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结阵!守住元神!”
蚩尤的反应快到了极致,怒吼声中,混元金仙的恐怖煞气轰然爆发。
虎魄大刀发出一声震天咆哮,一道凝实的血色刀罡瞬间撑开,将他与座下食铁兽牢牢护住!
但,迟了!
那魔气根本不是物理层面的攻击!
它无视了煞气罡罩,无视了巫族强悍的肉身,直接渗透、贯穿,轰入了每一个被笼罩生灵的脑海深处!
亿万道混乱、杀戮、贪婪、嗜血、毁灭的负面魔念,化作了实质的尖啸,在所有人的神魂中疯狂引爆!
“啊!”
蚩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眼瞬间被无数血丝爬满!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无数魔物在咆哮,在嘶吼,在诱惑他放弃一切抵抗,释放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他勉强守住了元神最后一点清明,额角青筋奋起,如同虬龙盘踞!
他尚且如此,他麾下的战士,又如何抵挡!
“吼!杀!杀光!杀光一切!”
“毁灭!毁灭!全都该毁灭!”
最先失控的,是尸巫军团!
它们本就是死尸通灵,以煞气为食,心智最为薄弱。
此刻被这最精纯、最原始的魔气一冲,瞬间就被彻底点燃!
那本就狰狞的面孔变得扭曲而可怖,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两点嗜血的猩红光焰,发疯一般,扑向了身边最近的生命!
无论是曾经的同袍,还是其他的尸巫!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一名巫族战士猝不及防,被一头魔化尸巫的利爪划破了手臂。
他没有在意,反手一拳将那尸巫击退,可下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只见伤口处,黑色的魔气如同活物般疯狂钻入,他手臂上的皮肤迅速变黑、硬化,长出一片片细密的黑色鳞甲!
他的眼神,在短短一息之内,就从愤怒、痛苦,转为了与那些魔化尸巫一般无二的疯狂与嗜血!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猛地转身,一口咬在了身边战友的脖颈上!
魔化,如同最恶毒的瘟疫,在军阵中以几何倍数的速度疯狂蔓延!
“稳住!全军稳住!”
“斩杀所有魔物!”
蚩尤好歹也曾经历过当年的道魔之争,并没有慌乱。
强忍着脑中几乎要撕裂神魂的魔音,发出嘶声咆哮。
挥动虎魄大刀,血色刀罡纵横捭阖,瞬间将数十头扑上来的魔化怪物斩成齑粉!
但没有用!
那魔气如同跗骨之蛆,源源不绝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侵蚀着他的护体煞气,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元神!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片疯狂的魔念汪洋,一点一点地淹没!
就在他浴血奋战之际,那深不见底的魔渊最深处。
一抹暗红如血的厉芒,骤然亮起!
那厉芒之中,带着一股洞穿诸天、灭绝万灵的恐怖杀机,它一出现,便无视了空间,无视了距离,无视了战场上的一切阻碍!
瞬间,便已射至蚩尤的面前!
“什么!”
蚩尤瞳孔骤缩,虎魄大刀全力格挡!
铛!
一声刺耳爆鸣!虎魄大刀剧烈震颤,蚩尤如遭重锤轰击,护体煞气被瞬间洞穿!
那抹血芒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带起一片血花!
一股冰冷、邪恶、充满毁灭意念的魔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啊!”
蚩尤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只觉得魔念如同毒蛇,疯狂侵蚀他的血肉、经脉、乃至心智!
他的皮肤下开始浮现诡异的黑色魔纹,眼中血色与挣扎疯狂交织!
完了!
蚩尤心中一片冰冷绝望!
他看着周围陷入疯狂自相残杀的部下,感受着体内急速蔓延的魔气侵蚀,巨大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心!
巫族刚刚踏平妖族,成为洪荒霸主!
盘古父神的荣光正由他们继承!
刑天晋升祖巫,前途无量!
冥主吴天更是无敌于洪荒!
他蚩尤,也想追随他们的脚步,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新的祖巫,甚至……像冥主那样,得到父神垂青,逆天改命!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他将堕落成毫无理智、只知杀戮的魔物!
成为巫族的耻辱!成为冥主的污点!
“不!”
蚩尤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决绝与疯狂!
他宁愿死,也绝不允许自己堕落为魔,玷污巫族之名,辜负冥主信任!
他猛地举起虎魄大刀,刀锋倒转,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朝着自己的头颅劈落!
他要以死明志!
就在此刻!
嗡!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蚩尤身前。
紧接着,无量金光轰然爆发!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
纯净、浩大、至刚至阳,蕴含着人道昌盛、万族繁衍、秩序永存的无上意志!
金光所及,那翻涌肆虐的滔天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如同冰雪般消融、退散!
被魔气笼罩,陷入疯狂的巫族战士、尸巫,被这金光一照,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混乱的魔念被驱散,神志瞬间恢复清明!
那些正在异变的魔化躯体,也停止了恶化!
蚩尤劈向自己的刀锋,被一只覆盖着淡淡玄光的手掌,稳稳地抓住!
那足以劈山断岳的力量,在这只手掌前,如同泥牛入海,消散无形!
涌入蚩尤体内的恐怖魔气,被那浩瀚金光强行逼出、净化!
他身上的魔纹迅速消退,麻痹感消失,混乱的神志如同被清泉洗涤,瞬间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蚩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尊伟岸的身影,看着他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面容。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无与伦比的激动瞬间冲垮了他!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狂热的崇敬:
“冥主!”
来者,正是吴天。
他目光平静,俯瞰着单膝跪地的蚩尤,也俯瞰着这片刚刚从魔染地狱中被净化的深渊战场。
那只抓住虎魄大刀的手掌,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上流转着淡淡的玄光,看起来并不如何有力,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蚩尤紧张激动无比,身躯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劫后余生的欣喜,以及见到冥主吴天的激动。
他想说些什么,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与崇拜,但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过他却知道一件事情,冥主来了,一切都安全了!
纵使此地有再恐怖的敌人,他们都已经安全!
吴天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蚩尤,扫过那些劫后余生、正从地上挣扎爬起,眼中带着茫然、后怕与同样狂热崇敬的巫族战士们。
头顶,十重浩瀚功德金轮无声旋转,每一重都仿佛承载着一个世界的厚重,散发出净化万邪、镇压诸天的无上圣光。
金色圣光如瀑,垂流而下。
笼罩着这片天地,将深渊的黑暗彻底驱逐。
一朵莲花自他足下悄然绽放,花瓣晶莹,剔尘不染,正是净世白莲!
嗡!
纯净到极致的白光以两人为中心,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光波所过之处,时间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它瞬间笼罩了每一名被魔气侵蚀的巫族战士,净化魔气。
造化青莲也随之显现,一缕缕蕴含着无穷生机的造化清光,精准地落入每一名伤者的体内。
更是带来治愈,重塑身躯。
那些盘踞在战士们血肉经脉深处,甚至已经开始污染他们真灵的最后一丝顽固魔气。
在金光、白光、清光的照耀下,转瞬间便被彻底消融、蒸发,化为虚无。
紧接着,浩瀚无匹的造化之力化作了生命的甘霖,涌入所有伤者的四肢百骸!
断裂的骨骼在清光中重塑,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
破损的肉身疯狂蠕动、愈合,新生的血肉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支刚刚还在死亡边缘徘徊,士气跌落谷底的军队,每一个战士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战焰!
握紧手中的兵器,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的磅礴力量,气息甚至比战前更加强盛!
蚩尤大步上前。
沉重的战甲膝盖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深深的自责与劫后余生的惊悸。
“冥主!”
“属下无能!率军至此,未及探查便遭魔气突袭,致使麾下将士险些全军覆没!”
“更需劳烦冥主出手相救!”
“请冥主责罚!”
吴天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蚩尤身上。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言出法随,瞬间抚平了蚩尤内心的狂躁。
“此事错不在你。”
“魔气暴动至此,非寻常之兆。”
吴天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魔渊,语气淡漠地陈述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此魔渊牵涉甚大。洪荒,怕是又要乱了。”
“什么?!”
蚩尤猛地抬头,铜铃般的双眼中充满了剧烈的震惊与无法理解的错愕!
乱了?
怎么会乱了?!
巫族大军刚刚横扫洪荒,镇压万族,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才奠定了如今的霸主地位!
正该是重整山河,让天地休养生息,迎来和平的时代!
冥主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吴天没有过多解释。
那双洞悉本源的眼瞳深处,无数道则符文正在飞速流转、推演。
他能看穿魔气的本质,能看到深渊最底部,隐藏的那股恐怖。
但,不应该啊?
罗睺已经被鸿钧斩杀,又是被什么东西引动而出?
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布局者?
这一切,尚被一团迷雾笼罩。
“暂未定论,需深入探查。”
吴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暂时还无法做出判断。
蚩尤闻言,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瞬间点燃的熊熊战意彻底焚尽!
他猛地挺直了脊梁,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声音铿锵,字字泣血!
“冥主!请允许属下随行!”
“属下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差点害死我这满营的巫族儿郎!”
“此仇必报!”
“纵是刀山火海,蚩尤,亦不惧!”
他每一个字都吼得青筋暴起,煞气冲霄。
吴天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无畏,微笑着点点头。
这才是巫族。
战天斗地,永不屈服,睚眦必报。
刚刚吃了个天大的亏,麾下儿郎险些尽丧于此,他自己也差点身死道消,此刻若还能保持平静,那便不是蚩尤了。
“可。”
吴天点头。
他心念一动,宽大的袖袍只是轻轻一拂。
一个无形的漩涡瞬间出现,将蚩尤之外的所有巫族将士,连同他们脚下的大地,一同悄无声息地收入了混沌珠内的安全区域。
转瞬间,喧嚣的战场变得死寂。
只余下吴天与蚩尤二人,独立于那翻涌的魔渊入口之前。
“站稳。”
吴天示意。
蚩尤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上了净世白莲。
白莲清光流转,化作一个凝若实质的护罩,将两人笼罩其中。
吴天一步踏出。
带着蚩尤,整个人直接没入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深渊!
仅仅一步。
世界被颠覆了。
外界的一切光线、声音、气息、法则……所有的一切,都在跨过那道无形界限的瞬间,被彻底斩断!
蚩尤的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粘稠得如同液态的纯粹黑暗!
耳边,是绝对的死寂,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不见!
神念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死死压制在体内,延伸不出去分毫!
五感尽失!
他仿佛整个人都消失了,只有无穷无尽的魔气!
那些漆黑的魔气疯狂地冲击着净世白莲的护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是蚩尤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护罩之外,是足以让人道心崩溃的绝对黑暗。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蚩尤的心神!
但他手中的虎魄大刀却握得更紧了,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眼神锐利得要刺穿这无尽的黑暗!
巫族,无惧生死!
更何况,冥主就在他身前!
他死死地盯着吴天那道稳如不周山的背影。
那道背影,就是他在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坐标,唯一的锚点,驱散了他心中滋生出的最后一丝不安。
吴天却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中散步。
他站在翻涌的魔气中心,周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玄光,将所有试图靠近的魔气都排开在外。
他非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那双奇异的眼瞳反而在此刻高速运转。
无数信息洪流在他的意识中交汇、碰撞、解析。
周围魔气的构成,流动规律,蕴含的法则碎片。
以及,那蛰伏在深渊最底部的大恐怖,本质特性,正在被一层层地剖析、理解!
与此同时,外界的一切,须弥山的风吹草动,洪荒天地的细微变化,依旧清晰无比地映射在他的感知之中,没有丝毫错漏。
“冥主……”
蚩尤的声音,像是投入无底深潭的一颗石子,在这死寂粘稠的魔渊之中,竟显得格外突兀。
他压下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艰涩地开口:
“魔祖罗睺,不是早就陨落在道祖手中了吗?为何此地魔气不仅不散,反而……反而如此凶戾恐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天并未转身,他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翻涌不休,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黑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蚩尤,在你看来,魔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蚩尤眼中的战意瞬间被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所取代。
“魔道?”
他不假思索,声音里满是煞气。
“自是邪恶之道!蛊惑生灵,屠戮苍生,毁灭世界!是洪荒之敌,万灵之害!”
吴天缓缓摇头。
动作很轻,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
“魔,亦是道。”
“是三千大道法则之一,与仙道、神道、圣道并无本质区别,皆是通往终极之路。”
“当年,不过是气运之争。罗睺与鸿钧,皆欲掌控洪荒,继承盘古遗泽,借此超脱。无非是鸿钧棋高一着,罗睺功败垂成罢了。”
轰!
蚩尤只觉得脑海中一道惊雷炸响!
心神剧震!
他从未听过如此颠覆性的言论!
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亿万年铸就的认知之上!
若旁人说出,他必嗤之以鼻,当场将其斥为胡言乱语的邪说!
但此言出自吴天之口!
出自这位深不可测,一手拯救了巫族,洪荒第一人的冥主之口!
由不得他不信!
可这与他所认知的魔道行径,完全不符!
他胸膛剧烈起伏,血气翻涌,不解的继续问道:
“可是冥主!魔道当年四处屠戮,征伐,诱惑生灵堕落,若只为掌控洪荒,为何要行此灭绝之事?”
“如同我巫族一统,亦是以征服为主,非赶尽杀绝!若将苍生屠戮殆尽,掌控一片死寂的洪荒,又有何意义?”
洪荒自从开辟以来,就是在战争与下一场战争准备之中度过,几乎很少有和平时期。
不管是魔道也好,龙凤麒麟三族也罢,亦或者是巫妖二族,都曾争霸洪荒,都曾四处征战。
但大家要的是征服,执掌天地,统治万族苍生。
只有魔道不同,只知道到处破坏和杀戮,引人堕落。
是以,苍生都以魔道为大敌。
蚩尤无法理解,魔道把苍生都灭了,还怎么掌控洪荒?
吴天目光扫过那粘稠的魔气,语气中沁入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这便是魔道根本。”
“其道,唯我独尊。”
“视万灵苍生为资粮,为踏脚石!”
“若罗睺功成,他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整个洪荒世界,炼化万族生灵,以其本源为薪柴,助自身超脱!”
吴天侧过半张脸,眼角的余光落在蚩尤震骇的脸上。
“从这一点看,魔道对洪荒万灵而言,的确是极致的邪恶!”
吴天话音未落。
“哼!”
无尽魔气深渊中骤然炸起一声冷哼,冰冷、漠然、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长河,带着浓浓的不屑。
“虚伪!”
“混沌之中,本就弱肉强食!”
“盘古斩杀三千混沌魔神,以其尸骸开天辟地,成就自身伟业!他难道就不邪恶?”
“同样行掠夺杀戮之事,凭什么盘古就是开天辟地之圣,魔道就是万恶之源?”
蚩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浑身汗毛根根倒竖!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
嗡!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战斗的本能已经驱动了他的身体!
虎魄大刀猛然握紧,浓烈的战意自身体表面浮现,冲天的煞气本能地爆发开来,试图抵御那无形的威压!
那不是面对强敌的畏惧,而是一种……遇到了天敌般的颤栗!
他死死盯向前方翻涌的魔气!
只见那粘稠如墨的魔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
一道身影,就那样静静地浮现在那里。
那人身着一袭古朴的黑袍,身形挺拔,面容竟颇为俊朗,甚至带着一丝温润儒雅的气质。
他负手而立,黑袍无风自动,周身没有一丝一毫气息泄露。
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内敛到极致的恐怖,仿佛他不是存在于这魔渊之中,而是他本身,就是这无边魔渊的具象化!
危险!极度危险!
快逃!
蚩尤强行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将虎魄大刀横在胸前,厉声喝问。
“魔渊之下怎会有人?!你到底是谁?!”
蚩尤的怒吼,投入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却连半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那道身影,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只是目光牢牢锁定在吴天身上。
蚩尤,仿佛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值得投去任何关注。
“你,为何言说魔道为恶?”
黑影的声音再次响起。
冰冷,漠然,带着一种洞悉万古的沧桑,直接穿透了蚩尤的咆哮,直指吴天。
吴天的脸上,没有丝毫被质问的愠怒。
反而咧开嘴露出一抹坦荡笑容。
“因为盘古父神,开天辟地,斩尽三千混沌魔神,身化万物生灵,顶天立地直至力竭而亡!”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两道神光,穿透了重重黑雾,直视那黑袍人影的核心。
“他所行所为,非为自身!”
“皆是为了苍生福祉,为了造化出这洪荒世界!”
“而魔道,所求所行,皆为一己之私!损万物以肥己,逆苍生而利身!”
“这,便是根本之别!”
黑影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
“为已有错?”
“盘古?不过是个愚蠢的异数!”
“除他之外,混沌鸿蒙,古往今来,你可曾见过第二个会为他人牺牲自身的存在?”
“可见,盘古所为,才是逆反真实!”
“自私自利,方是万灵本性,天地至理!”
“盘古,终究是错的!”
吴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甚至带着一丝认同的意味。
他点了点头。
“没错,自私自利,确为真实。”
“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足以撼动大道的力量!
“真实之上,总有存在会选择牺牲!总有存在会选择守护他人!”
“此乃超脱真实之伟大!”
黑影仿佛听到了自混沌开辟以来,最为荒谬绝伦的笑话。
那沉寂粘稠的魔气,骤然剧烈翻滚,发出一种低沉而刺耳的刮擦声,是万古玄冰在相互碾磨,是无尽枯骨在被强行挤压!
“哈哈哈!”
笑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充满了对牺牲与守护这两个词汇的极致鄙夷。
“荒谬!荒谬至极!”
“此等愚昧生灵,混沌鸿蒙亿万载光阴,从未诞生过一个!这洪荒万世,也绝不可能出现!”
“盘古?他必有所图!他必怀揣着比吞噬混沌更为巨大的私心!否则,他何至于此?!”
黑影的意念化作实质的风暴,冲击着在场每一个生灵的心神。
吴天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那笑容平静得可怕,其中蕴含着一种笃定,一种让黑影那古井无波的魔心都本能感到不适的笃定。
“住口!”
一声雷霆爆喝,炸碎了魔渊的死寂!
“魔道余孽!休得污蔑父神!”
蚩尤双目已然赤红如血,气得怒火中烧。
盘古父神在他心中,便是创世之基,是信仰之巅,是那撑起天地的不周神山,巍峨神圣,岂容这等邪魔污蔑!
蚩尤的怒吼声震四野,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
“岂止父神有此伟力!我巫族儿郎,便有此心!”
“当年不周山倾,天河倒灌,便是吴天冥主,以一己之躯撑起苍穹!血肉崩裂,道基欲毁,亦未退半步,挽洪荒于既倒!”
“后土祖巫,心怀对苍生万灵的无上慈悲,舍弃祖巫真身,以无上伟力化作轮回,补全天地大道,泽被幽冥万灵!”
蚩尤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愈发激昂,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狂热与骄傲。
“此等牺牲!此等守护!岂是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能够妄加揣测?!”
“若洪荒再临危难!若需我巫族儿郎之血肉为祭!若需我蚩尤之身躯为盾!”
“吾等,万死不辞!”
黑影那万古不变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剧烈到近乎失控的波动!
“什么!?”
那疯狂翻滚的魔气,在这一瞬间骤然凝固!
一股无形的、超越了时空界限的意志之力骤然弥漫开来,那是黑影在强行推演天机,回溯时间长河的真实!
他无法相信!也绝不相信!
刹那之间,一幕幕早已流逝在时间长河的画面,清晰无比地映入他的感知!
不周山倾塌,天穹破裂,无尽天河之水携带灭世之威滚滚而下!
一道身影,在那倾覆的天地之间,显得那般渺小。
可就是那道身影,逆流而上,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住了崩塌的苍穹!
他身上的骨骼在寸寸断裂,血肉在无量量劫的伟力下化作齑粉,可他的脊梁,却半步未退!
画面流转。
幽冥血海深处,一位慈悲至极的女子,眼中带着对这片新生天地的无尽眷恋,决然散尽了自身强横无匹的祖巫真身。
她的身躯化作光点,融入天地法则,构建出那玄奥莫测、补全了世界秩序的轮回!
一幕幕,皆是真实!
一桩桩,皆为事实!
“竟……竟真有此等……愚行?!”
黑影意念中的惊愕,化作了实质的潮水,在他周身的魔气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目光,死死钉在吴天身上,充满了无法理解、无法置信、无法理喻的震撼!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除了盘古之外,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那么愚蠢之人!
吴天迎着那道震惊的目光,坦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带半分矫饰。
“我非圣贤,无需粉饰。”
“当时撑天的确私心。”
“我意欲统御洪荒,若洪荒世界毁于一旦,所有谋划皆成一场空梦。”
“我也想守护族人。”
“是以,挺身而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绝对自信。
“而且,我有把握能撑住天地,否则如若当时必死无疑,我也会犹豫,会另寻他法。”
吴天说着话,目光转向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幽冥深处永恒运转的轮回。
“然后土不同。”
“她化轮回,心中无丝毫私念,唯有对这天地、对这万灵的……大慈悲。”
“若非我当年早有准备,以秘法护住了她一丝真灵不灭,此刻的她,早已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神形俱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他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团代表着极致利己的黑影,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纯粹的敬仰。
“盘古、后土,才是真正的大爱无疆,无我无私!”
“吴天此生,唯敬重两人。”
“一为开天辟地,身化万物的盘古!”
“二为舍身补道,泽被苍生的后土!”
蚩尤闻言,只觉胸中热血激荡,他只当吴天是在自谦,心中对其的感佩之情,愈发高涨。
然而,那黑影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吴天所言,句句属实,每一个字都没有半点虚假!
恰恰是这份毫无掩饰的坦诚,这份对自己私心的直言不讳,反而让他感到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更为剧烈的震撼!
君子论迹不论心!
无论吴天内心有过何种盘算,他撑起苍穹的壮举,是事实!
他那几乎崩碎自身道基,直面无量量劫的无上勇气,是事实!
要知道,当时连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天道圣人,在天地倾覆的伟力面前,都选择了退避三舍,袖手旁观!
这份举动,已足以撼动万古!
“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黑影的意念剧烈地波动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乱,与一种仿佛自身大道都被冒犯的滔天恼怒!
“尔等盘古血脉,竟皆是如此愚蠢?!”
“牺牲自身,拯救世界?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又有谁会真心感激尔等?待尔等身死道消,真正坐享其成的又是谁?是那些苟延残喘的蝼蚁!甚至是尔等曾经的仇敌!”
“愚蠢至极!”
吴天听到对方的话,非但不怒,反而再次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睥睨当下的自信,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
“但我成功了,我活了下来。”
吴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砸在黑影的心头。
嘴角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如今看来,洪荒得以延续,我之基业得以保存,我之族人得以繁衍生息……”
“受益最大的,岂非正是我自身?”
“那些假设毫无意义。”
黑影沉默了。
深沉如墨的魔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一切都压垮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许久。
一股沉寂了无尽岁月,此刻却被彻底点燃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不可理喻!”
“一群彻头彻尾的蠢货!”
这怒意,并非针对吴天的实力,而是针对这种他穷尽亿万载智慧也无法理解、无法容忍的愚蠢信念!
“够了!”
蚩尤再也无法忍受!
这藏头露尾的魔物,从现身开始,便不断污蔑盘古父神,轻贱吴天冥主撑天之功,亵渎后土娘娘舍身大德!
这是对整个巫族信仰的践踏!是对洪荒一切牺牲与守护的无情嘲弄!
滔天的怒火与巫族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狂暴,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不管对方是谁,不管这里是何等凶险的魔渊深处!
与魔道为伍,便是魔道余孽!
“魔道余孽!安敢猖狂!受死!”
一声咆哮,仿佛引爆了整座深渊!
蚩尤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盘踞,骨骼爆鸣,已经扬起虎魄大刀!
他知道对方的实力肯定极其恐怖,但绝不允许有人污蔑盘古父神,污蔑后土祖巫。
污蔑冥主吴天!
巫族,誓死守护荣耀!
这一到蕴含着他的怒火与无边煞气,崩山裂地,悍然轰向那团亘古不变的深邃黑影!
刀锋所过之处,魔气被瞬间斩开,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通道!
“哼!”
“蝼蚁也敢向本座嘶鸣?”
那团黑影冷哼一声,不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在蚩尤的拳头即将触及的刹那,一缕魔气从黑影中分离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魔气,凝练到了极致,散发着一股足以湮灭神魂、腐蚀大道的终极死寂气息。
化作一道漆黑的细线,无声无息地射出。
直接穿透空间,无视距离,瞬间出现在蚩尤的眉心之前!
那速度,那诡异的力量,远远超越了蚩尤所能反应的极限!
蚩尤的瞳孔紧缩!
一股冻彻灵魂、仿佛要将他的巫族真灵都彻底凝固的死亡寒意,笼罩了全身!
他的思维,他的动作,他那狂暴的战意,在这一刻尽数停滞!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死亡黑线,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那缕致命魔气即将刺入蚩-尤皮肤,抹杀其元神的刹那。
一只手掌出现了。
修长,干净,指节分明。
就那么凭空出现,挡在了蚩尤的身前。
然后,随意地,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粒微尘般,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没有刺眼夺目的光芒爆发,没有法则崩碎的恐怖异象。
什么都没有。
那缕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魔气,就在那只手掌轻轻一挥,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彻底消散于无形,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嗯?!”
黑影那亘古不变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充满惊诧的波动!
他并非惊诧于吴天能挡下这一击。
毕竟,一个能以血肉之躯撑起倾塌天穹的存在,其实力早已超出了常规的范畴。
他惊诧的是吴天出手的方式!
如此的随意!
如此的轻描淡写!
那是一种完全凌驾于力量法则之上的、对道的绝对掌控!
仿佛他那一道足以腐蚀万物、湮灭真灵的本源魔气,在对方面前,真的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一股更深层次的剧震,在他的意念核心爆发!
直到此刻,当他真正将全部的感知,化作两道神光,聚焦在吴天身上,试图探查其深浅之时。
“什么!”
黑影骇然发现!
他竟然看不透对方!
或者说,一眼就看透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息平凡到了极点,与凡俗没有任何区别。
周身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力波动,没有震慑万灵的道韵显化,甚至连一丝一毫强者应有的威压都感知不到!
然而,就是这种至简至凡的表象之下,却蕴藏着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深邃到无垠、广博到无边的道韵!
那是一种返璞归真到极致的空灵!
一种包容万有、又超然物外的绝对神秘!
他穷尽自己亿万年积累的感知,去窥探,去推演,却如同井底之蛙仰望浩瀚星穹,又如一滴水试图融入无尽汪洋!
根本触及不到吴天真正的底蕴!
这种感觉……
在他的记忆深处,只有在那个混沌鸿蒙、神魔乱舞的时代,面对那寥寥几位真正站在三千魔神最顶点的恐怖存在时,才曾隐约感受过!
而其中,最为清晰、最为恐怖、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的……
便是那个手持巨斧,一力破万法,斩杀一切阻碍的……盘古!
一个令他灵魂本源都感到颤栗的念头,如同混沌神雷般,在他的意念之海中轰然炸响!
“小辈!你……你是盘古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