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林遇刺时,阿兄只护住了庶妹。
赶来的竹马先关切她有无受到惊吓。
众人疑我陷害庶妹。
阿兄红了眼,竹马直起剑尖对准我。
连我养大的小狼也对我冷淡疏离。
他们问我是否做了。
我笑了笑,点头应下。
是,是我残害姊妹,罪不可恕。
——
1
阿筝,你怎变得如此恶毒
瑶歌不过是与你拌嘴,你就将她推搡进湖里。
寒冬腊月,你可知她身子自小羸弱
与我同胞的哥哥苏晏止此时眉眼染上愠色,扬起了巴掌甩向我。
他觉得都是以往惯坏了我。
才让我骄纵跋扈欺负自己的亲庶妹。
苏瑶歌躲在阿兄怀里,露出的眼眸无辜清澈。
看向摔倒在地的我时。
却带了得意的挑衅。
哥哥,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
看在妹妹份上,就原谅她……
苏瑶歌适当咳嗽几声,晕倒在哥哥怀里。
阿兄忙抱起她去云曦院。
丢下充满怒气的一句。
你就在这跪着反省,感受一下瑶歌的苦。
换作平日。
我肯定要辩上三分。
但自从苏瑶歌从普宁寺上香回来后。
所有人都变了。
阿爹夸苏瑶歌仪态大方,不似我举止蛮横。
罚我去祠堂抄《女诫》百遍。
阿娘将新出的宝石面首赠与了她。
苛责我得了那么多,还不知足。
心疼她的瑶瑶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阿兄冒着暴雨排队酥酪铺新出的点心。
护在怀里,只为苏瑶歌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竹马将许诺我的生辰礼。
一匹枣红色小马驹。
只因苏瑶歌一眼看上。
我熬了几个夜想的名,还未来得及摸到,就已成了她人物。
我不怪苏瑶歌。
她讥笑我乃鸠。
爹娘阿兄他们的爱是我偷来的。
终究要还回去。
我就是不甘心。
哪怕飘起大雪,我冻得膝盖骨生疼。
但任不服输跪着。
阿兄送大夫出门,瞧见了我。
愣了神,匆忙跑来。
滚烫的掌心抚上我的肩胛骨。
阿筝你怎这般愚笨
阿兄不过说你几句,你就气阿兄。
要是真冻坏了怎么办
我原本不委屈的。
可阿兄如往日熟稔的话。
又让我泪眶酸得很。
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阿兄以后绝不打你了,都是阿兄的错。
我刚要点头。
他又道：
但你以后别再欺压瑶歌了。
她胆子小。
2
我想再给阿兄一次机会。
阿兄,我真的没推她。
我犯不着跟庶妹计较。
阿兄拍了拍我的脑袋。
又摸了我脸上未消的红印。
神情闪过懊悔。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格
别撒谎了阿筝。
他将貂裘披在我身上,系了结。
这次我就不跟阿爹说了,下次别这样。
回去让绿韵给你上药。
好了,我去看看瑶歌。
阿兄走了。
雪愈落愈大。
我软了身子,跪在雪堆里痛哭。
有人踏着枝叶上的细碎声来。
我嫌丢脸,又埋得更深。
来人一把把我揪起。
阿筝！
一听这声音,我就知道是你。
是与我总角之交的沈书临。
他蹙眉。
你在这干嘛
不知道你受不得冷
我擦干泪痕,整理好表情转过去看他。
你来干嘛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习武。
他一拍脑袋。
听说瑶歌妹妹受伤了
我家有百年老参,给她送来。
我淡淡道。
你有心了。
沈书临也反应过来不好。
他补了两句,像是解释。
你那不是有千年的吗,比这品质更好。
她是你妹妹,所以我才关心。
我反驳,认真告诉他。
是庶妹。
原本我没有嫡庶之分,真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书临笑笑,又问。
瑶歌妹妹怎么受伤的
我收到信就赶来。
还不知晓内里缘故。
我扫了肩头的雪。
语气平静。
她说我推的。
沈书临骤现忿色,拔高嗓音。
你推的！
你怎么又害她！
许是天太冷。
将跳动的心脏也一并冻住。
爬满冰霜。
你也觉得我害她吗
不然呢除了你还有谁
那我为什么要害她
沈书临噤顿,半晌才道。
你专横惯了,见不得她好。
苏瑶歌的婢女梧花急匆匆奔向外头。
沈书临瞧见,如释重负。
喊住她。
可是出了什么事
梧花像是见到救命稻草。
小姐她咳血了。
沈书临神色骤变。
丢下我。
我骑马去请大夫。
梧花喊道：一定要济安堂的李大夫。
天色雾沉沉的。
我瞥了一眼天光,准备回去。
祁殊从暗处出来,跟在我身后。
腿骨处被寒风灌满。
我吃力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我问他：
小狼,你也觉得是我推的吗
风雪声太大。
他说：
不知道。
3
小狼是我十岁那年在大街上捡的。
那时,他正在乞儿堆里夺食。
被人围殴,伤痕累累。
我的马车刚好路过。
我本不想管。
他看起来很凶,眼中充满了警惕性。
但许是隐藏在眼底的那丝渴望。
我就将他带回了家。
给他起名。
祁殊。
私下里,我还是喜欢喊他小狼。
诺大的府里。
他不听父亲母亲、兄长的话。
只会乖乖瞧着我。
当旁人一靠近。
就露出凶狠的獠牙。
阿兄说也好。
像头小狼,护我一人足矣。
……
回到月澜居刚休息不久。
就有人跑进来。
阿兄
我喝完药,正准备躺下。
他眉眼染上霜,语气焦急。
阿筝,母亲赠你的那只千年人参呢
见他如此,我心下有了计较。
原来苏瑶歌的第二层目的在这。
我也冷上三分。
那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嫁妆。
阿兄随意道：
反正你和书临也会成亲,不差那一点。
沈家也不会在意。
我偏想对着干。
怎么百年老参不够
若我今日偏不给呢
阿兄面带愠色。
是你害她如此。
怎还不知悔改！
你要是不给,就别叫我阿兄。
我气极了上头也喊道。
不叫就不叫！
反正你也有苏瑶……
啪的一声。
断了我的话。
阿兄的手掌又落在我左脸上。
与红痕未消的右脸倒是极为对称。
阿兄愣住了。
嘴微张着。
良久。
对不起阿筝,为兄不是故意的。
大抵是火炉子烧得太旺。
熏得我眼睛疼。
我屏住咽泣。
刚要开口让绿韵去拿。
沈书临也闯了进来。
阿筝,快给我你那千年的老参。
我摔了茶盏。
沈书临,这是我的闺房！
虽我和沈书临有婚约,我也不在意这些。
可我的未婚夫断然不能为了另一个女人如此荒唐。
沈书临止住脚步,退了出去。
在院子里喊道：
阿筝,是我错了。
瑶歌妹妹她性命垂危,我才心急忘了。
他的话刚落,阿爹的声音也响起。
筝筝,为父真的很失望。
他站在院中,母亲走了进来握住我手。
乖女儿,拿出来好不好
4
苏瑶歌说得对。
偷来的永远不属于自己。
原身百日时夭折。
我也是那是穿过来。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这事。
苏瑶歌却一语道破。
前日,我路过戏院。
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声。
我恍然大悟。
在这个世界待得太安逸了。
还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围着我转。
并不是的。
我不是女主。
我只是个炮灰。
故事的幸福并不属于我。
……
我将千年老参拿了出来。
父亲让我去苏瑶歌塌前跪着。
绿韵担心扶住我。
小姐,你的腿……
无碍。
七岁那年我和阿兄贪玩。
也是如这般寒冬。
他掉进湖里。
我跪在岸边救他。
最后他上来了,我失力滑了下去。
大夫只来了一个,我将先诊治的机会让给他。
自己留下了毛病。
但现在,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姐姐这滋味可还好受
在夺人之物前,也要看清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绿韵气不过,被我按捺下,将她赶回了月澜居。
这里,留我一人足矣。
苏瑶歌见我不吭声,像是打在棉花上。
她提高了声音。
你瞧吧苏瑛筝,看着他们怎么宠爱我。
虽身体有些冻僵,但许是苏瑶歌的话激起我。
脑子异常清醒。
我是该走了。
没必要留下来自取其辱。
让曾经爱我的家人恨上我。
5
我开始打理这些年自己挣的产业。
上辈子,我爱吃,也会做许多吃食。
来到这,我便借助阿娘给我的糕点铺子,越做越大。
我算着自己这些年出的力,拿了应得的。
其他的,半分未动。
也十倍还给苏家。
学堂我也请了病假。
不再出月澜居。
阿兄和沈书临来过几次,都被我打发走。
小狼也变得忙碌起来,整日往外跑。
直到冬去春来。
绿韵劝了我好久,我才出了院门。
花园里传来悦耳笑声。
苏瑶歌正坐在秋千上。
阿兄和沈书临在推着,小狼站在一旁看。
那是阿兄给我亲手做的秋千。
毛刺一点点磨平。
每次我不高兴,坐上去,他推着。
所有的不开心都无了。
我转身,想回去了。
但苏瑶歌瞧见我。
姐姐,你怎么走了
是不高兴我坐了你的秋千吗
我只好停下脚步,应对她。
没有。
那姐姐还是在生我的气,我给姐姐赔礼道歉。
苏瑶歌走了下来,作势就要弯腰。
被阿兄一把扶住。
沈书临叫了起来,恐是因为我打扰到他们。
你什么态度瑶歌妹妹好心跟你说话呢。
那秋千又没写你名字,瑶歌妹妹坐一下怎么了
其实秋千还真刻了名字。
就在阿兄送我的当天,我熬夜跑来在底下刻上我跟阿兄的名字。
阿兄面若寒霜,将苏瑶歌护在身后。
阿筝,我没想到你现在心眼如此小。
我行礼,对不起,妹妹。
许是我太冷淡,阿兄愣住。
阿筝,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我。
我先一步开口。
阿兄,二妹,沈公子,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小狼适时站出来。
大小姐,我送你回去。
小狼以前,不喊我大小姐的。
6
太子和三皇子邀约京城内的公子小姐共去踏青游林。
我并不想去。
离开的时间就在这几日。
苏瑶歌一句话就将我架在火上烤。
姐姐可是不想看见我,所以不愿去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我。
我知道苏瑶歌不怀好意。
明明我已经避开了,但她依旧不肯放过我。
前路黯淡。
我见所有人脸上都起了不满。
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女儿这就去准备。
那还不快去挑布料,我的阿筝如此美,定是要惊艳四方。
母亲拍手笑道,苏瑶歌依偎在她怀里也笑着。
出来后。
小姐,二小姐她分明……
我打断她。
绿韵,隔墙有耳。
手里的罗帕在指间绞出褶痕,如同难以抚平的心绪。
你也知我如今处境,没必要自讨苦吃。
绿韵愣了,半晌喃喃自语。
明明以前不这样的。
可那是以前了。
女主回来了。
那属于她的光环也将回归。
所有人都会爱她宠她。
没有例外。
哪怕是我一手养大的小狼。
阿筝,怎么觉得你最近闷闷不乐的
沈书临不知从冒出来。
没有。
他踌躇着,似有话与我讲。
何事找我
良久,他犹豫道：
阿筝,我好像喜欢上瑶歌妹妹了。
见我面色冷淡。
他摆手找补。
放心,她只是妾,正妻之位还是你的。
我垂眸,瞧见了腰间挂着的平安符。
他时常在月上梢头时,模仿两声蛐蛐,叫我共同赏月。
那时,月光柔和。
他眼里的缱绻情意怎么看也看不完。
脸庞微红将平安符赠予我。
这段时日。
我发现,我对他好像也没有那种情意了。
不过是玩得太熟,婚约在身。
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这是沈公子的事,沈公子决定就好。
7
郊外的空气比城内清新多了。
连绿韵也一扫多日郁闷。
我落在他们一行人之后。
听着苏瑶歌跟众人相谈甚欢。
阿兄给她打野兔。
沈书临给她牵马。
跟在我身后的小狼也走在我前面。
到了河边,苏瑶歌主动道。
姐姐,我们去那采花吧。
我还未拒绝,她强硬将我带走。
还让梧花拦住绿韵。
偏僻林子里。
她甩开我。
我主动问：我对你还是很碍眼
她哼了声。
你活着就是最大的碍眼。
一想到他们曾经对你好,我就觉得恶心。
要不是我来晚了,哪里轮得到你。
周遭倏忽传起尖叫声。
苏瑶歌勾起唇角。
一个黑衣人出现。
刺向了她。
苏瑶歌尖叫起来。
阿兄赶来时护住了她。
哥哥,有人要杀我。
苏瑶歌摔落在地,楚楚可怜哭着。
沈书临面色焦急。
瑶歌妹妹你别吓我,有没有受伤
他拔出剑,剑尖直对我。
上面我亲手做的剑穗还在摇晃。
怎么你没事就瑶歌妹妹有事
肯定是你害她。
我要跟你解除婚约,我沈家绝不让心肠歹毒之人进门！
这么愚蠢的陷害。
偏偏看好戏的所有人都相信。
他们交头接耳。
连阿兄好友也嗤鼻怎会有我这般恶毒的妹妹。
阿兄直起身,目眦尽裂。
你为了害瑶歌还要牵连上太子他们吗
阿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嗓音带着悲戚。
仿佛他真的感到痛心。
小狼看向我,退后了几步站在苏瑶歌身旁,神情疏离。
他问：
大小姐,是你做的吗
我笑了笑,点头应下。
是,是我残害姊妹,罪不可恕。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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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
但孤身面对他们的不信任时,心还是抽痛一下。
因太子受伤。
我被下了大狱。
刑部查出我变卖物件兑换银票的事。
坐实了我买凶杀人的罪证。
爹娘和阿兄苏晏止来看望我。
绿韵带来了被褥吃食。
母亲哭红了眼。
父亲满脸失望。
我坐在杂草堆里,并未起身迎接他们。
没有喊冤,没有诉苦。
娇纵的苏大小姐已经死了。
明眼人都知道不是我做的。
只是刑部需要一个替罪羊。
不知道是剧情拨乱反正的缘故,还是爱本身就很浅薄。
苏晏止放下一瓶金疮药。
妹妹,父亲会向陛下陈情的。
听到这,我抬头望向他们。
不是我做的。
苏瑶歌和沈书临姗姗来迟。
她用帕子擦拭眼角,声音哽咽。
我相信不是姐姐做的,然证据确凿……
唉,许是黑衣人误伤了我。
但书临哥哥已经退了婚约,多说无益,这可怎么办呀
沈书临低头不敢看我。
已然走到这一步,我没有再隐忍。
你不是喜欢你去嫁好了。
顺便将平安符扯下丢出去。
他白了脸,手忙脚乱接住。
苏瑛筝！
你就是嫉妒我和瑶歌妹妹,我告诉你,我沈家准备下聘,瑶歌为我正妻！
你别再对我痴心妄想。
苏晏止落寞摇头。
阿筝,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瞧了一眼苏瑶歌嘴角的笑,道：
这才是原本的样子。
是苏瑶歌获得所有人宠爱,以她为主的故事。
而不是我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爱,就做出违背心意的事。
不过我不会如了苏瑶歌的意。
当个恶毒炮灰,去衬她。
就在苏瑶歌还在继续落井下石时。
一道声音响起。
太子妃驾到。
9
苏瑶歌以为太子妃是要来责罚我。
连忙上前恭维她。
太子妃崔韫知的婢女却挡住她。
狱卒打开了门,崔韫知径直进来。
苏晏止下意识伸手要拦。
他们都被清走,只剩我俩。
多谢韫知姐。
今日崔韫知来,就是救我。
四年前,我与她相识,私下有交集,这件事连苏晏止也不知道。
但她嫁入东宫后,我们往来少了。
可这并不妨碍知己之情。
话本子里,将军王爷皇帝总是情不自禁共同爱上女主。
而其他女性就成了对照组。
前期欺负打压女主,后期因此下场凄凉。
可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男人争风吃醋。
她哼了声,也就那些蠢货坚信不疑。
她指的是苏家人和沈书临。
我笑了笑,没反驳。
可想好去处了
我回：嗯,想好了。
从小窗落进的光洒在她脸上,她喃喃。
记得替我去看。
好。
我因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走出牢狱大门时,苏瑶歌失了体面,不可置信上前质问我。
苏晏止和沈书临上前拦住她,她才反应过来。
哥哥,我就是关心则乱。
怕姐姐使了……会连累苏家。
她这话说的诛心。
但我已然不在意。
怎么你在质疑刑部办案
当然不是。
太子妃在这,她不敢造次。
但自有人替她出头。
沈瑛筝,你怎么说话的瑶歌妹妹是为你着想。
我似笑非笑盯着沈书临。
他被我直直看着退后了一步,忽而鼓起勇气道：
别以为你有太子妃撑腰,我沈家就怕你。
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再害瑶歌妹妹。
苏瑶歌娇羞依偎在沈书临怀里。
苏晏止和祁殊将她护在身后。
我将这些人一一望去。
包括在马车边的父亲。
意识到一件事。
苏家和沈家在夺嫡中站队了。
明明以前父亲信奉中庸。
苏瑶歌带来的改变真的很大。
我很想知道大到什么地步。
父亲甩袖怒目。
孽女,还不快滚回家！
10
我被禁足了。
在这期间,我的嫌疑也被洗清。
是有人刺杀太子而牵连了苏瑶歌。
但我总觉得。
黑衣人的目标本就是我和太子。
祁殊从外头回来。
腰间挂着香囊。
他向我行完礼就准备走。
站住。
他转身低头不敢看我,大小姐。
我从躺椅上起来,缓缓踱步至他跟前,挑起他下巴。
小狼。
我当初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报恩。
可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你喜欢二小姐无可厚非。
但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就陷害主子,谁教你的规矩
我语气层层加重,祁殊额角冒出汗。
这些年,我与他并无主仆之分。
他背后有一道从肩胛骨到腰部的伤。
伤极深极重。
哪怕是现在隔着衣料,我也能摸到那凸起的疤痕。
这是十四岁那年我们去郊外游玩。
我俩迷了路,前有歹徒,后有野兽。
他为了护我而受的伤。
我想,我的第一次心寒大抵源自于他的那句大小姐。
这香囊甚是精美,我瞧着这做工,与沈书临腰上的别无二致。
祁殊,这么喜欢二夫共侍一女呀。
姐姐何苦为难小狼。苏瑶歌倏然出现。
她走了过来,我迅速给了她一巴掌。
小狼这个词,也是你能叫的吗
许是我变化太大,他们未反应过来。
我扫过祁殊脸色,对苏瑶歌缓缓道：
就算是我不要的垃圾,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11
母亲给我订了门亲事。
是她娘家的侄子。
在千里外的恒城。
母亲这是嫌我丢了苏家的脸
母亲还未回话,苏瑶歌柔柔开口：
娘也是为你好,现在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哪个还愿意娶你。
娘费尽心思为你筹谋,你居然……
苏瑶歌的话总喜欢点到为止,让旁去去想。
这样,人就会往自己最厌恶和最害怕的方向发展。
孽女,你还不知悔改。
父亲坐在堂上怒骂。
我不再跪着,站起身逼视他们。
我何错之有游林之事本已查明跟我无关。
你们如此害怕将我送走。
是怕我害苏瑶歌吗
可阿娘,我才是你怀胎十月生的。
我也拿帕子擦拭眼角,跪坐在母亲裙摆下。
明明你以前说了以后定给我找个如意郎君。
沈公子与二妹妹苟合,你们不在意我难过,只关心二妹妹。
阿娘,难不成我不是你亲生的
我抬眸,看着母亲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但她很快坚定下来。
如木偶提线重复。
我那侄子是个好的,你嫁过去……
我不再浪费时间,起身离开。
在迈出门槛时。
我回头对着他们道：
这婚,我是不会结的。
12
我被看管得更加严格。
苏晏止来看我。
阿筝,为什么不嫁呢
母亲知道沈家这事有愧于你,这人是我们挑了好久的,相貌品行……
我打着蒲扇,幽幽道：
我的事与兄长无关,
苏晏止愣住,眼尾泛红。
你唤我,从来都是阿兄。
我嗤了声。
可西街糕点、巷尾蛐蛐、夜伴读声,这些也都不是我的了。
现在你是苏瑶歌的兄长,不是我的。
苏晏止踉跄后退,指着自己心口。
可你们都是我妹妹啊。
只是,只是瑶歌她太可怜……
我瞧着苏晏止神情。
觉得是个突破口。
遂嘴角下垂,眼眶带泪。
但她诬蔑我时,阿兄你只信她。
你们心里只能看见二妹妹,将我置于何处
既然阿兄如此厌我。
我嫁就是了。
从此山高路远,我一外嫁女也不会再出现于阿兄面前。
说完,我掩面跑进屋内关上门。
透过窗槛开的细缝。
苏晏止是失了魂旁站那未动。
而我漠然看着。
心里还是会抽痛一下。
但已经不重要了。
13
端午节,团圆日。
这段时日,我不断挑拨父母、苏晏止他们跟苏瑶歌之间的感情。
收效甚微。
甚至连这节日我也未能解了禁足。
不过这刚好给了我逃跑的机会。
从前。
我想去漠北看狼,想去草原骑马,想去江南游船,想尝尽少年事。
现在,我选择了峭壁险峻的蜀中。
那,定比这有意思多了。
自从心死,我就在月澜居后院墙角挖了个狗洞。
怕被发现,我甚至没告诉绿韵。
前些日子我给了绿韵卖身契和银两放她离开。
现下,他们都去看游舟赏灯未归。
无人在意我。
就在我背着包袱离开时。
一群黑衣人出现。
院外的守卫仿佛也不在。
偌大的府里,仅剩我一人。
我拼了命地跑。
喉管里满是血腥气,压得我脚步沉重。
但他们不过瞬间就来到我眼前。
身后,就是狗洞。
一步之遥。
为何杀我
但剑已入心口。
要怪,就怪你碍事。
14
我没想到会被救。
祁殊单膝跪地,将药递给我。
筝姐姐,我都想起来了。
抱歉。
我往后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可以补偿。
崔韫知安排的人还在码头等我。
有事
祁殊垂头,低语。
筝姐姐,可不可以不走
他腰间的香囊没了。
胸口处有刀伤。
我坚定摇头。
不行。
好,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我拿开放在洞前的遮掩物,钻了进去。
身后又响起了厮杀声。
我站在街上,回头望去,又隐于黑夜。
离家路上,衾影独对,也挺好的。
就在我将将出城门时。
一只手攥住了我。
阿筝,你要去哪
15
是多日不见的沈书临。
从他手中挣脱了衣袖,回他。
与你何干
沈书临结巴。
似是想起今时不同往日。
脸上闪过尴尬,讪讪放下手。
我没多管,转身想继续走。
沈书临却追着不放。
阿筝……苏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苏伯父他们可知晓
我加快了脚步,怕耽误时辰。
许是天公不作美。
又抑是炮灰本就没有活路可言。
苏瑶歌那令人生厌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这是从家中逃出来了吗
你可是定亲之人,这是要去私会吗
我深深压下心中气。
再扭头时,她已来至我耳边悄然讥笑。
贱人,就凭你也想跟我作对。
她身后站着的是父母和苏晏止,还有一众奴仆。
16
我又被严加看管起来。
这次,我不吃不喝。
昏睡入梦。
想起了原本的世界。
我一心讨好父母,照顾好两个弟弟。
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爸爸会摔酒瓶子骂我赔钱货。
妈妈会拧着我耳朵说怎么还不做饭。
弟弟会撕烂我的奖状,偷走我攒了许久的四块五毛钱反过来告状。
其实他俩不知道。
那本就是我为了给他俩买生日礼物攒的。
两块钱的小花篮蛋糕。
弟弟一人一个。
剩五毛钱买橡皮擦还给同桌。
十七岁时,我被卖给一老汉。
三万八彩礼钱。
我见过同桌爸爸妈妈来接她时的模样。
给她小蛋糕,接起她书包。
所以我不喜欢大山,我逃不出大山。
我宁愿一死。
许是上天看我太苦。
给了我美满人生。
恩爱有加的爹娘,爱护妹妹的兄长,比邻而居的竹马,亲手养大的小狼。
失去时,看清真相时。
我不是不清醒。
我只是难以割舍这十几年的温情。
可腐肉会臭,会生蛆。
17
阿筝是不要为兄了吗所以想离开。
因水米未进,我有些吃力地反问。
为何不离开
苏晏止不明白。
我也不欲浪费口舌。
他徘徊半晌问：阿筝是心意书临所以不愿嫁吗
我忍不住咳了两声,扯开嘴角。
他算个什么你们以为我就是因此嫉妒苏瑶歌
苏晏止嘴上说不是。
眼里明晃晃就在说我吃醋拈酸。
他如往日般盘腿坐下。
絮絮叨叨讲了好多。
讲了跟二妹妹在一起玩的日子总觉得少了什么。
讲了那日端午不知怎就走到城门。
讲了从前口是心非的好多恶语并不符合君子风度。
讲了沈书临也变得奇奇怪怪。
最后深深望我,还说祁殊找到他讲了很多。
他有点听不懂。
但我这个奴仆居然脑子不清晰想刺杀二妹妹。
他在离开前,背着天光。
阿筝就这么想离开苏家吗
我眯着眼没回。
他踏出门槛,顿了脚步,嗓音悠远。
祁殊受伤了,不是他说的。
我陷入沉睡。
是黑衣人还是府中那时另有他人在监视我
不得而知。
也不重要。
18
再醒来时。
天光刺眼。
我眨了眨,伸手去挡。
发现身子也晃晃悠悠。
姑娘,你醒啦
一老者声音笑问。
我一转头,才发现一身戴斗笠手拿划桨之人。
这是
我躺在一艘小船上,周遭乃碧绿湖泊。
难道是梦
我咬了胳膊一口,很痛。
姑娘,我奉我家崔小姐之命送你去蜀中。
但当初约好的是码头。
且我不是被关着吗
难不成是崔韫知遣人救我
那她岂不是会受牵连。
老者似是知晓我想什么。
小姐无碍,姑娘无需担心。
我松下一口气。
但并未放下防备。
新的路引和厚厚银票,甚至贴心备上碎银几两。
到了蜀中。
我未曾想是绿韵来接我。
我疑惑看向老者。
李叔,韫知安排的
是。
19
蜀中的日子恣意潇洒。
我又干起了老本行。
这和上京相隔千里。
车马慢,消息也传得慢。
我和绿韵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不想烧火做饭了就去酒楼搓一顿。
卖累了就跟绿韵去踏青游玩。
我不需要珠钗罗衣。
不需要宴会上与人保持官家千金得体。
绿韵不用喊我小姐。
我们相依为命。
阿筝,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今日于家中休憩。
我在躺椅上晃,什么
风筝！好漂亮的风筝,可大了。
哪来的
我掀眸,一看就知道不是付老匠的手艺。
游商带来的。
说到这,她神情踟蹰。
怎了
她一咬牙,跺脚。
京城变天了。
我猛然起身。
韫知可有事
这两年,我写了许多书信换了各样法子寄给她。
但从未收到回信。
也托人打听。
都道太子妃安好,还是崔家小姐。
她摇头。
三皇子谋反下狱,他喊冤乃是苏瑶歌鼓动。
苏家被牵连,沈书临疯了。
我不解,苏瑶歌
绿韵道：苏瑶歌成了准三皇子妃。
游林之事,我便觉得不对。
以苏瑶歌一人之力,怎能如此。
原是有三皇子参与,一箭双雕。
我又躺了回去。
懒懒道：与我无关。
20
后来。
崔韫知跟我回了书信。
太子登基。
但她不是皇后。
她说自我失踪后,苏家人就变得疯疯癫癫。
似是清醒又似是怅惘。
在苏家站队三皇子后。
苏晏止曾私下找她。
将一切证据交与她。
求她保全苏家。
她还说。
当日不是她差人护走我。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远处杨柳下。
两形销骨立之人就站那望来。
苏晏止和祁殊。
21
他们跟我道了许多歉。
说往日如何般。
说他们受蛊惑。
但我不想听。
他们挑了邻街住下。
我和绿韵走哪。
他们跟哪。
没由来的。
心里生出一丝戾气。
我了当道：我不想看见你们。
两人惶然。
我知道不该怪你们。
可我一看见你们,就想起你们对我做的事说的话。
十几年的情意比不上短短几个月苏瑶歌带来的变化。
对不起,阿筝。
苏晏止见我不耐,又忙说：
苏瑶歌疯了,她嘴里反复念叨天命、万人迷女主、男主等听不懂的词。
天光乍现。
我眯了眼。
不重要了。
22
他们没离开蜀中。
但也没出现在我面前。
我知道夜半回家路上跟在身后护我的是他们。
知道我入山时跟野兽搏斗的是他们。
知道院门口那一篮带着露珠的鲜果是他们摘的。
酒楼公子瞧上绿韵,托人打听。
我晃了腿打趣。
绿韵姐姐可快看看心意否
绿韵扔了果子过来,我一手接住。
心意个屁,男人没个好东西。
沈书临装得狗屁君子,照样负了阿筝。
还有那两人,哼,都不是好东西。
墙外传来砖石掉落之声。
绿韵叉着腰,得意走了。
后来,我还是决定去看那河山。
端午日,我做了许多粽子。
留了一篮放于院门口。
收拾完,我和绿韵就起程去江南。
江南水乡,正是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