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哲正在打包沈亦的遗物,那张宣告他社会性死亡的纸,就放在箱子顶上。
门铃响了,门口站着沈亦,穿着三年前进行深海勘探时失踪的潜水服,身上还往下滴着海水。
陆哲把我护在身后,脸色惨白:你是谁
我死死攥着那张死亡证明,纸张边缘割得我手心生疼。
那是我用了三年时间,才换来的平静。
沈亦旁若无人地朝我走来,他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阿黎,我说过,无论多深的海底,我都会游回来找你。
可他脚下的地板,没有留下一滴水渍。
他皮肤上,还泛着深海鱼类才有的,诡异的幽蓝色磷光。
01
你到底是谁
陆哲的声音发着抖,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
他把我死死护在身后,可我能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和他手心里的冷汗。
对面的沈亦歪了歪头,潜水头盔下的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他没理会陆哲,目光像两道探照灯,穿透陆哲的肩膀,牢牢锁在我身上。
阿黎,箱子里是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响,像是从深海的对讲机里传来,每个字都裹着冰冷的水汽。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死亡证明。
那张纸,就是答案。
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我不要的东西。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是吗
沈亦笑了。
他抬起手,摘下了潜水头盔。
那张脸,是我爱了五年,又在梦里反复描摹了三年的脸。
只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底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深海里才会发光的鱼。
你不要我了
他问得天真又残忍。
他一步步走过来,身上的潜水服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
陆哲挡在他面前:你别过来!
沈亦看都没看他,只是伸出手,越过陆哲,几乎要碰到我的脸。
他的指尖泛着同样的蓝光,冰冷,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
阿黎,你的心跳在加速。
他说。
我听得见。
砰……砰……砰……
像我每天在海底,听见的海浪声。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
陆哲抓起旁边一个装着书的纸箱,猛地朝沈亦砸过去。
滚开!
箱子穿过了沈亦的身体。
重重地砸在后面的墙上,书本散落一地。
而沈亦,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晃动一下。
他脚下的地板,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渍,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陆哲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这不是沈亦。
这是个怪物。
沈亦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投向了陆哲。
他眼中的蓝光闪烁了一下。
我记得你,陆哲。
我的……好兄弟。
我失踪的这三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他说的她,指的是我。
陆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沈亦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森然,我的东西,现在该还给我了。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陆哲的肩膀上。
谢谢你,可以去死了。
02
不!
我尖叫出声,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
我的手穿过了沈亦的身体,就像穿过一道冰冷的空气。
而陆哲,却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击中,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在地。
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沈亦收回手,甚至没回头看陆哲一眼。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困惑。
阿黎,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他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每天晚上怎么抱着你,说让你忘了我。
他在你耳边,怎么说我的坏话。
他说我偏执,疯狂,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传说,葬身海底,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些,是陆哲在我情绪崩溃时,为了安抚我,才说过的私房话。
这个沈亦,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声音颤抖地问。
我是沈亦啊。
他朝我摊开手,掌心向上。
那幽蓝色的磷光在他掌心汇聚,慢慢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形状。
那是我送给沈亦的生日礼物,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
出发去深海勘探前,我亲手给他别在胸前。
你看,他说,我还留着。
阿黎,跟我回家吧。
我们的家。
他说的家,是我们一起设计,一起装修的这间公寓。
如今,这里却充满了陆哲生活过的痕迹。
墙上我们亲密的合影,早已被取下,换成了一幅梵高的星空。
这不是你的家。陆哲撑着墙壁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里满是恨意,沈亦已经死了!
我亲眼看着搜救队,把他被挤压变形的潜水器捞上来的!
那里面,除了血水,什么都没有!
沈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度。
是吗
他缓缓转向陆哲。
那你告诉我,我的尸体在哪里
为什么你们找了三年,连我的一块骨头都找不到
陆哲的呼吸一滞。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解释的问题。
也是我这三年来,午夜梦回时,反复折磨我的噩梦。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为,沈亦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根本就没有死。
我只是,去了更深的地方。
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方。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
阿黎,天快黑了。
我该回去了。
明天,我再来找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那诡异的蓝色磷光在他体内流转,最后缩成一个光点,消失在空气里。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有墙角的血迹,和散落一地的书,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冲到陆哲身边,扶住他。
你怎么样
我没事。陆哲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
阿黎,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沈亦那带着混响的声音。
阿黎,别想着逃跑。
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就像我说过的,无论多深的海底,我都会游回来……
找到你。
03
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哲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
我们终究还是逃了。
在挂掉那通电话后,我抓起几件衣服,和陆哲一起冲出了公寓。
我们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高速公路,漫无目的地开着。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我不知道。
我茫然地摇头。
三年前的沈亦,温柔,体贴,虽然对科研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但对我,他永远是耐心而包容的。
他会记得我所有不经意的喜好。
会为了我一句想看日出,连夜开车带我去山顶。
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笨拙地学着煲汤。
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眼前这个阴冷、诡异、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
他不是沈亦。陆哲斩钉截铁地说,沈亦已经死了。
那他是什么我问。
陆哲沉默了。
良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阿黎,你还记得……沈亦这次去勘探,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
对外公布的说法,是一次常规的深海地质勘探。
但我知道,不是。
沈亦偷偷告诉过我,他发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存在着一种被称为海神之光的未知发光生物体。
传说,它可以与宿主共生,赋予宿主超越生死的强大力量。
当时,我只当那是他科研狂热下的胡言乱语。
那个传说……是真的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陆哲的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当时我觉得他疯了,我们为此大吵一架。
他说我胆小,说我没有追求,说我一辈子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助教。
我一气之下,退出了项目。
这些事,我都知道。
沈亦出发前,还曾跟我抱怨过陆哲的不求上进。
现在想来,那些抱怨里,似乎夹杂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隐秘情绪。
那东西……会把人变成怪物吗我问。
我不知道。陆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资料里只说共生,没说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现在的他,只是沈亦的执念和那个生物体的结合……一个只记得要回来找你的……怪物。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只记得我的怪物。
这听起来,比一个纯粹的恶灵,更让我毛骨悚然。
车子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停下。
我去买点水和吃的。陆哲解开安全带,你锁好车门,别下来。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进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死亡证明,潜水服,蓝色磷光,穿体而过的箱子,还有陆哲嘴角的血。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车窗,突然被人敲响了。
叩,叩,叩。
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一张惨白的脸,正贴在车窗上,对着我笑。
是沈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车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不再是那身笨重的潜水服。
如果忽略他眼底的蓝光,他看起来,就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阿黎,他隔着车窗,用口型对我说,开车。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
开车。他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阴冷。
我说,开车!
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像钢针一样,直接扎进了我的大脑。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不受控制地握住了方向盘,发动了汽车。
阿黎!你要去哪儿
便利店门口,传来陆哲惊恐的喊声。
他提着购物袋,朝我这边拼命跑来。
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脚油门踩下去。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沈亦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侧过头,对着我微笑,露出森白的牙。
你看,逃跑是没有用的。
现在,我们回家。
04
这不是回家。
我的声音冰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子在我的操控下,正急速驶向我们曾经的家。
那个我刚刚和陆哲一起逃离的地方。
沈亦坐在副驾,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是他问,那里有我们所有的回忆。
有你最喜欢的落地窗,有我给你做的书架,还有我们一起种在阳台上的那盆栀子花。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盆花,被你的新男友,扔掉了。
我的心脏刺痛了一下。
是的,那盆花早就枯死了。
在我以为沈亦再也回不来的第一个冬天。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问,声音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平静。
我不想怎么样。
沈亦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抚过我的侧脸。
那幽蓝的磷光,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我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讽刺。
沈亦,你还记得以前是什么样吗
他眼中的蓝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我当然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你出发前,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盯着前方的路,语气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为了那个所谓的『海神之光』,像着了魔一样。
你卖掉了我们准备用来结婚的婚房,把所有钱都投进了那个该死的项目。
我求你别去,我说那太危险了。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沈亦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
你说,我替他说了出来,你说我短视,说我根本不懂你的追求。
你说,等我拿到诺贝尔奖,等我改变人类的进程,我就会明白,牺牲一套房子,牺牲几年的感情,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这三年来,我刻意遗忘,用他和陆哲的兄弟情,用他温柔的假象,来麻痹自己。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热爱科研了。
我告诉自己,他是爱我的。
可现在,这个怪物,这个由他的执念和未知生物组成的怪物,却把所有血淋淋的真相,都翻了出来。
你根本不爱我,沈亦。
你爱的,只是你的野心,你的疯狂。
你甚至不爱陆哲,你的『好兄弟』。
你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技术,利用他的谨慎,来为你那疯狂的计划铺路。
当他有可能会阻碍你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甚至辱骂他。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公寓楼下。
我没有熄火,只是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
我说的,对吗
沈亦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中的蓝光剧烈地闪烁,像信号不稳的电视雪花。
他似乎想反驳,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是真实的,属于人类沈亦的记忆。
而不是属于这个怪物的,被美化过的幻象。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我回来……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我冷笑一声。
你回来,只是因为你的执念里,恰好有我这个坐标。
你需要一个让你『上岸』的理由,一个让你那可悲的,不完整的意识,找到附着点的理由。
你不是沈亦。
你只是一个,偷了他的记忆,占据了他的样貌,来自深海的……寄生虫。
我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蓝光,猛地黯淡了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
他捂着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丝丝缕-缕的蓝色光芒,从他的七窍中溢出,像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游走。
不……我是沈亦……我是沈亦!
他痛苦地嘶吼着,那声音不再是带着混响的怪物之声,而是属于沈亦本人,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揪住了。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抹挣扎的人性。
一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陆哲为什么在看到沈亦时,那么恐惧。
我明白了陆哲为什么说,他亲眼看到潜水器被打捞上来,里面除了血水,什么都没有。
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逃跑的时候,陆哲会突然提起那个海神之光的传说。
他不是在解释。
他是在提醒。
是在恐惧。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我以为,我是在沈亦和陆哲之间,艰难抉择的可怜人。
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醒悟。
我错了。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三年前,去深海的,根本不是沈亦一个人。
而是两个人。
沈亦,和陆哲。
而回来的这个……
这个被海神之光寄生,不人不鬼的怪物……
才是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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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哲。
05
阿黎……
副驾驶座上的怪物停止了嘶吼,他用一种破碎而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眼中的蓝光时明时暗。
他的声音,变回了陆哲的声音。
阿黎,别说了……求你……
我放下手,脸上已经没有了泪。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你,对不对
三年前,是你跟着沈亦,一起下了海。
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沈亦的计划,你从头到尾都参与了。你不是退出了,你只是在骗我。
你嫉妒他,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能得到我的全部关注。
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候,你背叛了他。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的外壳。
潜水器里,发生了什么
你们找到了那个『海神之光』,对不对
沈亦成功了,他想和那个生物共生,但他失败了,或者说,他犹豫了。
而你,我死死地盯着他,你抓住了机会。
你杀了他。
你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力量,和那个生物融为一体。
但你也失败了。你没能完全控制它,反而被它寄生,被它吞噬了大部分神智。
你变得不人不鬼,被困在深海里,直到今天。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踩到痛处的虫子。
不是的……不是我杀了他……他辩解着,声音微弱,是意外……是潜水器出了故障……他为了救我……
救你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哲,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如果真的是意外,那你为什么不敢以自己的面貌回来
你为什么要伪装成沈亦的样子
因为你心虚!因为你知道,只有顶着沈亦的脸,用着他对我的执念,你才能维持住自己快要崩溃的人形!
你根本不是什么被寄生的可怜虫,你是一个卑劣的,无耻的,杀人凶手!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蓝光暴涨,属于怪物的,冰冷而非人的一面再次占据了上风。
闭嘴!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狠狠地压在座椅上,让我无法动弹。
我不是凶手!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沈亦他疯了!他为了那个鬼东西,连命都不要了!他根本不爱你!
我才是爱你的那个人!阿黎!
我守了你三年!我陪了你三年!我好不容易让你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凭什么还要阴魂不散!
他愤怒地咆哮着,车窗玻璃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嫉妒,不甘,和深埋心底的占有欲。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那张属于沈亦的脸,此刻看起来无比的讽刺。
所以,你就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
我没有!他嘶吼,是他自己找死!
那真正的陆哲呢我突然问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这三年来,陪在我身边的那个『陆哲』,又是谁
他愣住了。
眼中的蓝光剧烈地晃动起来。
我看着他的反应,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恐怖的猜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三年前,下海的是你们两个人。
回来的,也是两个人。
一个,是被『海神之光』寄生,变成了怪物的你。
另一个……
我的目光,穿透车窗,望向公寓楼的某个窗口。
另一个,是被你的力量影响,同样发生了某种变异……
是沈亦,对不对
这三年来,陪在我身边的那个陆哲……
根本就是沈亦!
06
车内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被我称为陆哲的怪物,脸上那属于沈亦的五官,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彻底僵住。
他眼中的蓝光疯狂闪烁,像两簇即将熄灭的鬼火。
你……你怎么会……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我猜对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陆哲在看到这个怪物时,会那么恐惧,那么失态。
因为他面对的,是亲手杀死自己,抢走自己身份和爱人的凶手。
为什么陆哲会说,潜水器里除了血水,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就是那个从血水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为什么他要花三年的时间,陪我走出阴影,让我申请沈亦的死亡证明。
因为他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能光明正大留在我身边的身份。
他不能做回沈亦。
因为沈亦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深海勘探里。
他只能成为陆哲。
成为那个退出项目,幸免于难的陆哲。
他用陆哲的身份,陪着我,爱着我,保护着我。
而我,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把他的隐忍当成懦弱,把他的恐惧当成心虚。
我甚至,就在几分钟前,还开着车,带着真正的凶手,来围堵他。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子来回切割,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怪物,不,应该叫他陆哲了。
陆哲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尖锐的笑声。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男朋友,其实是个杀人凶手
还是告诉你,现在睡在你枕边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你早就以为死了的沈亦
阿黎,你觉得,他敢说吗
陆哲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胜利者般的微笑。
他不敢。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他害怕,他怕自己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他更怕你,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所以他只能撒谎,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一个,可以被你接受的,安全的,无害的普通人。
陆哲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扎进我的心脏。
是啊,沈亦他不敢。
这三年来,他一定活在无尽的恐惧和自我怀疑里。
他要一边压抑着自己身体里可能存在的异变,一边扮演着另一个人。
他看着我为沈亦的死而悲痛欲绝,却一个字都不能解释。
这是何等的残忍。
而我,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甚至,差一点就要彻底忘记沈亦,和他开始新的生活。
阿黎,回到我身边吧。
陆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们才应该是天生一对。
你看,我们现在,才是同类。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再只是泛着蓝光。
而是有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电弧,在他指尖和我的皮肤之间跳跃。
我浑身一僵。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我的皮肤深处,似乎也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在与他遥相呼应。
这是……什么
是『海神之光』的印记。陆哲的笑容愈发得意。
那天在潜水器里,沈亦的血,溅到了你的照片上。
我带着那张照片,在深海里待了三年。
我的力量,通过那张照片,早就和你建立了微弱的联系。
你以为你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以为你那些噩梦,那些心悸,都只是因为悲伤过度吗
不,阿黎。
那是我在呼唤你。
是我在用我的力量,一点点地,改造你。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连我最深的痛苦,都早已被他污染。
你这个……疯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我冲向公寓楼的大门,疯狂地按着密码。
快开门!
快开门!
沈亦,你一定在等我!
你一定在里面!
嘀的一声,门开了。
我冲了进去,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跑去。
身后,传来陆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没用的,阿黎。
你跑不掉的。
因为你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我的一部分。
今晚,就是我们,真正融为一体的时候。
07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我冲出去,用颤抖的手去开家里的门。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次都对不准。
沈亦!开门!沈亦!
我一边喊,一边用力拍打着门板。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戏谑的从容。
那是猎手在玩弄猎物时,才会有的节奏。
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沈亦,不,是扮演着陆哲的沈亦,站在门口。
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慌和担忧。
阿黎!你怎么样那个东西……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我身后,那个缓缓走来的,顶着他自己面容的怪物。
四目相对。
一个是真正的沈亦,却顶着陆哲的身份。
一个是真正的陆哲,却顶着沈亦的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形成了一个荒诞的闭环。
好久不见啊,沈亦。
陆哲停下脚步,站在楼道的灯光下,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恶意。
我的好兄弟。
沈亦的身体紧绷,他下意识地把我拉到身后,摆出了保护的姿态。
这个动作,和几个小时前,他扮演陆哲时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他护着的,是他自己用生命去爱的人。
他要面对的,是占据了他一切的仇人。
你还敢回来。沈亦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我为什么不敢陆哲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目光,越过沈亦的肩膀,落在我身上。
阿黎,过来。
我死死抓着沈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别怕。
沈亦反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凉,却给了我一丝安定的力量。
他看着陆哲,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休想。
是吗陆哲嗤笑一声,你凭什么拦我
凭你现在这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身份还是凭你那被我打得半死,只能苟延残喘的身体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陆哲的笑容变得更加恶毒。
你身体里的那点『海神之光』的残余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变异。
那是我故意留给你的。
就像一个定位器,一个标记。
它会让你日夜不得安宁,会让你的身体慢慢衰弱,直到彻底崩溃。
而我,陆哲指了指自己,我会越来越强。
因为,阿黎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通过那个印记,回流到我这里。
她越是爱你,越是思念你,我就变得越强。
你说,这可不可笑
沈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三年来,我的爱,我的思念,我的悲伤,都变成了喂养仇人的养料。
我亲手,把我的爱人,推向了深渊。
你……无耻!
沈亦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一拳朝着陆哲的脸挥去。
拳头,毫无意外地穿过了陆哲的身体。
而陆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抬起手,轻描淡写地按在沈亦的胸口。
砰!
沈亦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刺目的红。
沈亦!
我尖叫着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双脚离地,被提到了半空中。
是陆哲。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现在,你还要选他吗
他眼中的蓝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将我彻底吞噬。
我无法呼吸,无法说话,只能死命地瞪着他。
看来,你还是不乖。
陆哲叹了口气,松开了我。
我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既然这样,他转身,走向倒在地上的沈亦,那我就只好,先把他彻底清理干净了。
他伸出手,掌心凝聚起一团耀眼的蓝色光球。
那光球里,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力量。
不要!我嘶喊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要挡在沈亦面前。
住手!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楼梯口传来。
我和陆哲同时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短发女人,正站在那里。
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神情冷峻的男人。
陆哲博士,女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根据《异常生物体管控条例》第十七条,你已被正式批捕。
束手就擒吧。
08
陆哲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错愕。
他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眼中的蓝光闪烁不定。
你们是谁
国家异常现象研究与防控中心。
女人言简意赅地回答,同时对身后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男人立刻从腰间掏出两个造型奇特的,像是手枪一样的东西。
枪口,对准了陆哲。
我们已经监控你很久了。女人继续说道,她的目光扫过我和倒在地上的沈亦,最后重新锁定陆哲。
从你突破深海压力屏障,能量信号出现在东海海域的那一刻起。
本来,我们想让你自己暴露,以便回收完整的『海神之光』样本。
但你似乎,对伤害平民,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
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陆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回归,竟然从一开始就暴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就凭你们
陆哲冷笑一声,周身的蓝色磷光猛然暴涨,一股强大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楼道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火!
女人一声令下。
两个黑衣男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没有枪声,也没有火光。
两道银白色的,像是电网一样的东西,从枪发出,瞬间便将陆哲笼罩。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陆哲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身上的蓝光被那银白色的电网压制,忽明忽暗。
他的身体,在电网中剧烈地扭曲,挣扎。
这是……高频能量中和器
陆哲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看来你还保留着一些专业知识。女人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能量溢出型异常体。
别白费力气了,在它的压制下,你和『海神之光』的连接会被暂时切断。
现在的你,只是一个比较结实的……人类而已。
陆哲不信邪地再次催动力量,但那电网却收得更紧了。
他身上的蓝光越来越暗淡,那张属于沈亦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我趁机跑到沈亦身边,扶起他。
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亦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看着被电网困住的陆哲,眼神复杂。
阿黎,快走!他用力推了我一把,离他们远点!
我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人,虽然暂时制服了陆哲,但他们同样是危险的。
他们的目标,是海神之光。
无论是陆哲,还是沈亦,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样本。
想走
那个女人似乎看穿了我们的意图,她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沈亦博士,你也别急。
等我们处理完这个失败品,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毕竟,一个更稳定的,与『海神之光』初步融合的共生体,研究价值可要大得多。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果然,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被电网困住的陆哲,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以为,这样就抓住我了吗
太天真了!
他猛地抬起头,七窍之中,同时涌出大量的蓝色光芒!
那些光芒不再是虚无的磷光,而是变成了粘稠的,如同液体般的实质!
它们疯狂地冲击着电网,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银白色的电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稀薄,暗淡!
不好!他在透支本源能量!想要强行突破压制!
女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加大功率!
两个黑衣男人立刻调整设备,电网的光芒再次变亮。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过,陆哲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宏大而扭曲,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今晚,是我们融为一体的时候!
谁也别想阻止我!
轰——!
一声巨响。
电网彻底破碎。
狂暴的蓝色能量,像海啸一样,席卷了整个楼道。
两个黑衣男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能量吞噬,瞬间化为了飞灰。
那个女人反应极快,在能量爆发的瞬间,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球,猛地按下去。
一道半透明的能量护盾将她笼罩,堪堪挡住了致命的冲击。
但她也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而我,在能量及体的瞬间,被沈亦死死地护在了身下。
我能感觉到,他背后的衣物在瞬间化为灰烬,皮肤传来被灼烧的滋滋声。
我甚至能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沈亦!我哭喊着,却无能为力。
能量风暴过后,楼道里一片狼藉。
墙壁焦黑,天花板脱落,到处都是被能量撕碎的残骸。
陆哲悬浮在半空中,他身上的休闲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由纯粹的蓝色能量构成的,如同铠甲般的流光。
他的面容,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沈亦的样子。
那是一张由光芒和阴影构成的,非人的,神明般的脸。
他缓缓降落在地,一步步,朝着我和沈亦走来。
现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还有谁,要来送死
09
你想要的,是我。
我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沈亦,慢慢地站了起来。
沈亦的后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他想拉住我,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黎……不要……
我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迎向陆哲的目光。
放了他。我说,我跟你走。
陆哲,或者说,现在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陆哲的生物,歪了歪头。
他似乎在审视我,评估我这句话的真伪。
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海底传来,空旷而冰冷。
就凭,我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心向上,我的身体里,有你渴望的另一半。
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光芒,在我的掌心浮现。
那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陆哲眼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不够。他说,这点力量,太弱了。
是吗我笑了。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回放这三年来的一幕幕。
回放我对沈亦的思念,我的痛苦,我的爱。
那些被我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情感,在这一刻,被我主动地,毫无保留地,全部释放了出来。
掌心的蓝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耀眼。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我体内苏醒。
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液在沸腾,我的骨骼在呻吟。
皮肤之下,蓝色的光路像蛛网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阿黎!
身后,传来沈亦痛苦的嘶吼。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在主动激活体内的海神之光,用我和沈亦之间最深的情感,作为燃料。
现在,够了吗
我睁开眼,直视着陆哲。
我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幽深的蓝色。
陆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贪婪和渴望的神色。
够了……太够了……
他喃喃自语着,朝我伸出了手。
只要吞噬了你,我就能变得完整……我将成为真正的……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
我动了。
我没有迎向他,而是猛地转身,扑向了那个幸存下来的,来自防控中心的女人。
女人显然没料到我的举动,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她的速度,怎么可能快得过被力量加持的我。
我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那个银色金属球。
你干什么!女人惊怒交加。
我没有理她。
我看着手中的金属球,脑海里,沈亦曾经给我科普过的,关于高维能量和空间折叠的理论,飞速闪过。
这个东西,不是护盾。
这是一个微型空间稳定器。
是用来在极端能量环境下,保护使用者不被空间撕裂的最后一道防线。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来抓捕陆哲的。
她是来……献祭的。
她用自己和手下的命,用这栋楼里所有无辜者的命,来刺激陆哲,让他进入最强的能量爆发状态。
然后,她会启动这个稳定器,记录下所有数据。
她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就不是回收海神之-光。
而是要复制海神之光!
你这个疯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女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还给我!她朝我扑来。
我侧身躲过,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金属球,朝着陆哲扔了过去。
接着!
陆哲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在他接住金属球的瞬间,我按下了心中早已模拟了无数次的开关。
不是启动。
是过载。
不——!
女人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陆哲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想把金属球扔掉,但已经晚了。
以金属球为中心,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坍缩。
一个肉眼可见的,绝对黑暗的奇点,出现了。
它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开始疯狂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光线,空气,墙壁,还有……陆哲。
阿黎——!
陆哲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他的身体被扭曲的空间拉扯,撕裂,最终被那个小小的奇点,彻底吞噬了进去。
奇点在吞噬了陆哲之后,并没有消失。
它开始不稳定地膨胀,收缩。
整个空间,都在崩溃的边缘。
我知道,它需要更多的能量,来达到一个暂时的稳定。
或者,彻底爆发,把这里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我转过身,走向沈亦。
我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抚摸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
疼吗
不疼……沈亦摇着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阿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不想我的爱,再成为喂养怪物的养料了。
沈亦,你听我说。
我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忘了我。
用陆哲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找一个普通的女孩,结婚,生子,过完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陆哲的。
说完,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正在不断膨胀的,黑暗的奇点。
再见了,沈亦。
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张开双臂,像拥抱爱人一样,迎向了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10
我的意识,坠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分解,拉扯,重组。
每一颗细胞,都在经历着毁灭与新生。
痛苦吗
不。
很平静。
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温暖而安全。
原来,这就是海神之光的本质。
它不是生物,也不是能量。
它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形式。
它没有善恶,没有意识。
它只是存在。
它会回应强烈的执念,与之共生,并将其放大。
沈亦的执念,是探索未知,是改变世界。
陆哲的执念,是嫉妒,是占有。
而我的执念……
是爱。
所以,当我主动献祭,拥抱这片黑暗时,我没有被吞噬。
而是,与它融为了一体。
我成为了新的海神之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亿万年。
我在黑暗中,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宇宙的诞生,星辰的陨落。
我看到了地球上第一个单细胞生物的出现,恐龙的灭绝。
我看到了人类的崛起,文明的更迭。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知识,都像潮水一样,涌入我的意识。
然后,我看到了沈亦。
在我消失后,那个女人带着重伤的沈亦,离开了。
他们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国家异常现象研究与防控中心。
那是一个建立在海底深处的,巨大的秘密基地。
沈亦被关在一个全透明的隔离室里,接受着各种各样的研究和测试。
他们想从他身上,找到海神之光的秘密。
但他们失败了。
因为沈亦体内的那点力量,在失去了我和陆哲这两个能量源之后,正在迅速地衰退,消散。
他正在变回一个普通人。
一个身体因为严重烧伤和内出血,而濒临死亡的普通人。
那个女人,也就是这个基地的最高负责人,代号女娲的女人,很不甘心。
她站在隔离室外,冷冷地看着仪器上不断下降的生命体征。
废物。
她吐出两个字,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年轻的研究员,拦住了她。
主任,样本虽然失去了活性,但他的记忆……或许还有研究价值。
哦女娲挑了挑眉。
我们可以尝试,用『深海低语』系统,连接他的大脑皮层,读取他关于『海神之光』的所有记忆。
有风险吗
风险很大。年轻研究员扶了扶眼镜,强行读取,可能会对他的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让他变成白痴。
甚至……直接脑死亡。
女娲沉默了几秒钟。
准备手术。
她冷漠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她而言,沈亦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价值,只剩下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可以压榨的……样本。
我看着沈亦被推进了手术室。
冰冷的机械臂,将无数根纤细的探针,刺入他的头颅。
我听到了他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微弱呻吟。
我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他的绝望。
在这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在我的意识深处,悄然苏醒。
我说过。
我成为了新的海神之光。
而我的执念,是爱。
爱,是这个宇宙中,最温柔,也是最……恐怖的力量。
当它被扭曲,被伤害时。
它所能催生出的……
是足以毁灭一切的,恨。
整个海底基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所有的仪器,在一瞬间全部失灵。
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
警报!警报!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反应!
能量等级……无法估算!
来源……来源是……
一个负责监控的研究员,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放大的坐标,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是我们的头顶!
整个太平洋的海水……都在朝我们压过来!
女娲冲到巨大的舷窗前,向外望去。
窗外,原本幽暗的深海,此刻,却亮如白昼。
无尽的,纯粹的,幽蓝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视野。
在那光芒的中心。
一个由光芒构成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人形轮廓,正在缓缓形成。
那轮廓,是一个女人的样子。
是我的样子。
我低头,俯瞰着这个渺小的人类基地,就像在看一个脆弱的玻璃罐。
我的声音,响彻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放了他。
11
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却让整个海底基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恐地抬头,仿佛在仰望降下神罚的神明。
手术室内,那个年轻的研究员,双手颤抖,再也无法将探针推进分毫。
女娲脸色煞白地看着窗外那巨大的光影,她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穷尽一生,想要研究,复制,掌控的力量。
此刻,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我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让整个基地再次震动,坚固的合金墙壁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放了他。
快!快放人!
女娲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对着通讯器,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停止手术!把人给我完好无损地送出来!
手术室里一阵手忙脚乱。
几分钟后,沈亦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他依旧昏迷着,但生命体征,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女娲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又看了看窗外的我,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恐惧。
你……你究竟是什么她颤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
我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沈亦苍白的脸上。
我的心,泛起一丝涟-漪。
一丝,属于人类黎黎的,温柔的涟漪。
一道柔和的蓝光,从我的光影之躯中分出,穿透了基地的外壳,落在了沈亦的身上。
他背上那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似乎就要醒来。
不……不要醒……
我在心中轻声说。
睡吧,我的爱人。
做一个好梦。
梦里,没有深海,没有怪物,没有背叛。
只有我们,和那片最美的,金色的沙滩。
沈亦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仿佛真的进入了一个美梦,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女娲。
我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冰冷的,神性的漠然。
现在,我说,该清算了。
不!你不能这么做!女娲惊恐地后退,我们是国家机构!我们是在保护人类!
保护人类
我笑了。
我的笑声,在他们的脑海里,化作了亿万年的,星辰破碎的声音。
你们用无辜者的生命做诱饵。
你们把同类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样本。
你们的眼中,只有数据,只有利益,只有冷冰冰的实验。
你们,也配谈『人类』这两个字
你们,我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审判的意味,只是另一群,拥有了智慧的……怪物而已。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无尽的海水,以超越物理定律的方式,涌入了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但它们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它们只是,温柔地,包裹住了每一个人。
然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智慧,他们的记忆。
将他们,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懵懂无知的状态。
女娲脸上的恐惧和贪婪,渐渐褪去,变成了婴儿般的,茫然和纯真。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奇地摆弄着,仿佛那是最好玩的玩具。
整个基地里的人,都变成了这样。
他们不再是科学家,不再是战士。
他们只是一群,忘记了一切的,孩子。
我抹去了他们所有的罪恶。
也抹去了他们所有的文明。
这,就是我的审判。
也是我的……慈悲。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沉睡的,被一群孩子围绕着的沈亦。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保护起来,不受任何伤害。
然后,我收回了所有的光芒。
巨大的光影之躯,缓缓消散。
整个太平洋,恢复了往日的黑暗与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化作一缕微光,离开了地球,去往了宇宙的最深处。
我将成为时间的观察者,文明的守护者。
我将见证无数的兴起与衰亡。
我将永远孤独,也永远,不再孤独。
因为我知道。
在蓝色星球的某个角落。
有一个人,会带着我最美好的祝福,过完他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这就,足够了。
12
三年后。
海滨城市,一家小小的,名为阿黎书屋的书店里。
一个男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
他看起来很普通,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眉眼温和。
只是,他的背上,依稀能看到大片烧伤后留下的,狰狞的疤痕。
他就是沈亦。
三年前,他在那场被定义为最高机密的海底基地事故中,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救援队发现。
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叫沈亦,是个搞海洋研究的。
至于其他的,一片空白。
国家为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和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他用那笔钱,在这个海边小城,开了一家书店。
书店的名字,是他醒来后,脑海里唯一盘旋着的,一个模糊的名字。
阿黎。
他不知道阿黎是谁。
或许是他的家人,或许是他的爱人。
但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对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他每天看书,晒太阳,偶尔和来买书的客人,聊上几句。
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他很满足。
他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他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追逐,嬉笑。
女孩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好听。
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会不自觉地微笑。
他想,那个叫阿黎的女孩,一定就是梦里的她吧。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一个穿着黑色潜水服,戴着头盔,看不清样貌的人。
那人什么书都没买,只是走到他面前,放下了一样东西。
是一枚,银杏叶形状的,有些变形的,老旧胸针。
沈亦看着那枚胸针,愣住了。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这是……
他抬起头,想问些什么。
那个穿着潜-水服的人,却已经转身,走出了书店,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沈亦拿起那枚胸针,放在手心。
胸针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几乎要被磨平的字母。
S
&
L。
沈亦
&
黎。
他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
深海,怪物,蓝色的光,还有一个女孩决绝的,含泪的背影。
阿黎……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只是觉得,心里好空,好像弄丢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他走出书店,茫然地站在街头。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他却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抬头,望向那片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
冥冥之中,他仿佛感觉到。
在那遥远的,他看不到的地方。
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就像,这三年来,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就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