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卿抱着怀中之人,踏出破庙的门槛。
庙外,寒风卷着枯叶,发出萧瑟的呜咽。华玉安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那清冽的雪松气息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方才所有的屈辱与恐惧。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最脆弱的鼓面上,震得她四肢百骸都泛起酸软的依赖。
她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即便是当年与燕城情浓之时,两人也恪守礼节,最多不过是牵一牵手。
可此刻,她却被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男人抱在怀里。
荒唐吗?
或许。
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力。
她像一根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除了紧紧依附,别无他法。
晏少卿的步伐很稳,抱着她仿佛毫不费力。
他目不斜视,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愈发清晰分明。
他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那些地痞是何人指使,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种洞悉一切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安。
……
另一边,一辆华贵的马车正朝着城郊疾驰。
车厢内,华蓝玉正靠在燕城怀里,小脸凄白,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满是担忧与自责。
“燕哥哥,都怪我……若不是我让雪儿去打听姐姐的去向,也不会知道她竟独自一人跑出宫去了。”她声音哽咽,柔弱得像一朵风中颤抖的娇花。
“姐姐定是还在为绿药的事情生我的气,可她一个女儿家,独自跑到城郊那种地方,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燕城搂紧了她,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烦躁。
自那日寿宴之后,华玉安的决绝与额上的鲜血,总会时不时地在他脑海中闪现,带来一阵莫名的心烦意乱。
可每当看到华蓝玉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便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你无关。”他冷声安慰道,语气却透着对华玉安的极度不耐,“是她自己不知检点,疯疯癫癫!为了一个下人的尸骨,竟敢私自出宫,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可是……”华蓝玉咬着唇,眼泪簌簌落下,“我听雪儿说,姐姐去的是乱葬岗附近的一座破庙,那里……那里龙蛇混杂,最是不安全了。燕哥哥,我们快些吧,我真的好怕姐姐出事……”
她嘴上说着担忧,藏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个该死的小太监明明是她的人,消息也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她算准了华玉安那个蠢货会为了绿药的尸骨不顾一切地冲出宫。
城郊破庙里,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将华玉安的名声彻底碾碎在泥泞里。
现在,时辰差不多了,是时候带着燕城去“捉奸”了。
她要让燕城亲眼看看,他曾经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是如何在几个地痞流氓的身下承欢,是如何的肮脏不堪!
想到这里,华蓝玉的心头就涌上一阵病态的快意。
马车很快在破庙前停下。
“玉儿,你待在车上,我进去看看。”燕城安抚了一句,便率先跳下马车。
华蓝玉哪里肯依,她提着裙摆,紧随其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姐姐若真在里面,看到我也许能冷静些。”
燕城拗不过她,只好由她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踏入破庙。
然而,庙内的景象却让两人同时愣住了。
残破的神像,遍地的蛛网,还有几个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手筋脚筋尽断的地痞。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哪里有华玉安的影子?
“人呢?”燕城脸色一沉,厉声喝问。
一个地痞忍着剧痛,哆哆嗦嗦地答道,“被……被一个穿绯红官袍的男人带走了……”
绯红官袍?
燕城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晏少卿!
一股无名之火“噌”地一下窜上他的心头,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痛。
为什么又是他?
从寿宴那日扶住华玉安,到如今又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晏少卿为何总在华玉安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华蓝玉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
她精心设计的局,竟然就这么被破坏了!
不仅没能让华玉安身败名裂,反而让她和晏少卿扯上了关系?
晏少卿是谁?
那是金陵晏家的掌权人,是父皇都想拉拢的对象!
若是华玉安攀上了这棵高枝,自己日后还如何对付她?
“燕哥哥……”华蓝玉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抓住燕城的衣袖,眼底满是惊慌与委屈,“怎么会这样?姐姐她……她怎么会和晏大人在一起?还是在这种地方……”
她的话说得含含糊糊,却充满了引人遐想的暗示。
果然,燕城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不知廉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既像是在骂华玉安,又像是在发泄自己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看着燕城怒不可遏的背影,华蓝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淬毒般的嫉恨。
华玉安,算你命大!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这一次你躲过去了,下一次,我定要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晏府的马车平稳得像是在静止的水面上滑行,听不见一丝颠簸。
车厢内,熏着淡雅的龙涎香,驱散了破庙里残留的血腥与污浊。华玉安蜷缩在柔软的锦垫上,身上披着一件带着晏少卿体温与雪松气息的玄色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那件大氅很宽大,仿佛一个安全的茧,将她与外界所有的恶意都隔绝开来。
她太累了。
从绿药的死,到额头被砸伤,再到今夜这场精心策划的羞辱……一桩桩一件件,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将她的心捅得千疮百孔。如今,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去哪里?做什么?她已经无所谓了。
马车在晏府侧门停下,晏少卿率先下车,随后转身,朝车厢内的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
华玉安迟疑了一瞬,终是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顺势一握,力道沉稳,将她稳稳地扶下了马车。