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人散了后,老村长拄着拐棍回了村部,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村支书和会计。刚进门,村支书就蹲在门槛上抽起了旱烟,眉头皱得紧紧的:“叔,你说这林墨,都十八了还这么不着调,今天撩拨张寡妇,明天指不定又惹出啥乱子,再这么下去,村里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会计在一旁帮腔:“就是啊村长,前两天他还把邻村王二愣子的柴垛给掀了,说是人家偷了咱村李奶奶的柴火,结果闹到最后,柴火是王二愣子自己砍的,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吗?依我看,不如……”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把林墨赶出村去。
老村长往炕沿上一坐,重重叹了口气,用拐棍敲了敲地面:“赶出去?往哪赶?他爹娘走得早,从小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说是祸害,可哪回惹事不是为了帮别人出头?张寡妇那事,王老五本来就不是啥好东西,林墨是嘴欠了点,心却没歪。”
村支书猛吸了口烟:“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那性子,在村里迟早捅大篓子。”
三人正沉默着,会计忽然拍了下大腿:“哎,对了!我倒想起个事——前阵子公社下了个通知,给咱村一个去城里轧钢厂当工人的名额,这事你们还记得不?”
老村长抬头看他:“记得,怎么了?那名额不是一直没人愿意去吗?前两年送去的几个,没俩月就被送回来了,说是厂里要技术工,咱村去的都是庄稼汉,人家不要。”
“谁说不是呢。”会计嘿嘿笑了两声,眼里透着点算计,“我看啊,这名额给林墨正好!他不是能耐吗?不是爱折腾吗?让他去城里轧钢厂折腾去,也算给村里除个‘祸害’。再说了,那名额本就是个空架子,厂里早说了不缺人,之前送过去的人,说是没技术,其实就是找个由头把人打发回来,林墨去了,估计也待不长,到时候他自己在城里待不住,说不定就安安分分回来,性子也能磨一磨。”
村支书眼睛一亮:“这主意行啊!一来能把他暂时支走,让村里清静清静;二来,也算给了他个出路,总比在村里瞎混强。他要是真能在城里站住脚,那是他的本事;站不住脚,回来也该懂事了。”
老村长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吟了半晌。他知道会计打的什么主意,也清楚那轧钢厂的名额就是个幌子,但让林墨出去闯闯,似乎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野惯了,缺个管束,去城里见见世面,或许不是坏事。
“行吧。”老村长最终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期许,“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跟他说,让他收拾收拾,去城里试试。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天刚蒙蒙亮,老村长就揣着个布包,往村西头那三间破土房走。远远就看见林墨在院子里劈柴,晨光里,青年抡着斧头的动作又快又稳,倒比平时看着靠谱不少。
“林墨。”老村长喊了一声。
林墨回头,见是村长,赶紧放下斧头迎过去:“村长,您咋来了?”
“跟你说个正事。”老村长往院里石凳上一坐,打开布包,“村里啊,给你争取了个去城里轧钢厂当工人的名额。你这孩子,脑子活,手脚也勤快,是咱村年轻人里有本事的。现在村里日子难,家家户户都吃不饱,你去城里闯闯,说不定能闯出个名堂。真混好了,也别忘了村里这些看着你长大的长辈。”
林墨眼睛倏地亮了。他正愁在这山村没出路,去城里?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在这个年代,能进工厂当工人,简直是捧上了铁饭碗。他忙不迭点头:“村长,这……这是真的?谢谢您!您放心,我要是真能混出个人样,肯定回来帮衬村里!”
老村长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舍不得:“出去了,少管闲事,踏踏实实干活。我给你凑了点路费,十五块八毛,省着点花。再找身干净衣裳换上,别让人看轻了。要是……要是实在待不下去,就回来,村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林墨接过那卷用手绢包着的钱,沉甸甸的,心里又热又酸。他知道这钱在现在有多金贵,老村长肯定是挨家挨户凑出来的。
“谢谢您,村长。”他把钱小心揣进怀里,“我一定好好干。”
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家家户户都透着股莫名的兴奋。
张寡妇正在门口晒玉米,听见邻居说林墨要走,手里的木耙子都差点掉地上,嘴里念叨:“走了好,走了好,总算不用再听他瞎咧咧,我这耳根子能清静了。”心里却想着:这混小子,到了城里可别再乱管闲事,让人打了都没人护着。
村东头的李大爷蹲在墙根下,跟旁边人嘀咕:“他可千万别回来太早,我家小花明年就该说亲了,别让他回来又给搅黄了。”嘴上嫌着,却悄悄让老伴给林墨缝了个装干粮的布袋子。
会计路过林墨家门口,见他在收拾东西,故意大声跟旁人说:“这名额给对了!让他去城里‘祸害’别人,咱村可算能安稳阵子了!”话里带刺,眼里却没什么恶意。
林墨把几件打补丁的衣裳叠好,又把昨天剩下的野兔肉用油纸包了,塞进背包。他知道村里人那点心思,嘴上嫌他烦,心里却都念着点情分。
背上背包出门时,老村长正站在村口等他,旁边还跟着几个村民,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点东西——两个红薯,一把炒豆子,还有人塞给他一双新纳的布鞋。
“路上当心。”老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林墨吸了吸鼻子,朝众人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朝村外走去。晨光洒在他身上,身后是袅袅炊烟的山村,身前是通往未知城市的路。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