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灵药山谷 > 第一章

第一幕:山谷初遇
夜色如墨,天边一弯残月,洒下冷清的光。山风呼啸,吹得枝叶簌簌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怪鸟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林远背着一个竹篓,脚步谨慎,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攀行。脚下的石子不时滚落,发出咔咔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远子,脚下稳些,这里常有毒蛇出没。走在前头的周福生低声提醒。他年近花甲,背脊微弯,手中提着一支燃着的火折子,昏黄的火光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庞更显苍老。
林远应了一声,紧了紧手里的木棍,额角已有薄薄的冷汗。他并非胆小,只是这夜半深山,阴气森然,连他这个从小在山脚长大的少年,也心头发毛。
周爷,咱们真要走到灵药谷么林远忍不住问。声音虽小,却还是有些颤。
你娘病重,已拖了太久。周福生脚步未停,声音却低沉而缓慢,我这些年行走山林,听过几次这片谷中的传说。若真能寻得那回灵草,兴许还能吊住你娘一口气。
林远心中一颤,想起母亲蜡黄的脸色,眼角湿润。他咬了咬牙,声音坚定起来:只要能救我娘,就是拼了命,我也要去。
周福生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沉默片刻,他叹息:人心要硬,山中多诡异,不比凡俗田地。若真遇见了邪祟,莫要逞强,听我的话便是。
林远点头,却仍紧紧攥着木棍,手背青筋绷起。
一路行来,夜色更深。两人脚步踏过一片苔藓湿滑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两侧山壁高耸入云,谷口狭窄如缝,仿佛一道裂痕切开天地。山风自其中呼啸而出,夹杂着潮湿泥土与腐叶的味道。
周福生停下,缓缓吐了口气:这便是灵药谷。
林远抬眼望去,只觉谷口漆黑,似深渊巨兽张开的口,仿佛要将人吞没。他心中一阵发凉,却又被一种说不清的吸引力牵扯着。
周福生从怀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小心翼翼贴在二人胸前。符纸微微闪光,随即暗淡下去。
这是请镇上修士画的粗符。周福生见林远好奇,压低声音解释,虽不灵光,但也能避些小妖孽。
林远点点头,心头却涌起一丝激动。修士,这二字于凡人而言如同传说。他自小听过无数修士的故事:御剑飞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如今,竟因母亲病重,他也要与修士的世界扯上关系。
两人屏息凝神,缓缓踏入谷中。
山谷幽深,光线昏暗。林木稠密,叶片间仿佛渗出丝丝雾气。林远只觉呼吸间带着一股清凉,连胸口的郁气似乎也减轻不少。他心头一震: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气么
行至谷底,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水声叮咚,宛若玉佩相击。溪水两岸的草木繁茂,间或有几株药草叶片泛着荧光,如同星辰洒落人间。
远子,看那边。周福生忽然指向前方。
林远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壁下,几株晶莹的灵草在微光中摇曳。草叶呈玉色,中央脉络散发出淡淡荧光,如同活物般脉动。
这就是……回灵草林远呼吸急促,几乎要喊出来。
没错。周福生眼中闪烁光芒,却立刻抬手阻止林远上前,别急!灵药旁必有异象。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石屑簌簌落下。林远猛地抬头,只见那几株灵草背后的洞口缓缓晃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蠕动。
一双幽绿色的眼睛,骤然自黑暗中亮起!
紧接着,伴随一声低沉的嘶——,一条浑身覆满黑鳞的巨蟒缓缓爬出洞口。它身躯粗如水桶,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猩红的信子不断吐出,带着刺鼻的腥味。
林远只觉双腿一软,呼吸急促,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兽,哪怕只是蛇类,却已远超他想象的可怕。
退后!周福生喝道,猛然将林远拽到身后,手中抽出一柄磨得发亮的短刀,紧紧握住。
火折子的光摇曳不定,映得二人影子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空气瞬间凝固,只余下巨蟒蠕动鳞片的摩擦声。
林远喉咙发干,手里的木棍不住颤抖。他望着那株回灵草,心底既渴望又恐惧,脑海里浮现母亲消瘦的面容:若能得此灵药,母亲或许就能活下去!
可下一刻,巨蟒猛地昂起头,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
林远浑身一僵,心底的恐惧与执念,猛烈撞击在一起——
第二幕:险境机缘
巨蟒猛然扑出,血盆大口中泛着森寒的寒光,仿佛能将天地吞噬。腥风扑面,夹带着腐肉的恶臭,瞬间冲击林远的鼻腔,他几乎要呕吐。
跑!周福生一声低吼,短刀猛然挥出,寒光一闪,硬生生挡住巨蟒的扑击。
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短刀狠狠劈在巨蟒鳞片上,却仿佛砍在铁石之上。反震之力震得周福生虎口开裂,鲜血渗出。
这不是凡物!周福生面色一白,身子一晃。
林远瞳孔骤缩,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空白。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地发抖,可脑海深处却不断浮现母亲憔悴的模样。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般冲上去,举着木棍拼命朝巨蟒的头砸去。
砰!木棍应声折断,只在巨蟒的鳞甲上留下浅浅白痕。巨蟒似是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低沉嘶吼,尾巴猛然一扫。
林远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扫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旁,胸口如被巨石砸中,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剧痛中,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巨蟒尾巴横扫时,撞碎了洞口边的一块石壁。碎石滚落,露出一只半埋的玉盒。
那玉盒通体莹白,表面隐隐浮动着光泽,在黑暗里如同一盏微光。
林远心神一震,胸口再痛,也忍不住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玉盒,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手臂窜入胸膛,瞬间冲散体内的燥热与剧痛。紧接着,他脑海轰然炸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低语。
灵息诀,采天地灵息,以凡体承载,可养生、可御气。
字字如雷,烙印在脑海中。
林远大口喘息,心中一片震动:这……竟是修士的功法!
与此同时,巨蟒已将周福生逼到石壁前。它庞大的身躯蜿蜒盘绕,鳞甲摩擦岩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周福生喘着粗气,双手紧握短刀,眼中已浮现绝望。
远子……快走!他嘶哑地吼。
林远喉咙发紧,眼神在母亲的病容与眼前的血腥中不断切换。忽然,他牙关一咬,脑海中默念口诀,丹田处仿佛被点燃一般,涌起一股微弱的灵气。
清凉之意流转四肢百骸,竟让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抄起一块锋利石块,浑身颤抖,却猛然扑向巨蟒!
去死!他嘶吼一声,将石块狠狠砸在巨蟒那双幽绿的眼睛上。
嘶——!巨蟒惨叫,庞大身躯疯狂扭动,尘土飞扬。它巨尾乱扫,山谷震颤,岩石纷纷崩落。
周福生趁机翻滚到一旁,满脸血污,眼中满是震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林远:这少年,竟能在巨蟒面前站起身!
远子,你——他话未出口,就被尘土呛住。
林远全身发抖,呼吸急促,但那股清凉灵气支撑着他,让他没有立刻昏厥。他知道,这是玉盒内的功法在救他。
巨蟒失去一只眼睛,发疯般在山谷中横冲直撞,鳞片与石壁摩擦,溅起火花。石屑崩落间,洞口越来越大,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要将整个谷底吞没。
走!周福生嘶吼,强忍剧痛拉住林远,拼命朝谷口方向逃去。
两人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谷底。身后传来巨蟒的嘶吼和石壁崩塌的轰鸣,震得耳膜欲裂。
直到月色下的溪水边,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林远浑身是血,手中死死握着那只玉盒,眼神还带着未散的惊惧。
周福生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久久才吐出一句:你手里……那玉盒里,可有修士功法
林远呼吸急促,喉咙干涩。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周福生眼底闪过复杂神色,似有欣慰,又似忧惧。他低声道:远子,修仙路远非常人能及。你娘病重,你有此机缘,或许能救她……可若真踏上此途,怕是再难回头了。
林远攥紧玉盒,指节发白。月光映照下,他脸庞稚嫩,却在此刻多了几分坚硬的线条。
风声呼啸,山林摇曳。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刻,林远心底隐隐明白:今夜之后,他的人生,再不会与昨日相同。
第三幕:代价与抉择
沿溪而下,月色渐淡,天边一线鱼肚白正从群山背后缓缓升起。夜里惊魂未散,林远与周福生却不敢停太久。两人把破碎的衣襟在水里浸湿拧干,草草包了伤口,借着晨雾里稀薄的光,摸回村去。
村口的老槐树在清晨的风里轻轻颤动,叶影斑驳。有人家灶膛里升起第一缕炊烟,夹着潮湿泥土味儿,一股平常日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远脚步忽然有些虚,他扶着树干站了一会儿,才抬步跨进自家院门。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屋里昏暗。母亲睡在靠窗的木榻上,面色仍旧苍白,呼吸轻弱,像一丝风就能吹散。林远喉咙发紧,奔到灶旁去,掀开瓦罐,里面还残着昨夜周福生煎的药,一层冷硬的药皮浮在上面。
先把火升起来。周福生把背篓放下,抖出一小捧干柴,老法子先续着,再往里添你带回来的那几样草根。
可回灵草……林远说到这儿,声音便轻了。巨蟒横空而出的那一幕像锋利的影子,至今还在脑海里不断翻滚。他咬牙,把昨夜在谷外沿途采到的几味常见药材一一理出来,又取了自己平常少量攒下的枸杞、黄精,按着周福生指点的分量抓入药罐。火苗舔着罐底,水声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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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息诀,可养生。脑海里那串字轻轻浮起。林远盯着药罐,指尖扣着灶门,心头迟疑一瞬,还是闭上眼,缓缓运息。丹田里那缕薄得几乎要散的凉意被他一点点牵引,沿着脉络转过一周天,随呼随吸,像一滴露珠落入温水。药香忽地变了,苦中透出一丝清甜,升腾的雾气微微发亮,在晨光里凝为极细的一缕。
他不敢多用,只点到即止。灵气退回丹田,仿佛一盏将灭未灭的小灯。
药成了。
林远扶着母亲坐起,舀了一小碗,吹温,分三次喂下。女人喉头动了动,眉心紧锁的褶子松了些,胸口起伏也均匀了几分。她似乎做了一个很浅的梦,眼角微动,却没有醒。
这点变化微不足道,却像在风雨里点燃一根火柴。林远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整个人散了些力,靠在床边发了会儿呆。
灵门既开,便是祸福难料。周福生在灶旁低声说,你要记得,灶火不可旺,灵气不可贪。贪了,反伤五脏。
我记住了。林远点头,视线落在母亲面上,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日上三竿,村里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挑水声、鸡鸣狗叫声、妇人絮语声交织在一起。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上午,村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青灰短袍的青年自远处缓步而来,衣摆翻飞,腰上挂着古朴的符袋,神色冷淡而肃。他们身后,又跟着两名背剑之人,步履沉稳,周身隐有一层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是山涧石上常年不化的霜。
青石宗的修士来了。有人在巷子口压低声音,语气里掩不住敬畏与好奇。
为首那名青年眉目清俊,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柄未出鞘的剑。他站在老槐树下,扫了一眼四周,视线似乎从每家屋顶上掠过,落在地上又提起,最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打听清楚。他淡淡开口,走失的灵兽,入谷迹象明确;谷中灵机震荡,非寻常野物所致。此外,还有外来的灵息波动……像是有人在引息。
引息随行的弟子怔了一下,赵师兄的意思是,有人修炼了
那名青年点点头,语气不快不慢:凡地不出灵脉,偶有残诀散落,入谷之人若侥幸取之……也可能。
他姓赵,名清河。青石宗外门中最不容忽视的人物之一,传言祖上曾为青石宗内门供奉,后来支系落魄,到了他这一代才重归门前。诸多传言都不足为信,但关于他的一个说法,倒是众口一词:心思极清,眼光极毒。
村人们不敢上前,唯有几名老人远远拱手,客客气气地问候。赵清河不甚在意,只随意应了几句,便吩咐同伴分散搜察。
片刻后,两个弟子带着一个布衣老汉过来,正是周福生。
几位仙长。周福生拱手,腰背更显弯,眼底却没有过多惶惑,山中确有异象,老汉耳背眼花,所知不多,只敢说个粗略。
赵清河打量了他一眼,视线从他袖口那点未擦净的血迹上扫过,又落在他掌心的老茧与指尖的草渍上。那些是年年累月与山林打交道留下的痕迹,骗不了人。
你昨夜入了谷
是。
看见了什么
周福生顿了一顿,缓缓道:洞口有蛇,身子粗得吓人。我们命大躲出来了。老实说,老汉头一遭见那般大物,这辈子算开了眼。至于其他的……实在不敢胡说。
蛇。赵清河重复了一遍,眼里闪过一道细光。他朝随行弟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离开去查。
还有一桩。赵清河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入谷之后,谷底灵气短暂溢散,随后迅速收敛,像是被某种术诀引走。你可曾见谁……近谷
周福生目光微不可察的一闪,随即摇了摇头:此时节入山的多是药农与樵夫,夜里更无旁人。
赵清河盯着他,沉默片刻,没有追问。他转过身,目光像是随意地落在不远处的一间院落。院门半掩,门缝里可见一只磨得发亮的木勺挂在钉上,灶台上烟痕斑驳。那种洗得极净却终究旧了的清贫,是贫寒人家的颜色。
他迈步,朝那院子走去。
林远在屋内,正用粗布给母亲擦脸。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的一刻,他抬头,视线与门外人的影交错。那一瞬,他下意识地将袖口拉了拉,遮住手腕上新包的纱布,呼吸也微微停顿。他能感觉到玉盒放在怀里的重量——并不重,却像揣了一块热石头。
敢问,可叩门门外人声音不高,带着山里风吹过石面的冷意。
在。林远压住心跳,起身去开门。门扉一开,晨光更亮了些。
面前是个衣着素净的青年,眉目如水,眼神却锐利。他身后两名弟子垂手而立,目光疏离。
青石宗赵清河。青年拱手,语气客气,却不温和,昨夜有人入谷,引动灵机,又伤了我宗走失的灵兽。此事关系重大,凡入谷之人,皆须一一问过。
我……林远的手指蜷了蜷,余光掠过床上的母亲。女人呼吸微细,脸上总算有点血色。他心底一紧,垂下眼,小人昨夜……确曾进山。
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林远将谷口的地形、洞口的回声、蛇从黑暗里探出眼睛的光与腥气,一件件说了。至于玉盒,他一个字都没有提。他说到躲避、逃窜、翻滚,甚至把跌倒时擦伤的细节也交代得仔细,唯独避开了那缕进入丹田的凉意。
赵清河静静听着,目光并不总在他脸上,往往落在他的肩线起伏、呼吸长短、瞳孔缩放的瞬间。听完,他点了点头:你的话,七成是真的。
还有三成林远抬起眼。
你隐了些。赵清河淡淡道,但你隐得谨慎,也不冲突。凡人受惊逃生,本能如此。——你身上有药味。他忽然转了个话头,且不只是常见的几味草根,火候把握得也不错。谁教你的
周爷。林远如实答,他在山里采药几十年。
赵清河眼里闪过一丝兴趣,忽又含笑:你不怕我搜屋
林远喉头滚了一滚,指尖攥紧,但还是直直看着他:我娘病着。
两人对视片刻。赵清河笑意散去,转向屋内。远处,随行弟子匆匆来报:赵师兄,谷中动静——那蛇下山了!
话音未落,村头已有人惊呼。地面在轻微颤,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地底推着土层缓缓挪动。鸡飞狗跳,孩子被母亲一把抱起,哭声与喊声乱成一片。
看着他。赵清河袖口一摆,人已掠出门槛,脚下踩着不知名的步伐,身形如烟。两名弟子抽剑相随。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冲到院外,一眼便看见了从村边的麦地里探出的庞大黑影——那条巨蟒拖着伤,独眼阴绿,鳞片间血迹未干。它似乎因痛狂躁,尾巴挟着泥浪横扫,田埂成片塌落。它对人没什么兴趣,却对某个方向执拗地扭动——那方向,正是谷口的延伸。
它在找什么有人尖叫。
它守着的东西被动了。周福生喘着气,挤到林远身边,声音沉,谷中遗物入世,它的气机失衡。它要寻回那股气。
林远胸口猛然一紧,像被人用手捏住。怀里的玉盒在衣襟下无声无息,却像在牵引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谷里带出的,不止是一部功法;还有一缕会招灾的气味。
远子,回屋,把你娘——周福生话没说完,巨蟒已抬起头,独眼里那点绿光如磷火,缓缓朝这边移。
走!有人扯着嗓子叫,村人四散。
赵清河纵身而起,手一抬,一枚乌玉小印从袖中掷出,迎风暴涨,化作磨盘大小。乌玉之上刻着古老纹路,黑光内敛。他身在空中,食指中指并拢一点,那乌玉印顿时沉坠三分,仿佛有千斤之力,稳稳砸向巨蟒的七寸。
当——铁石般的声响又一次炸开。乌玉印狠狠砸在鳞片上,火星四溅。巨蟒被震得一顿,尾巴暴怒地横抽,地面裂出一道口子。赵清河借力落地,脚下步法一转,再次掠起,三名弟子分从左右牵制,剑光如水。
回屋里点炉火。周福生低低道,柴少许,药烟要浓,门窗都开着,烟往外引。
药烟林远一怔,随即恍然——山里人遇蛇,常掌握一些古法:艾灸、蒿烟、石灰粉,辅以几味草根,能逼退蛇虫。他以前不过当个偏方,此时忽然全明白了:不是要靠烟呛死巨蟒,而是要让气机更乱——把它引离村口。
还不够。他低声说,我得把它领走。
周福生猛地看他,眼里黑白分明,沉声道:你想死
我娘在屋里。
两人对望一瞬,周福生眼底的狠厉和疼惜一齐涌上来。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皮囊,抽出三张发黄的纸符:这是当年一个过路的散修画给我的,留着护命的,没想到会用在这时。你把这张咬在牙缝里,遇急就撕,护你三息。另一张贴在胸口,稳心。最后一张,系在腰后,能断你的气息半刻。
林远一言不发,接过,手指不甚灵巧地把符贴了身。皮囊里还压着一枚小小的铜环,暗光沉沉,他犹豫了一下,捏在手心。
别拿。周福生按住他,那是你爹留下的,护不得你几回,却是个念想。
林远喉头一紧,点了点头,把铜环放回去。
他快步回屋,把火升得高些,将晒干的艾草、青蒿连根带叶丢进火里,又抓了两把苦参与石菖蒲,粗糙地捣烂,拌着清水抹在院门的两侧柱子上。浓烈的气味登时弥漫开,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在院口吊住风。
娘。他站在床前,低低叫了一声。女人没有回应。他把被角掖好,目光在她瘦削的脸上停了停,转身出了门。
院外,巨蟒已逼近。赵清河借着乌玉印和步法,硬生生把它的势头挡了几分,可蛇身太长,牵一发而动全身,尾巴卷地时,四周尘土飞扬。两名弟子多处挂彩,肩上衣襟裂开一道。
别在村里缠!有人高喊,引它出村!
它认气。周福生喊,有人身上带着它要的东西!
所有目光像被一根线牵着,齐齐转过来。那一刻,林远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人群后伸出来,扣住了他的肩胛,轻轻一掰。
他取下胸口的符,指尖一抖,把那断气符往腰后贴牢,长长吐了一口气,忽然跨出一步——
我来领!他喊。嗓子哑,却极响。
赵清河眼神一震,正要喝止,林远已从侧巷里窜出,足尖在破砖上连点,速度快得出奇。他从不曾练过轻身,脚下却像有人拉着,身前的风被他一把把抓住往后丢。他紧紧握住怀里的玉盒,短短一瞬间,似乎能听见里面极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呼息。
巨蟒的独眼猛地亮了一分,头颅转了半寸,立即朝他俯冲过来!
远子!周福生怒吼,声音哽在喉头。
护村!林远回头吼了一句,已奔出村尾。
他沿着田埂直往河滩方向去。那里石头多、地势低,蛇身行动虽快,却不如在旷地灵活。身后巨蟒逼近,腥风像一张湿冷的布,罩在背上。他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快得要炸开。断气符生效的瞬间,胸口的气息忽然一空,他像一块石头般轻了一半,速度竟再快了一寸。
河滩到了。乱石林立,水声喧哗。林远一个翻身,跃上大石,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小撮青蒿粉,撒向风口。粉末遇水化气,瞬息间扩散成一团白雾,苦辣的味道呛得人眼泪直流。巨蟒冲进雾里,独眼微缩,身形一滞。
就是这半息的功夫。林远在石缝间侧身一钻,踩着青黑的石面横移。雾气掠过他的面颊,他的视线模糊,手心汗如雨下。他贴着石壁滑下去,脚踝磕得生疼。
镇!一声暴喝,乌玉印再度落下,重重砸在巨蟒的背脊。赵清河如影随形,手中结了个不知名的诀。乌玉印表面那些古纹迅速亮起,像是一圈一圈涨开的波,压住了巨蟒几处要害。
蛇身剧震,铁一样的鳞片里渗出细密的血。它愈发狂怒,尾巴猛抽,像一根巨鞭把河滩边的老槐树腰斩。树叶带着砾石一齐飞起,落在水里,水面炸成一朵朵碎银。
再坚持半刻!赵清河低喝,声音沉稳,把它引向谷口!
它认我。林远喘着气,笑了一下,笑里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倔强,那就让它认个够。
他猛地抽出腰后那张护身符,咬开,胸口一热,一层极薄的光罩瞬间贴在皮肤上。他趁着这层护力,硬生生冲到巨蟒侧前方,抬手将手心里早已捏烂的几味草渣拍在蛇吻下方——那是他随手抓的石菖蒲与苍耳子,气味冲得人流泪,偏偏能扰蛇。
巨蟒吃痛,头颅猛偏,巨尾扫来,像一堵墙。林远被扫得倒飞出去,护身的光罩嗤的一声碎裂,他在地上滚了三滚,嘴里一股铁锈味。
别让他死!赵清河声音一沉,那乌玉印忽地收缩,化作方寸大小,沿着空气里看不见的线疾射到巨蟒颈侧的某一点,又一次重重一击。
河滩上风声大作,尘沙俱起。
……
半刻钟,竟像半个时辰那样漫长。巨蟒被生生逼着挪回谷口方向。它像是一条受伤的黑河,背鳞上的伤口在晨光里一闪一闪。林远跟在它侧后,跌跌撞撞,几次险些被扫中,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的血干了又破。赵清河与两名弟子一前一后牵制,步法丝丝入扣,不求一击致命,只求方向。
已近谷口。石壁陡峭,风声在这儿变得细而尖,像是穿着洞箫。巨蟒忽然停住,独眼死死盯着林远怀里的某处。它没有再扑,反而缓缓伏下脑袋,舌信吞吐,发出极轻极轻的嘶声。那不是攻击,像是在分辩,像是在质问。
林远站住,心头忽然无比清明。他知道它要的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把衣襟缓缓解开,从贴身处取出那只玉盒。玉盒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像被水洗过的月。
是你守着它他低声问,还是它守着你
巨蟒没有回答,当然不会回答。它只是又缓缓抬起头,独眼微眯,目光像一柄钝刀,从人心上一寸寸推过去。
你若拿它回去,还是要守。林远喃喃,守到老,守到死,守到下一条蛇来接你的位……他忽地笑了笑,笑意苦,可我娘要活,我也要活。
他把玉盒往前推了半寸,又收回。指尖发抖,像寒冬里的柳条。
赵师兄。他的声音忽然放大,扭头朝后方喊,你们既要保你宗门的兽,我也要护我的人。此物在我手里,不是你们的,也不是它的,是我捡的。
赵清河不言,目光落在玉盒上。那玉盒表面浮起的一缕亮光,在他眼中清清楚楚。他心里暗道:果然是遗府之物,且非寻常货色。
我用这盒子,换一个名分。林远说,不是药童,不是奴,给我青石宗外门一席,从此我修你宗门之外的路,我也不惹事。若他日我死在山里,这玉盒还给你们。
这话说得并不聪明。换做老江湖,会绕许多圈子,逼得对方无法拒绝。可他是个少年,所有的弯,都在喉咙里哭着想直。他不懂门派规则,不知修士之间的冷与热,他只知道:要在这些人手里把娘护住,要在这条蛇的眼前把自己护住。
谷口风更紧,吹得人耳骨生疼。赵清河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并不轻浮,反而像一把收了刃的刀,露出一截温润的背脊。
你当真只是个凡人。他缓缓道,凡人有凡人的勇。
他收起笑,语气转冷:你该知道,你无资格谈条件。你手里的东西,本该属于青石宗。你若不交,我今日便能把你擒下,搜你家,尽数取去。你娘……未必能活。
林远脸色一白,指尖瞬间冰凉。他咬住牙,不说话,眼神却没有退。
但我也知道,一件东西在谁手里,谁才会护它。赵清河轻轻一挑下颌,我若今日要你交,它与你都要死在山里。我不愿为了一桩外宗遗物,添两条无谓性命。
他转头,对两名弟子道:蛇伤未愈,送它回谷,设阵封口。回宗后禀长老,由上定夺。
是!两名弟子抱拳,分持两侧,催动法器,借着乌玉印的压势,把巨蟒缓缓逼回洞内。蛇身在黑暗里挪动,鳞片刮过石壁,发出漫长粗重的声响,像沉睡多年的人翻了个身。
尘埃散下。河滩重归寂静,只余水声。赵清河收回乌玉印,袖口一抖,那印化作一枚黑色小块,落在他掌心。
玉盒你先留着。他说,我给你三日。三日后,你到青石宗外门报到。外门不是好地方,吃的苦多过你想象,但总比在村里被人抢去强。
林远抬眼,目中光明一下子亮了,又迅速被阴影淡下去。他想到了母亲。
我娘——
人可带两名家属随行,安置在山下驿馆。赵清河淡淡道,你有三日安排家事。三日后若不来,我也不派人抓你。可你要知道:你引息之事已落痕迹,他日有修士闻风来,未必比我青石宗好说话。
多谢。林远拱手。那两个字落地,像风干的木片,很轻,却带着一寸寸生硬的棱角。
赵清河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叫什么
林远。
远。他似乎对这个字多看了一眼,随口道,愿你不负其名。
他转身,衣袍一拂,已自河滩头去。
……
午后,阳光从屋檐上倾下来,落在院里破旧的案几上,照亮了一些细碎的尘埃。周福生给林远把伤重新上了药,手一抖一抖,却下得极稳。
我年纪大了,走不动太远。他把药碗推过去,我不能跟你去。你娘,我先带去城里那处旧宅,那里还有你爹留下的一点薄产。等你安顿了,来接她。
周爷……林远嗓子发涩。
别多话。老人斜他一眼,声音里忽然多了点往日的躁,修行一途,不比进山采药。你若怕,就当今晚死过一次;你若不怕,就当自己还没活过。你娘要活,靠你日后有本事。人穷志不短,话糙理不糙。
林远点头,眼眶却红了。他低头喝药,苦味在口腔里炸开,辣得眼泪直冒。他把眼泪咽下去,像咽下一口热铁。
傍晚时分,他去看母亲。女人睡得沉稳,呼吸比早些时候更匀了。窗外的风从竹帘里钻进来,带着一点草香。屋里静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缓了下来。
娘。他坐在床前,轻声说,我要去一趟山里。三日后,我再来接你。你别怕。
女人当然听不见。他把话说完,还是坐了很久。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院外有孩子的笑声,有远处锅盖的敲打声,有狗在打盹时突然惊醒的短促一叫。那些日常的声音每一样都让人心里软下来,又一寸一寸撑紧。
夜深了,他起身,披了件旧褂子。把玉盒贴身缠紧,又摸了摸袖子里的符袋。屋门掩上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眼里有太多东西,最后都化为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我去把路走出来。
院门在身后合拢。星光淡,路极黑。他却一步步走出了村子,朝着青石宗所在的那片山脉,朝着他不知道有什么等着的地方。
山风吹来,带着木叶之间细小的摩擦声。脚下的土路粗粝,带着一粒粒不讨好的砂砾。他忽然想起赵清河说的凡人有凡人的勇,笑了一下——这笑笑在夜色里很薄,却有一丝不肯碎的韧。
谷口远处一声极轻的嘶,像从地缝里冒出来。那条巨蟒伏在黑暗的深处,独眼微阖,不知是休憩还是守望。风从它宽阔的背鳞上掠过,带走了白日里血气与尘土的味道。它的世界与人间交错,可都往深处退去。
夜更深了。
他没有回头。
——《灵药山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