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的周明远将平淡是真奉为婚姻信条,与29岁、曾因他的稳重嫁给他的苏晴,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生隔阂。苏晴总说他不懂自己的浪漫,频繁与大学时的灵魂伴侣陆哲分享生活琐碎,甚至在周明远加班的深夜,让陆哲来家里修灯泡。当周明远在结婚纪念日收到苏晴误发的、给陆哲的想你信息时,他才明白,所谓的不懂,不过是有人不愿让他懂,而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早已在婚姻里刻下了无数回声。
1
冷却的热汤
周明远第三次把砂锅端回厨房时,壁上的电子钟刚跳过十二点。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空气里还飘着菌菇排骨汤冷却后的腥气,像他胸腔里反复闷烧的钝痛。
保温罩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餐桌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盯着那圈水渍发怔,想起三年前苏晴穿着婚纱说就喜欢你这点安稳,那时她眼里的光比宴会厅的水晶灯还亮。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时,他正把最后一块山药夹进空碗。苏晴带着一身夜露走进来,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手里捧着束包装精致的白玫瑰。
回来了。周明远的声音比汤还凉,汤还温,我再热——
不用了,在外面吃过了。苏晴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把花插进客厅的青瓷瓶里,陆哲送的,说看天气预报今晚有雨,刚好路过花店。
周明远的目光落在玫瑰花瓣上,那里还带着新鲜的喷水痕迹。他记得苏晴花粉过敏,大学时每次陆哲送花,她都会悄悄扔进垃圾桶。
灯泡又坏了他忽然开口,视线扫过玄关那盏暗着的顶灯。上周物业刚换过新的,他早上出门时还亮着。
苏晴往花瓶里添水的手僵了下:嗯,陆哲顺便过来帮我修了。她转身时,周明远看见她脖颈处有枚浅淡的红痕,被长发遮了一半,像谁不小心留下的印记。
砂锅在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水汽模糊了抽油烟机的镜面。周明远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苏晴昨天说想吃他做的排骨汤,那时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细纹。
对了,苏晴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陆哲说下周有个乐队演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周明远没说话,伸手关掉了燃气灶。汤彻底凉透的时候,他听见苏晴在客厅里打电话,语气是他许久没听过的雀跃,像初春刚化冻的溪流。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地板上,映出他孤单的影子。周明远慢慢收拾着餐桌,把那碗没动过的排骨汤倒进垃圾桶,瓷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屋子里荡开一圈圈回声。
2
他很懂我
周明远握着遥控器的手指收紧时,电视里正播放着苏晴最爱的球队进球瞬间。解说员亢奋的嘶吼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像根细针戳着他的耳膜。
你怎么关了苏晴从卧室探出头,脸上还带着刚敷完面膜的水润,最后十分钟了。
没什么意思。他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木质桌面与塑料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冰箱里的啤酒还有半箱,是上周苏晴说看球配冰啤才够味时买的,此刻瓶身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箱壁往下滑。
苏晴走过来重新打开电视,屏幕上的比分停在2:1。她拿起手机快速打字,嘴角扬起的弧度让周明远想起三年前,他们挤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看球,她赢了赌约,得意地抢走他碗里最后一块排骨。
陆哲说最后这球踢得太漂亮了。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亮度映在瞳孔里,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他总能精准get到我想说的点,不像你——
不像我什么周明远打断她。空气里飘着苏晴刚喷的香水味,是雪松调的,上个月他出差时特意买的,她当时说味道太冲,今天却喷得这样大方。
没什么。苏晴低下头继续打字,指甲上新涂的酒红色指甲油,是陆哲朋友圈里常出现的色系,就是觉得,他比你懂我。
这句话像颗被反复咀嚼的口香糖,从去年秋天第一次听到,到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味道,只剩干涩的残渣。周明远记得那天苏晴因为工作失误哭了整夜,他煮了红糖姜茶,她却盯着手机说陆哲几句话就说到我心坎里了。
厨房传来水壶沸腾的声响,是他半小时前烧的水,想冲杯苏晴爱喝的蜂蜜柚子茶。他起身时,听见苏晴在身后轻笑,大概是陆哲发了什么有趣的话。
对了,他端着水杯回来时,苏晴正对着镜子比划新裙子,下周我生日,陆哲说订了家创意菜馆,据说特别难排号。
我订了城郊的温泉酒店,你之前说想泡私汤。周明远把水杯放在她手边,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杯身印着的一生一世字样——那是结婚一周年时他定制的。
苏晴的动作顿了顿,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又放下:温泉下次再去吧,陆哲特意帮我抢的位置,不去不太好。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周明远的手背,带着点冰凉的香氛味。
电视里的比赛已经结束,获胜队的队员正在场边庆祝。周明远走到阳台,夜风带着初夏的燥热涌进来,吹起他摊在栏杆上的衬衫衣角。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想起去年苏晴说想吃关东煮,他凌晨两点跑出去买,回来时她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陆哲的聊天界面。
客厅里传来苏晴的笑声,清脆得像碎玻璃。周明远摸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他记得上次买烟还是上个月,苏晴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他便戒了,可此刻却忽然想闻闻那呛人的味道。
月光落在茶几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的苏晴笑得灿烂,挽着他的手臂。周明远伸手擦掉相框上的灰尘,指腹抚过她的脸,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着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再也没有舒展过。
3
共享的秘密
周明远弯腰捡笔时,瞥见了苏晴忘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刚没退出的聊天界面,置顶对话框的头像,是陆哲在雪山下张开双臂的背影。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落在屏保上——那是张露营合照。苏晴穿着米白色冲锋衣,侧头对着镜头笑,陆哲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搭在她肩上,背景是翻涌的火烧云。照片里的帐篷,周明远认得,是去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的礼物,苏晴说放着占地方,原来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手机突然震动,弹出条陆哲的消息:周末去老地方周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碰了下屏幕,锁屏瞬间弹了出来。
密码框跳出来时,他愣住了。苏晴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她随口提过的幸运数字,他都试过。此刻光标闪烁,像在嘲弄他的一无所知。
你看我手机干什么苏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明显的警惕。她快步走过来把手机塞进包里,拉链拉得又快又急,查岗
笔掉了。周明远捡起地上的钢笔,金属笔帽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屏保换了。
嗯,上周去露营拍的,忘了跟你说。苏晴拉开冰箱门拿牛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陆哲说那边的星空特别美。
周明远没接话。他想起三年前苏晴设置手机密码时,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说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呀,那时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草莓味的甜。
晚上苏晴洗澡时,手机在卧室响了。周明远走过去想帮她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一串数字——陆哲的大学学号,他在苏晴旧相册的扉页见过。
锁屏解开的瞬间,他像被电流击中,僵在原地。
相册里有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苏晴自己的学号。点开后,全是她和陆哲的照片:大学时的毕业典礼,两人穿着学士服抛帽;毕业后的旅行,在海边背靠背坐着;甚至有上个月,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苏晴低头笑,陆哲在对面看着她。时间线拉得很长,像条隐秘的河,他从未踏足过。
你在干什么苏晴裹着浴巾出来,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她看见亮着的手机屏幕,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明远,你太过分了!
为什么是他的学号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们的纪念日,你早就忘了,对吗
这是我的隐私!苏晴抢过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和陆哲认识十年,有些习惯改不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她的眼眶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周明远看着她转身摔门的背影,忽然想起苏晴大学日记里写过:阿哲的学号是XXX,和我的只差一个数字,好像注定要连在一起呢。那时他只当是少女心事,笑着翻了过去。
卧室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夹杂着手机按键的声响。周明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亮他脚边的影子。他慢慢蜷起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原来有些秘密,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任由它们在婚姻里,长成盘根错节的模样。
4
单独的画展
周明远把打印好的画展门票放在早餐盘旁时,苏晴正对着手机笑。屏幕里弹出的图片,是陆哲发来的画展宣传海报,和他手里这张一模一样。
下周六有莫奈特展,我订了两张票。他把吐司推过去,黄油在晨光里慢慢融化,你之前说想看《睡莲》。
苏晴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哦,陆哲也给我发了这个,他刚好有两张票,问我去不去。
周明远捏着牛奶盒的手紧了紧,盒身被捏出几道褶皱。他查了半个月的票务信息,昨晚零点蹲点才抢到的票,此刻像片被揉皱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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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可以一起——
你对艺术又没兴趣。她打断他,语气轻得像片羽毛,却落得很重,上次带你去看摄影展,你全程都在看手机。
他想说那次是因为公司有紧急项目,手机震个不停,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像上次她说想看新上映的文艺片,他买好票,她却发来消息说陆哲说这家影院音效不好,我们换了另一家。
也是。他低下头,咬了口没涂黄油的吐司,干得噎人,那你们去吧。
苏晴很快又低下头玩手机,指尖敲打屏幕的声音轻快起来。周明远看着她鬓角的碎发,想起去年结婚纪念日,他偷偷报了油画体验课,想和她一起画幅画,她却说太无聊了,陆哲约我去爬山。
下午周明远在书房整理文件,无意间看到苏晴落在桌上的笔记本。某一页写着:明远总是不懂,我想要的不是他记得我说过的话,而是能和我一起期待的心情。下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陆哲说,他也在等莫奈的展。
他合上书时,指腹不小心蹭掉了那行铅笔字的尾端。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阳台上那盆苏晴养的蓝雪花上,花瓣开得热闹。他记得苏晴说过,蓝雪花的花语是冷淡的爱,当时他还笑她矫情。
晚上苏晴敷着面膜从浴室出来,哼着首轻快的歌。陆哲说展览结束后,附近有家很棒的甜品店。她对着镜子拍脸,他总能找到这些有意思的地方。
周明远嗯了一声,正在擦地的手碰倒了墙角的画架。那是他前阵子买的,想学着画画,想等她生日时画一幅她的肖像。画纸还是空白的,蒙着层薄灰。
小心点。苏晴皱了皱眉,别把颜料弄洒了,很难清理的。
他没说话,弯腰扶起画架。空白的画纸映着他的影子,像个沉默的旁观者。原来有些风景,从一开始就注定有人要缺席,就像他手里这张多余的票,印着《睡莲》的图案,却永远等不到同行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票务平台发来的提醒:您预订的莫奈特展门票已出票。周明远看着那条消息,慢慢删除了对话框。
5
空沙发
周明远盯着监控画面的眼睛发酸时,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正发出滋滋的低鸣。屏幕里,他家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陆哲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格子毯子——那是苏晴亲手织的,去年冬天他说冷,她却说尺寸织错了,放着吧。
指尖在鼠标上悬了很久,才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陆哲翻身的瞬间,他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那里还留着周明远常年坐的凹陷。
昨晚部门临时加班,他在电梯里给苏晴发消息:可能要通宵,你早点睡。她回了个嗯,后面跟着个月亮表情。那时他还想着,等忙完这阵,带她去吃上次她说想吃的日料。
监控是前阵子装的,因为小区接连丢了几辆电动车。苏晴当时笑着说:搞得像监视我似的。他还打趣说主要是防贼,此刻画面里的不速之客,却让他喉咙发紧。
凌晨五点,周明远揉着僵硬的肩颈站起来,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嗡鸣。他想起上个月也是通宵加班,早上六点回家时,看见陆哲的车停在楼下,苏晴说他顺路送点东西,可副驾上放着的,是她前一天说找不到的发圈。
手机震了下,是苏晴发来的消息:醒了吗早餐给你留了粥。后面跟着张照片,白瓷碗里盛着小米粥,旁边摆着他爱吃的腌萝卜。
周明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想起监控里的画面:凌晨四点,苏晴从卧室走出来,给沙发上的陆哲掖了掖毯子,转身进了厨房。那时锅里熬着的,大概就是这碗粥。
他没回消息,点开和物业的对话框,问能不能调取昨晚单元楼门口的监控。对方很快发来一段视频,陆哲是晚上十点多来的,苏晴穿着睡衣开的门,两人站在玄关说了几句话,她侧身让他进来时,他伸手拂掉了她肩上的头发。
办公室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键盘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周明远关掉监控页面,屏幕右下角弹出天气预报:今天有雨。他想起苏晴昨天说阳台的花该浇水了,以前都是他来做,这阵子她却总说陆哲懂怎么养花。
七点半,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电梯下行时,手机又响了,是苏晴: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陆哲刚走,说你上次说的那个打印机故障,他帮你看了下,好像好了。
周明远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扯了扯领带,镜中的人眼底泛着青黑,像蒙了层灰。快了。他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推开家门时,粥还温着。客厅的沙发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格子毯子叠放在一角,上面隐约有个浅淡的印记,像谁躺过的形状。苏晴从卧室出来,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累坏了吧快趁热吃。
他没看那碗粥,径直走向阳台。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那盆蓝雪花被移到了屋檐下,避得很严实。周明远伸手摸了摸花盆里的土,是湿的,显然刚浇过。
身后传来苏晴的声音:陆哲说雨天浇花最好,不容易烂根。
他转过身,看见她站在客厅中央,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而沙发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像个沉默的黑洞,吞噬掉屋里所有的声音,只留下他胸腔里沉闷的回响。
6
醉酒的短信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周明远正在给苏晴热醒酒汤。青瓷碗里的姜丝在沸水中翻滚,辛辣的气息漫出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是苏晴的消息,预览框里只有一行字:如果当初选择你就好了。
他端着汤锅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汤水溅在手腕上,灼痛感沿着神经爬上来,却抵不过心口那阵突如其来的寒意。这不是第一次收到她的深夜消息,但这样直白的字句,像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扎进最软的地方。
苏晴今晚和陆哲的大学同学聚餐,出门前特意换了条酒红色的连衣裙。都是老朋友,可能会喝点酒。她对着镜子涂口红,语气轻快,陆哲说会送我回来。
他当时正在厨房切水果,闻言嗯了一声,刀落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冰箱里还冻着去年她醉酒后说喜欢的酸梅汤,他提前化了两小时,此刻却像块冰,沉在胃里。
周明远点开那条消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对话框停留在傍晚,他发的少喝点酒,她回了个敷衍的笑脸。而这条新消息下面,紧接着弹出一条撤回提示,像个仓皇逃走的贼。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是苏晴打来的电话。明远,你看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还有点慌乱,我发错了……是发给陆哲的,跟他开玩笑呢。
开玩笑周明远靠在厨房门框上,汤锅在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哪种玩笑需要说‘当初选择你’
就是……就是同学间的调侃啊。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哭腔,你知道我喝多了就糊涂,你别多想……
他没说话,挂了电话。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下,每一声都像砸在空荡的地板上。他想起三年前婚礼那天,苏晴喝多了,趴在他耳边说幸好选择了你,那时她的眼泪落在他颈窝,烫得像团火。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苏晴被陆哲扶着走进来。她的头发乱了,口红蹭在脸颊上,身上披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男士外套。她喝太多了。陆哲的声音带着歉意,目光却在周明远脸上停留了很久,像在审视。
麻烦你了。周明远走过去接苏晴,她却挣开他的手,往陆哲身边靠了靠,嘴里嘟囔着:阿哲,我没说错……
陆哲的表情僵了下,很快恢复自然:她胡言乱语呢,我先走了。他转身时,外套的衣角扫过茶几,带倒了周明远刚泡好的醒酒茶,青瓷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苏晴被安顿在卧室时,还在低声啜泣。周明远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地板上,像朵绽开的小红花。他想起去年苏晴生日,陆哲送了她支钢笔,她说比你送的那条项链实用多了,那时他正把藏在衣柜里的钻戒盒往深处推。
手机在口袋里发烫,那条没撤回成功的短信像根刺,扎得他眼睛发酸。周明远走到阳台,夜风带着酒后的喧嚣从楼下飘上来。对面楼的灯大多灭了,只有他家客厅还亮着,光透过窗户照出去,在空地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亮斑,像个无人问津的舞台。
他摸出手机,把那条短信设成了未读。汤锅还在灶上温着,姜丝的辛辣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像无数个被忽略的细节,终于在此刻,酿成了一杯呛人的苦酒。
7
口袋里的票根
周明远的手指触到那张硬纸壳时,苏晴正站在试衣镜前转着圈。驼色大衣的衣摆扫过鞋柜,带起一小撮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翻滚。
这件怎么样她回头问他,眼里的期待像颗刚剥开的水果糖,陆哲说今年流行这种复古款。
他的指尖在大衣口袋里蜷缩起来,票根边缘的锯齿硌着掌心。那是张去邻市的高铁票,出发时间是上周六早上七点,乘车人信息栏印着苏晴的名字,座位旁边的编号,隐约能看出是陆哲常用的那个尾号。
上周六,苏晴说公司临时团建,要去邻市的度假村住一晚。刚好赶上季度考核,估计要忙到半夜。她出门前塞给他一袋洗好的草莓,回来给你带特产。
周明远当时正在修浴室的漏水龙头,抬头时只看见她匆匆关上门的背影,玄关的镜子映出她背着的双肩包——那是陆哲送她的毕业礼物,她说早就不用了,却在那天背得稳妥。
挺好看的。他移开目光,把票根悄悄塞进自己的裤兜,布料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大衣是上周日苏晴回来后新买的,她说团建发的福利券,不用可惜了,可标签上的价格,足够抵他半个月的工资。
苏晴满意地转过身,继续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陆哲说邻市新开了家美术馆,藏品特别棒。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周明远捏着票根的手紧了紧,硬纸壳几乎要被攥碎。上周日他去阳台收衣服,看见苏晴的相机放在飘窗上,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美术馆的穹顶,陆哲的手出现在画面角落,正帮她调整镜头角度。
再说吧。他走到窗边,假装看楼下的车流。小区的樱花谢了大半,花瓣落得满地都是,像去年苏晴生日时,他偷偷在楼下摆的蜡烛,被一场夜雨浇得只剩狼狈。
傍晚苏晴说要去超市买酸奶,换鞋时忽然呀了一声。我好像落了张票在大衣口袋里。她翻找着,语气带着点慌张,上周团建的纪念票,想留着……
周明远从裤兜里掏出票根,放在茶几上。苏晴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悬在半空,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你……
浴室的水龙头修好了。他打断她,起身走向卧室,床单该换了,我去拿新的。
衣柜里,苏晴的行李箱还没完全收起来。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米色的围巾——那是他去年冬天给她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她当时笑着说太丑了,捐了吧,此刻却和陆哲的打火机一起,躺在箱底。
客厅传来苏晴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哽咽:明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去看展……
周明远没说话,慢慢抽出干净的床单。窗外的夕阳正落下去,把房间染成一片暖橙色,像极了三年前他求婚那天,苏晴眼里的光。只是此刻,那光碎在地板上,和票根上的日期一起,变成了扎在心底的刺。
8
辩解的逻辑
周明远把行李箱放在玄关时,苏晴正在打包她的画具。水彩颜料的锡管滚落在地,孔雀蓝的膏体蹭在米白色地毯上,像块洗不掉的淤青。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画笔啪地掉在画架上,就因为一张高铁票,你要赶我走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留下浅痕,是周明远刚才从卧室拖出来的。里面装着苏晴常穿的几件连衣裙,还有她攒了多年的演唱会门票——大部分是和陆哲一起去的,票根边缘已经泛黄。
我没赶你。他蹲下身捡颜料管,指尖沾了点蓝色,在掌心晕开一小片,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苏晴突然提高声音,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想清楚你有多不信任我我都说了,我和陆哲只是朋友!
朋友会在深夜单独去你家修灯泡周明远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里又多了枚新的红痕,比上次的更深些,朋友会用彼此的学号当密码朋友会在结婚纪念日,收到‘想你’的短信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把钝刀,一刀刀割在沉默的空气里。冰箱上还贴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苏晴笑得灿烂,头歪在他肩上,那时她耳后没有这枚若隐若现的印记。
你总是用你的想法揣测我!苏晴突然哭了出来,眼泪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背着你和别人暧昧的女人吗陆哲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我接受他是你的朋友。周明远站起身,掌心的蓝色颜料被体温焐得发黏,但我不接受他睡在我们的沙发上,不接受他代替我陪你看展,更不接受你对着他说‘如果当初选择你就好了’。
苏晴的哭声停了,肩膀却还在抖。你根本不懂。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和陆哲认识十年,我们之间的默契不是你能理解的。你只会给我做饭修东西,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吗
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周明远的心脏。他想起苏晴上个月说想看萤火虫,他查了三个小时的攻略,开车带她去郊外的湿地,她却全程在和陆哲发消息;想起她抱怨工作不顺心,他请了年假想带她去旅行,她却说陆哲说我应该辞职追梦。
我不懂。他慢慢点头,转身去拿外套,所以我给你空间,让你去找懂你的人。
周明远!苏晴在他身后喊,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你就这么想放弃我们的婚姻
他的手停在门把上,没回头。玄关的穿衣镜映出他的背影,和三年前那个在婚礼上承诺永远不让你受委屈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不是我想放弃。他轻轻拧开门锁,楼道里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初春的凉意,是你早就站在放弃的路口了,只是等着我先说再见。
门在身后关上时,他听见苏晴压抑的哭声,像被揉皱的纸巾,沉闷而无力。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周明远站在黑暗里,忽然想起她常说的那句话:爱不是猜,是懂。原来她一直都懂,只是不想懂的人是他而已。
9
朋友圈的站队
周明远的手机在会议桌上震动时,投影仪正映着季度报表的折线图。他瞥了眼屏幕,苏晴的微信头像在通知栏里闪了闪,后面跟着三个字:你看看。
会议暂停的间隙,他点开那条消息。附带的截图是陆哲的朋友圈,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下面配着张模糊的咖啡馆照片。而点赞列表最顶端,是苏晴的头像,紧跟着一条评论:抱抱,后面缀着个红色的拥抱表情。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退出聊天界面。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上周苏晴搬去客房时,散落一地的发卡——其中有枚银色星星款,是陆哲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曾说太幼稚,早丢了。
周经理,还继续吗助理的声音打断他的走神。他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投影幕布,那些起伏的折线突然变得模糊,像苏晴这半年来忽远忽近的态度。
散会后,他在楼梯间抽烟。烟盒是空的,打火机在掌心转了三圈,才想起自己早就戒了。上周苏晴咳嗽,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她当时靠在门框上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手机又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晴晴是不是生你气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她刚才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你误会她和同学……
周明远对着楼梯间的窗户吐了口烟圈,白雾很快散在风里。妈,没什么。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我们自己的事,会处理好。
挂了电话,他点开陆哲的朋友圈。那条清者自清还在,评论区已经攒了几十条留言,大多是大学同学的安慰。苏晴的抱抱被顶在最上面,像枚醒目的印章,盖在这场无声的对峙里。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同学聚会,有人打趣陆哲还单着是不是等谁,苏晴当时笑着扔过去一块蛋糕,说别瞎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而他坐在旁边,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发烫,像个局外人。
晚上回到家时,客房的灯亮着。苏晴坐在书桌前画画,画板上是片模糊的星空,颜料层层叠叠,把画布涂得很厚。听见开门声,她没回头,只是加快了画笔的速度。
周明远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客厅。茶几上的情侣杯被收起来了,换成两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是陆哲送的,他在苏晴的购物车里见过,当时她标注的是朋友同款。
看到了苏晴突然开口,画笔在调色盘上蹭出刺耳的声响,陆哲就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才发的。你满意了
我逼他周明远走到她身后,看见画板角落藏着两个依偎的人影,在星空下格外清晰,还是你逼我,非要在朋友圈选边站
我只是不想他受委屈!她猛地转过身,画笔下的蓝色颜料溅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朵突兀的淤青,你整天疑神疑鬼,同学群里都在说你不大度,你让我怎么抬得起头
他低头看着衬衫上的颜料,忽然想起三年前拍婚纱照,苏晴不小心把口红蹭在他领带上,紧张得快哭了,他笑着说没关系,这样更特别。那时她眼里的慌张是真的,此刻的愤怒,却像层精心涂抹的油彩。
所以,周明远慢慢褪下衬衫,露出锁骨处那道旧疤——是大学时为了救苏晴,被自行车链条划的,在你心里,我连让你解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苏晴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手机屏幕亮起来,是陆哲发来的消息,她下意识地按灭屏幕,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周明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走向门口。玄关的穿衣镜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旁边空着的位置,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明天我搬去书房。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气,你想清楚,到底要什么。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画笔落地的声音,清脆得像什么东西碎了。楼道的灯亮着,映出他孤单的影子,手机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苏晴的微信头像还亮着,只是那束光,再也照不进他心里了。
10
未寄出的信
周明远发现那封信时,苏晴正在阳台收衣服。风卷着她的丝巾掠过书桌,带起张浅蓝色的信纸,边角在晨光里轻轻颤动,像只欲飞的蝶。
他弯腰去捡的瞬间,看清了落款处的名字——陆哲。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很深,最后那个哲字的竖钩,几乎要戳破纸背。
你在看什么苏晴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手里的衣架哐当撞在晾衣杆上,衬衫下摆扫过花盆,溅起几滴泥水。
信纸被周明远捏在掌心,边缘的褶皱硌着指腹。开头那句对不起写得很小,墨迹却洇了三层,像反复描摹过的心事。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结尾那行字上:我们还有可能吗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最后那个问号的钩,弯得像道未愈的疤。
没什么。他把信纸放回书桌,压在素描本下面。那本素描本里,夹着他们的结婚请柬,苏晴当时在旁边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如今笔尖的痕迹已经淡了。
苏晴快步走过来,把信纸塞进抽屉,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公司要写封感谢信,忘了收起来。她转身时,耳后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脖颈处那枚已经淡去的红痕。
周明远没说话,走到客厅。沙发上的抱枕换了新的,米白色的布料绣着细碎的星子——是陆哲喜欢的款式,他在陆哲朋友圈见过同款。茶几上摆着的水果拼盘,草莓被切成了心形,苏晴以前总笑他搞这些没用的浪漫。
下午苏晴说要去见客户,换鞋时在玄关站了很久。晚上可能要聚餐。她对着镜子补口红,色号是陆哲曾在评论区夸过的落日熔金,不用等我。
门关上的瞬间,周明远走进书房。抽屉的锁是松的,轻轻一拉就开了。除了那封未寄出的信,还有个旧铁盒,里面装着苏晴的大学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明远很好,可我总会想起阿哲皱眉的样子。
墨迹是新的,显然刚写不久。
窗外的梧桐叶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无数双伸向虚空的手。周明远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封信,忽然想起三年前婚礼宣誓时,苏晴说我愿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傍晚他收拾行李时,在衣柜深处发现个纸箱。里面是苏晴没带走的旧物:褪色的情侣手链,他第一次送她的毛绒熊,还有张被剪碎又粘好的照片——是大学毕业照,她和陆哲站在最前排,笑得灿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律师发来的离婚协议。周明远点开文件,在财产分割那栏停了很久,最终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屏幕的触感,和苏晴信上的字迹重叠在一起,带着种尘埃落定的钝痛。
苏晴回来时,看见行李箱放在玄关,愣了愣。你要走她的声音发紧,手里的包掉在地上,化妆品滚了出来,其中有支钢笔,是陆哲送的那支。
协议我签好了。周明远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你想清楚了,随时联系律师。
他走到门口时,苏晴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明远,我错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轻轻推开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只是没勇气承认,你从未真正爱过我
楼道的声控灯亮了,映出苏晴苍白的脸。周明远拉着行李箱走进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未寄出的信,像握着段早已过期的青春。
电梯下行时,手机弹出条消息,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对不起,周明远。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按下了删除键。
外面的风很大,卷起满地落叶,像无数个被遗忘的回声,终于消散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