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走进聚会地点时,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模糊,我安静地听着,直到踏上楼梯,才发觉面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
我缓慢抬头,看见方北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立刻转身想从另一边上去。
方北身边的人拦住了我。
沈涵,你还真敢来同学聚会不是说要和司少划清界限吗,这么快就反悔了你还要不要脸!
就是,有骨气就离司少远点,谁不知道司少心里装的是我们小北!
方北没有开口。
她站在比我高几级的台阶上,只带着淡笑俯视。
我说:无聊。
我径直撞开几人,走上楼去。
推开包间门,震耳欲聋的歌声灌入耳中,震得我心头发颤。
见我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
有人招呼我入座,更多人则偷偷瞥向主位上的男人,眼神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终于知道错了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司博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过来道歉,我就原谅你。
我置若罔闻,挑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司博延被我拂了面子,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气氛瞬间凝滞。
这时方北和几个女生进来了,她径直坐到司博延身边。
司博延没说话,脸色却明显缓和不少。
众人松了口气,聚会才得以继续。
沈涵。有人挪到我身边坐下。
我一进包间就开始不停地回消息,闻声抬头,见是旧日同桌孔浣安,脸上僵冷的表情松动一丝:浣安,好久不见。
孔浣安看看我,又看看我亮着的手机屏幕,好半晌才像明白了什么,小声说:节哀顺变。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安分了没一会儿的几人又高声起哄:
司少好酒量!
司少又要英雄救美了!
果然,下一秒,司博延举杯遥遥指向我。
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他笑容显得格外不羁:沈涵,替小北喝了这杯。
我的脸骤然冷了下去。
司博延让我替方北挡酒不是头一回,甚至不止挡酒。
每次他们玩游戏,只要方北输了又不想受罚,撒个娇,那惩罚自然就落到一旁的我头上。
想让我做事很简单,钱给够就行。
她不能喝酒!孔浣安见我脸色难看,急忙替我拒绝,凭什么要沈涵喝司博延你欺负她上瘾了是不是
司博延却说:我给她的钱还少吗替我喝两口酒怎么了
就是,要不是司少付钱,我们也不敢起哄啊。
沈涵给司少的报价是多少来着牵手五千,拥抱一万,出席活动五万起上不封顶。听听,要不是司少谁捧她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孔浣安气得要站起来,被我拉住坐下。
我摇摇头,示意她别浪费口舌。
我自己却站起身,在司博延一脸果然如此和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接过那杯酒,然后迎面泼在了司博延脸上。
酒水顺着司博延的脸往下淌。
他惊呆了,干瞪着眼盯住我,半晌说不出话。
方才还喧闹的包间顿时鸦雀无声。
第2章
我砰地将空杯砸在桌上,警告地睨了一眼欲开口的方北:我再重申一遍,借的钱我会还。司博延,你要是听不懂人话,就别开口。
我没空陪你玩这种幼稚把戏。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出门。
走出不远,孔浣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和我一起离开。
一路沉默,我仍在处理手机上接连不断的消息。
孔浣安忽然小声说:沈涵,那边的事……很忙吧我去给你帮忙认识一场,这件事我实在……唉……
实在什么,她没说。
但我明白。
谢谢。我的声音已然嘶哑。
清净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司博延恼怒的吼声:沈涵!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站住!
我没停。
司博延冲上来一把拽住我手臂,力道大得让我险些摔倒:你什么意思如果还为前几天耍你的事生气,我可以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戏弄你。行了吧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司博延,原来你知道那是在耍我啊。
司博延总是知道如何戳我的痛处。
就像他总纵容身边人用这段金钱关系羞辱我,也总在明知不该的情况下,一意孤行。
几天前他一通电话,通知我去处理他酒后与人斗殴的事。
那时已深夜,我赶到时街上几乎无人。
但当我走进会所,等待我的并非那个声称可怜兮兮的司博延,而是一屋子等着看我笑话的人。
司博延歪坐在上首,似笑非笑:你真的来了,沈涵,你就这么在乎我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他们或嘲弄或轻蔑,都在耻笑我这个为钱卖身的人多么不堪。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多年积压的倦怠几乎将我压垮。
那张张扬的脸在我眼中扭曲变形,又慢慢重组,最终变得苍白、瘦削——像极了另一个人。
我闭上眼,轻笑起来。
笑什么司博延不以为意,来都来了,坐下一起玩。
我懒得理他,转身要走。
司博延跳起来拦住我:双倍。
让开。我伸手推他。
没推动。
司博延反手抓住我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不这样怎么请得动你生什么气,脸臭得像家里死了人,沈涵你别……
话音戛然而止。
我抡圆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甩了司博延一记耳光。
清脆响亮,震惊四座。
司博延捂着脸,满眼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那时我就说:我不需要你的钱了。欠你的,我会一分不少还清。还完,我们就两清。
司博延,你真让我恶心。
我讨厌司博延,这不算秘密。
第一次见到司博延,是在高中。
我以市第六的成绩被观山中学录取。
这所著名的贵族学校以免除学杂费和全额奖学金向我抛出橄榄枝,于是我来了。
初见司博延,他正被几个跟班簇拥着走进校门。
校服穿得松松垮垮,书包由别人抱着,神情睥睨得不像是来上学,倒像是来登基。
第3章
或许因此,路上不少人投去目光,我也是。
我想,这个拽上天的富少,半点不懂收敛锋芒。
然后,这个不懂收敛的富少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快上课时,他才迈着散漫的步子晃进教室。
一进门,身边的跟班便狗腿地替他物色最佳座位,毫不客气地敲了敲靠窗一个男生的桌子:你起来,这位置我们司哥要坐。
男生敢怒不敢言,悻悻收拾东西换了位置。
司博延一屁股坐下,目光精准锁住正扭头看他的我,不冷不热道:看什么看,管好你自己。
我收回目光,默默在心里更新了标签。
——暴躁且不懂收敛的富家少爷。
如果他没害我受伤,这个相对温和的标签或许还能持续。
可惜,司博延擅长打破别人对他的印象。
物理意义上的。
和司博延一起升入观山的,还有他那传说中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青梅竹马。
我见过那女孩,很漂亮,怯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请人传话时,像只易受惊的小麻雀。
司博延每次出去见她,身上那股混不吝的气质总会收敛几分。
他竟肯为别人收敛,实属奇观。
所以当司博延为方北在教室和别的男生打起来时,我毫不意外。
那时是大课间,窗外飘着细雨,教室里吵吵嚷嚷。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解一道难题,等我回神,司博延和那男生已结束争吵,动起手来。
后来才知道,是那男生对方北有好感,托人询问方北是否愿意做朋友。
方北觉得被冒犯,吓哭了,司博延于是英雄救美。
是骤然降临的安静让我回神的,但为时已晚。
司博延和男生扭打在一起,方北在几米外无助地掉眼泪,喊着:别打了!
他们离我太近。
我刚想躲开,司博延已被一拳击中面部,整个人因惯性扑向我的位置。
顷刻间,桌椅倾翻。
桌上散落的书本文具被司博延的身体扫落,他趴在桌面上,一手捂脸,一手在桌面摸索到什么,喘息几下后立刻撑起身,又冲向那男生。
完全没注意到被他撞倒在地、无法躲闪的我。
司博延发疯似的和男生厮打,最后竟不管不顾地用手中摸到的东西狠狠扎向男生手臂。
男生凄厉的惨叫和殷红的血唤醒了众人,两人被强行拉开。
男生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被人搀走,方北冲上前查看司博延的伤势,惊呼:博延!你手上全是血!
司博延低头看自己的右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在抖。
那支被他当作凶器的钢笔上,墨水与鲜血混流。
我被送到医务室时,几乎直不起腰。
校医带我进隔间检查伤势,刚撩开衬衫,孔浣安的尖叫就掀翻了屋顶:沈涵!你……你怎么都不喊疼啊!
我白着脸,想笑却笑不出:你哪只眼看出我不疼
孔浣安快哭了:你怎么都不出声
叫出来多丢人。我推推她,怕就到外面等我。
孔浣安又不肯走。
第4章
校医皱着眉,手指从我腰侧划过,后腰大片皮肤已泛出青紫,碰一下我就倒吸冷气。
校医问:怎么弄的
班里同学打架,撞倒摔的。
校医眉头皱得更紧:不像话。
校医让我趴好以便上药,自己出去拿药。
校医一走,我就叫孔浣安帮忙:帮我看看裤腿膝盖疼。
孔浣安忙帮我撩开。
一看之下,差点又哭出来:天!怎么蹭掉这么大块皮!都出血了!
她这一喊,校医回来时手里多了几卷绷带。
正消毒时,外面闹哄哄又进来一群人,是同学架着打架的男生进来了。
校医出去看了一眼,立刻抛下话让我等等。
外面伤者血流不止,显然更紧急。
孔浣安帮我拎着裤腿,我自己用棉签处理伤口。
孔浣安看得龇牙咧嘴,忍不住问:你怎么好像很熟练
哦,我轻应,小时候爱打架,朋友常帮我弄,看多了就会了。
那你朋友心真大,也不劝你。
哪是不劝,说到这,我忍不住笑了,他管不住我。
方北搀着司博延进医务室时,室内乱成一锅粥。
忙着止血的医生、痛得说不出话的伤者、围着询问的同学、焦急等救护车的老师,各吵各的。
方北进门就喊:医生!快给他看看!
焦头烂额的校医回头,见司博延还能好好站着,身上也没明显外伤,当即说:先坐那等会儿,马上有人来。
方北还想争取,回头见司博延呆呆的,似乎还没缓过神,便改了主意,扶他坐下。
其实你不用为我打架的。一坐下,方北柔声开口,我没受委屈,大不了躲着点就是了。你看你的脸……
方北伸手想擦司博延嘴角的血,被司博延握住手腕:脏。
他这会儿回神了:是他先招惹你。这次不教训他,以后会有更多人烦你。这叫杀鸡儆猴。
方北掉泪:可我不想你为我受伤。这样我在你身边,岂不成了累赘
司博延认真地将方北的手拢在掌心:不是累赘。我说过会保护你,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一帘之隔,我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缠好纱布。
酸得人牙疼。孔浣安小声吐槽,见我跳下床,忙说,小心点!
我撩开帘子走出去。
刚刚还梨花带雨的方北立刻止了声,转过脸偷偷打量我。
倒是司博延叫住了我:哎,你,我记得你。
方北一怔。
你的钢笔多少钱我赔你。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就……你桌上那支钢笔,黑的,好像还刻了字司博延努力回忆,我弄坏了。你开价,我赔你,或者买支新的也行。
升学后考试多用答题卡,钢笔用处不大。
我带在身边的,只有那一支……
你……!我怒目瞪他。
我什么司博延一脸无辜,语气轻飘,很贵我赔得起。
我简直气笑了:滚!
我扔下这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博延挨了骂,怒气上涌。
但看见我一瘸一拐的背影,想起什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回去,只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第5章
或许是良心发现,第二天司博延带着钢笔主动来找我道歉。
他赶走我前桌,拉过凳子反身坐下,将一个长方盒子放在我桌上。
我头也不抬:拿走。
司博延把盒子推过去:先看看呗。
我不理他。
鉴于前一天伤了人,司博延今天耐心十足。
他打开盒子,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放在我正看的书上。
那是一支崭新的、价值不菲的钢笔。
我回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说了赔你的。他用下巴点点,别说我不负责任。
我有点惊讶,好一会儿没说话,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
谢谢。我还是把笔放回盒子推回去,道歉我收下,东西不用。我朋友给我买了新的。
司博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手边放着一支和昨天几乎一样的钢笔,笔身上歪歪扭刻着一个沈字。
比起他花大价钱买的那支,朴素得过分。
司博延哦了一声,心里像被我那个不知名的朋友揍了一拳。
他拿起东西往外走,转念一想,昨天那支笔上的沈字刻得比今天好,看来那人也没多上心嘛。
这么一想,他又好受些了。
方北不知何时站在司博延身后,等他看见时,她已眼眶泛红。
沈涵同学,你别怪博延,他都是为了我才生气的。他今天真的很诚恳来道歉,赔礼也是我看着他跑了好几家店挑的。看他这么诚心,请你别再生博延的气了,好吗
我满脸莫名:我不是说了接受道歉吗
那为什么不接受赔礼啊她垂着眼,楚楚可怜,今天博延本来被勒令不准来学校的,他是为了你才特意跑一趟……
……那谢谢
司博延自觉丢了面子,见方北还要说,连忙扶着她肩膀往外推:行了行了,不要就不要吧,不要我送别人。上课去,快打铃了。
方北回头看了一眼,我已低头继续看书。
期中考试是全市联考,题目不简单。
考完试,全校一片哀嚎,抱怨题目非人所做。
成绩出来,我不出意料考了第一,全市排名第十一。
司博延倒是一鸣惊人,平时一副纨绔样,成绩却不差,校前十,市排名也在两百内。
班级排名贴出时,司博延的名字紧挨着我。
司少,这下回家跟你妈有交代了。小弟凑上去看,成绩哪里印错了看这么久
司博延推着人脑袋把人推开,哂笑:没考好,反思。
小弟眼珠子瞪圆:这还没考好那要考成什么样
司博延还真认真想了想,恰逢我从办公室回来,他便指着我说:喏,得像大学霸那样吧。
小弟以为司博延挖苦我,便附和:是啊是啊,大学霸这次没进市前十,刚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
我狠狠瞪过来。
司博延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快放学时,司博延突发奇想请大家吃饭,说是庆祝第一次大考结束,自己免于挨骂。
大家纷纷表示要去。
第6章
司博延特意绕到我面前:大学霸,去不去考这么好,一起吃顿好的
不去。我说,毕竟是被谈话了的,没空。
司博延立刻说:那不是我说的。
那也不去。我坚持,真没空。
接二连三被拒,司博延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丢下一个行字回了座位。
放学时司博延组织大家出发,我去班主任那领了两份额外习题册,回来时正碰见他们出门。
方北见着我就亲热地想挽我手臂,被我不动声色避开后也不尴尬,热情道:沈涵,你也去吗太好了!听说你是这次第一呢,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我不去。我把习题塞进包里,也没空教你。司少成绩不也挺好,他对自己挺满意,你找他吧,他起码不会拒绝你。
方北又尴尬又期待地看向司博延,殊不知司博延也在看我们。
他不知在想什么,平时方北稍有动作他都草木皆兵,这回方北看了他许久,他却毫无反应。
同被邀请的方北朋友愤愤不平地拦下我:我们小北好心邀请你,要不是司少阔气,你哪有机会去那种高档地方吃饭。谁不知道你没进前十,学校可失望了。还教小北,你配吗
我不配。我诚恳道,谢谢好心。所以能放我回家吃饭了吗
你……!
方北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人家也是第一呢,别这么说。
我趁机绕过她们。
司博延跟上来:我送你吧,反正还早。
我尚未开口,方北从后面挽住司博延手臂:博延,你不去我们怎么吃饭啊沈涵自己能回去的,对吧沈涵
我已经走得没影了。
我家离得不近,每天骑电瓶车上学。
骑到一半,我想起件事,打电话让父母别等,便掉头去了市中心一家商场。
商场新开了一家画廊,主人是声名鹊起的新锐画家唐元。
今天正是画廊开展首日。
我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代理人送我门口,两人礼貌道别后,我长舒一口气。
然后我就在下楼时撞见了司博延一行人。
看见我,司博延挑了挑眉。
方北捂着嘴吃惊道:沈涵,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自己偷偷跟来了吧吃饭没啊你想来就来嘛,博延本就是请大家,不会特意漏下谁的。
就是,又不是请不起。你这样偷偷摸摸,好像我们孤立你。
方北突然想到什么:沈涵,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哎呀,对不起,都怪我,忘了你平时不去这种地方,我该更细心些的。
司博延也被说动几分:你……别不好意思,都是同学,没人笑话你。
说完了我终于开口,戏真多。
真的不用害羞,我和博延都会照顾你……
不好意思沈同学。身后匆匆跑来一人,瞧我这记性,唐老师让把这个给你,回头我们电话联系。
说完,他看看对面抱团的几人和形单影只的我,升起警惕:沈同学,这几位是
第7章
不熟的人。我收下代理人名片,道谢,那我先走了。
代理人不放心:我送你下去吧。
他站在司博延和我中间,隔开了那群人的视线。
等人走出一段,才有人琢磨过来:这人……把我们当霸凌沈涵的了
司博延脸色铁青。
期中后不久是艺术节,学校组织义卖,我也报名了。
孔浣安在名单上看到我名字后很惊讶地跑来问。
观山中学多是家境优渥的学生,我坦言过选择这里只为费用减免和奖学金。
我参加义卖,出力又捐钱,在旁人看来是亏本买卖。
我没那么穷。我好笑,而且义卖卖的不止我的东西,还有我朋友的。
又是你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朋友。孔浣安八卦,他会来吗
不来,他不方便。
孔浣安深觉可惜。
方北来给司博延送东西,听了两人对话。
沈涵同学也参加我和博延也报名了,家里闲置多,正好处理。方北笑意盈盈,要不要和我们一个摊位义卖至少两人一组呢。
不用。我直接拒绝,我找好搭档了。
方小姐,你跟她费什么话人沈涵是尖子生,看不上我们这种有钱有闲的二世祖——哎呦!
说谁二世祖呢。司博延用胳膊肘捣了说话者一下,大学霸,很缺钱
对。我并不掩饰。
可以找我啊。司博延说,我家有钱。只要你……每天抽十分钟教我做题,我就按最高课时费给你,怎么样
孔浣安小声嘀咕:舔狗。
方北的脸瞬间白了。
司少钱多烧手,不如多做公益。我撑起脸,笑容有些莫名,说不定能帮到真正需要的人。
义卖那天,孔浣安早早到集市点。
我带了两整整个行李箱。
第一个箱子是我的课堂笔记和闲置书籍。
第二个箱子杂得多:形态各异的雕塑小人、色彩大胆风格各异的画作、零散的手工艺品。
孔浣安和另一位摊主瞪大了眼。
这些都是你朋友做的
是啊,厉害吧
简直太厉害了!孔浣安爱不释手,我都想全买回去了。
感谢厚爱。要是今天卖不完,可要找你兜底了。
孔浣安默默盯了我一会儿:沈涵,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特别兴奋
我一顿:有吗
就有!孔浣安笃定,你语气比平时轻快,话也多,最重要的是,没平时那么客气。
错觉。我否认,快摆吧,客人要来了。
孔浣安幽幽叹气:这么为你朋友骄傲耳朵都红了。
我险些绊倒。
义卖市集十点开始,但九点就陆续有人来。
我的摊位开得早,最早一批顾客几乎都光顾过。
我自带学霸光环,我的笔记像开了光的佛珠,让家长图个心安。
因此不等正式开市,笔记就已售罄。
学校其他同学大多踩点开摊,司博延和方北更是十点整才姗姗来迟。
第8章
不过他们的东西卖得很快。
司博延从家里搬出许多用过或全新的二手名牌,价格低到离谱。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摊位前很快排起长队,不到一小时,所有东西被抢购一空。
收摊的两人逛到我摊位前。
方北腼腆地笑:不好意思啊沈涵,卖得比你们快一点。
她随手拿起桌上一只泥塑小猫:你们就卖这个这样子的……呵呵,这得卖到什么时候我买点吧,就当帮忙了。
我埋头做题,闻言敷衍:你买的话,两万一个。
多少方北下意识提高声音。
我抬眸微笑重复:两万一个。
方北生硬地笑:开玩笑的吧
这时一个小姑娘拉着家长过来,指着泥塑动物撒娇:妈妈爸爸,就是这个!
家长摸摸孩子的头问价:同学,这个怎么卖
我起身:您看的小动物这一排是三十一只,多买打折。都是我朋友为义卖赶制的,喜欢可以带回家。
小姑娘挑了好几只,家长爽快付钱。
人一走,方北维持不住笑容,大声道:凭什么卖我就是两万沈涵,你针对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当然没有。我拿起方北刚碰过的小猫,只是这只小猫不太喜欢你。你没发现吗,你把它的胡子碰掉了两根。
司博延忍不住笑出声。
方北羞愤不已,一跺脚跑远了。
司博延仔细打量摊位上的制品和挂着的画。
他对制品兴趣一般,那些画倒让他有些兴致。
司博延清清嗓子:那我能买吗两万一只也行。
你也不行。我假笑,因为小猫的前主人不喜欢你。
司博延一噎:那这些画呢
画更不卖。
司博延脸一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谁敢买你的东西!
我买。一道朗笑声传来。
司博延回头,上次在商场见过的画廊代理人,正跟在一个陌生青年男人身后,大步朝我摊位走来。
代理人认出了司博延。
怎么又是你还在纠缠沈同学
司博延冷笑: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起出现有什么奇怪倒是你们,谁
代理人看向我,我摇头,他便不再争执。
沈女士,初次见面,我是唐元。今天您联系我,我便来了,路上耽搁了些。
我是沈涵。我礼貌道,您能来是我的荣幸。
唐元很喜欢这些画和制品,全部买下,还请我和同学吃饭。
我感谢他,没有推辞。
司博延冷眼看我们交谈,低声道:凭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
我当没听见。
高二那年,学校选拔学生去省外参加数学竞赛。
我毫无意外入选。
奇怪的是,平时对此毫不热衷的司博延也报了名。
学校安排老师指导参赛学生,每天放学后我和司博延都要多上两小时小课。
方北得知消息,几次向司博延表示关切,问他要去多久,怕他不在自己会被欺负,说话间视线总不自觉瞟向我。
第9章
司博延还在信誓旦旦保证没人敢欺负她,但方北就是不安。
她忍不住找了个由头约我见面,地点在学校天台。
我半倚在门边,不肯靠近方北: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方北咬咬下唇:沈涵,博延不会喜欢你的。你们门不当户不对,博延的女朋友不可能是你这样的人。
我很快回答:我也不会喜欢他。你不用拿我当假想敌,我对司博延永远不会有想法。
我语气苦恼,原来你们看不出来那我说明一下,我不仅不喜欢司博延,还很讨厌他。希望你把这话带给他,让他别再打扰我。
说完,我不管方北反应,径自下楼离开。
方北忍住笑意,回身看向藏在转角处的司博延,怯怯喊:博延……
司博延面色僵冷,一拳砸在墙上,发出闷响。
沈、涵!
司博延脸色极臭地回教室,座位虽不邻近我,他却故意从我身边过,撞歪我的桌子,留下恶劣笑容才入座。
之后是故意藏习题、往抽屉放惊吓玩具、掉包钢笔。
我忍无可忍,一次放学后掀翻了司博延的桌子。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愤怒对视。
同学一边拉一个,生怕我们打起来。
我一字一顿:司博延,你半点都比不上别人。
司博延冷笑:沈涵,你也好不到哪去。
竞赛在四月,校方安排统一酒店入住。
选房间时,司博延故意挑了个离我最远的,阴阳怪气道:免得大学霸考不好赖我影响,这锅我背不起。
我说:能被你这种人影响,那我也不用考了。
参赛同学没敢介入我俩恩怨,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比赛结束当天下午,司博延约了本地几个哥们喝酒。
众人都说豪门纨绔里少有学霸,司少倒是玩乐学习两不误。
司博延一杯接一杯下肚,心想什么两不误,这竞赛净是糟心事。
当晚他大醉而归,被哥们扶回酒店时还念叨着要喝。
电梯门开,碰到正要下楼吃饭的我。
我皱着鼻子退开三步远。
司博延醉得迷糊,竟还认出我,晃晃悠悠指着我:你给我等着……
有病。我绕开他要进电梯,被司博延拽住手腕。
司博延的哥们忙掰开他的手,一边道歉一边问:同学,他房间号你知道吗这小子非要回来住又说不出房号。
我随手给他们一指。
变故发生在夜里十一点。
我洗漱完刚躺下,就听见门外响起长声警报。
我一愣,立刻翻身下床冲出房门。
门外已有浓重烟味。
同层同学和老师也已冲出,不少客人惊慌失措奔向安全通道。
我跟着人群向下撤离几层后,猛地想起没看见司博延。
以他醉的程度,天王老子来了也吵不醒。
我给司博延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我想也不想,逆着人流奔回司博延房门前。
我用力敲门,大声呼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走廊烟雾越来越浓,空气灼热感渐强。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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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瞥见楼道灭火器,心生一计,取下灭火器发狠砸向门上的智能锁。
门锁遭破坏,发出刺耳警报。
直到警报停歇,门锁彻底损坏,我沉身猛撞,几下之后终于破门而入。
顾不上撞疼的手臂,我第一时间查看房间。
司博延果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走廊烟雾迅速蔓延进房,我冲进浴室打湿毛巾,又出来将司博延背起,紧急向楼下撤离。
司博延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生……什么事了
他个子高大,我背得很吃力,没力气回应。
停下想放他自己走,谁知他脚一沾地就软倒。
我只好再次背起。
等两人跑出去,外面已围满消防员。
我力竭,司博延一被接过去,我就摔在地上不住干呕。
最后两人一同被送上救护车。
第二天司博延就清醒了,得知是我将他从火场背出,他拼凑出完整记忆。
听说我也进了医院,犹豫再三还是过去探望。
我没受伤,最严重是背人狂奔后的虚脱,休整一晚已无大碍。
司博延来时,我正给家里打电话。
司博延听见我轻描淡写将昨晚凶险说成不仅没事还救了个人,心里有些发酸。
我见他,挂了电话。
司博延张了张口。
如果是来道谢,免了。
你为什么……
因为我善良。我抢先说,还有要问的吗
司博延嗫嚅着说不出话。
没、没有了。
他落荒而逃。
那之后司博延对我态度好了许多,明眼人都看出不同。
他开始给我带早餐、零食、爱心便当。
他将饭盒在我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煎成心形的荷包蛋。
我好笑:恶作剧
司博延看着我的眼睛。
那绝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
于是我做的三字说不出口,只能红着脸撒谎:是、是家里阿姨做的!怎么做成这样了,你、你将就下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营养餐。你毕竟救了我……
我戏谑道:司博延,我不需要你的感谢。真想感谢我,就离我远点。
我顿了一下补充,看见你这张脸,我心烦。
司博延当然没放弃。
他摔了饭盒,没多久又默默收拾好,第二天继续给我带新的。
我一次也没收。
这种日子持续到高考结束。
高考后,班里组织爬山。
很难得,我也答应去了。
一行近六十人浩浩荡荡出发,在山下找了本地人当向导,爬上一座非景点的无名山。
接近山顶时,突遇暴风雨。
恶劣天气让这支业余队伍骤然分崩离析。
众人上山进度本就不同,情急之下各自寻找避雨处。
我在原地找了块尖石,边找地方避雨,边在经过的每棵树上刻下标记。
没走多远,在呼啸的风雨声中,我听到微弱的求救。
我立刻喊: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洪亮了些。
是从下山方向传来的。
我循声找去,在一处横断陡坡上发现被压断的草丛。
我小心下到坡底,与躺在坑底面无血色的司博延面面相觑。
滂沱暴雨浇得眼前身影模糊,司博延却觉得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我,如救世神明。
第11章
我在坡底给司博延做了简单包扎。
他从坡上摔下,好在慌乱中抓住草茎减缓下坠,没伤到根本,但双手被剐蹭出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
虽无生命危险,司博延的腿似有骨折迹象,我用自己外套给他做了固定。
山上找避雨处不易,两人还算幸运,找到一块向内凹的石壁,底下空间正好容身。
这时我才得空拿出手机。
没信号。司博延说,我摔下来就试了。
我打开一看,果然。
我从包里取出食物,把能即食的分出来让司博延先吃,又把野餐垫披在他身上,最后把剩下的东西倒在干净处。
做完这些,我把包顶在头上,准备离开。
司博延一把拽住我衣角:你去哪儿
找能生火的东西。我扯出衣服,山里晚上比你想象中冷。不想冻死就在这等我。
司博延眼睛亮起:你会回来
当然。我说,我可不想在外面淋雨。
过了约一个多小时,我才抱着树枝回来。
司博延眼巴巴看我架好柴,把书包垫在最底下当引子烧了。
松针叶噼啪烧起来,湿柴很快燃起呛人蓝烟。
我的外套给司博延固定了,里面只有一件湿透的单衣。
司博延怕我冷:你也盖着点,别冻着。
我不客气地扯过一角盖在身上。
你最好脱了外套,不然捂不热。
哦。司博延乖乖照做。
雨下到后半夜才转小。
期间司博延几次昏沉睡着,每次醒来都见我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有时他问:沈涵,你在想什么
我不理,只偶尔扫他一眼:想家。
司博延又问:沈涵,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问得认真,眼瞳在跃动火苗间闪烁。
我也认认真真回答:司博延,你拥有我们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一切。
天亮前,雨停了。
我浅睡一觉,天亮后给火堆添了柴,叫醒司博延说要出去求援。
谁也不知道这是哪。如果今天找不到,明天还找不到,我们可能困死山里。
我会在树上刻十字标记。如果救援先找到你,让他们沿标记找我。
司博延无法拒绝:你会回来救我的,对吗
我保证:我会救你。
我朝山下走,不知走了多久,手机突然收到接连不断的消息。
终于有信号了。
我先在群里报了平安,消息刚发出,就接到家里电话。
接起,是父母焦急的声音:小涵你那儿出什么事了怎么才接电话!我们在医院呢!
我脑袋轰的一声: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昨晚突然晕倒了,我们吓死了立刻送他来医院了!
我仔细问过医院地址和细节,刚挂断电话,手机就因没电关机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快找到救援救出司博延,然后立刻回家。
很快,我碰到了在附近的方北。
我像找到救星,立刻叫住方北:方北!司博延受了重伤,在山上休息!你沿着刻十字记号的树走就能找到他!我刚看群里说在组织救援,你记得多叫几个人!我现在有急事没法带路,司博延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快!
第12章
方北被我连珠炮似的话说懵了,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答应,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我见状,放心地飞速下山了。
再收到司博延消息,已是几天之后。
我走出病房接通电话,瞬间是司博延劈头盖脸的怒吼:沈涵!你敢骗老子!
我回头看了一眼,走远几步:我骗你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司博延粗重的喘息,他气急败坏:好好好,还不承认是吧把老子丢山上不管不顾,你可真是好样的,沈涵!
我拧眉:我什么时候不管不顾了司博延,那一晚上是猴子在照顾你
司博延咆哮:我宁愿是猴子!我可真是看错你了!从今往后我要是再对你有好脸色,我就去当猴子!
说完,不等我反应,啪地挂断。
我莫名其妙。
但司博延说到做到,再未对我友善过。
这样的我,后来竟成了司博延的女友,出乎所有人意料。
两年后一次酒宴,我挽着司博延胳膊走进大厅,首次以女友身份与众人见面时,无人看好这段感情。
目光或震惊或犹疑,唯独没有祝福。
不提一直觊觎司博延的方北,单说我与司博延之间,也根本不是能长久的样子。
尤其后来方北当众嚷出我收了司博延六万才答应陪同出席,更坐实我为钱不择手段的形象。
众人一拍即合:这才对味儿!
我与司博延的针锋相对,司博延的发小朋友看了三年,心里明镜似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从未喜欢司博延,但司博延无人敢置喙。
若不喜欢,他不会纡尊降贵每天送饭送零食,学着普通男生追女孩的方式试图打动我。
但若喜欢,又怎会一再伤害我,纵容流言掩盖真相,冷眼旁观方北欺凌。
大家都以为我脑子被驴踢了。
但我留在了司博延身边。
传言我把自己明码标价,牵手拥抱出席活动,每项收费高昂,明晃晃把司博延当提款机。
众人猜我不到一个月,甚至不到一周就会被扫地出门。
可赌约落空,我在司博延身边待了三年多。
即便司博延当我面与方北纠缠,让方北踩在我这女友头上作威作福;在人声喧嚣中以钱逼我挡酒,看我面无表情饮下一杯杯烈酒,次日头痛欲裂;将我置于舆论中心,任人唾骂羞辱,我仍未离开司博延。
难道来真的
于是人们开始打赌,赌我何时跟司博延结婚。
而就是忍了司博延这么多无理要求的我,竟会为一件小事与他决裂。
那天之后,司博延没再来烦我,我总算能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
追悼会那天来的人不多。
正中央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瘦,气质温雅,唇角带着浅笑,只是眼睛无神。
灵堂内人们低声交谈,多是我幼时玩伴。
见到我,大家不约而同露出悲戚神色,轻声说:节哀顺变。
我只是静静垂眼,每一次都似在为他祈祷。
这本该是场安静的追悼会。
直到有人气势汹汹闯入,一把掀翻素白花圈。
乒里乓啷巨响,花圈哐当落地,花束七零八落。
第13章
司博延怒声咆哮:沈涵你想死吗你竟敢用我的照片办追悼会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司博延带着朋友冲进灵堂。
似为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他穿着件花枝招展的红衬衫。
灵堂内的人被他掀东西的声音吓一跳,转脸看清司博延面容时,满腹脏话又噎了回去。
无他,司博延和照片上的人太像了。
不能说像,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司博延眼中冒着怒火,而照片中人,眼睛早已归没黑暗。
他们看看司博延又看看照片,眼神从愤怒变得迷茫,最后无助地看向面色如冰的我。
沈涵姐,这是怎么回事说话人声音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惊喜,他……司风夏他、是不是没死
灵堂内刹那寂静。
吊唁者与砸场者面面相觑。
有人问:司风夏是谁
我蓦地笑出声。
是啊,司风夏,那是谁
我看向为首的司博延,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总让我想起那个人。
他们如此相像,内里却截然不同。
只有此刻满脸迷茫的样子,他才与那人有微乎其微的一丝相似。
这名字耳熟吗我轻声问,司博延,你照镜子看见自己时,会不会有哪怕一刻,记得自己曾有个哥哥
我第一次见司风夏,是九岁。
新搬进小区的那户人家来得低调,不到一天,空落落的房子里已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我上学时,那家小院还是杂草,放学回来时,杂草已被修剪干净。
我路过院子,好奇踮脚偷看,正撞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男孩背对着我坐在小板凳上,那一瞬却心有灵犀般,将目光从眼前新家移开,转向身后澄净天空,继而看见了同样澄净的一双眼。
你好。男孩主动招呼,我叫司风夏,‘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的风夏。
他走近,隔着木质篱笆和攀沿的蔷薇花,夕阳瑰色清晰映在他眼中。
那场景永远烙印在我心里。
我当时撇撇嘴:直接说是夏天的风不就好了扯什么唐诗
司风夏一愣,旋即轻轻笑开:嗯,你说得对。那我重新介绍,我叫司风夏。
夏天的风的风夏。
司风夏很文静。
每次我放学找他玩,他总一人或坐或立,很少加入。
只有很偶尔,比如堆沙堡时,他会主动加入我的队伍。
他堆的沙堡永远是所有人里最漂亮的。
当大家还在追求半圆正方时,司风夏已能熟练砌出欧洲古堡,且每次不重样。
因此到销毁程序时,大家总舍不得动手。
司风夏就会从顶部开始,一点点将沙子移回平地,直至堡垒重归平凡砂砾。
我问他:你都不可惜吗
司风夏说:不可复制的才可惜,而我会做出更好的。
我又问:别的游戏你怎么不一起玩
司风夏说:我身体不好,跟不上你们。
我看看他瘦削脸颊,揉揉自己肉肉的脸,好像懂了。
我拍拍司风夏的肩:没关系,我带着你。
第14章
司风夏笑起来,握着我的手,教我给古堡做窗户:那我教你做雕塑。
但销毁并非总是司风夏亲自动手。
有时我跟父母出去吃饭,托玩伴照顾司风夏。
同小区有和我关系差的孩子。
我不在时,那些人趾高气昂走进沙坑,一脚踹散司风夏刚堆好的沙堡,霸占地方。
他们推搡司风夏,将他摔在地上:小鬼,怎么站不稳啊
司风夏脾气很好地爬起来,拍掉沙子,不让其他人起冲突。
他看也不看城堡,淡淡说:我们去别处玩。
他带人离开,身后传来叫嚣:小病鬼!下次再来,见一次打一次!
司风夏暗自咬牙。
后来我把那一群人按在地上打,他们哭得眼泪鼻涕糊一团时,我也这样说:再让我知道你们欺负司风夏,见一次打一次!
我站起身,收起脸上稚嫩的狠厉时,看见不远处的司风夏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司风夏取出药水给我处理伤口。
两人安静坐在院子里,只有我被碘酒刺激得轻嘶的声音。
司风夏握我的手看了很久,久到我想抽身时,他才轻声开口:沈涵,别再为我打架了。他们没说错,我的确是个病鬼。
司风夏身体不好。
他不能久站久坐、不能吃辣、甚至不能上学,活动量稍大就会发烧。
这是他不能参与激烈游戏的原因。
据他说是出生时体弱,只能靠后天调养。
可按他当时情况,并无调养条件。
司风夏的母亲,我很少见,只记得是个漂亮女人,即便每次见面她脸上表情总有些阴恻恻。
她搬来后几乎不露面。
我怀疑,若非那天碰巧认识司风夏,若非我主动邀请,司风夏会像他母亲一样,终日待在孤独房子里,甚至不出来晒太阳。
他母亲未尽抚养义务。
别说带他调理,平时司风夏生病,也没见他母亲照顾,都是他自己惨白着脸看病买药。
有一回司风夏发烧,脸都烧红了,还深一脚浅一脚走去医院。
我路上连叫他几声他都没听见,直到跑到他跟前挥手,司风夏才眨着眼抬头辨认。
沈涵……是你啊。
他虚弱笑笑,把我吓够呛。
我陪他去了医院,又送他回去。
临走前我看不下去,给了他自己家电话,让他有事就给我父母打电话。
司风夏当我客气,从未拨通。
直到一天深夜,我被父母叫醒,带到司风夏家门前。
医院救护车停在篱笆墙外,进进出出的是戴口罩和白手套的警察。
司风夏站在不远处,被女警抱在怀里。
我走过去站定。
司风夏愣神,无论女警问什么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他抬眼盯着我,仿佛刚认识我。
良久,才朝我张开双臂,与我拥抱。
沈涵,我没有妈妈了。
我一怔。
司风夏的母亲自尽了。
在儿子面前。
母亲的离世并未让司风夏意外。
相反,他说自己早意识到母亲会离开。
因为我们这个家,就是这样的啊。
司风夏的家庭,我也了解。
第15章
他并未隐瞒,很早就告诉我,他的出生不光彩。
他是私生子,是母亲博取利益的工具,不是爱的结晶。
他只是掺杂利益与欲念而生的野种。
他父亲膝下无子。
父亲的妻子虽难生育,但手握公司重要投资,父亲绝无可能离婚。
于是有了母亲和他们的存在。
他在那个家长到八岁,那边本有意留下他,记在那位夫人名下。
司风夏有非凡的艺术天赋,很小就开始接触美术。
他的画色彩丰富,风格显著。
父亲为他请的教师曾不吝夸奖,称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司风夏本人也爱画画。
他有自己的画室,最多一天在里面待了十四个小时,只为学到一种新的光影处理技巧。
他有天分又刻苦,父亲看他眼神总透慈爱。
父亲不止一次说:等你长大,我给你开家画廊,开在最豪华的商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司家出了个艺术天才!
母亲也会抱着他,陪他读晦涩的艺术史论。
直到有一天,司风夏拿起画笔,发现自己已分不清昨日画布上的海与天。
他隐约感到,有什么要变了。
那时他懵懂,不知那东西名叫命运。
起初告诉父亲时,父亲没当回事。
父亲说:孩子,大概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两天。
司风夏觉得不是。
他抱着侥幸休息两天,没进画室一步。
第三天他回到那幅画前。
画上本该是海与天,可这次他不仅看不出区别,甚至看不明白画的表征。
他只看到一片蓝,无穷无尽的蓝。
司风夏崩溃了。
比他更崩溃的是他母亲。
母亲带他跑遍最好的医院看眼睛,无果。
医生委婉建议看脑科。
母亲带他去了,仍一无所获。
回家后,症状仍在。
司风夏感官常失效,有时看不清,有时看不明白,但多数时候正常。
后来症状越明显,视力开始衰退,极度偶尔,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司风夏极强的绘画天赋最终败给了病躯。
父亲虚情假意对他好了一段时间后,原形毕露。
那位口蜜腹剑的夫人也不再假装亲热。
画室仍在,可他再未在那里完整画出一幅画。
后来他们给了妈妈一笔钱,留下了弟弟,我们被赶了出来。
司风夏说这话时,面前摆着他用过的旧画架。
架上沾染的颜料仿佛从未褪色,一如昨日。
我不知说什么,随口问:你还有个弟弟
司风夏有个弟弟。
他没多说,我只知他有个弟弟。
直到上高中第一天,我见到司博延。
回家后我将这事讲给司风夏听。
彼时司风夏正用小刀削笔。
十二岁那年他彻底失明,生活越发艰辛。
但失明后,他对艺术的感知并未消退。
十二岁前,他只敢偶尔拿起画笔,在旧画架上描摹阁楼外的天空。
十二岁后,他不再依靠眼睛,而是靠手描画、靠心想象。
我不懂艺术,但觉得美。
我觉得美,司风夏便足矣。
我边搅司风夏熬的汤边说:我今天遇见个暴躁没礼貌的富少爷,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第16章
我没注意司风夏听见这话时,手上动作骤停。
但说话拽得二五八万,跟你一点也不像。要不是这样,我都怀疑你什么时候看得见了不说,等着给我惊喜呢。我逗他,司风夏,你会不会也有这么暴躁的一面
我什么样子,你不都看到了司风夏否认,他叫什么名字
我侧头想:好像是司成什么……司博延
这名字一出口,两人霎时沉默。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我们都懂了。
司博延,就是司风夏留在司家的弟弟。
我想揭过,司风夏冷不防问:他现在……是很不好的人吗
嗯……我思考如何回答。
平心而论,我不喜司风夏这个弟弟,行事招摇浪荡,活脱脱书上写的纨绔。
但知晓他是司风夏的弟弟,便需计较。
我的停顿让司风夏猜到结果。
司风夏叹息:我不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如果他让你不舒服,小涵,远离他,保护好自己。
别为谁委屈自己。如果可以,也别让他知道你认识我。他绷直唇角,我已不是他哥哥了。
司博延跟人打架误伤我时,我第一反应是:人怎能倒霉至此;第二反应是:这人没他哥哥半点好,打架这种事司风夏绝做不出。
可当知道司博延拿走那支钢笔时,我无法忍受。
那是司风夏送我的礼物,一支不算高端但耐用的小众品牌笔,是司风夏托外出旅游的小伙伴特意带回的。
那时司风夏视力已不大好,仍认真一笔笔在笔杆上刻了我的姓。
我用得很爱惜,几年过去依旧流畅。
我将笔带在身边,仿佛司风夏永远与我同在。
可司博延却用这支笔伤人,毫不在意他人珍视之物。
我一瘸一拐回家,给自己换药时,司风夏摸索着递上棉布。
又受伤了司风夏怏怏问。
是啊。我拆纱布,这下好了,我瘸了,你看不见,我俩只能互相搀着出门了。
司风夏被我逗笑,笑一下又绷起脸追问:跟谁打架弄的
我可没打架,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司风夏夹一团沾碘伏的棉花,没轻没重按在我膝盖上。
疼疼疼——我叫嚷,我没说谎,都是你那个便宜弟弟!要不是他,我根本不会受伤。
司风夏收了劲。
我撑着下巴,心安理得让司风夏包扎。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捻着镊子时,和握画笔一样好看。
我话锋一转:司风夏,再给我买支钢笔吧
那支终于用坏了
不是。我有点惆怅,今天你弟撞伤我,拿我笔去跟人打架了。笔现在估计在证物袋里吧。
这么严重!司风夏瞬间高声,你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没有了。我拽拽司风夏衣袖,你先答应买笔。
行。司风夏连连点头,明天你去学校前,笔肯定在你桌上。
司风夏说到做到。
第二天起床时,与热乎早餐一起放在桌上的,还有一支与先前几乎一模一样的钢笔。
只是那个沈字,因执刀者缘故,再不可能与从前一致。
第17章
司风夏最喜欢的画家是前几年新起之秀唐元。
唐元首次个人画展在本市落地时,司风夏一直想去看。
结果第一次没抢到票,第二次再办时,司风夏已失明。
听说唐元在商场开画廊,我赶在开业首日前去拜访,幸运地在画廊中见到了指挥工人调整画框的唐元。
我说明来意,希望他能去见见自己的朋友。
唐元起初不同意。
我跟在他身后絮叨一小时,又将司风夏作品照片拿给他看。
看完后唐元态度软化,我趁热打铁,告诉他学校将办义卖市集,我会带去司风夏作品,若感兴趣可现场查看。
唐元答应了,事实上他也确实来了。
唐元包下两个摊位上所有东西,拉我吃过午饭,便迫不及待要见司风夏。
同去的还有孔浣安。
见到司风夏瞬间,孔浣安捂嘴堵住了尖叫。
唐元与代理人也震惊地瞪大眼。
小涵是你吗司风夏放下手中正捏的泥塑,不确定地问,我感觉到风了。
我迎上:是我。我带朋友回来了。
司风夏同唐元交流时,孔浣安拉我到一旁。
沈涵,你朋友这、这……她这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也太牛了。他看不见啊,还能画画做雕塑他真是人吗
我视线始终没离开司风夏,看着他抚过形态各异的泥塑,抚过色彩绚丽的画作,看着他眉目含笑的脸,没听清孔浣安的话。
孔浣安愣了愣,欣慰闭了嘴。
唐元离开时,回头惋惜望着这座老房子,说了句让我余生难忘的话:风夏,怎么就叫了这个名字呢
是啊,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名字
我常后悔,初见时不该说司风夏的风夏是夏天的风。
夏风总携短暂凉意匆匆而过,掠去后了无踪迹,除曾带来的那抹舒适,无人能证明它来过。
司风夏不该是一缕风,我不愿他做一缕风。
司博延几乎跌倒在地。
你、你怎么知道……不该有人知道这件事!
司博延并非司夫人亲生之事,上流圈子皆知。
但因司家掌权者是司父,司夫人无子,众人都知司博延将是司家唯一继承人。
但无人知晓,司博延曾有个哥哥,九岁那年被母亲带去了国外。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司博延的声音艰涩起来。
他不由想起九岁那年早晨,当他如常醒来被佣人带下楼吃早餐,看见司夫人端坐餐桌前注视他的那一刻。
她静静看着司博延,直到他吃完饭,慢悠悠通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妈妈。
那天后,他再未见过生母。
方北带人姗姗来迟,听了个大概。
她上去挽住司博延手臂:博延,别听她的!连我们这些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你哥哥的消息,哥哥都出国了,和沈涵八竿子打不着,她怎么可能知道!
司博延死死盯住我,似想剖开我看看真假:我警告你,沈涵,你想耍我就算了,别拿我哥开玩笑!
第18章
是啊沈涵,就算你再生博延的气,也不该做出这种事!方北附和,你别太任性了!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还办得这么大张旗鼓,你是想咒博延吗
我哈地冷笑,一字一顿逼问:开玩笑
司博延不明所以看我。
我说:大张旗鼓
司博延:你又发什么疯
我几乎要笑出声:诅咒
司博延本能觉得有什么超出掌控,大喊:闭嘴!
方北挡在司博延面前:沈涵!让你闭嘴听不到吗!
司博延!我吼回去,这里是追悼会!到底谁该闭嘴!
且不说为谁办的追悼会,我分明只通知了他的朋友!你们哪来的消息!还诅咒如果真有诅咒……
笑着笑着,我眼角落下泪来:那今天不会有任何人被诅咒。
司风夏不会诅咒任何人。
你还敢咒他!司博延憋着火要上来拽我,被我的朋友拦下。
朋友们将我护在身后:虽然不知你是谁,但这里是司风夏的追悼会。听你语气也认识他,就这么想让他不得安宁
风夏哥苦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这亲弟弟来找他!要是你们肯管他,他也不至于……
请快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方北还没搞清状况,皱眉继续:你们胡说什么沈涵,请的群众演员不错啊,演得够真。你以为这样能让博延信你
司博延后知后觉不对。
这群人的义愤填膺不似作伪。
司博延突然心慌,他推开方北,跌跌撞撞想走近我,却被拦住。
他语气发虚:沈涵,你怎么证明这是我哥哥
方北浑身一颤。
博延!你不能信她!她这种为钱什么都做的人,说的话怎能信
我拿出一幅画:既然你口口声声视司风夏若亲哥,那他最具特色的画风,你肯定能认出来,对吧
司博延接过那幅画,只看一眼,便觉呼吸艰难。
他再度朝那张遗像看去。
照片中的人隔着阴阳,虚虚与他对望。
司博延无端记起幼时,他跟在哥哥身后看他画画,画室晨光将司风夏侧脸模糊在光影中。
察觉他在看,司风夏也是这样,朝他投来温和浅笑。
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
那张与司博延一模一样的脸无声宣告着,他的双胞胎哥哥,记忆中的司风夏,就在这里。
司风夏死了。
他大闹了司风夏的追悼会。
司博延立刻红着眼恳切请求:沈涵!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妈妈呢爸明明说……
明明姓司的说,你妈卷走几千万,带你哥去国外学艺术了,是吗我截断他话,掰开他的手。
是的。
明明是她们抛弃了他。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提到这两人,他却不恨
或许怨过,怨她们离开不带自己,怨她们把自己留在吃人地方。
可是……他怎么死了呢
司博延颓然跪倒。
我蹲下,强硬地拧起司博延的下巴逼他直视我。
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司博延,是你害死了他。
第19章
我高考结束那年跟众人爬山旅行,接到父母电话得知司风夏晕倒,从山上赶到医院时,司风夏已结束手术住进ICU。
医生说病因是颅内出血并发神经压迫,暂时脱离危险但昏迷,需住院观察。
那时的我是什么身份刚结束高考的18岁女孩。
那时的司风夏是什么身份只能靠手作补贴家用的实际孤儿。
住院费谁承担总不能是我父母。
知道我怎么带他撑过危险期吗我狠声问,靠我的奖金。
那年高考,我是全市第四,足够上顶尖学府。
但全校皆知,我志愿从入学到高考前,都雷打不动是市内那所名校。
校长老师保洁阿姨都劝我该去顶尖学府。
我从未动摇。
但志愿书一到,学校挂上大红横幅,热烈庆祝我考上顶尖学府。
为了学校发给我的三十万奖学金。
那笔钱帮司风夏渡过最危险时期,但他转入普通病房那天,医生告诉我,司风夏没有安全期,往后余生每一天都可能复发。
我抿唇不语,只是那个暑假拼命兼职。
也正是在那个暑假,我再度遇见司博延一行人。
暑假一晚,我发完最后一份传单,赶去家教地点时,一回头看见了不知看了多久的司博延与方北等人。
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女身上一件大牌,就抵司风夏一月医疗费。
我转头找负责人打招呼要走,司博延挂着笑凑上来拦住去路:沈涵,得了奖金还过得这么刻苦
那张几乎一样的脸占据我全部视线,那样富有生气活力。
我瞬间鼻头一酸。
——而拥有同一张脸的另一个人,却躺在病床上,骨瘦形销。
司博延的手搭在我肩上,暗中用力,捏得我肩头发疼。
我红着眼扫落他的手。
我想说些什么,譬如你知道司风夏如今什么样吗譬如凭什么你能潇洒活着,而同样身份的另一人却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司风夏只是司风夏。
是司家抛弃了他。
我抽身离去,留给司博延的只有落在他手背的一滴泪。
扮演司博延女友是我迫不得已。
大学开学,司风夏坚持回家。
他躺在医院洁白枕套上时,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像一尊布满细密裂纹的精美瓷器。
他握着我的手,玩笑口吻:小涵,再待医院,我要变消毒水味了。
我看着他。
握着的那双手曾宽厚温暖,如今只剩皮包骨。
我点头:好,我带你回家。
为防止上次情况再现,我给司风夏请了护工。
临走那天,司风夏坚持送我到车站。
熙攘人群中,生命如过客匆匆。
司风夏朝我张开手臂,我迟迟未应。
快点。司风夏玩笑,连抱我一下都不愿了
话音落,司风夏怀中扑进温软身体。
他高出我一些,能用脸颊轻蹭我发间。
司风夏的手按在我后脑,摩挲过我的脸。
他捧起我的脸,用手指慢慢仔细描画我五官。
我还没见过你长大的样子。司风夏忽然说,这样,我就能想象了。
走进进站口前,我回了头。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我看见司风夏冲我挥手。
仿佛一别就是永远。
第20章
我一直没告诉司风夏,我当时不是不愿抱他,而是害怕这一抱,就再也迈不出下一步。
好在司风夏病情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
护工每天发来视频,司风夏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研究泥塑玩具,甚至学会了钩织。
打电话时,司风夏骄傲道:是邓姨教的。我学得快,邓姨说到时带我去摆摊。我往那一坐,多励志。
邓姨是我请的护工。
我捧场:那我就指望你摆摊供我念书了。
司风夏的小摊生意不错,最赚的一个月,连邓姨工资都是他自己付的。
我常想,若时间停在那刻多好。
我与司风夏都将获得幸福。
可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司风夏昏迷了。
在一个风清气朗的晚上。
司风夏如常被邓姨带去摆摊,突然毫无征兆倒下,陷入昏厥。
我收到消息时,距司风夏进医院已过一小时。
我那时正参加学校一场顶尖学者的座谈会,能来的学生都全神贯注听讲。
讲座结束,我恋恋不舍离开后,才发现手机已被打爆。
我如坠冰窖。
我买了最近一班火车赶回,到时司风夏还未出手术室。
邓姨帮我垫付了手术费。
护士告诉我,司风夏病因复杂,需联合会诊,期间可能住进ICU。
谈及后续可能的高额养护费,我陷入深深无力。
我找父母借了些钱还手术费,又找朋友东拼西凑了些。
得知消息的幼时玩伴也纷纷解囊,留在本市的更表示可来医院帮忙。
好歹凑够了几天的费用。
可再往后呢
大家是一起长大的,我与司风夏的这些年众人看在眼里。
但大家也清楚,我再聪明,成绩再好,不可忽视的是,我仍只是个穷学生。
多少人被一个病人拖垮整个家庭
光凭我一人,我拿什么救司风夏
我父母也打电话来,话里话外暗示:若没办法,就算了吧。
可怎么算了
我想不明白。
我在手术室外枯坐一夜,也没想明白该如何算了。
要我眼睁睁看司风夏死在面前太残忍。
我做不到。
司博延就是这时联系上我的。
接到电话时,我正在医院走廊泡面。
与我挤在热水器前的有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也有打扮得体的小年轻,但身处此地,皆因心有牵挂。
是个陌生号码。
我那晚接了许多陌生来电,多是幼时玩伴听说情况后主动联系伸出援手。
于是我接了。
司博延的声音隔着听筒,从远在学校的另一座城市传来。
他声音淡淡:沈涵,我可以给你钱。
听到他声音,我就想挂断。
可后半句话让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无法按下。
司博延剩下的话清晰传入我耳中:你做我女朋友,我就给你钱。
我没有答应。
若在从前,听见这话,我或许还会疑惑司博延是打赌输了玩大冒险,还是被电梯门夹坏了脑袋。
但现在,我知道只有一种可能。
司博延想羞辱我。
自高考后,司博延一直针对我。
我接了几户家教,最后几乎都被司博延搅黄。
第21章
他等在人小区楼下,见我被辞退,就挂着笑走上前。
你看,沈涵,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只要我想,就能让你什么都做不成。
他轻描淡写,毁掉我的努力。
司博延让我一度找不到正经兼职,但我不能没钱,只能挑些别人不干的累活,甚至差点被骗去陪酒。
司博延恼怒地将我拽出,压着声音骂:沈涵,你就这么贱就这么想赚这份钱
这难道不是拜司少所赐我平静挣脱反问,是我不想做正经兼职
司博延被我的话噎住。
自那后,司博延才放过我。
但大学时,我又遇见了司博延。
司博延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
报道第一天,司博延就带朋友堵了我。
他们拦了我的路,方北站在人群最前。
司博延眼神示意后,方北就踩着步子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沈涵,你怎么穿成这样呀我记得你暑假打了很多份工吧还有学校奖学金,怎么都不肯给自己买身像样衣服
她噗嗤一笑:要不要我借你几身别不好意思,我衣服都很新,没人看得出你穿二手。
新生入学,学校人来人往。
他们僵持在广场,将我尊严踩在地上。
但我捡起来,拍拍灰,没有丢掉。
惹不起还躲不起
我是这样想的。
可尊严救不回司风夏的命。
拒绝司博延十二小时后,我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司博延,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电话那头慢条斯理:我说的什么哦,做我女朋友就给你钱当然是真的。怎么样沈涵,愿意吗
我其实听见他话音落下时背景里的起哄声了。
我听见有人说:司少,她肯定不会答应啦。
就是,大学霸多清高啊,为钱卖身这种事人家哪会做!
要是沈涵肯答应,我今天倒立喝完这瓶酒!
我赌她不答应!
明摆着的事,有什么好赌!
一声又一声,嘈杂刺耳。
那些讥笑是一把把扎进我心里的尖刀利刃,将我的自尊与骄傲划开、切片、剁碎。
最后那些都随面前的氤氲一同挥发,消失殆尽。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睁着干涩的眼,应声:好。
不做就算……司博延的话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我说,我疲倦道,我做你女朋友。
司博延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再度响起。
刚刚的起哄声消失,他似乎换了安静场所,再开口时甚至小心翼翼:你真答应了
嗯。我直接问,你打算给多少
这话让司博延骤然清醒,他嘲道:你还真是为钱什么都做啊。行,满足你,一个月十万,怎么样
不够。
二十万。
不够。我依然说。
司博延冷笑:沈涵,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直说吧,要多少
三十万。我说,另外,借我五十万。
好好好。司博延气笑了,狮子大开口。我给你一百万,现在立刻马上,到我这里来。
第22章
我在家,今天回不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见不到你,就别想拿到钱。
我深吸一口气:我没钱买机票。
司博延强压怒气,先给我转了两千。
我见到司博延时,离今天结束还有二十四分钟。
司博延给的地址是一家酒店。
推门进去,见他站在落地窗前不知想什么。
城市夜景璀璨,高处俯瞰,似世界尽在手中。
我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我来了。
司博延目光直射而来,似要将我烧穿。
喝了。司博延指着桌上倒好的酒。
我拿起来一饮而尽。
我真是低估了你。司博延盯着我动作,忽然起身将我按在巨大落地窗前,毕业那天,你不是连口啤酒都不肯喝吗
我也盯着他:赚钱而已。
司博延怒了,粗暴地将剩下整瓶酒给我灌下去。
我本不会喝酒,辛辣酒液从喉咙烧到胃里,我吞咽不及,更多酒水顺着脸颊淌到地上。
直到司博延移开酒瓶,我才跪坐在地大声咳嗽。
司博延不顾我感受,将我拖拽起来摔在床上。
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浓重酒气熏得我几欲干呕。
空气凝固。
司博延面容隐没在背光处,晦暗不明。
良久,司博延凄然一笑,放开我。
算了,我对你没兴趣。他从钱包摸出一张卡扔在我身上,卡里有一百二十万。下月起,我每月往里面打三十万。密码是我生日,不知道是你的事。
沈涵,我只有一个要求,随叫随到。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那张卡,嗓音沙哑:谢谢。就当是我借的。
司博延语调古怪:你不该谢我。
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这话像诅咒,只是诅咒的不是我,而是司博延自己。
靠这笔钱,我给司风夏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最细致的检查。
直到手术前,我都没能回去见司风夏。
司博延将我看得很紧。
我去哪、做什么、见谁,司博延都要查清。
只要他有空,连上课都要跟着。
我只能再请邓姨照顾司风夏。
司风夏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靠鼻饲维持生命。
醒来时,瘦得越发惊心。
我照旧每天打电话,但有时司博延缠得太紧,我找不到机会,等打过去时,司风夏已睡下。
邓姨私下告诉我,一到晚上,司风夏每隔几分钟就问,小涵来电话了吗
直到电话响起,或他睡着。
手术时间定下后,我找好理由,让司博延放我回了家。
一下车,我直奔医院,正好赶上司风夏进手术室前。
他憔悴得我几乎认不出,坐在病床上钩花,红毛线映得脸色更惨白。
司风夏。我喊。
床上人立刻循声抬头。
小涵。他抬手示意手上的雏形,我想在进手术室前给你钩束花,一朵还没钩完,你就来了。
我问:之前的呢那些给我也行。
好贪心,你还要全部。不行,司风夏狡黠道,那些给别人了,这个专给你。
但他最终没钩完那束花。
第23章
手术很成功。
经过多次专家会诊,团队确定了司风夏病因:母体孕期营养吸收不足,导致大脑部分区域发育不良,随大脑发育,不良部分面积增加,挤压神经及脑区功能。
专家认为手术为大脑及神经腾出空间是最佳方案。
司风夏与我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手术顺利,但医生告诉苦守门外的我,即便成功,司风夏也只有不到一年了。
医生说:他身体折腾太久了。换普通人我不敢说这话,但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信。
我请了专业营养师为司风夏调理,请了康复师带他做术后护理。
我做了一切能做的。
可我没能战胜命运。
大学毕业的夏天,司风夏永远离开了。
我以为自己已做好这一天到来的准备。
从司风夏第一次复发起,身边人就不断提醒我:沈涵,你留不住司风夏的。
他的病难治,他的病需要太多钱。
是我强行留下他,才让他带病受苦。
我迷茫过。
可当我坐在司风夏身边,陪他钩出一朵朵小花,画出一幅幅新画时,我想,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就是要司风夏活着陪在身边。
不管用什么手段。
但有一天,好像是个明媚晴天。
我带司风夏去湖心公园踏青。
我帮司风夏支起画架,调好颜料。
司风夏坐下,用手指一寸寸描着下笔位置,一点点填补画面。
他画到天空。
他画到海。
他忽然停下。
我以为他遇难处,刚想询问,就听司风夏开口。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小涵,要是我死了,别把我埋在墓园里,好吗
我狠狠怔住。
司风夏自顾自说下去:我能看见的时间太短,太多地方没去过,太多风景没亲眼看过。
小时候画山海,老师给我看照片视频,那是我作业里画得最差的一次。我没法全凭想象画东西。这点到现在也是。我忘了天空与海的样子,画不出来了。我无法再用眼睛看,但我想,灵魂的自由也是自由。
我死后,能把骨灰撒进海里吗
我泣不成声:是我让你太痛苦了
司风夏轻抚我的脸:不是的。只是我的死已是注定。小涵,别让自己放不下。
别让自己放不下。
于是我试着放下。
我和司风夏一起挑选海葬地点、争论骨灰盒子款式、思考追悼会邀请名单。
敲定遗像照片后,司风夏交给我一幅画。
一张用他熟悉风格画出的多彩人像。
小涵,这是我的最后一幅画。司风夏说,能猜到是谁吗
我想,知道的。
是你啊。准确说,是我想象中的你。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是不是只差遗言了那我的遗言就是,希望沈涵天天开心。
不久后,司风夏呼吸骤停。
我以为自己能平静迎接这一天。
司风夏陪我走完了所有将面对的流程,我不会茫然无措,不会束手束脚。
但当急救结束,医生宣布司风夏心跳停止,正式死亡,向我致哀时,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该怎样迎接你的离去用痛苦的眼泪与破碎的心吗
我的爱人。
第24章
追悼会上一片寂静。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甩开司博延的脸,司博延跌在地上。
不……不,你为什么……司博延哽咽,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们他是我哥啊!
我苦笑:你以为我们没找过
司风夏给你爸打过电话,那时他刚下手术台不久。
我没能瞒过司风夏。
他偷听到我与父母的通话,知道了钱的来源。
当天,他就设法联系了父亲。
起初接电话的是司夫人,后转给司父。
司风夏刚表明身份,司父就毫不犹豫挂断。
他打了十九个电话,才让姓司的听完。司风夏这个人,让他找别人帮忙,他都要用代价相等的东西还回去。他宁愿求欣赏他的唐元低价买下所有画,都没想第一时间联系司家。
知道你爸说什么吗
你怎么还活着电话那头声音带着真实困惑。
对他而言,司风夏不过随手养过的狗,被抛弃后就该安静死去,不该纠缠。
就像他那情人一样,即便为他生下两个孩子,也该在不需要时永远消失。
而你呢,司博延。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后俯视他,你是怎么对我的,又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司博延记得。
他让人搅黄我兼职,逼我做下流工作;他让我做女友,用钱逼我留下;他带我去聚会,任朋友羞辱我,越过分,给钱越多。
他……
他怎就做了这么混账的事!
你滚吧。我嫌恶看他一眼,司风夏不想见你。
司博延失魂落魄起身。
方北想扶他,被司博延甩开手。
她几度叫司博延名字,他都似没听见,只一味朝门口走。
博延!沈涵的话你也听!方北跺脚,先不说你哥的事真假,沈涵为钱做的那些都是她自愿的!她遭受的那些有什么她不是如愿拿到钱了吗你有什么好自责的!
司博延置若罔闻。
方北瞥了一眼那幅画。
她看不出绘画技巧风格,却一眼认出画上的人。
方北哈地一笑,趁司博延发愣,一把抢过画撕碎扔在地上:这画上的人分明是你!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画的东西,你还想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尚未上前,司博延已转身狠狠一巴掌抽在方北脸上。
这明明就是我哥的画!你怎么敢拿他跟路边的比!
方北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不由一愣。
眼见司博延不仅不恨我,还要为此愧疚一辈子,方北气得牙痒。
不行,这事绝对不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连这种事都能让你自圆其说,沈涵,你真会编故事!方北目光一转,停在追悼会正中的遗像上。
你哪认识什么司风夏!我看你是从博延那套了话,在这编故事!她气势汹汹冲向遗像,这肯定是P的!我砸了它,看你能怎样!
我尚未反应,方北已冲到遗像前,抓起遗像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迸碎那一刻,世界在我眼中定格。
第25章
与司风夏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在眼中倒带回放。
那张我和司风夏精挑细选的照片被碎玻璃划破,那张定型的脸被割伤。
为何离去之人还要承受如此恶意
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捡起照片护在怀里,不顾满地碎渣硌得膝盖鲜血淋漓。
为何事到如今他们还不肯放过我
想去阻止的人没一个能赶上方北。
她砸了司风夏的照片,还想对跪地发愣的我动手。
来参加悼念的都是我旧友,岂容她一而再闹事,立刻将方北钳制起来。
朋友搀扶我起来时,我膝盖的血顺小腿不断下淌。
朋友吓坏了,报警又叫救护车。
方北不干不净骂:沈涵!你就是个贱人!没有博延,你那奸夫早死了!你现在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她拼命挣扎,抓着她的两个女生险些按不住。
司博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踹在方北侧腰。
方北痛呼一声,捂腹倒地不起。
他转向我。
我只是静静站着,像尊空了心的人偶。
很快警察到了。
现场说明情况时,救护车也来了。
朋友让我跟车去医院处理,但我摇头,坚持要留下处理一切。
众人拗不过我,简单包扎后放任我上了警车做笔录。
被压上车前,司博延还侥幸望向我,希冀我能看他一眼。
可直到最后,我也未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因寻衅滋事和故意伤人,司博延本要进去,但因收到方北谅解书及司家操作,只被拘留几天。
等他出来,我已向司氏提出离职并通过审批。
下班时,司博延堵住我。
……对不起。司博延低声说。
我无视他想走。
司博延厚脸皮拽住我手腕,将我带去办公室。
锁上门,隔绝了外面视线与声音。
司博延近乎恳求:对不起,沈涵,为过去所有我向你道歉。我不奢求你原谅,但请你听完。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这么辛苦,不知道你为我哥付出这么多。你们……很不容易。我做的混账事无法抵赖,只能尽可能补偿。我知道你已辞职,但我建议你留下,我可以给你升职,没什么比钱更重要。其他东西,只要你要,只要我能,我都给。
沈涵,虽我说这话不合适,但你总要开始新生活的。
说完了
司博延不确定地点头。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面推向司博延。
这是你给我的卡,除了医疗费,剩下的我都存着。用掉的那些我会还给你的,到时都打在这张卡里。
司博延忙说:不用还!那是为了救我哥……
要还的。我坚定,是我为了救司风夏,不是你。你别妄想用自己为他出了钱减轻罪恶感,他一分一毫的恩惠没受过你的,也不想和司家再有瓜葛。
我不会留下来的,接下来我有自己的安排。你的好意心领了。若真想补偿什么的话……
我转身推门,最后一句话散在门外匆匆脚步声中。
司博延,放过我吧。
我在外旅行的第五个月,到了雪山脚下。
络绎不绝的游客背着包,杵着登山杖,在出发前拍摄待发朋友圈的转场照片。
我穿着简单白色短袖和鲜亮志愿者马甲,站在通往雪山的必经之路旁,为游客讲解答疑。
趁人不多,我央求同行志愿者拍了张同款转场,发了朋友圈。
很快有朋友点赞留言。
最激动的是孔浣安,直接电话轰炸过来。
我一接起,就听对面激动道:沈涵!往后看!
一回头,见同样穿着繁复登山装备的孔浣安正举手机热烈冲我挥手。
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孔浣安感慨,你辞职后,大家都没你消息,谁也不知你去哪了。
我笑起来。
雪山清凉的风似乎吹散愁绪,我笑得眉目舒展:我在外面一边兼职一边旅游,走到喜欢的地方就暂住,想重新出发了就走。
人生总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孔浣安狂点头。
见我面无异色,她想了想还是说:这几个月,听说之前的事了吗
我茫然摇头:说来听听。
孔浣安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司博延失踪了,你知道吗
我淡然抿茶。
孔浣安知我不关心,但仍决定说:他失踪前,截断了方北家公司的所有资金源,硬生生把方家逼破产了,才三个月!
不过她活该。据说是被那谁知道了毕业旅行时她明知消息却不救人,害那谁差点死山上,才发这么大火。
那谁把方家逼破产后,跟家里大吵一架,第二天人直接不见了。嘿,报警都查不到踪迹,一大悬案。
孔浣安一口气说完,偷看我表情,仍平淡。
看来你真放下了。孔浣安欣慰,就当听了个大仇得报的爽文故事,不喜欢就忘。人生往后的故事还长着呢。
我下意识摸摸挽发的簪——那其实是一支洗得干干净净的画笔。
是啊。我望向不远处屹立的圣山,夏风吹起我鬓边发,若爱人耳语,人生往后的故事还长着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