我不能告诉她,不然她就再也不追着我问了。
到了晚间,我们要走了。
秀七儿跟她师父来送我们。
我们上了船,她在船下问喂！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啦！
我刚想答,却被师父抢了先,他叫叶霜凝！小姑娘,你要是有空就来藏剑找他吧。对了,我们在虎跑山庄。
好的！我的名字叫秀七儿！我会来找你的！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丑了！
后来,她果然没有食言,一有空就往我山庄跑。
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丫头,跑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漂亮姑娘。
秀七儿实在太漂亮。山庄其他庄主门下的师兄弟们打她主意的人实在不少,所以,我常常有得忙。
然后,三庄主叶炜门下二弟子叶霜凝的大名就响彻了整个藏剑山庄。开玩笑,咱岂能堕了师父无双剑的名头,我常常跟大师兄说。所以,但凡敢对秀七儿动心思的同门,我就去找他切磋。至今,未尝败绩。
所以,再也没有人在秀七儿进山庄大门就屁颠屁颠第围上去了。
她还曾问过我那些师兄弟呢怎么她好久不曾见到了。
我说,你这丑八怪谁爱来见你呀。
然后她就问我到底她哪里丑了。
我还是不告诉她。
3
秀七儿走出轻纱一样的水雾,捂着嘴朝我看来。
霜凝你没事吧！刚刚隔着水汽我看不太清楚,我把我的剑掷给你了。她说
我脸一黑,姐姐,你看不清楚还敢朝我扔那是剑啊！剑！一不小心我小命就没了！而且你刚才那剑是朝着我的脑袋扎过来的！
我说,七七你敢不敢走近些告诉我一声再扔上来,刚才差点没吓死我！我抱怨道。
叫她名字太麻烦,后来我就一直叫她七七,只有我能这么叫。
我抬起头,方才我脑袋的位置,正插着一对寒光流转的短剑。那是我给她打的剑。我藏剑就是以铸剑之术名扬天下,,此次来虎跑泉寻那寒潭冰针也是为铸剑求材。
我往上爬,抓住那对短剑,双剑入手微寒,让心心神一沉,安静下来。嗯,不枉我用了上好的玄铁,这真是对好剑。
借这双剑之利,我很顺利地攀上了虎跑泉山壁顶端,流出泉水的石缝往上几丈之外,有一小小石穴,很窄,仅够两人站立而行,我走进去但觉瞬间寒意逼人,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四周看。
老天啊！我惊叹出声。
这石穴四壁竟是幽幽深蓝色！散发着砭人肌骨的森森寒意。
这都是寒晶！
寒潭冰针只是它的碎屑！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四方壁上全都是！
我有点激动,有些兴奋,激动得快要窒息。
对于以铸剑为本分的我来说,这些寒晶,简直就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宝藏,拿什么都不能换！凭它们,我能够打出多少神兵利器来！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石壁,森森寒意从指尖传遍全身,冷得很舒爽。我往里摸去,突然摸到了一样炽热的几乎有些烫手的东西,我一惊,在这石穴里,四周都是寒晶,寒意这么重,竟然还有什么东西能是热的
我忙一把抓住想要扯出来看看,稍微用力,竟然扯不动。随后我沉下气,一运力,终于将那东西拔了出来。
竟然是一柄重剑。半丈长,一尺余宽,月光一样的银色,上镂血色繁杂的纹路,这剑,竟然是……葬月！
五庄主叶凡少爷的葬月剑！
这……究竟是……
我跳回虎跑泉中,大师兄和七七无聊地坐在水边草地上闲话。
真可惜,我什么也没有找到,上边屁都没有一个,尽是光秃秃的石头。
我对他们说。
太可惜了,那咱们回去吧。
嗯。
4
夜。
我潜入五庄主的别院,寻到他的卧房,本想敲一敲他窗户,请他出来,不想我刚抬起手,一柄锋利的剑就已经架到了我脖子上。
朋友夜访,有何贵干五少爷优雅的声音。他从来都是这么温文尔雅。无怪江湖上素有传言；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抵挡叶凡的微微一笑,也绝无一个男人,能挡下他的葬月一剑。
我放下手,也不敢妄动,答道五师叔,是我,叶霜凝。
霜凝怎竟然是你五师叔收剑回鞘,负手而立,俊脸之上微露疑惑,盯着我。
咳……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过来。
师叔,我……我找到了葬月剑……我轻轻说道。
五师叔毕竟修为深厚,闻言只是眉头一抖,并无再多反应。
是么……唉,罢了,也算是缘分五师叔顿了一下,走,咱们进屋说。
五师叔推门进屋,点上灯,招呼我进去。
师叔……这我一来,也惊动师娘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发烧。想想也是,五师叔名满天下,我这三脚猫功夫还敢晚上闯他府邸……
哈哈,没有的事,婉儿睡得正酣,并无碍。不过你的身法确是不错,若不是我恰好调息入微,也不至于立即发觉你来了。五师叔倒了杯茶,推到我面前。
霜凝,你进了梦泉石壁上的洞穴
是的,我跟大师兄本只想在梦泉里寻些寒潭冰针,潭里寻不着,我就攀上了石壁,然后,就发现了那个洞。
所以你师兄也知道了五师叔皱起了眉头。
不不不！,我是一个人上去的,而且,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洞穴的事情。我赶紧解释。
他们哦,还有秀坊那小丫头吧。
呃……师叔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窘。
哈哈,你忘了,那年秀坊收徒典礼,那小丫头缠着你送我们上船。还有,山庄传言,无双剑二弟子叶霜凝挑战山庄师兄弟未曾败过的事迹……
就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吧。年轻人呐。不过,既然只有你知道,那我也就放心了。那些寒晶,是我当年从小西天带会来的。
什么小西天昆仑小西天！那么多寒晶,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昆仑与我苏杭相去何止万里……我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那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师叔淡淡应道,举杯呷了一口。真不愧是叶凡少爷,他的身上总是不缺少奇迹。一个总是在创造着不可能的伟大人物就坐在我面前请我喝茶,一想到这我竟有些心潮澎湃。
霜凝,那些寒晶虽是宝贝,不过也只有遇上对的人才会发生作用。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那倘若你需要,就取去用吧。
不过,如果你真的铸就了神兵,却去为祸天下,那我必定会为我的放纵负起责任,你明白么师叔抬眼看我,一双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似乎要刺入我的心脏,将我看得彻彻底底。
我起身,离开椅子,手抚心胸起誓,我,叶霜凝,立誓于此,使用洞中寒晶,必铸就绝世神兵以造福天下。藏剑君子,不违此誓,若凭神兵为祸世间,必溅血五师叔叶凡剑下,不入轮回！
五师叔郑重看我一眼,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茶杯掷到地上,摔成齑粉。
时至今日,你是第一个胆敢发誓要铸神兵济天下的人。能称得上‘神兵’的兵器,总不能轻易造就,就算有寒晶,也还得听看天命。不过,我倒是想看看,叶霜凝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那洞穴中的东西,从现在起,都是你的了。我拭目以待！
五师叔起身,走出了屋子。
5
我快要崩溃了。
第九十九次失败,我感觉到天在旋,地在转,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熔炉边上。
炉子下方,是炙热的血红色铁水,咕咕嘟嘟翻着泡泡流到一个个剑模中,然后冷却,成为一柄柄剑胚。
手边是九十九柄斩铁如泥的宝剑,却没有一柄是我期待的配被称作神兵的。
那虎跑梦泉石壁上洞穴中的寒晶已用去大半,铸成的这九十九柄剑也都能算得上是千金难求的上等好剑,不过,我是总也不满意的,它们缺少一股气,一股能被以神兵冠名的,神气。
我已十好几个月没有出过剑庐,吃饭睡觉都伴着炽烈的的炭火以及熔化成金红色的铁水。
我蓬头垢面,满脸炭渣,坐在冷水池边上,双眼提不起一丝神采,看着远处巨大的熔炉倾倒下岩浆一样沸腾的铁水,溅得火光飞散,那些岩浆,顺着渠口绕过我脚边,朝身后缓缓流去。
我定定地看着那熔炉铁水,脑袋里一片空白。
霜凝,可以了,你做的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师父从铁水蒸起的白汽中间走了出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袋有些不太转得过来,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怎么加减炭火转换锤法淬冷水才能打出神兵来……
师父叹了一口气,微微凝神,喝了一声,叶霜凝！醒来！
不知几时起,我眼前竟只能看见一片灰茫,朦朦胧胧,再无他物。然而师父这一声呼喝,惊破了我眼前的迷雾,阳光洒下,豁然开朗。
我的双眼,重又恢复了清明。
咦师父,你怎在这儿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师父,便问道。
给你送一件礼物来。师父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我手中。
我低头一看,是一双剑。
师父叶炜赖以成名的无双剑！
师父,这……我惊恐。
霜凝,无双剑随我半世,已有灵性,此番你欲铸神兵,熔了她们,便能取得双剑灵性,来助你一臂之力。师傅微笑着说。
这怎么行！我将双剑塞回给师父。
师父不接。
唉……霜凝,听为师说,为师半生浪荡,半生不羁。凭此双剑,闯下一生名头,却也闯出一生祸乱。是时候放下了。柳夕….她去了,我便了无牵挂。将‘无双’赠与你,也是为师一番心意,只望你莫要负了为师半生轻狂,剑无双啊。
师父……我已说不出话,师父这一生太沉重,年纪轻轻便已白头。如今,他将无双剑赠我铸剑,便是要将他的前尘放下了。
我能接受吗
霜凝,饮下前尘,于为师而言,才是解脱。‘无双剑’总会老去被世人遗忘,明日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不需要替为师顾忌。
倒是,霜凝,你应该洒脱些,心胸这样狭小,还铸什么剑心怀万物,森罗天下,神御天地,方为我藏剑铸剑之道。师父说。
等等……
刹那间,似有一道神光从天而降,贯入我脑颅之中,这一瞬间,我抓住了一些什么……
我没有回应师父,我只是转身,将无双剑投入了熔炉之中。
6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藏剑山庄楼外楼,厅堂之中。
五位庄主循次坐在堂上,我垂手立于堂下。
我在剑庐自囚三年,共铸剑整整一百柄。当第一百圆满之时,终于,铸成了大庄主叶英正握在手上的那一柄,真真正正的,绝世神兵。
剑长五尺,宽十寸,通身黝黑。剑身之上并无多余纹路,只是沉沉的黑色,仿佛能够吞噬掉光。
大庄主将剑捧在手上,轻轻摩挲。
这柄剑,还没有名字吗他又问了一遍。
回禀大庄主,还没有。我回答。
既如此,那我为她取个名字吧。大庄主抬起头,面朝我。大庄主双目已盲,他不能视物,但却看得见人心。
弟子受宠若惊！我赶忙行礼。
就叫‘靖世’。三弟,你以为如何大庄主转过头,面朝师父。
师父并不答话,而是看着我,问：霜凝,你可知大庄主为你的剑取名‘靖世’是何用意
师父,各位庄主,弟子愚钝,太深的道理我不明白,不过……如今安禄山起兵谋反,兵临东都,祸乱天下,涂炭生灵,我……却是知道的。今虽我西湖安稳,不虞兵祸,可北方……已成乱世。大庄主所谓‘靖世’,是祈求天下安宁。
座上的师父和庄主们互相看一眼,均面露微笑,点起头来。
霜凝,三年前,你曾在我面前立下誓言,说你铸神兵,乃为济天下,你可还记得叶凡师叔问。
霜凝此生绝不敢忘！
好！不愧是我藏剑子弟,也不愧是无双剑的弟子！叶凡师叔转过头笑看师父一眼,又回头问我,此番,东都洛阳有难,朝廷已向天下豪杰散出‘英雄令’求助。
我藏剑自然责无旁贷。我们几个长辈商量之后决定,由你,带一干弟子,赶赴洛阳,替我大唐守住东都。你,可愿意
霜凝……不辱藏剑之名！
我手抚心胸,铿锵应道。
大丈夫就该如此！大庄主赞叹出声,靖世呛啷一响,声若龙吟,响彻在这楼外楼。
去吧,下去打点行装,战事紧急,刻不容缓,明日便出发,奔赴洛阳。
是,弟子告退。
将靖世剑收回匣中,负在背上,我朝堂上躬身一礼,转身走出楼外楼。
三哥,想不到,霜凝这孩子,当真铸成了神兵。这病‘靖世’已臻父亲所铸‘御神’那般境界,远远超出你我所能了。叶凡看着叶炜,说道。
毕竟是霜凝啊,那孩子很有天赋,不论是铸剑之术,还是四季剑法,领悟之速,我没有见过第二个。似乎比大哥,也不遑多让。叶炜面带微笑,那是他的弟子。
三弟,靖世剑里……有无双剑吧叶英突然插话。
众人闻言,齐转头看向叶炜。
什么三哥,你,难道你……叶蒙张大了嘴,竟说不出话了。
三弟,大哥说的是真的吗你把无双剑给了霜凝叶晖沉声问道,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沉稳如此。
我说,你们有什么好惊异的,无双剑是三哥的东西,就算他真给了自己的弟子,那有怎样,叶凡说。
无双剑乃父亲所赐,怎可这样随意地处置。叶晖说。
而且,‘无双剑’没有了无双剑,那三哥还是‘无双剑’么叶蒙也说。
各位哥哥弟弟,大家不用为了我吵,确实,霜凝的靖世里融入了我的无双剑。虽然无双剑是父亲所赐,也是我的象征。可是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叶炜这一声,因为这对无双剑,过得……柳夕已经不在了,我留着这双剑,已经没有意义。
赠剑予霜凝,一来助他铸剑,二来,我也不愿再睹物思人了。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无双剑’已经死了,我,是藏剑,叶炜。叶炜看着他的兄弟们的眼睛。
众人无话。
叶英面朝叶炜。
他看不见他的满头白发,却看得见他死去的心。
叶炜曾和他是同一种人,那种除却手中剑,便什么也没有了的人。不过,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的叶炜遇上了柳夕,不仅功力恢复,悟了寂剑,更收获了一颗海枯石烂都不会改变的真心。
后来的叶炜不再是从前的叶炜,柳夕死了,他刹那白头,而如今,他连无双剑都能放下。
三弟,你终究是有了人情。
7
洛阳城头,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七七七七！七七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扑上前,抓住秀七儿的肩膀。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洛阳这里是前线,是战场！
七秀也收到了‘英雄令’,听说你来了,我就来了呀。七七随意地说。
你……
听说你来了,我就来了呀。
我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哎呀,没事的,秀坊并不负责上战场,我们只是在军后帮忙而已。
那是修习云裳心经的秀坊弟子,才会被安排去救治伤员,可你……修的是冰心！
霜凝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怎么放心！我吼出声来。
秀七儿这不是玩过家家,这里是战场,真刀真枪！安禄山狼牙军多凶悍,根本不怕死,就算你武功再高,那些亡命徒你能打十个、一百个,但成千上万呢你凭什么说让我放心狼牙军真来攻城,混乱之中我连自保也不敢轻言,你又……
我言辞激动,实在不愿她出现在此。
叶霜凝！
七七大叫一声打断我。
这已是家国之难,我大唐儿女岂能置身事外！倘能以死报国,那死有何憾
七七上前,握住我的双手,她一双明眸如水,波光粼粼。
我……似乎关心她更甚国家大义……这,这连一介女子的觉悟都比不上……惭愧啊……
哈哈哈哈！秀坊女儿果真倾世无双！这份觉悟,已是远胜了藏剑叶少侠了。一位银甲将军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抱拳一礼,开口言道：在下天策凌云涛,洛阳守将。日前已收到藏剑秀坊的书信,两位便是叶霜凝叶少侠和秀七儿女侠了吧
正是在下。我们回礼。
二位,守关事宜自有我天策将士负责。各位江湖侠客们肯来洛阳助我天策守城,天策大唐感激不尽！且随我往议事大堂,我们有更重要的计划,需要各位侠士援手。
凌云涛朝我们和城墙之上別派的江湖人士说。
大家跟着他进到了城楼大厅之中。
咦霜凝兄！你果然也来了！
刚进了大殿
就听见一声招呼。我抬头四顾,却原来大厅之中已坐满了各派年轻侠客,江湖前辈倒是并不多见,看来,各家都是派年轻弟子出来历练。
那声招呼发自大厅最左侧,我看过去,见一修长的黑衣少年,一张英俊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
花陌兄！蜀中唐家堡唯一一个不姓唐的弟子,花陌。曾经见过数面,倒是亲近。
我拉着七七走到他那边,寻了个座位坐下。
大厅之上倒是有不少熟人,光是招呼寒暄就花去了好一阵。
霜凝兄,这位姑娘是花陌朝我挤眉弄眼。
七秀,秀七儿。我朝他抖了抖眉毛。
他竖起大拇指,张大嘴哦着点头。
七秀,秀七儿！好名字！
我笑笑,回头看了看七七,叹了口气。
纯阳随风剑客也来了,喏,看那边。花陌指了指我身后。
回头看,在大厅中央,那银甲将军凌云涛身边,负剑而立一风神俊朗的白衣年轻人,高冠束发,那张脸,美得竟似女子,往那里一站,一派大家风范。
果然不愧是纯阳高徒。我点着头。
哈哈,藏剑的霜凝兄也不差啊！花陌笑。
各位！凌云涛清了清嗓子,沉声喝开一声。
厅堂上原本议论纷纷,他咳嗽之后,便都安静了
,向他看去。
废话,在下就不多说了。当下形势,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安禄山二十万狼牙军就在洛阳城外虎视眈眈,然我守关将士,却不满三万！就算东都城墙固若金汤,却绝挺不出一个月。
众人闻言,又开始交头接耳,厅中嗡嗡嗡嗡,混乱得很,令人心烦。
所以,现在就是需要各位的时候了。
凌云将军,有何需要,但说无妨,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人大声地说。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应和。
江湖豪侠,俱是血性儿郎,在此国难当头之际,均是已怀了一颗为国捐躯之心。
好！我们,需要大家出城,从正面,与狼牙军冲突,吸引狼牙军注意力,而我三万天策将士,从敌后取道,杀奔安禄山大营,只需擒下乱党首脑,东都之困,便自解去。
厅中安静了。
将军……我们毕竟来自江湖,与行军打仗是完全不同的,你怎会想要我们正面牵制狼牙军终于有人质疑。
是啊将军,潜入刺杀之流,蜀中唐门最擅长,让他们潜进去杀了安禄山岂不是更加省事
先前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在却有害怕了么……
诸位,大家有所不知,安禄山为人狡诈谨慎,他身边随时有高手伴着,想行刺他,绝非易事。日前唐门花少侠已先后潜入他帐中八次,均无功而返。凌云涛朝花陌看了过来。
啊,是的,他身边至少有十人日夜护卫,那些人都不简单,我试过暗器试过毒,全都没有效果。
花陌站起身来说。
嘁,什么天下第一唐家堡,完全没有本事,徒有虚名罢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出言嘲讽。是个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花陌转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那汉子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就从座上跳起来,双手掐着自己脖子,面目通红甚至发紫,双眼突出,那模样,着实可怕。
花少侠！凌云涛出声喝道。
此时那刀疤汉子已瘫倒在地,一张脸变成了死灰色,狰狞可怖,双手也像用不上力,放开了自己的脖子。
唐门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你连这种小手段都经受不起。可知我下在安禄山身上的毒,比这毒千倍万倍,几乎比得上孔雀翎了。
可是他依旧安然无恙。花陌冷冷道,甩出几根银针扎在那刀疤面上,针尾射出黑色毒血,过一会,黑血变红,刀疤已能坐起,看来没事了。
那刀疤颤抖着手拔下脸上的针,退向后去了。
刺杀一途,是行不通的。而死守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只有像凌云将军说的那样,放手一搏。事成,则败此叛乱,倘不成,也不过一死。方才誰说的赴汤蹈火！现在怎么害怕了花陌面带轻蔑,扫视众人。
我赞成凌云将军的计划,况且,纯阳随风剑客,必定是有什么锦囊妙计吧我走到花陌身边,看了看凌云涛和那随风剑客,向众人说到。
看来,叶少侠所代表的藏剑山庄,花少侠所代表的唐门,还有纯阳宫三家,已赞成在下,各位凌云涛看向众人。
七秀赞成！秀七儿来到我身旁。
我看她一眼,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
少林赞成！阿弥陀佛！
五毒赞成！
万花,赞成！
咱们丐帮的弟兄们可都是在关二爷面前喝过酒的,自然是不怕死！
明教誓济天下,如今苍生有难,怎能坐视,赞成！
行！
罢了罢了,老子也赞成！
……
既然大家都已经同意,那就由随风剑客来给大家说几句话吧。
果然,柳随风他有计划！
8
大家,可曾听过‘真武七截阵’随风剑客柳随风开口就问。
纯阳阵法之妙,天下誰人不知。
在下的意思,就是以在座一千余人组成的真武七截大阵,阻在洛阳关口。此阵势为生,威力虽不如何,但阵势轮转生生不息,加上各位江湖同道加持,狼牙军绝无破阵可能！
拖住他们给天策将士创造机会,是绰绰有余。柳随风看了一眼座下的侠士们,此阵需要七个人组成阵眼,只要阵眼保住,阵势就不会混乱,狼牙军就绝对没有办法伤着各位。
众人闻言沸腾了。
真的假的
毕竟这等厉害的阵法前所未闻,众人皆不敢信。
在下以纯阳之名担保。
那阵眼呢,谁来做阵眼
柳随风看了看厅中的人,伸手指道：在下,纯阳柳随风,唐门花陌,藏剑叶霜凝,七秀秀七儿,丐帮罔笑尘,少林信空大师,还有万花东方虹钰,担任阵眼。
我抬头看了看,除了七七,其余均是男子。
各位,从明日起便开始习演真武七截阵,只待阵法一成,便向安禄山狼牙军动手！
11.25.
9
花了整整十天,真武七截阵才能磕磕绊绊地运转起来。
随风兄,我观这阵法虽然生生不息,可是阵眼实在是危险啊,倘被入侵,阵势必然散乱。校场上,我提出疑问。
所以阵眼处七人才选了你们几位。几位出身名门,身手高出同辈江湖人不知多少,只需自守住,则大阵不散,我们的任务便完成了。柳随风看着阵中的江湖侠士们,说。
我点点头,确实,这么说来,我们的真武七截阵,可谓是坚不可摧了。别的且不说,就眼前这柳随风,估计算得上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第一人了。说不定大多数遁世了的成名大侠们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夜。
我往城墙寻了一处偏僻的城堞坐下。
洛阳往北,就是黄沙一泻千里之地,也只有那样的蛮荒大地,才会孕育出安禄山同他手下的那群悍不畏死的狼牙军。
我手抚靖世,抬起头,看天上月亮又大又圆,色泽银白,离这城头太近,似乎伸出手便可触及。
我伸出手。
却并没有抓住什么。
霜凝兄,战前赏月,倒是有兴致,不愧是来自西湖藏剑山庄。君子如风,藏剑西湖。
花陌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大步走上城墙,向我走来。
花陌兄,军中可是有禁酒令,你明目张胆地违抗军令,过分了啊。
哈哈,我怎么敢,我要是违反军令让我家老奶奶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才怪了。在军中,我可乖着哪。
哦那这酒
凌云将军方才解除了禁酒令,亲手递给我的。喏,你也来一口花陌一扬手,酒坛就稳稳地落到我手中。
拔开塞子,我仰头灌下一大口。
北方的酒就是烈,一口入喉,仿佛咽下了一团正熊熊燃烧着的炭火,从胸膛直烧至腹中。喝惯了江南清冽甘甜的酒,这烈酒一下肚,马上烧得我脸红脖子粗。
哈哈哈,霜凝兄,想不到你竟如此不济。花陌见状,咧嘴笑道。
闻言,我甩手将酒坛朝他猛掷过去,他伸手一带一缓,稳稳当当地托住,仰头干下一口,也烧红了脸。
啊——好酒！这酒果如其名,烧刀子,跟烧烫了的刀子一样吃劲儿,好酒！花陌咂了砸嘴。
啧啧,眼泪都呛出来了,还嘴硬呢。我轻蔑道。
哈哈,喝酒,喝酒！他将酒坛朝我掷来。
我们两个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就干完了这坛酒。
花陌一屁股坐到我身边,靠着城墙也抬头看天,他眼睛眯起来,脸红的厉害,看来是醉了。
哗,天上月亮真大啊。
他伸出手一抓。
可惜了。看得见,却总也抓不住。他说。
不过,至少,你曾经看见过,也不枉了。我说。
对！已见过了,就足够了！来来来！为这轮明月干上一杯！花陌举起酒坛,豪气干云。
咦酒呢他转过头看我。
我扶额,这货真醉了。
酒在这儿呢。
花陌和我同时回头,城头边上站了秀七儿,手中拎着一坛酒,正冲我们晃荡着。
酒！花陌朦胧的醉眼一亮。
想喝吗七七笑靥如花。
想！想！花陌涎着脸凑了上去。
那你就拿着,去那边喝吧,别过来打扰我们,好吗
好好好！花陌一把夺过酒坛,抱在怀中窜到城墙拐角另一边去了,临转过墙角,他还回头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报以微微一笑。
拍了拍手边地上,七七,坐。
七七坐下,你没喝醉啊
开玩笑,哥哥我千杯不倒。
那花陌他……
他不行。
就你行。七七白了我一眼,霜凝……
嗯
明天就要真的上战场了。
嗯。
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这话该我说。我转过脸,看着七七,月光下,七七那张秀美的脸看起来越发迷人。我竟产生了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往前凑了凑,七七看着我,呼吸变得急促,闭上了眼睛,睫毛一眨一眨,甚是可爱。她稍稍昂着头,小嘴微张,吐气如兰,拨乱我的心弦。
我终于没有吻上去。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七七,答应我,明天千万别死啊。倘能活着回西湖,我便娶你。
我转身离开,七七闭着眼睛,坐在原地,微微昂着头,睫毛翕动,眼角似乎有泪。月光照耀着,泛起一点点光来。
10
纯阳阵法果然精妙无方。
一千余名江湖侠客运转起来的真武七截阵,生生将二十万狼牙大军阻在了洛阳关口。七截阵眼位于大阵最前端,直接面对狼牙军,除了阵眼,狼牙兵寸步也进不得。
凌云涛将军尽出洛阳守军,取到狼牙军后,只待他们一击得手,洛阳之围便可解除,安史叛乱也即平定。
靖世挥舞,将一名怪叫着扑上来的狼牙兵懒腰斩作两段,我一抹额上溅上的鲜血,看向七七那边。情况还算好,尽管涌向七七的狼牙兵数量是最多的,不过,她身边就是花陌和柳随风。
花陌已经开启了千机变,三丈之内,无人能近。柳随风插出三柄短剑,破苍穹,吞日月,碎星辰,大阵之中,又作三个小阵。
他脚踏乾坤步,真的如随风而来,翩然而去,闯进阵眼的狼牙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身首异处。柳随风手起剑落,便是一条人命。
我展开浮萍万里,掠至七七跟前,同花陌柳随风一起,将她护在中央。
七七,你怎么样近了才发现,七七脸色煞白,竟然像是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弹。
我大惊失色,上前抓住她的手。
她愣愣地转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
怎么回事我大叫,靖世横扫,将两名近身了的狼牙兵扫出几丈。
叶少侠,你看阵外,狼牙军中那个女人,站在车上那个！柳随风朝我叫。
我朝着他所说的地方看去,七截大阵外,狼牙军中,有一乘大车,车上站了个穿白衣的女人,她十指跳动,似在拨弄琴弦,一双妖异的眼睛紧紧锁着七七这边。
那是关外摄魂之术！秀七姑娘中了她的邪术了！花陌手上弩机连响,射倒几个狼牙兵,抹了把脸,满面染血,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想要救她,只有打断那女人施术。
不可！叶少侠！你切不可出了这真武七截阵！你若出去,阵势一乱,到时候……柳随风大叫。
摄魂术传说中来自关外的邪术,中术之后,倘不及时施救,轻则损害灵智变成痴呆,重则……有性命之虞。
七七怎么中招的我咬牙切齿。
不知道,大概是那女人看出我们阵眼七人中秀七姑娘最易攻破吧。该是着意针对。花陌道,说话间,又射翻几个狼牙兵。
七七嘴唇已变成紫色,身子开始哆嗦。
糟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将靖世负在背上,一步拔起,浮萍万里,踩着狼牙兵的肩膀掠出了真武七截阵。
叶霜凝,回来！柳随风大吼,不过我也顾不上他,七七她……命在顷刻！
靖世当头斩下,那妖女受惊,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急往后退去。
靖世锋锐无匹,那乘大车被一刀两断。
我回头看,七七已经不似方才的可怕模样,她双眼回复了神采,遥遥看我一眼,跌倒在地。花陌抢上去,踢飞两个朝她举刀的狼牙兵。
他朝我一点头,挥手放出几个机关,护在他俩周围。
我也朝他点头,回身靖世平平推出,向那施展摄魂术的女人斩去。
那女人武功稀松平常,手中并无兵刃,我手上的靖世削铁如泥,只三剑便将她斩杀。
就在我想抽身返回阵眼时。
真武七截阵西南角竟然被攻破了！
那个曾被花陌教训过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被十几个狼牙兵乱刀砍死！阵势大乱,原本寸步不能进的狼牙兵纷纷吼叫着扑入大阵之中！
短兵相接！
尽管此刻洛阳门前俱是江湖豪杰,可是,悍不畏死的二十万狼牙兵潮水一样地涌来……
掠会阵中,柳随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叶霜凝,七截阵毁,洛阳将破！你,万死莫赎！
尔后提剑出阵,大声喝道洛阳守众听令！七截阵毁,想要活命,就随我杀尽眼前狼牙叛军！你们身后便是洛阳城！绝对不能让狼牙兵再进一步！为了家！为了国！杀啊！
他当先杀出,手中利剑扬起,下一刹那百花缭乱,脚下步子如登萍渡水片刻不停歇,且走且杀,一个又一个狼牙兵倒在他脚下。
信空大师双手合十,沉沉地发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接着手中禅杖化作一道金光,砸入狼牙军中。这个本是救人的人,此刻却成了杀人的人。
罔笑尘领一帮丐帮弟子,早与狼牙兵杀得不可开交。
我奔到七七身边,花陌护着不省人事的她,无人能近。
霜凝兄……你好自为之,我能做的,就这么多。花陌将七七交到我怀中,揣起千机匣,弓弩几声轻响,夺命的箭矢射出,靠近的几个狼牙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地呜呼。他看我一眼,弹指撒下几个机关,便往前掠去。
这是洛阳城下,往后几步,就是东都。
区区一千名江湖人,纵然身怀绝技,面对二十万……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我将七七搂在怀中,解开腰带同我绑紧了。她紧闭双目,仍在昏迷。
我手中靖世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胆敢近前来的狼牙兵都逃不掉被斩成两截的噩梦。狼牙兵战斗力本来强过大唐士兵,不过此次战的并非普通兵士,而是大唐的江湖儿女！
倘若一对一,狼牙兵又何足挂齿。但是,此刻这些狼牙兵却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
所有人都累得挥舞不动兵刃,可是狼牙兵仍然前仆后继。
撤退！撤！回城！柳随风终于下令。
洛阳城门开启,各路侠士且战且退,终于退回到城里。
11
伤二百四十三人,死,一百二十六人。尚能作战者,七百一十五人。
万花谷弟子东方虹钰统计了死伤人数后向大家汇报。
凌云涛将军不在,此刻俨然成了以真武七截阵阵眼七人,以柳随风为首的局面。
这些不重要……而是凌云将军……他们尚在城外！柳随风嗓音喑哑。
我站在大厅的角落,并没有人愿意睬我。
七七已经被七秀的人接去治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信空大师与柳随风在堂上议论得正火热,我却不敢上前。
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擅自闯出真武七截阵,也不会成了现在这局面。
天策将士现在背腹受敌,要想回洛阳城,难如登天！罔笑尘说,现在,该怎么办
四寂无声。
倘他们能靠近洛阳,便出城营救。如果……他们甚至回不来……那洛阳就由我们来守。柳随风一拍桌,坚决道。
出去救援
众人议论纷纷。
不然如何守这洛阳,少不得凌云涛和天策军！
来了！回来了！留在城头观察情况的人奔至大殿,大叫着天策军回来了！
12
洛阳城外,天策三千将士披甲执抢,立于狼牙大军包围之中。
三千,对二十万。
他奶奶的,想不到柳随风那帮人这么靠不住！
凌云涛骑在马上,手里攥着长枪,捏得骨头爆出几声脆响,手背上青筋突起。
兄弟们,咱们今天怕是栽了。
众将士无语,所有人都紧紧握着手里的长枪。
不过。弟兄们啊,战死沙场,方为男人的浪漫！你们从参军的那天起,就已经报了马革裹尸还的决心了吧凌云涛举目四望,但见天策众将俱都无言,只在军阵之中泛起凛凛杀意。
是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众将齐声应和,这一声,响彻天地。
好！天策将士听令！我天策素有‘东都之狼’之称,如今关外小贼胆敢自称‘狼牙军’犯我大唐！这罪,如何定夺
杀！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
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三军听令!给我,杀！
凌云涛提枪跃马在前,三千天策如猛虎下山,紧随其后,朝着狼牙军扑去。
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杀！
这一声,声振寰宇。
天策将士长枪挺起,向洛阳冲锋。
13
我要出去,想守住洛阳,凌云涛少不得,天策军少不得！想来的人跟上,记得,待会给我们开城门！柳随风立在城头,看着城下那血肉横飞的修罗地狱。
风撩起了他的长发,他回身看我一眼,深深地。
然后从这百丈城头纵身跃下！
众人惊呼,纷纷挤到墙边观望,柳随风已翩然落地,挥剑杀入狼牙军中。
你们要下去的,放绳梯吧。
我朝他们道,说完便抬腿跨出城墙,展动身法,浮萍万里。
靖世从天而降,裹挟着凛冽的罡风,将一个狼牙兵砸成肉泥,我拎着靖世,迈步前行。
几声尖锐风啸,身侧几个狼牙兵应声倒下,我回过头,花陌身在半空,驾着唐门鸢翼,冲我摇了摇手里的千机匣。
深深呼出一口气,挥起靖世,杀向狼牙兵,这柄剑,生来就是为了荡平乱世的。
今次只要援护天策回城,纵狼牙兵无穷无尽,那边的天策军气势如虹,像一柄长枪,刺入狼牙军中,他们毕竟是正规军队,狼牙军再凶狠,他们阵势丝毫不乱,一步步朝着洛阳城缓缓推进。
而我们这边,柳随风,信空大师,罔笑尘均一骑当千,狼牙兵阵势早被他们冲乱,只待我们与天策汇合,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花陌的唐门毒术在这乱战之中效果越发突出,他乘着鸢翼,在众人头顶盘旋,挥手之间,狼牙兵就像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倒。有他四处援助,出城的几人均都无碍。
柳随风身侧插满了短剑,他自己一人插出了十几个阵法来,身周十余丈内竟没有一个活人,进了他阵法的狼牙军倏忽便倒。柳随风满头大汗,拄着剑,似乎站立不住,这些耗了他许多精神的阵法是为天策军开辟的出路！
那边天策喊杀之声已经近了,他们朝我们靠过来,看来是发现柳随风的阵法了。
所有人！护住柳随风！让天策军从那阵法撤退！我大喊。
出城了几十人,纷纷往柳随风的阵法靠近。
我挡开几名狼牙兵,上前将跪倒在地的柳随风负到背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行了,你不用说话,我犯下了什么罪我自己清楚,今次天策算是救回来了。我说。
柳随风趴在我背上,已精疲力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摆出这些阵法营救天策军,他拼尽全力了。
那边狼牙军终于被突破了,凌云涛浑身染血,一马当先,持枪杀出敌阵。
随我！撤回去！回城！
他纵马大喝。
身后将士和出城侠士紧紧跟随。
我示意花陌领天策从那阵法过,然后背着柳随风缓缓后退,为我军断后,朝洛阳退回。
天策已通过了那阵法,我对背上的柳随风道：行了！天策回去了！开启阵法吧！
他挣扎着下地,看我一眼,出手结印。一通繁琐复杂的手印结完,他掏出一张符纸,朝着那阵法射去。符纸本该轻盈不能着力,可他这一掷,那张明黄的符竟如离弦之箭,窜起一股火苗直射入阵中。
那方圆十余丈插满短剑的阵法轰然炸开,一道红色亮光向左右延伸开,百丈有余！紧接着,红光处从地下往上迸射出无数道锋锐剑气。
万剑归宗！
剑气纵横,如千万柄利剑拔地而起,战场被分割开,这绵延百丈的红光将狼牙兵阻在天策身后,一步不能过,那越了红光的狼牙兵只片刻便被万千利剑斩成了碎片。
天策军终于安全回了洛阳。
14
你怎么知道我留下了阵法柳随风问我。
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救天策的决心,我知道你随风剑客不会被区区几个狼牙兵逼成这副模样,定是使用了什么了不起的招数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埋下的是‘万剑归宗’。我回答。
柳随风背靠着城墙,喘着气,疲惫得似乎眼皮也睁不开了。
我们已回到洛阳,走在往城墙的阶梯上,柳随风拒绝我搀扶他,他扶着城墙,走几步便要歇一会。
我叹口气,看着他。
不过,幸好天策回来了。他抬起头看我。
是啊,幸好天策回来了。我说。
否则,你真的……话说一半,他再扶不住墙,一头往前栽下。我抢步上前扶住。
柳随风双目紧闭,是晕了过去,我刚想搀起他,猛地发现,他那头黑发,竟在刹那之间变成了白色！
……
凌云涛声东击西的计划因为我的擅自离阵而失败,洛阳终于没有守住。
江湖人士死伤
大半,而那被救回的三千天策守军,最终全军覆没,给洛阳陪葬。
纯阳随风剑客柳随风,在最后关头救走了天策将军凌云涛,回守长安。
可是后来,长安也被安禄山攻破……
15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堂堂藏剑弟子,竟会沦为狱中囚徒！
幽暗的牢房中静静悄悄,除了偶有几只耗子吱吱叫着从牢门前跑过,再无其他声音,牢门上的松油火把哔哔卜卜地烧着,一闪一灭,并没有风,这火焰,偏偏就不稳。
只因这里是大唐监狱最里层,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死囚。那些人的戾气,惹得这牢内阴气森森的。
我靠着墙,想借着墙上微弱的火把光去看清楚旁边铁笼内关的是谁,可惜失败了。火光太弱,牢房太黑,根本看不见,便放弃了。
回头看看墙上,在牢中暗无天日,不知道时间流转,不过我能掐着脉搏计算时日。算一算,被关入这死牢,已有月余,画了六个正字。
我被定的罪,三个月后问斩,只剩下两个月了么……
16
扬州城门外。
我跪在专为我而建的行刑高台上,抬起头,望着眼前那巍峨庄严的扬州城门。
从我记事起,我便就是这样子仰着头看着这城门的吧。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个快要被饿死冻死的小乞丐。而如今,我却是大唐的罪人,天下苍生的罪人。
那个时候,我吃不饱,穿不暖,依靠过路的善心人的施舍,勉强生存下去。城外有赵姨的茶棚,她本是要我给她当小伙计的,可是……她现在的那个叫赵二的伙计却处处为难我,甚至给客人的茶里下药陷害我,赵姨终于将我赶了出来,我于是,又再一次过上了那朝不虑夕的日子。
我看了看高台下观望的人群,看到了赵姨和赵二的身影,当年的小茶棚已开成了一家不小的店,不过赵二依旧是个打下手的伙计。
当年,那些老乞丐总说扬州城里多么多么繁华热闹,我却从不曾进去过。每当我走进那两扇巍峨城门,尚差几十丈呢,就有执抢的卫兵过来把我驱赶。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进城去看一看。
终于有一天,趁着城门守卫们换岗,我悄悄跑进了扬州城。
那是怎样的天堂啊！
楼台殿宇,鳞次栉比,屋瓦参差,飞阁流丹,行人往来,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何等繁华,何等热闹！我各处走动,好奇地观望。我对自己说,我这辈子,就算死,也要死在这扬州城里！
真是讽刺啊。
现在我就要死了,可是,却得死在扬州城门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城的繁华和热闹。
今天太阳很大,很亮,很温暖。它已翻越了扬州城头,升到天中。
午时已到！开始行刑！监斩官将令箭掷下。
我最后看了扬州城一眼,低下头,只等刽子手刀一落,一切就都解脱了。
只是,安禄山乱党未平,我却是不甘心的……
17
砍头用的大刀很沉重,是以它撕裂空气的声音格外尖锐,刺得我耳朵生疼。
刀声近了,我闭上了眼。
我不想去想象,下一个刹那,我的脑袋滚落在脚边的场景。
……
大刀砍断骨头的声音,大刀切进肉里的声音……
我清晰地听见了。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溅到了我脸上。
我睁开了眼。
我睁开了眼！
我睁开了眼
我竟然还能睁眼！那方才骨肉被撕裂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头,看见一袭明黄衣裳。
藏剑,叶炜。
地上躺着一条手臂,从肩头被斩下,血还在漫溢,尚且温热。
师父伸出右手封住自己左臂几处穴道,止住流血,可是他左半边衣裳,已尽染血红。
我听到了自己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师……师父……我用尽全力,终于蹦出几个字来。
霜凝,为师,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师父说。他很虚弱,满脸是汗,话说得很轻。
……是……师父……我闭眼仰头,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18
站住！小兔崽子！给我站住！城门守卫终于还是发现了我,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推开行人,朝我追来。
我撒开脚丫子,没命地跑。
为什么为什么乞丐就不能进城
我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奈何人小腿短,跑不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了。
我被一脚踹翻在地,马上就要三四个人扑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只能捂着脑袋,任他们踢打。
他们打了好一阵才停手。等他们退开,我已经疼得直不起腰,全身骨头,都好像断了一样。
呸！你这小杂种,扬州城也是你这种垃圾能进来的吗那个为首的守卫朝我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更恶毒地咒骂,骂着骂着,竟然骂起火来,提脚便要踩我。
我蜷起身子,又捂住了头。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传来,我小心翼翼地从手臂间隙朝外看,看见一袭明黄衣裳。接着,便听到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冷冷地对那些守卫道十几个大人欺辱一个孩子,你们怎如此无耻！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垃圾！
那声音的主人,手上正握着正要踩我的守卫的脚,只见他一挥手,那守卫,就被扔出去几丈远,摔在地上直呻吟。
哼！滚吧！那黄裳人一甩袖子,朝那群守卫道。
那些守卫竟躬起身子道谢！
是是！多谢大人！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守卫走了,那黄裳人蹲到我跟前来。他伸出手,我赶紧捂住头……
黄裳人并没有打我,他竞也不嫌我身上肮脏,一把把我抓起来,抱在怀中,拔腿就走。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藏剑山庄！
去……去干嘛
去当我徒弟！
你……是谁
藏剑,无双剑,叶炜。
19
霜凝。那时候,你肋骨被打断了五根,我带你回庄,花了三个月,你才又能活蹦乱跳。师父语声微弱,令我不忍听。
师父……
师父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后来,我教你习武,教你铸剑。霜凝,你可还记得,当初入我门下,我教你的那首诗
记得,记得。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那么霜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师父……洛阳……长安……此刻扬州虽是太平盛世,可往北方去,却是沧海横流啊！都是……因为我……我还怎么有脸逍遥……
不是你。师父身后有人答话,我看过去,是白衣白发的柳随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哀伤,似在吊唁洛阳和长安……
我忽略了,当初那些人的实力参差不齐。就算阵眼保住了,但大阵运转极耗气力,当阵中某个人力气不继,阵势一顿,结局也还是一样的,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注定了的,洛阳我们守不住,错并不在你。柳随风解释道。
可是……这么牵强的解释,我怎么说服我自己。
别可是了,叶霜凝无罪,钦此！从柳随风身后,又走出了一身银甲的凌云涛,他手上抓着一卷明黄帛书,我向皇上讨来的赦免你的诏书。起来吧,你不仅无罪,尚还有功！
凌云涛朝刽子手和监斩官挥了挥手,那帮人便退走了。
我…….骗不了我自己的。我看着他们。
所以,为师才问你,那首诗,你可还记得。霜凝,你着相了。
师父,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一壶温酒向长空,我已再咽不下哪怕一口酒……
叶少侠,大丈夫立身于世,光明磊落,如你这般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倘知你是如此,我就不千辛万苦去求这狗屁诏书了！
行了,总之,你不用死了,当日洛阳城外救命之恩,我算是还你了。如今我还得回军,平安贼之乱,你好自为之。凌云涛说罢,拉着柳随风转身就走。
叶霜凝,你不必再自责,如你真悔,何不随我们一同回军,为平安贼之乱出力。走得不远,柳随风回过头冲我喊。
师父,如我这样,还能去参军我抬起头看师父。
.…..不能。
20.皈依
西湖边,灵隐寺。
晨曦微露,小和尚敲响了今天的第一声钟声。
洪亮的钟声回荡在山林之间,兜兜转转,终于,消散于晨雾中。
寺门前,上山的山道上,拨开雾气,走出一位粉色衣裳的美丽姑娘。
小师父,早上好啊。那姑娘热情地同寺门前扫地的小和尚打招呼。
秀姑娘早啊,今日,也来了啊。那小和尚合十应道。
嗯！秀七儿答着,边走进了灵隐寺。
灵隐寺后山,有间新修不久的小屋子。秀七儿走进寺来,一路不停,径直来到小屋前。
霜凝！我来看你了！秀七儿叫道。
可惜屋内,却无半点回应。
秀七儿寻了个大石头坐下,捧着脸,看着那小屋发呆。
小屋里,其实有人的。
屋里什么也没有,只在屋子正中,供了尊佛像,佛像前,有个蒲团,蒲团上,跪了个眉清目秀的和尚。和尚头顶,已有两个戒疤。
和尚闭着眼,念着经,燃着檀香,不紧不慢地敲着木鱼。
笃笃笃笃笃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
笃笃笃！
这三生格外响亮,打断了和尚诵经,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故事啦。小和尚,小——和——尚——
门外的姑娘轻声呼唤。
和尚不理。兀自诵着佛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小和尚！小和尚……
和尚的诵经不停,门外的呼唤亦不曾停止。
唉……终于,和尚叹了口气,起身打开了门。
呵,秀姑娘,今日想听什么和尚问道,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他似乎看不见眼前的姑娘。
什么都行！姑娘道。
从前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他忍无可忍了。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了进去。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
,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那毛贼痛极了,无奈地跟着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这便是,佛经里著名的三皈依的故事。
你那是三皈依,我这里,却有四皈依,要不要听姑娘笑着问道。
哦何谓,四皈依和尚不解。
手伸过来。姑娘说。
和尚微笑着摇头,将手伸了出去。
姑娘抓住和尚的手,捧在自己心口。
皈依佛。姑娘轻轻地说。
皈依佛。和尚跟着道。
归依法。姑娘又说。
归依法。和尚跟着道。
皈依僧。姑娘顿了一下。
皈依僧。和尚跟着道。
皈依……秀姑娘！姑娘抬头盯着和尚的双眼。
皈依……啊和尚低下头,他看见了姑娘秋水双瞳之中的自己。
说呀！姑娘流下了眼泪。
……
和尚最终没有说出口。
黄昏,姑娘向往常一样,孤零零走出了灵隐寺,走下山,除了太阳,伴她落下。
和尚站在小屋门口,直站到星辉灿烂。
徒儿,那女施主走了身后转出一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师父……徒儿同往常一样,与她说了佛理,她便回去了。和尚道。
唉……去诵经吧。老和尚摇着头走开。
是,师父……
哦弥陀佛。老和尚已走得远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皈依佛。姑娘轻轻地说。
皈依佛。和尚跟着道。
归依法。姑娘又说。
归依法。和尚跟着道。
皈依僧。姑娘顿了一下。
皈依僧。和尚跟着道。
皈依……秀姑娘！姑娘抬头,盯着和尚的双眼。
皈依……秀姑娘！和尚跟着道。
七七,答应我,明天千万别死啊。倘能活着回西湖,我便娶你。
南无阿弥陀佛……
师父,往后,那位秀姑娘,不会再回来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