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普通士兵打扮的人说完“大良造要见你”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将秦墨牢牢罩定。他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皮甲是最普通的制式,腰间的青铜剑甚至有些磨损,但那无形中散发出的沉凝气息,却让周围的一切嘈杂都黯淡下去。
辕门前那位刻板如岩石的军法官,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那根包铁的军棍也无声地垂落身侧。他没有再看秦墨一眼,只是对着那普通士兵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侧身让开道路,眼神重新投向营寨外逡巡的伤兵,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审判从未发生过。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秦墨只觉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巨大的困惑——大良造?武安君白起?那个杀神要见自己?为什么?就因为刚才那番“斥候重要军情”的鬼话?这绝不可能!他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士兵,以及他背后那位传说中的“人屠”,目光早已穿透了他那拙劣的谎言。
“跟上。”那普通士兵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他转身,步履无声地朝着辕门内走去,速度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
秦墨不敢有丝毫迟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少年沉重的身体往上颠了颠,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少年的头无力地垂在他肩头,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带着一丝不祥的灼热。
穿过巨大的辕门,如同穿过巨兽的咽喉。门洞内光线骤然昏暗,两侧是粗大的原木寨墙,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木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守卫辕门的秦军锐士如同雕塑般矗立,冰冷的甲胄反射着高处哨塔火把跳跃的光芒,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秦墨和他架着的少年,带着审视和漠然。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汗味、皮革味、铁锈味,还有一种军营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肃杀的紧张感。
引路的士兵沉默前行,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秦墨艰难地跟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扫视着这座巨大的营盘。营寨内部规划得如同棋盘般规整,一条条被踩得板结的土路将营区分割成无数方块。道路两旁是连绵的营帐,大多是低矮的士卒营帐,用粗布和兽皮覆盖,简陋而拥挤。偶尔能看到一些明显更大、更规整的帐篷,想必是军官住所。更远处,被严密守卫的区域,隐约可见巨大的辎重营帐和排列整齐的、覆盖着油布的战车轮廓。空气中除了固有的气味,还飘散着劣质粟米饭食的焦糊味,以及伤兵营方向传来的、被压抑着的、连绵不断的痛苦呻吟。
引路士兵并未走向那些嘈杂拥挤的士卒营区,也没有拐向弥漫着血腥和草药味的伤兵营方向,而是沿着一条相对僻静、守卫明显森严许多的土路,径直走向营寨最深处。道路两旁巡逻的士兵甲胄更加精良,眼神也更加锐利警惕,他们看到引路人,都默默地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致意,目光随即落在秦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冷意。
越往里走,气氛越是压抑肃杀。巨大的中军区域被一圈高大的木栅栏单独隔开,栅栏顶端削尖,如同巨兽的獠牙。栅栏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却异常安静,只有甲胄叶片摩擦发出的轻微铿锵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报时声。
引路士兵在栅栏入口处停下。两名如同铁塔般、身着精良铁片札甲的亲卫如同门神般矗立,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瞬间刺在秦墨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引路士兵并未开口,只是对着其中一名亲卫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名亲卫锐利的目光在秦墨和他架着的少年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尤其是在少年那条被血浸透的伤腿上停留片刻,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最终没有出声阻拦。他侧身让开,动作干脆利落,如同移动的铁壁。
秦墨深吸一口气,架着少年,低着头,跟随着引路士兵的脚步,踏入了这片秦军心脏之地。
中军营区内的地面显然被精心平整过,踩上去坚硬而踏实。巨大的帅帐如同匍匐的巨兽,矗立在营区中央,帐顶竖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上面用浓重的朱砂绘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图腾,在火把光芒下仿佛活物般俯视着营地。帅帐周围,还分布着几顶稍小但同样规整的营帐,想必是副将、军需官等人的居所。整个区域井然有序,巡逻的士兵步履沉稳,甲胄鲜亮,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精锐才有的森然杀气。
引路士兵并未走向帅帐,而是拐向旁边一顶规模稍逊、但同样守卫森严的营帐。帐帘紧闭着。他走到帐前,并未通报,只是静静地站着。
帐帘很快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老的手从里面掀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深灰色布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探出身来。他看起来像是个随军医者或文吏,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疲惫,但当他看到引路士兵和他身后的秦墨与伤兵时,那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而专注,尤其是在少年那条伤腿上停留了更长时间。
“交给我。”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有多问一句,直接上前一步,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小心地扶住了少年伤兵的另一侧身体,同时目光快速扫过秦墨草草包扎的布条和那个简陋的皮囊止血包,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草药味从掀开的帐帘缝隙中飘散出来。秦墨能瞥见帐内一角:一排排简陋的草席铺在地上,上面躺着或坐着的都是伤势不轻的士兵,几个同样穿着灰布袍的医者学徒正在忙碌地穿梭,捣药声、低声的安慰和压抑的痛哼交织在一起。这似乎是军中医官的营帐。
引路士兵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老者扶着少年,动作熟练而轻柔,同时对秦墨低声道:“你随他去。这孩子,老夫尽力。”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感。
秦墨心头一松,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能稍稍放松一点。他看着老者沉稳地将少年伤兵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帐内,那扇厚重的帐帘随即在他眼前落下,隔绝了里面的景象和气味。
引路士兵的目光重新落在秦墨身上,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走。”
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转身,这一次,目标明确地走向那顶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巨大帅帐。
帅帐门口同样有两名铁甲亲卫守卫,其气势比栅栏入口处的那两位更加强悍迫人。引路士兵在帐前三步外站定,对着帐帘,用一种不高不低、却清晰穿透帐内喧嚣的平稳语调说道:“人已带到。”
帐内似乎有短暂的交谈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沉稳雄浑的声音传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力:“带进来。”
帐帘被一名亲卫从外面掀开。一股混合着更浓郁皮革、金属、墨汁、以及一种奇特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并非新鲜的血腥,而是来自帐内悬挂的几副沾染了暗褐色污迹的陈旧皮甲。
引路士兵侧身让开道路,示意秦墨进去,他自己却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到了帐外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秦墨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紧张和恐惧,挺直了因背负少年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步踏入了这座象征着秦国最高军事权力核心的帅帐。
帐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地面铺着厚实的毡毯,踩上去软而无声。十几盏青铜雁鱼灯错落有致地悬挂在帐顶支架上,灯油燃烧稳定,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帐内陈设简洁而厚重:正对帐门是一张巨大的、由整块硬木打造的长案,案上堆满了成捆的竹简、木牍,还有一张摊开的巨大皮质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勾勒着山川河流与密密麻麻的标记。
长案之后,端坐着一人。
他并未穿着象征最高军权的华丽甲胄,只是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深衣,衣料厚重,领口和袖口绣着极其简约的暗色云纹。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用一根普通的玉簪固定。面容看起来甚至有些清癯,肤色是久经风霜的黝黑,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般坚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雷霆风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又如刀锋般锐利的威压便弥漫了整个帅帐,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武安君,白起。
长案两侧,还肃立着几名身着精良甲胄的将领。他们的年龄不一,但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隼,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此刻,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踏入帐中的秦墨身上。这些目光中充满了审视、疑惑、以及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和一丝潜藏的杀意。
秦墨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丢进了狼群,每一寸皮肤都在那些目光下灼痛。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按照脑海中模糊的古代军礼印象,对着长案后的方向,深深躬身,头颅低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清晰:“卑卒秦墨,参见武安君,参见诸位将军。”
他的声音在空旷肃杀的帅帐中显得异常单薄。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灯油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那沉重的威压几乎让秦墨窒息。
“秦墨?”长案后,白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投入死水,清晰地传入秦墨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身无腰牌,口称斥候,携重伤之人,擅闯中军重地。汝,何人也?”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在秦墨的心上。白起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穿透了他低垂的头颅,直刺心底。他感觉到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后背发凉。
秦墨的头垂得更低,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的毡毯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在武安君白起面前,谎言只会加速死亡。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手指紧贴皮肤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虚幻的支撑。
“回禀君上,”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基本的清晰,“卑卒……非斥候。”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先前之言,只为救同伴性命,情急之下,妄言欺瞒,罪该万死!”
帐内将领中,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留着浓密络腮胡的老将眉头猛地一拧,眼中凶光一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正是左庶长王龁。他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大胆!既知罪该万死,还敢在此饶舌!拖出去!”
“慢。”白起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轻易地压下了王龁的怒喝。他抬起手,指节修长而有力,轻轻按在面前长案上摊开的那张巨大皮质地图的一角,目光依旧落在秦墨身上,如同审视一件奇特的物品。“汝言,非斥候。那汝,何以知赵军动向?何以言‘重要军情’?”
秦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膛。来了!最关键的时刻!他猛地抬起头,迎向白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尽管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冲击着意志,但一股豁出去的决绝也支撑着他。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生机!
“卑卒不敢妄言军情!”秦墨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然卑卒虽为微末小卒,身陷前阵泥泞,生死一线间,却得……得天所授,窥见一丝……一丝破敌之机!”他故意将“天所授”三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
“天所授?”白起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帐内其他将领脸上也纷纷露出惊疑、不屑、或是更深的审视神情。
“一派胡言!”王龁再次怒哼,“装神弄鬼!君上,此子分明……”
白起微微抬手,再次制止了王龁。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秦墨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看清他脑中的一切。“哦?天授汝何机?说来。”
秦墨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粘腻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他强迫自己忽略王龁那择人而噬的目光,无视帐内其他将领冰冷的审视,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脑海深处那段被反复诵读、早已刻入骨髓的文字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一种清晰、快速、带着一种奇异韵律的语调,开始“背诵”:
“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帅帐中炸响!
“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昭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当秦墨最后一个字落下,帅帐内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了。灯油的噼啪声消失了,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王龁那双原本充满怒意的铜铃大眼,此刻瞪得滚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着。其他几位将领,无论是沉稳的还是桀骜的,此刻无不脸色剧变,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困惑,如同白日见鬼!他们死死地盯着秦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因为这个籍籍无名、满身泥污的小卒,口中清晰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兵力部署的数字,甚至秦王亲临河内的细节……都与武安君白起刚刚在帅帐中,对着地图,对他们这些核心将领亲口部署的、尚未对外传达分毫的绝密计划,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此等机密,除了帐内诸人,绝无可能泄露!难道……真有天授?!
“天……天授兵家?!”王龁那粗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震颤,失声惊呼出来,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看向秦墨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白起,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屠,此刻也微微动容。他深潭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秦墨那张年轻、紧张却带着奇异决绝的脸庞。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惊涛骇浪在翻涌。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长案一角的一个小小陶罐。那陶罐里盛着一些金黄色的粟米。
他的手指拈起一小撮粟米,动作缓慢而稳定。金黄的粟米粒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微微滚动,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一字不差。”白起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秦墨的心头,如同冰锥刺骨。“此谋,乃绝杀之局。泄之,则前功尽弃,四十万赵军死灰复燃,大秦东出之路,将再添无穷血孽。”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穿透秦墨的双眼,“你可知,泄此谋者,当受何刑?”
指间的粟米,被他随意地、一粒粒地洒落在面前那张巨大的皮质地图上。金黄的米粒滚落在代表长平山川的墨线之间,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秦墨的神经。
“当……”白起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车裂。”
“车裂”二字一出,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秦墨的胸口!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他仿佛看到了五匹烈马嘶鸣着,绳索绷紧,血肉筋骨被生生撕裂的恐怖景象!巨大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后背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内里的粗麻衣物,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的战栗。
帅帐内,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王龁和其他将领的目光更加复杂,惊疑、杀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形的网,将秦墨牢牢锁在中央。
就在这濒临崩溃、思维几乎要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绝境边缘,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在秦墨的脑海深处响起:
【滴!检测到宿主遭遇重大生存危机,符合‘绝境觉醒’条件……】
【‘洞察’模块启动……载入中……】
【载入完成!目标:白起(武安君)。情绪波动分析中……】
紧接着,秦墨的视野骤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他的视线仿佛被强行聚焦、穿透。白起那张清瘦而威严的脸庞,瞬间在他视野中被放大、解析。如同电影特效般,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蓝色光晕,笼罩在白起的头部轮廓上。
一行行细小而清晰的半透明文字,如同凭空浮现的水印,直接烙印在秦墨的视网膜上,覆盖在白起的影像之上:
【目标:白起(武安君)】
【核心情绪:惊疑(高度)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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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意(强烈)35%
|
探究(强烈)5%】
【微表情捕捉:眉心纹路加深0.3mm(深度思考/评估风险)|
指间粟米滚动频率异常(潜意识权衡/决策压力)
|
呼吸频率降低至每分钟9次(极端冷静/蓄势待发)】
【意图倾向:80%概率倾向处死以绝后患
|
15%概率倾向囚禁深究
|
5%概率倾向暂时利用其“天授”价值】
【建议:立即提供无法拒绝之价值!扭转其评估权重!否则生存概率低于0.1%!】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秦墨的大脑如同被强行灌入了一桶冰水,瞬间从极度的恐惧中抽离出来,进入了一种奇异的高度清醒状态!那冰冷的数据流清晰地告诉他:白起心中,杀意占据绝对上风!他根本没有时间犹豫!
求生的本能和那突然出现的“洞察”之力带来的诡异冷静,如同两股力量在体内激烈碰撞、融合!秦墨猛地抬起头,不再掩饰眼中的惊惧,但更深处,却燃烧起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他甚至不等白起指间最后一粒粟米落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君上!卑卒非但未泄军机!更愿献破赵三策!助君上毕其功于此役!令四十万赵卒,尽成齑粉!永绝大秦东顾之忧!”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在死寂的帅帐中如同惊雷炸响!
“哦?”
白起洒落粟米的手指,在最后一粒米即将脱离指尖的刹那,微微一顿。那粒金黄的粟米悬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时间。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毫无遮挡地聚焦在秦墨的脸上。惊疑的淡蓝光晕在秦墨视野中微微波动了一下,数值跳动:【惊疑
65%
|
杀意
30%
|
探究
5%】。
杀意,下降了5个百分点!
“三策?”白起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但那份沉重的威压似乎凝滞了一瞬。他缓缓收回手,那粒粟米无声地掉落在皮质地图上,滚入代表赵军壁垒的朱砂标记旁。“说来。”
秦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后背的冷汗黏腻冰冷,但他此刻的头脑却在“洞察”带来的冰冷数据流下,运转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他刚才那句“破赵三策”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求生本能嘶吼,根本来不及细想!现在白起让他说,他必须立刻拿出足以打动这尊杀神、足以抵消那滔天杀意的真东西!
他强迫自己迎向白起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引擎,疯狂检索着手机里存储的所有关于长平之战的信息!史书细节、后世分析、地理水文……无数碎片信息在生死压力下被强行拼凑!
“第一策,锁喉!”秦墨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但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力求清晰有力,“赵括骄狂冒进,其军主力倾巢而出,追我佯败之师!其后方壁垒,必由老弱及赵括轻视之部将留守!君上奇兵已断其后路,然壁垒未破,赵军犹有困兽死斗之心!当趁其主力被诱离、壁垒空虚之际,以精兵强将,雷霆一击!破其壁,焚其辎,断其最后之念!使其主力成无根浮萍,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指向地图上代表赵军壁垒的位置,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
【洞察】视野中,白起头部那层淡蓝光晕微微闪烁:【惊疑
60%
|
杀意
25%
|
探究
15%】。杀意又降了5点!探究在上升!有效!
秦墨精神一振,顾不上擦去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语速更快:“第二策,攻心!赵军粮道已绝,壁垒若破,其主力数十万人,顿成瓮中之鳖!然困兽犹斗,其势犹凶!若强攻,虽必胜,然我秦军锐士,亦将付出惨重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内几位将领,最后落回白起脸上,“当广布谣言于赵营!言廉颇已被赵王赐死!言邯郸援军畏秦如虎,不敢出关!言赵括无能,葬送三军!更言……言赵国已暗中遣使求和,欲割让上党之外五城,以求保全赵括性命!使其军心彻底瓦解,斗志冰消!纵有悍卒,亦无战心!”
“攻心……”一位站在王龁下首、面容沉稳、眼神深邃的中年将领低声重复了一句,看向秦墨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异。他是负责军情刺探的将领。
白起放在长案上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硬木桌面。【洞察】显示:【惊疑
55%
|
杀意
20%
|
探究
25%】!探究值首次超过了杀意!
巨大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秦墨体内!他感觉喉咙干渴得冒烟,声音也因为激动和用力而更加嘶哑,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必须趁热打铁,抛出最具分量的第三策!
“第三策,”秦墨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寒,“绝户!”
这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回荡在帐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连白起那深潭般的眼眸,也骤然收缩了一下!
秦墨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洞察”在疯狂预警,视野中代表白起的数据剧烈波动:【惊疑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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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意
35%
|
探究
25%】!杀意瞬间反弹!这第三策,触动了最核心、最禁忌的领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墨强忍着灵魂的战栗,豁出去了!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白起那双仿佛蕴藏着尸山血海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
“赵军数十万,皆赵之精壮!纵其降,何以处之?养之,耗我大秦粮秣如山!纵之,归赵则成他日之患!迁之,关东之地难安,必有反复!”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白起眼底那瞬间掠过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冰寒杀意,【杀意
40%】!
“唯有——”秦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决断,“尽坑之!”
“以赵括之骄狂无能、赵军之混乱无粮为名,诈其缴械!分其部众,化整为零!择深谷险壑,尽驱而入!断其归路,覆土掩之!使其骨肉成泥,魂断长平!令赵国二十年精血,一朝流尽!令关东六国,闻我大秦之名,尽皆股栗!不敢再东顾半步!”
“尽坑之”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帅帐内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空气凝固得能听到心跳!所有将领,包括王龁,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看向秦墨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此策之毒,之绝,之狠辣,简直超出了人伦的想象!
白起,这位以杀伐决断著称的武安君,此刻也陷入了绝对的沉默。他静静地坐在长案之后,玄色的深衣仿佛融入了帐内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幽暗的寒潭,牢牢地锁在秦墨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只有【洞察】视野中那疯狂跳动的数据,揭示着他内心绝非平静:【惊疑
30%
|
杀意
45%
|
探究
25%】!杀意再次占据上风,并且飙升!探究值也在高位!
秦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难道……赌错了?这“绝户”之策,反而激起了白起更深的忌惮和杀意?他浑身冰冷,感觉血液都要冻结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白起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那只刚刚洒落粟米、仿佛掌控着数十万人生死的手,伸向了长案上那堆成小山的竹简木牍。他没有看秦墨,目光落在那些代表繁杂军务的简牍上,仿佛在思考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语调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秦墨和帐内每一个将领的耳中:
“王龁。”
“末将在!”王龁浑身一震,立刻躬身抱拳,粗犷的脸上满是肃杀。
白起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些简牍,仿佛在自言自语:“中军司马处,尚缺一抄录书吏。此人……”他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朝着秦墨站立的方向虚点了一下,“……字,尚可一观。带去,录些文书。”
王龁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不只是他,帐内其他将领也无不愕然!让这个刚刚抛出“尽坑之”毒策、身份可疑、甚至可能“天授”的小卒……去中军司马处做抄录书吏?!这……这是什么处置?既不杀,也不囚,更不委以重任?仅仅是……抄录文书?
秦墨也懵了。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理解。抄录文书?这算什么?饶他一命?还是某种更隐晦的处置?【洞察】视野中,白起的数据依旧在跳动:【惊疑
25%
|
杀意
40%
|
探究
35%】。杀意虽然高企,但探究值也在上升,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代表“立即处决”的指令倾向。
“君上!此人……”王龁忍不住开口,语气急切。
白起终于抬起了眼皮,那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刺向王龁。王龁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额角瞬间见汗。
“怎么?”白起的声音依旧平淡,“本君之言,不够清楚?”那平淡的语气下,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
“末将遵命!”王龁猛地低下头,再不敢有丝毫质疑。
白起不再看任何人,重新垂下目光,仿佛沉浸在那堆简牍之中,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那个伤兵……”他的手指在简牍上轻轻划过,“……既是同袍,医帐尽力救治便是。”
秦墨紧绷到极限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嗡”地一声,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几乎站立不稳。少年……有救了!而他……暂时活下来了!
“带下去。”白起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王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到秦墨身边,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惊疑,有忌惮,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沉声道:“跟我来!”
秦墨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对着白起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跟着王龁,走出了那座如同巨兽之口的帅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秦墨最后瞥了一眼帐内。白起依旧端坐在长案之后,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帐内灯火通明,却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只有【洞察】视野在消失前最后一刻捕捉到的数据:【惊疑
20%
|
杀意
35%
|
探究
45%】。
探究,最终压过了杀意。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在秦墨汗湿的后背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伸手按向胸前皮甲内侧,那冰冷的硬物轮廓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锚点,将他从这光怪陆离、杀机四伏的战国深渊中,暂时拉回了现实。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深不可测的武安君白起,和这座巨大、冰冷、每一步都可能踏错而粉身碎骨的秦军大营。抄录书史?那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脆弱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