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颧骨略高,眼下细纹极深,一双三角眼中满是刻薄和愤怒。
她,正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贾府大太太,邢夫人。
看着她那横眉竖目的模样,贾琮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斗不过王夫人,你身为主母稳坐高台,等着王善保家的为你冲锋陷阵就是,何必亲自下场,既失了体面,又让自己没了转圜的余地。
面对她的喝问,贾琮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
“见过母亲,贾琮问母亲安。”
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要对长辈,尤其是父母保持尊重,这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运行规则。
而他的这一礼,如四两拨千斤般轻巧地化解了邢夫人的重击,儿子向她问安,如此孝心之举,她又岂能再如此刻薄?
她只能冷哼一声:“问安?我可没脸受,我这脸,疼得很。”
她的脸为什么疼?还不是因为贾琮打的?这样阴阳怪气的答复,让不少姑娘都皱起了眉头。
贾琮没有任何犹豫:“儿子知错,还请母亲责罚。”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没有辩解,没有反抗,光棍的认错请罚。
“你既认了,那就怨不得我了。”邢夫人一指他,厉声道,“来人,掌嘴!给我狠狠打醒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
她要借这件事让其他人也瞧瞧,欺负她的是什么下场!
立刻有婆子应了一声,冲到贾琮面前,向他抡起手臂。
看到这一幕,场中的姑娘们大多露出不忍之色,只有王善保家的满脸冷笑和得意,敢动手?今天不打的你不成人形,你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而贾琮本人却神色淡然,没有反抗与闪避。
他是儿子,邢夫人是母亲,无论他占着多大的理,邢夫人想要处罚他只是一句话的事,他的对抗只能换来更严厉的处罚。所以,他不会辩解,更不会与她直接冲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放弃抵抗,而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他将自己放在极度弱势的地位,引发在场其他人的同情与支持。要知道,邢夫人的敌人可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她的机会。而且,他也不是没有“盟友”。
“哎哟哟,这大清早的,喊打喊杀的多不好?老太太瞧见了也闹心。”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娇呼,一个身影来到他身前按住那婆子的手。
贾琮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容貌美丽,娇媚动人,不是王熙凤又是何人?
“这个孽障难道不该教训么?”见到她,邢夫人顿时冷哼一声。
两人虽然是婆媳,矛盾却相当尖锐,一方面她们要争夺长房的权利,另一方面,王熙凤是二太太的侄女,和她天然敌对。
“若真是孽障,不光要教训,还要狠狠管教。”王熙凤看向贾琮,“只是,我这小叔子为人老实木讷,怎么瞧也不像会动手打人的。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这是在给贾琮说话的时机,在为他争取辩解的机会。
她会在这时站出来,不光是因为立场,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把柄”在贾琮手里捏着,一旦他被打,激愤之下将两人的事抖出来,她也就完蛋了。
“能有什么误会?不就是他去抢月钱,被王善保家的所阻,然后动手打人的么?”邢夫人冷哼。
“琮哥儿,这事儿可是真的?”王熙凤向贾琮问道。
贾琮与她对视一眼,见她眼中带着一抹鼓励,当即开口:
“母亲容禀,我虽不知礼,却也读过几本书,深知‘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的道理,我只想领我的月钱,并非强抢。”
这话倒是让林黛玉等姑娘有些意外,没看出来,他还是个读书人。心底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分。
贾琮的话音刚落,王熙凤便接口了,根本不给邢夫人插画的余地:
“你吃住都在家里,也没个花销,要月钱做什么?”
贾琮闻言心头暗叹,不愧是人精,这话是递的又快又好:
“下月祖母大寿,我想为祖母备些寿礼。”
听他这么说,众女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和,贾母也是暗自点头,他要钱是为了给自己过寿,孝心可嘉。
“这本是好事儿,怎的和王妈妈打起来了?”王熙凤继续递话。
“王妈妈不给也就罢了,还问我是谁生的野猴子,也配给祖母贺寿?”
这一句话,顿时让厅中众人脸色一变,贾母的脸色也顿时阴沉了下来。贾琮是谁生的野猴子?不就是贾赦吗?贾赦又是谁生的?不就是她么?这话等同于将贾母,乃至整个贾家都骂了。
“我不是,我没有!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天地良心,我可没说这话啊!”原本还一脸得意的王善保家的勃然变色,她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竟然被他如此曲解,她顿时嚎叫起来。
“说我是猴子的可是你?说我不配的可是你?”贾琮淡淡问道。不就是断章取义,夸大其词,恶意拼接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是我说的,可,可……”王善保家的彻底慌了,她想要辩解,却偏偏不知怎么解释。
“哎哟哟,王妈妈嘴笨,说错了话儿也是有的。你再怎么也不能动手啊。”王熙凤连忙道,看似在帮王善保家的开脱,但实际上,是把这些话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坐实了就是她说的。
“我与她理论,她只是一口咬死不给。见我不忿,她还说……”贾琮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王熙凤继续当捧哏。
“还说我有能耐就打她,如果我不敢打,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重重砸在王善保家的头上,她感觉天都塌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不是男人”竟然可以和“生不出孩子”等同起来。
这话更是直接让邢夫人和贾母齐齐变了脸色。生不出孩子可是邢夫人的大忌,因为她无儿无女,谁敢在她面前说这话,就等于打她的脸!
而对贾母来说,贾家人丁不旺,阴盛阳衰是她心头的痛。可现在,王善保家的竟然诅咒贾家男丁生不出孩子!这是在揭她的伤疤,往她的伤口上撒盐!这是在断贾家的香火!
其心可诛!
她阴沉着脸开口道:“来人,将她打四十板子,撵出去。”
王善保家的一个妇人,挨了四十板子再被主家逐出府去,那几乎和死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他胡说,我只说他不是爷儿们,没说生不出孩子啊!”王善保家的嚎啕大哭,不断向贾母和邢夫人磕头。
贾母不为所动,一边是老实巴交,孝心可嘉的亲孙子。一边是喜欢搬弄是非的媳妇陪房。该信谁,她心里很清楚。
此时,两名婆子上前,架着王善保家的就往外走,她嚎啕大哭:
“大太太,大太太,救我!救我!”
邢夫人脸色漆黑的一言不发,在贾家,贾母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违逆?她虽然又急又气,全身都在颤抖,却什么都不敢说。
见她无动于衷,王善保家的彻底疯狂,她向贾琮破口大骂:
“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野杂种,你就该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听到她的话,贾母脸色更冷,之前的是是非非暂且不论,就只这一句话,她就理应有此下场。
不多时,屋外响起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以及王善保家的哭嚎声,起先她还哭喊得很大声,但不多时,却是渐渐的虚弱下去,直至一片死寂。
厅中也是一片沉默,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贾琮,虽然眼神各异,但从此以后,她们记住了一个名字:
琮三爷!
在她们的目光中,贾琮忽然开口:“祖母,孙儿还有一事相求。”
惩治王善保家的是他的目的。但,并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